文 / 苏永生
11/22/2019 10:58:36 PM
(一)
“文革”结束后的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那个时候,我是故城县青罕供销社的一名售货员。本来想不到去考大学,毕竟我只上了一年初中,赶上“文化大革命”,后面两年基本没上课。到了1968年夏秋之际,还没“毕业”,因为家庭的关系,作为一名后来被称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随同我母亲,被强制注销了城市户口,送到原籍河北故城当了农民。直到1975年才落实政策,我的身份改成“知识青年”,当年底安排工作进了供销社,成了吃商品粮的正式职工。
1977年恢复高考,我心里是半信半疑的:不太相信会实行真正的考试,择优录取。当然,已经捧上了“铁饭碗”也有一定的关系。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大事改变了我的看法。那就是出了故城县委书记指使人为自己的女儿高考作弊,后来被举报被处理的事。这事就不细说了,年龄大的朋友,尤其是我们衡水地区的人都知道这事。
1977年12月进行“文革”后首次高考。时间不长中央来人调查处理作弊事件。不久处理干部,第二年即1978年1月故城县考生重新考试。当时全国报纸广播都报道。我们供销社对面的公社中学就是考点之一。
这些事情给了我很大的振动,上大学的愿望复活了,所以当1978年高考招生开始后,我就下决心要报名了。
报上名后,有一天我们供销社的一把手韩主任在院里叫住我问:“你报名考大学?”
“嗯,”我小声回答,毕竟自己也有些不大自信。
“你不是初中毕业吗?”
我知道韩主任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只好说:“我试试吧。”
韩主任没再说话,回他办公室了。
我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想想自己的决定,也确实有点不自量力和冒险。那凭什么敢有这个想法呢?还有点自信的地方是,在农村劳动七年半,供销社工作二年多,业余时间我没有别的爱好,千方百计找书看。虽然中学中上了一年,但初高中涉及到文科方面的知识,通过阅读学到不少。考大学文科,只涉及到一门数学是知识的缺项。其他政治语文历史地理估计还行。
最后归结到一点:试试吧。
供销社的韩主任是位非常不错的领导干部。他作风正派,不抽烟不喝酒,鼓励年轻人上进。我进供销社时间不长,他发现我干活比较本份,学东西也比较快,就提拔我兼做门市部的会计,还评我为先进工作者,出席过全县供销社系统“学毛选积极分子大会”。我到冀县师范学校工作以后,有一年为了涨工资,落实我的工龄,冀师派人到青罕供销社了解调查。回来的同志对我讲,供销社领导对你评价很高。
供销社经销烟酒,年轻人往往沾染上抽烟喝酒的习惯。作为领导,韩主任对此管得非常严。几乎每次开会,他都要讲抽烟尤其是喝酒的坏处。他常说的话是:“喝了酒,口出狂言,说自己处处‘英雄’;等到酒醒了,又变成‘狗熊’了!”
话落,引起一片笑声。爱喝酒的几个人,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经常对爱喝酒的人旁敲侧击,使供销社的职工不敢明目张胆地喝酒。
说我报名吧。到了报名时间,我向部门负责人老张请了假去县城。故城县城在郑家口,简称郑口。离我们供销社驻地青罕约15华里。骑自行车往返。
话说我找到高考报名的地方——县直单位党支部(或党委?)报名。一位男子约有40多岁,听完我的意图后,态度很生硬地说:“你超过25周岁了,不能报!”
我吃了一惊。想起招生简章上是说某年某月以前出生的可以报名。那是指25周岁以下的。但后面还有一句,“25周岁以上的优秀青年也可报名”。
我把以上意思给他说了(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有这规定)。
这位男子(后来我知道他是这里的书记)还是态度很不好,说:“那就叫你们供销社开证明。没有证明不能报!”
