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楼又东风(之三)

文 / 阿杰

16:52 2011-06-11

周末,难得的闲暇,正准备就寝,静夜里,忽然听到窗外有什么响声,仔细一看,玻璃窗外挂上了缕缕雨丝。哦,又是雨,又是一场挟着春风的雨。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标题。
距去年暮春写下《昨夜小楼又东风(之一)》转眼过去了一年。此后,割舍不下的小楼情结,又于一个月之后写下之二,一直想写的之三,因种种原因拖拉了竟有一年之久,担心随着时光的消失,那些鲜活的记忆会淡漠。于是,又过了暮春时节,看着漫天飘舞的樱花残片,一丝说不出的惆怅,在暖中带寒的海风里,在寂寥空旷的春夜,听着敲打着窗棂的丝丝春雨,又把心中的那个小楼端了出来。

从海边小楼搬出来,迁入山上的小楼。
山是著名的小鱼山,一个曾经的佛寺所在地,现在的旅游胜地。站在山上的观澜亭,前海风光一览无余。
山上的小楼位于距离小鱼山公园正门不远处。在通往小鱼山公园由南向北去的路上,左边有几幢小楼,这些小楼都是二层,一律红瓦覆顶。其中一幢就是我曾经工作过的福山支路5号。
那天洪胜带着海边小楼公司的人到山上小楼去看的房子。
走进标记小楼门牌的小门,是一个较长的向下的石阶路。从街道到小楼的一楼,大约有一层楼的高度。
迎面是一幢别致的小楼。
走进小楼,脚下踏着的是木板地,没有太宽敞的过道,几乎是紧挨着大门,左边有一间大房间,右手是一个通往二楼的长而陡的木梯。
沿着坡度很陡的木梯走上二楼,左边是洗手间,中间和右边各有一个门,那种包着木边的门。中间那间房间较大,平面呈不规则多边形,四周都是窗,也都不在一个平面上。房间里有壁炉,看得出这里在旧时代曾经是某个富绅的寓所——这一带,以小鱼山为中心,以莱阳路、福山路、鱼山路、大学路为范围的一大片区域,有很多林立的小楼,这里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曾是青岛特别规划的模范小区。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中产阶级,国内文坛有影响的文化人和当时国立山东大学的教书先生们,如梁实秋、老舍、陆侃如等都曾在这一带住过。
大房间里还有未被拆掉的隔断,像是一个工作间,洪胜介绍说,这里是已迁走的信息台的客服中心。大房间有一个阳台,是封闭式的,洪胜指指阳台,说这里将是他的办公室。阳台的窗开着,外面,在枝繁叶茂的绿树丛中,是层层叠叠,密集的楼房,红瓦小楼与一些没有特色的灰色的火柴盒式建筑,很不谐调地混搭在一起。不远处,可见海面平静的大海,以及很远处的岛屿,一律被一层淡淡的雾所笼罩。
走出大房间,踅进右边的小房间,小房间是里外套间,外间也有一个很大的壁炉,里间很小,有个高出地面的台阶。
这是你的工作间,洪胜笑着对我说道。
经过一番收拾打扫之后,很快,海边小楼的人在山上小楼开始了工作。
大房间安置了两组相对的办公桌,李世红、刘晓妹、老刘会计在那里办公,又新来了一位大刘,她年纪比李世红和刘晓妹都大,负责管理这些人的劳动工资。洪胜在阳台间安放了一间办公桌,但他很少在这里办公,因为他还是集团的老总,在集团总部那边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那里我去过几次,那间办公室足足有半百平米。继续做地产开发项目的大张和司机小张在一楼,不过一楼面积比上面小了不少,仔细观察,发现墙壁那边是另一家住户。
只是老冯师傅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他虽然是青岛人,但在山西那边生活了多年,家人也在那边,也是割舍不下,最终还是回到了山西。
我的办公室是自成天下。关起小门来,谁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里面有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张写字台,一个低柜,一部旧空调。外间是一台复印机,这些办公设施都归我负责。