我就只好回来再想办法了。
现在用点笔墨说一下我们部门负责人老张。他是位旧社会过来的买卖人,当时大概快退休了吧。他继承了旧时商家和气生财的古训,与人为善,但与人不深入交往。
我们在一个部门工作,晚上一起睡在门市部后面的宿舍兼办公室里(共3人,还有一位王子明兄,下面会写到)。时间长了,谈话内容和范围逐渐扩大,高兴时,老张偶尔与我们这些年轻人谈起他在旧社会,经商贩卖布匹往来北京与故城的往事。讲起那时他们常常骑自行车驭着货物从德州回郑口,途经某地是强盗常出没之地。生意人凑成十多二十几人,一起走。经过危险地带时,要一面快行一面大家互相大声呼喊招呼,呼啸而过。这样做的目的,等于与强盗沟通,说明人多势众,也说明都是小本生意人,没有很多钱财。而盗亦有道,他们往往对大财主动手,所谓杀富济贫是也,一般不为难小生意人。
到北京办完事后,这些生意人往往到“窑子铺”里寻欢。老张绘声绘色地讲起 “入门级”课程“打茶围”:进门落座,“窑姐”上茶,客人们一边喝茶一边与“窑姐”说笑,或者说是调情吧。到时走人等。
“打茶围”后面进阶的课程,老张就不讲了。我们也不便多问。略过这一段,老张又讲起旧社会,很多生意人,挣了钱就花在这上面,到头来存不下一点钱。
那时我们供销社允许各部门自己订报纸杂志,费用可以从门市收入中直接抵销。但要由部门负责人决定。我提议订了好多,老张都同意。报纸有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参考消息,杂志我订了《历史研究》。阅读这些报刊,等于补上中学没学的文科方面的课。后来能考上大学,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报名高考,看成绩,打听情况,办理有关手续等。往县城和衡水跑了总计有10多次,每次请假,老张都同意。须知我请假,留下的活,其他人要担起来。在我报名参加高考这事上,老张帮了不少忙。
我离开供销社上大学以后的第二年,有一次经过青罕公社,就到供销社看看,到副食门市部,老张正忙着卖货,还不忘招呼我留下吃饭。不过我那天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多待,也没时间和老张多说一会话。
大约七八年前,也就是我离开供销社30多年后,我经过故城县,特意绕道到青罕(现在叫青罕镇)看一下。
到了那一带,竟然连到青罕的路也找不到了!我原来是那么自信:从青罕东到德州,西到郑口,这路走了多少遍?摸着黑走也找得到。
不过我忘了我的印象是30年前的场景!如今路改了,公路上房子连成一片,早不是我记忆中的青罕公社了。
靠着GPS导航,我才找到供销社旧址。不用说,早已是物是人非。这叫多情误我。
扯得太远。再回来说。我第一次的报名碰了钉子。回到供销社以后,我找到保管公章也负责行政事务的李总会计。他是一个非常和善的小老头(那时似乎把50多岁的人就看作老人了),与人说话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他听完我的要求后,也是一样笑着说:“你自己写好,拿来我给你盖章。”
当天晚上我在宿舍里起草了证明信。大意是说“我单位职工某某同志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工作积极,团结同志”等。记得特别清楚地针对招生要求,写上这样一句:“综上,此同志堪称优秀青年,请给予报名是荷!”
第二天,拿上证明信,我又请假骑车到报名处。这次那位书记看了证明后没说什么,就让旁边的女工作人员给办相关手续了。
过了十来天吧,准考证发下来了。考试时间是7月20-22日,考三天。这张准考证我保存至今。发出来大家欣赏一下。这是准考证的正面,反面印着几项注意事项。
(二)
这时已是1978年的四五月份,离考试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再简单说一下我的备考过程吧。
哈哈。那时的人《毛选》学得好,《语录》背得熟。有两句语录人人会背:“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我也是这样。
不怕人笑话,不怕打败,即“战略上藐视敌人”也;而“战术上重视敌人”,俺也是动了一点脑筋。
1.考文科。5门中,4个强项,1个弱项(数学)。4强1弱,有取胜可能。
2.集中力量,主攻4个强项,争取多拿分。1个弱项,能拿多少是多少。
3.除了自己努力,千方百计争取外援。这一点需要说明一下。知识是在自己脑子里,外援怎么帮?主要有两点,一是立即要能找到全部初高中相关课程的教材,用来复习。二是不懂的地方要有人请教辅导。
4.这二三个月,破釜沉舟,拼命学。
西方有句名言:万事互相效力。
我喜欢读书学习,平日里对知识人,如对面中学的老师等,都愿意与他们交往。他们也愿意与我交朋友。
那时物资短缺,我们副食部卖的有些东西属于紧俏品,如好烟好酒,红糖碱面,甚至咸鱼水果点心。有些进货不多的紧俏商品,惯例是放在我们的仓库里,熟人要才卖。一般人问就说没有。
所以有人说,那个时代不兴搞关系。也不完全对。
因为我常与老师们交流知识,他们要买紧俏品就找我,我则尽量给方便。到了我复习考试的时候,这些老师和其他朋友都很帮忙,很快就找齐了课本及一些参考资料。
还有一事。当时买粮食要粮票。而到外地去,必需全国通用粮票才行。中学有一位蒋老师,男的,30岁左右。上海人,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家庭成分不好。分来公社中学任教。他爱人是上海郊区人。每年来此探亲或蒋老师回上海探亲,都要全国粮票。我每次都帮他兑换。我在学习复习功课准备高考时,他几次提出帮我辅导数学,因我把数学放在最后,而到了最后,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也就失掉了跟蒋老师学习的机会。
哎,如果我能有时间,跟蒋老师学一段时间数学,高考多得10分20分,又会是一条不同的人生之路吧。
说到数学,尽管我只考了5分,可就是这5分,决定了能上大学。下面再说。
供销社工作繁重,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早晨起来就开门,天黑关门。晚饭后,要“包包”,就是把第二天要卖的点心、茶叶、花椒等称重用纸包成包,方便出售。干完这些活,就九或十点了。这才是我学习的时间。那时我也想不到,即使想到也不会允许,请假复习功课。所以,除了到县城办理有关考试的手续,必需请假。我就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天,第二天离开供销社到学校报到。
忙完工作,别人睡觉了。我就到门市部柜台上开始学习。几乎天天学到下半夜二三点,睡几个小时就要起床了。那时年轻,对上大学又有强烈的愿望,所以这样连续拼命学习,也并不觉得苦。
课本大概反复看了有十遍吧。我的办法是第一遍通读,第二遍划重点,第三遍缩小重点,第四遍就有些重点展开联想补充内容。再回来开始另一轮复习。
白天无法复习功课,我在柜台上卖货,人少时就抽空看报纸,关注时事政治。光明日报的理论版,挑一些重要的文章反复读几遍。
这样越学越觉得相关知识能自己理出头绪,有点融会贯通的意思了。
到离考试只有二三天时,我才开始数学课的学习。虽说我上过一年初中课,但那些知识,尤其数学知识,随着十多年时间过去,几乎忘光了。现在复习,等于从头学。看了开头几页,考试时间就到了。
无可奈何。只得仓促上阵了。
再说考试地点。我被安排在我县的建国公社考点,离我工作的青罕公社约70华里。为什么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负责安排的单位或个人没有考虑到考生会十分不方便吗?又,我自己事先也想不到、后来也不曾想到提出个人的困难,要求换一下到近的考点?
这些都没有在考虑之列。当时,只要能让参加考试就满足了。
但问题是要考三天,来去这么远。最主要的是要有地方住和吃才行啊。
距离远,自己就克服了,可以骑自行车往返。住和吃呢?那时公社一级好像也没有旅馆。即使有,我也住不起。我到供销社工作,第一年工资是每月20元,第二年24.5元,第三年也就是我离开那一年才涨到28元。
我们供销社的邴经理知道了,主动提出介绍我到建国供销社,找一位姓王的副主任,是他的朋友,请他帮助我安排吃住。
这位邴经理是我们供销社的业务负责人。也是近50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但非常精明强干,业务精通,为人也好。他不但帮我联系考试时的住宿,高考后,还给我介绍对象。不过没有缘分,我和那位姑娘只见过一面,没有处下去。
高考前一天,吃过午饭以后我骑着自行车,带着考试用具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先沿公路骑行到县城,上运河河堤,沿着河堤一直骑到建国公社驻地。那时公路不好,全是土路,走河堤路顺一些但弯弯曲曲,要远不少。那时年轻,骑行百十里路不当回事。
七月下旬,正是河北最热的季节,骑在车上,灸热的阳光下,挥汗如雨。傍晚时分到了建国公社,找到供销社,见到了王副主任,王副主任领我到供销社院内的一处平房,是一间西房,供销社的李炊事员住在这个屋子里,室内正有一张空床,就安排我住在这里,吃饭就到食堂买饭票与职工一起吃饭。
我在这里住了3个晚上,第三天考试下午是外语,不计分,再说即使考,我也考不了几分。就没有参加,又骑行70里路回到供销社,第二天照常上班了。
那几天的考试可以说是在煎熬中度过的。考试本身没有什么,比我预想的简单,个人自觉比预想的考得还要好。但就是住的地方不好,一是太热。这是一间西屋,不透风;二是我没带蚊帐,睡觉时就一边喂蚊子。因此晚上睡一会就被热醒或咬醒。估计一晚上也就睡二三个小时的觉。
但那也是很愉快的一次经历,特别是每天我考试回来,晚饭后,王副主任和供销社的职工都在院子里乘凉。王副主任也喜欢文史,他会问我:“今天考的哪一科啊?”