我的工作间有一东一西两个窗户,东窗对着走进院子的石阶,西窗外面是一户人家,那家人家似乎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每天他们出出进进,也总能听到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那女子留着一头长长的青丝,身材姣好,面部总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她呼唤孩子的声音也是那样轻柔,也透出一丝忧郁。也能听到孩子稚嫩的声音在读书,在欢笑,在叫喊。
到小楼去上班是坐220路车,家门口不远处就有车站,很方便。开始,还没来得及配钥匙,去得早了,就在小鱼山公园门前的空地打太极,那里是一处幼儿园的后门,打着拳,可看到来自天南海北的旅游大巴喘着粗气攀上山来,停在公园门口,导游举着小旗和电动喇叭,招呼着游客排队,鱼贯进入公园。
我的工作还是编《网上参考》,这时已基本定型为周刊,每周前三天从网上搜集有关IT业的最新资讯,分门别类地整理,再用一两天时间编辑排版,第五天黄昏,送到位于北京路的一个小印刷厂去印刷,100份左右,第七天取回来装信封向外发放,给电信局各处室以及市里送去。每期处理的工作量大约有十来万字,忙碌而充实。累了,就把几本书当枕头,关好门,躺在写字台上小憩。天冷或天热了,就打开空调。那一段的日子像在海边小楼一样,也是很充实而惬意的。
那时,经常到小楼去拜访我的,有电视台的黄导。他女儿睿睿在距离第一海水浴场不远处的一个幼儿园,他住在京山后,每天他都要去幼儿园接女儿。有空的时候,他就到小楼这边,坐着跟我聊聊天,看我忙碌。有时他中午来,我就带他出去吃个便饭。这里虽然是旅游景区,可吃饭的地方却不多。 从我在的小楼出来,沿着通往小鱼山的福山支路向上走,攀到顶部,再沿着公园前的陡陡的小路向下走,不远处有一个小店,里面仅能容纳四张桌子。通常我俩吃的是土豆丝和苜蓿肉,这俩菜便宜,实惠,再要一瓶啤酒,边吃边吹牛。下午有时他不去了,就在我那里迷糊一阵,到点再去接孩子。
还有一位常去的是民革的宣传处长。这位据说是空政歌舞团出来的宣传干部,写材料却不是长项,每每要写重要材料,总要到我这来讨教,有些他感到特别重要的材料,心里没底,把握不住,干脆把一大堆相关材料带来,由我代笔。可惜这位老弟已不在了。
到小楼去除了坐220路车,从我家走,还有一条线是26路,坐到海水浴场站下车,走过据说是司徒雷登的别墅,现在的一座幼儿园,在幼儿园和文登路小学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石阶路,路有一半的距离是陡坡,渐次升高,另一半则是岛城常见的石阶路,路的两边是老式的红瓦别墅,也有不和谐的火柴盒。有一天,天降大雪,路很滑,我穿一短大衣,头戴毛线帽子,极谨慎地向上走,看上去步履蹒跚。快走到上面的福山路了,听到身后有人问路:大爷,小鱼山怎么走?叫我大爷?那时我只有四十出头,自然感到好笑,我回转身来,眼前是一位后生,可能是见了我并非他认为的老者,于是很尴尬地笑笑。
除了这条长长的石阶路,还有另外三条路,从海水浴场车站下车,沿文登路、鱼山路向小鱼山走,走过一个派出所,那里曾是诗人闻一多的海边别墅,这里距大海不到百米,在寂静的夜晚,有失眠症的人估计很难入睡。据说当年闻一多就是基于此原因,从这个别墅搬走,住进了阴岛路(今红岛路)国立山东大学的宿舍,现在被称为一多楼的地方。走过海边别墅,就可以看到高高在上的小鱼山。上山的路有三条,一般游客是沿着鱼山路走大路。还有一条是岛城人熟悉的康有为故居门前的路,那是一条马牙石铺就的陡峭而弯曲的山路,很难想象,过去德国人是怎样想到在这样一个山坡上修一条路的,那时,能在此通行的,大概只有前往临时总督府的马队,抑或是前往康有为天游园别墅的轿夫吧。在这条路上,据说有一个曾经在国内最大,并蜚声海外的戏剧图书馆,褐木庐,国立山东大学教授宋春舫所创建。可惜,这个图书馆已经被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了,连确切的位置也存在诸多争议。