我就回答他。然后他还会问一些相关的内容,问我是怎么作答的。他也说说他的意见。
那年的历史课考题中,有一道是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方面的,王副主任对此特别有兴趣,我们一起回顾复习那些相关的事件,及对此看法。当时,他坐在一棵大树下,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摇着大蒲扇的场景,多少年了还历历在目。
回到供销社以后,工作照旧。早起开门卖货,拉着车子去进货,搬运货物。因为我是部门会计,还要每天下班前汇总货款,送到对面的信用社。到了月底,晚上我们加班盘点:清理货物,算出盈亏。
但毕竟是不同以往了。心中盼望着考试成绩出来的日子,急切地想知道考试的结果。
印象里应该是8月底,考试成绩、当年河北最低录取线公布了:我的分数是304.5分。最低录取线300分。
历史考得最好,80几分,语文和地理都是70多分,政治大概是60多分。数学成绩最可怜,只有5分。但前面说过了,总分是304.5。如果没有数学的5分,就够不上最低录取线。
对这个成绩,我个人既满意,又遗憾。特别是开始录取后,我熟悉的一位老师,写信到省里他的熟人,打听到河北本科的录取线是315分。我知道上不了本科,有些遗憾。但总体上感到欣慰,有上大学的希望。
接下来,还有不少考验呢。
(三)
首先,也是非常重要的是“政审”,那时这可是个大问题。“政审”就是“政治审查”,除了本人的政治表现,还要审查父母的政治身份,政治表现等。
其次是填报志愿是否得当,能否被有关学校录取。
先说说第二项,当时也没有人指导如何填报,我在县教育局里有一位同村的老乡,他在教研室工作。我就此请教过他。他只关照我,最后一项是否服从分配,要填上服从分配,这样即使你填报的学校不录取你,没填报的学校有可能录取你。
当时也不知道有哪些学校,就填了我知道几个,如河北师范大学、河北师范学院等。这二所学校都是本科院校。我的成绩不达标。但我后来接到的录取通知书上又确实盖着河北师范大学的公章,事实是我们被录取到:河北师范大学衡水地区师资班。这是专科班。
再来说说政审。这对我又是一个严峻的关口。
从实招来吧。我的父母解放前在旧政权里混点事做。虽然只是低级的职务。但文化大革命中,尤其是我母亲,挨过斗,被遣送回农村劳动改造。按那时说法,是有历史问题的人。
在填写家庭情况等表格的时候,是否如实写,怎么写,当时我也是犹豫考虑再三。如实说,怕政审通不过,失去上大学的机会;隐瞒不说吧,怕查出来,罪加一等,至少会取消录取资格。
经过一番内心的考虑和挣扎,我想还是要说实话,便如实地把情况写上了。
下面对我进行政审的过程,按说我是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了,事情是这样:
对我父母和家庭情况的政审,由我们供销社的上级—-县供销社有关部门负责,县供销社派了一名干部,要求我们供销社也派一名干部,必须是中共党员,二人一起到山东青岛市我母亲的工作单位进行调查。我们供销社派的是一位姓刁的职工,他比我大五六岁吧,我们曾在一个部门工作过,关系很好。读至此,大家也知道了,是他告诉我,他们将去青岛。
他们从青岛回来后,刁给我看了他们在青岛海滨拍的照片。他有原则,并不告诉我调查的经过和结果。
当然,后来我被录取。
再说录取我的学校。我想那是经过10年动乱,高校没有招生,造成教师队伍短缺,恢复高考,为了让更多的人进入大学学习,同时尽快培养补充教师队伍,才发明了这么一个名称,由河北师范大学出名义,在本校以外,有条件的地市设立大专的师资班。
衡水地区的师资班就设在衡水师范学校。1977级文科2个班,1978级也是2个班。在这个师资班的基础上,1979年国家批准成立了衡水师范专科学校。所以我们1980年毕业时,毕业证书上就盖衡水师范专科学校的印章。现在衡水师专也成为历史了。
录取通知书不像现在制作的那么精美,就是一张白纸,上面印着几行字,大意是:经河北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河北师范大学衡水地区师资班学习,学制二年。入学时间另行通知。
凭着这份入学通知书,我办理了档案转移、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等。这份文件到学校报到的时候,交到学校了,自己并不能保留。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间应该是9月中旬左右。这之后,等了约一个月,仍然没有收到开学报到的通知,我有些着急了。
对面中学里有一位代课教数学的袁老师,他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也是被衡水地区师资班录取的。我们见面时,就商量到学校去问一下。
我就又一次请了假,到县城坐长途客车到衡水,找到师范学校。袁老师认识的一位故城的老乡,是1977级文科班的,正在衡水上学,姓李。袁老师让我去找他。见到这位学兄以后,知道他是这个班的班长,比我年长几岁,与学校各部门熟悉。他就带我到教务处,查了录取名单,上面有我和袁老师的名字。我问:“什么时间开学?”“还没准备好,”那位老师说:“你回去等通知吧”。
那是我第一次到衡水,但心里不踏实,工作也不能耽误,除了到学校办事,在衡水哪里也没去,当天就匆匆又坐车回来了。
这位姓李的师兄,为人非常好,人很成熟。我到学校上学以后,我们常见面交流,他那时受学校委托,管理学校的期刊阅览室。后来他介绍我做这件事。
那时学校条件并不很好,期刊阅览室不过半间教室那么大。但订阅的期刊杂志至少有几十种。由于来阅览的人多,来不及排到架子上,屋子中间几个桌子合在一起拼成一个大台子,期刊杂志就堆在桌子上,厚厚的几层,学生们就坐在四周阅读。
文革刚结束。学生中很多都是饱尝失学之苦的人,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文革中根本看不到的图书杂志,让这些渴望知识的学生,那个激动啊。所以阅览室下午课后开门,学生蜂拥而至,座无虚席。晚上九点关门,很多人不愿离开。其他人走后,我们负责管理的几个学生,就整理一下大家阅读翻乱的书籍杂志,打扫一下卫生,然后关灯锁门。
回到宿舍就很晚了。但那是非常愉快的事。首先是自己有书读,还享受着被信任的愉悦。尽管那都是无偿的服务。
第二年,李兄毕业了,他回到我们县里工作。临走时他跟我告别,互道珍重。
再回来说。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一天收不到入学通知,我就一如既往地在供销社上班。这其间,我还代表我们供销社参加了全县供销社系统职工岗位比武大会。这个活动在县城的商业局礼堂举行。我参加的是副食部的业务之一,捆酒瓶比赛。
观众坐满礼堂,参赛人在舞台上,每组3个人,一声令下,一齐动手,谁先用麻绳捆好10个酒瓶,就获胜。我的成绩并不好,第一轮就淘汰了。但是,比赛结束后,县供销社的一位领导在总结时提到我。大意是,今天来参加比赛的有一位青罕供销社的职工,他参加了今年的高考,已被录取了,还来参加比赛,应该表扬云云。
前面说过,除了必要时请假,即使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也没离开工作岗位。其实也不是我觉悟高,那个时代都是这样,没有想到要休息一段或怎样。何况当时我一个人在那里工作,如果不上班了,也没地方可去。
终于收到入学报到的通知了,我记得是当年的11月某日到衡水师范学校报到入学。
我在青罕供销社工作差一个月就到3年。我记得是1975年12月20几号上班的。转眼之间,3年过去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如果在农村劳动不算正式工作的话。
办理户口、粮食关系都在周边,我抽空办好了。临走的前二三天吧,单位通知我晚上要为我饯行。
晚上,在供销社经营的那个小饭店里,由我们供销社的范副主任主持,各部门负责人参加,算是作陪。那时不兴大吃大喝,不过是吃了个简单的饭,也稍微喝了点酒。领导和同事们祝我今后学习进步,一切顺利,我也举杯感谢几年来领导和同志们的培养帮助。席间,领导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想到有行李,去衡水约150华里,坐长途客运汽车不方便,就提出能不能派供销社的小拖拉机送我一下。范副主任当即答应了,第二天就通知了司机师傅,安排到时送我。
我们供销社有两台小拖拉机,可能是8马力动力的那种,拖着一个小车斗。这也是半年前才买的,参与到供销社的运输中。在这之前,我们只有两辆骡马大车,为供销社运输货物。今天想想真是可怜,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供销社的主要运输工具还是骡马车!