第三条路是一条不引人注意的小径,在一个神秘的大院的墙外,曲曲弯弯的,路面坑洼不平,经常有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上上下下,走出小径,就走到了福山支路上,这里距离我们的小楼就不远了。
坐在小楼里办公,透过不大的小窗向外望去,在对面屋檐空余的地方,露出一小块天空,天色大多数情况是湛蓝的,没有人声鼎沸的喧闹,没有市井叫卖的喧嚣,能听到的,除了树梢偶尔传来小鸟的啾啾声,可以说非常静谧。只有刮大风的时节,能听到窗棱被狂风携带的风沙吹打的响声。
小楼里的人们,像在海边小楼里一样,各人忙各人的,洪胜有时也过来,问候一下大家,有时也开个小会。
小楼的卫生间里有个沐浴的莲蓬头,大家随时可以进去冲凉沐浴。不过卫生间的门锁不严实,偶尔也会出现里面的人在淋浴,外面的人听不见,猛一开门,造成里面淋浴人走光的尴尬局面。
小楼的外面是喧嚣的世界,那里是一个天下闻名的所在——小鱼山公园,狭窄的山路上时常挤满了体量庞大的大型旅游巴士,这样的车子停在公园周边的山路上,四下里的行人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到小鱼山公园有两个方向,一条是鱼山路的支路,那条路与鱼山路相连,路面十分陡峭,很惊讶车子居然能一直开上来,当然代价是路两边的居民失去了安静,每每有车子开上来,那巨大的噪音想必一定会惹得住户的责骂。还有一个方向就是小楼跟前的福山支路,实际这条所谓的福山支路并非一条路,而是好几个岔路组成。福山支路的坡度相对鱼山支路稍微缓和一些。
而进得小楼,却是一片宁静。偶尔来的电话,偶尔哪个同仁开的玩笑引致的笑声,也似波澜不惊的静潭,偶尔丢一粒石子进去,很快又复归平静。有时大家开玩笑说,这里是出家修禅的好去所。于静境之所修得平常禅,不亦快乎?自然,人来人往的欢笑和谈笑,也会偶尔打破寂静。
小楼给我印象最深的,除了它的造型,它的体量,它的位置,它独特的氛围,自然少不了里面的那些人,那些事。
口头禅是“笑死了”的会计李世红,和刘晓妹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她标志性的笑声只要一走进小楼,原本寂静的空间里立时会带来生气。
大个子张建国在一楼搞基建,与他来往的人基本不上楼,有时出出进进的,从一楼敞开的门向里瞥去,会看到里面香烟缭绕,可以听到里面热烈的谈话声。
司机张维斌每天到集团总部那边接送洪胜上下班,然后就过来。有一阵,洪胜的太太姚兰,也是一个团干部,与一个好像是港澳方面来的投资公司组建投资公司,公司的名字好像叫向上投资,办公地点在海天大酒店,那间面向大海的办公室我去过几次。受姚兰委托,我奉命到郊区各县去考察投资项目,就是张维斌开车。有一次带着一位美国来的华人投资商(据葛陆说是他的一个什么亲戚)从莱州考察回来,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路况不好,车子快到青岛时,天色已擦黑,路上有一个显然是前面车辆遗漏的备用车胎,要不是张维斌身手敏捷,恐必发生车祸矣!这时,不时有在海边小楼那是搞笔会认识的北京的书画家来找我。有一位叫做梦禅的女画家,要去即墨,就是张维斌开车送她去的。已故的民革市委的葛陆,这一阵跟我联系密切,他也时常跟车下乡,通过他的介绍,跟要考察的地方接洽,有一次几乎走遍了五个县级市。
印象最深是刮台风和下大雪。
小楼是旧建筑,每逢大风大雨,就会出现窗户进水,屋里地面积水的情形。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取消一切原本要外出的打算,很无助很无奈地坐在小办公室里,呆呆地看着风雨肆意发作,看满地枯黄的树叶,看被狂风折断的粗黑的树枝,看邻居那被雨水冲洗得格外红的屋瓦。