对于我将离开供销社,放弃这个工作,放弃工资去读大学,也有个别同事和朋友不理解。因为大家知道,读师范毕业后就是当老师。那个时候,教师被看作臭老九,文革中很多老师都被整得灰头土脸。教师的工资也不高。当时还是计划经济,物资短缺,我们供销社从事物资配售,有这方面的权力和便利,是很多人羡慕的职业。
当年的规定是,工作5年以上可以带工资上学。不够5年,就不能带工资上学。所以我上学二年,必然少拿两年的工资。
这些同事和朋友的好心我是理解的。未来怎样,其实我也看不透。实话说,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也许是我当时没结婚没对象,一个人还没有感觉到生活压力。只是单纯的愿意多读书。对于因文革而失去读书机会,不能接受更多的教育,耿耿于怀。这次得以遂愿,属于求之不得,也就义无反顾了。
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朋友们都有些不舍。曾在同一个部门,我们一起共事二年多的王子明兄长,他由于不是正式职工,当时已回到他家那个村,做村里的代销员离开供销社了。他年长我10岁左右,已结婚,男孩也七八岁了吧。他的父亲和哥哥在北京工作,他自己幼时也在北京随父亲生活。也许因这层关系,他对我这个在城市里生活读书,长大后回到农村又从农村出来工作的人,与他的经历有些相同,所以他与我谈得来,他是我工作上的前辈,也是我处事为人方面的榜样和老师,在很多方面对我帮助很大。临走前,我特意到他村里到他家,向他辞行。后来我在学校读书时,我们还通过几次信,他在信里说,你现在身份变了,不过你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时间长了,我与王兄的联系也断了。我至今记得他对我的帮助。
报到那天,同事们帮我把行李装上拖拉机车厢里,另有一位我们供销社的女同事,她的丈夫在衡水某厂工作,她也跟车到衡水探亲。在冬日的寒风中,我们就出发了。司机师傅在前面开车,我和女同事坐在车厢里的行李上,车行到野外,随着车速提高,风越来越大,我们就转过身来背着风,司机是没有办法,他顶着风驾驶,可想是多么不容易。好在我们三人,说着话也就忘记了寒冷。这位女同事的丈夫是工厂医务室的医生,后来我生病,还找他看病和开药。
估计行驶了四个小时左右。到了学校,司机帮我卸下行李,就匆匆返回了。那时大多数来报到的学生都是背着行李或由家人骑自行车送来。我享受了车(尽管是拖拉机)送来的待遇,心里沾沾自喜。
以上就是我的高考故事。报名考试,放在现在,平平常常的一件事情。但在那个时代却要费这么多周折。在这个过程中,有几次我觉得没有希望了。可后来又柳暗花明,出现转折。结果可以说是有一点戏剧性。
大概是人老了话多,我这篇回忆文章写得太长了,请大家原谅。
2018年9月17日写完于青岛
苏永生,男,1952年生。河北故城人。小学中学在青岛读书。“文革”中回农村劳动。1978年考入大学学习,毕业后做教师。1985年回到青岛工作,先后从事教育,报纸采编,科学普及,心理咨询等工作。2012年退休。2017、2018年两次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UCSD)心理系作访问学者,从事交流与研究。现居青岛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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