下大雪的时候,福山支路这一带根本没有出租车可乘,就索性住在小楼里不回家。夜半三更的时候,关了灯,踩着老屋老旧的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地板,走到窗前,看银装把外面的一切覆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有一个春节在那里值班,除夕夜,在那里看春晚,守岁,守卫小楼,看漫天飞雪,别有韵味。
没有不散的宴席。
随着电信企业的一再改制,小楼隶属的电信公司的人事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一位李姓经理被派到小楼来,洪胜很少来了,李经理受命来管理公司,他是一个年龄比我小的瘦弱男人,整天紧绷着脸,很难见他笑。我知道,虽然手头的工作还在继续做,但随着李的到来,以及不断传来的传闻,一切迹象显示,小楼的好时光又要结束了。
终于,有一天,洪胜召集大家,在不远处的一个酒店吃饭,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天下着毛毛雨,地面很滑。酒店不对外,外面一点也看不出那是一个豪华的酒店。宴席的理由很令人意外和感动。是为李世红举行的。原来,李世红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很小的时候,家里生活困难,被送到南方,被无锡一个人家领养。然后就失去了联系,直到这时,才联系上,李世红带来的照片显示,她那个妹妹跟她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据李世红说,那妹妹的口音她是一句也听不懂。席间,大家频频举杯,祝贺李世红,也合影,说了好多吉祥的话语。大家心里明白,这是散伙宴。
很快,一天,洪胜来电话,告诉我,那天下午集团领导层要开会,研究下一步小楼这些人的去向,一是被并入新成立的国信电信寻呼台,二是离开,当然,做基建的人还是继续做基建。至于我编的《网上参考》要不要继续出,洪胜让我等消息,记得那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好像是2000年12月31日),那个下午格外漫长。
终于,天黑时分,接到了那个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所有人并入寻呼台。
于是,愿意留下的人,被通知到华阳路邮局后面的大院报到。
于是,我成为那个公司的一个营销人员,不久,又被安排到寻呼台设在延安三路的营业厅负责,兼负责长春路营业部。那个营业厅就在洪胜办公的集团总部的楼下。那一年五一节,我主动要求值班,那个节日,我卖出了几十台寻呼机,包括汉显机,忙得手忙脚乱。卖寻呼机,并不是简单地卖机器,而是要负责给用户当场开机,有一系列复杂的技术程序,开始很懵,不过很快就熟了。还带着寻呼机到远离大道的杨家群的一个公司去送货。在寻呼台,还在七一那天,参加了电信系统到烈士陵园拜谒烈士的活动。
有一个小插曲,原来小楼负责人事的大刘,也被派到延安路营业厅,一次,她跟我说要领“精液”,搞得我满脸通红,她还不知道说的什么。我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液晶”。液晶是寻呼机维修常用的一个零件,营业厅里附设维修点。维修工是一位操崂山口音的瘦高个小伙子小王。
小楼还是公司的一部分,只是已经不是原来的用途,我办公的那间小屋,被用作了寻呼台司机小程的宿舍。2001年春节,我借道去看小程,当时他在小楼值班,顺便到小屋去看,结果看到屋子里的地下,是一个单人席梦思,复员军人出身的小程把屋子倒是整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作为山西人,他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也不喜欢这份工作,所以,时间不长他就回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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