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小册子中所说的宫中栶

文 / 北冥有鱼

16:43:25 2009-02-20

晚报《琴岛钩沉》栏目连续刊登了两篇关于清末青岛居民宫中栶之死的文章,阅读中忽然想起我曾在旧书摊上收到过一本线装小册子,好像也是说的这件事情,于是翻箱倒柜找出来进行了一番研读。

此书名为《皇清庠生伊真宫先生事略》,只有8个版刻页,无版权页,无写刻时间,由宫先生的几位同乡撰刻,估计在1905-1906年左右成书。
其一为王锡极撰写的《伊真宫先生事略》,文中开首便是“德人之租胶澳,衣冠沦于海国,我墨南鄙人士,各怀隐痛,然安土重迁之余,呼吁无门,故已久而相安矣。”文中介绍说“先生讳中栶,行一,伊真其字也。有至性,醇谨沉默,踽踽守古道,家贫力学,尝然火代膏,彻夜诵读。”
文章在历数了宫中栶恪守孝道、敦笃不苟、行不谐俗数例之后写道,“中西交通以来,时事孔急。先生尝私拟一策,挟赴都门,欲叩帝阍,而釜 # ①莫达也。辛卯(1891年)秋闱,复拟上之监临张中丞,而张公已没。闻此策冗几数千言,虽秘不传,而先生之忠悃苑结,无愧为大清诸生。”
文中还对宫中栶之死做了详细描述。

“德人既据胶澳,吾邑白沙河之南划归德界,先生里亦在划中,为此累日不食,誓必死,既亲族苦争,遂暂留。”……“又不欲以租输德,乃与南鄙文学具禀县主,求仍纳租本县,还为中朝赤子。事格于势,固万不得行者,先生遂弃家西走稷门,北至神京,取道畿南,求谒旧抚某公,不获见,乃还曲阜,拜至圣墓……雨诉而泣。”
“壬寅岁(1902年)②,拳匪构衅,两宫西巡,先生闻而饮泣,寻欲挟赀北上,家人以关外有警,固止之。先生曰:辽沈我皇上旧家也,我欲于此求忠义之士,与之死。既竟抵陪都,知东三省方有俄兵,忠义者终不可得,而先生郁结成疾矣。买舟南归,登陆后,困卧田畔,欲自饿死,复恐祸居者,力疾至家,而双趺重茧脱如杯。乃泣而自讼曰:知小者不能谋大也,力小者不能任重也。坐卧斗室,仰视天,俯视地,咄嗟独语或叩之,相对唏嘘。”
“癸卯秋(1903年),嘱长公子急营窀穸(墓穴),长公子不敢违。次年正月为孙完婚,与贺客宴聚,忽谈笑弥日,(宾客)咸谓先生病良愈。后瞰长公子远出,竟自缢神祠松桧之下,……时光绪三十年(1904年)正月二十日卯刻,……寿七十有六。生平学易能卜,以不好文词,无所述,惟临期前夕,手书遗训若干纸,其中有云,死者人之常事,但落个清白可耳。余文存于家,不悉载。……元配魏氏,子聪甫一人,名嘉谟,业儒。孙二,崇业未冠,崇承尚幼。”

事略之后是宫中栶的四位同邑后学分别写的赞语或者叫评论。
张绍价从先生可不必死而竟死一事展开评论。他列举很多其可以不死的理由:
——“可以愧世之蒙面丧心,背弃君亲,甘心向外者。”
——“先生一空山老诸生,非有守土守官之责,则可以无死。”
——“租界仅海滨一区,数十里外,依然大清之地,迁而避之,依然大清之民也,则可以无死。”
——“海氛虽恶,非有异常之变,宜洒荡阴之血,而碎睢阳之齿也,则亦可以无死。”
——“先生年逾古稀,二劳之侧,或山而樵、或水而渔,如陶徵士之消忧琴书,金华处士之追逐烟云,优游数年,终没吾世,兵戈之警或不至于亲见之,则愈可以无死。”
然而宫中栶“意固有耿耿于心,不得已而然者耶。”文中感叹“文山之死③、叠山之死④、,其遗臭流芳何如也,先生无文山、叠山之位,又未值文山叠山之时,其死几与匹夫匹妇之沟渎同,然自有先生之死,斯世顽儒之夫,相顾色动,既死之心,隐为昭苏。可以劝薄俗,可以维尧⑤风,则虽谓先生当死可也,则虽谓先生杀身成仁亦可也。茫茫墨水之滨,寂寂劳峰之顶,先生之灵,呼之欲出。”

黄象辕的文章从宫先生的拘和病方面展开:“迹其七夜独坐,力拒洋药,似乎拘,迨胶澳变起,先生年已七袠(音zhi),颠蹶道途,皇皇无所归,似乎病,然先生受孔孟之教,内知有亲,上知有君,一旦失归,先生安得不病乎?……先生之病,固有所痛楚于天性也,使中西贴然,还我胶澳,先生豁然病愈矣。”
于凤翰的文章从这样去死愚不愚的角度来写,他在文中提到另外一个以身殉国的同乡——“吾邑以诸生殉节者,明季有王子文贞,文贞私淑程朱学,有心得,迄今读其遗书,观其行事,足以壮人志节,而考其家传,则云当时不识先生者,莫不笑为迂阔。”
“然文贞不死于甲申鼎革之初,历数年,事母终养,而后自经以死殉,先生(宫中栶)不死于租界初划之日,历九年⑥不得伸其志,而后愤惋以死,皆可谓从容就义者矣。呜呼,此岂愚者所能为,而亦岂世之自命不愚者所肯为也哉。”
最后一篇的作者刘绍芃应该是一个接受过新思潮的人,文中从国家自主、个人自由以及泰西民族主义思想、政体讲到宫先生之死,“先生一守旧士也,局于中学,非近世所尊尚,故卓泉(应是写宫先生事略的王锡极的字)此文有劝勿遽锓传(不要马上刻印)者,余谓,仆仆燕齐,皇皇辽沈,不可谓先生无国家思想也,排群诤而独伸必死之志,不可谓先生不自由也,若曰此之自由,即非社会所谓自由,则社会中种种自由思想,实非下士所敢知。要之传先生之行实,必不至开罪于当世也。”
以上便是此小册子的主要内容,遗憾的是书中没有提到宫中栶所在村子的确切名字。今择要录出,就教于各位专家。

注释
①该处#字上边两个“无”字,下边一个“鬲”字,念“xun”,字库中无此字。连同“釜”字,皆是炊具的意思,疑误。
②庚子之变,两宫西狩应是1900年的事,此处一有可能是事主身处僻壤,信息不通,知之已晚,二可能是写作者记错了。
③崇绮,字文山,蒙古正蓝旗人,大学士赛尚阿子。官吏部尚书,庚子之变中自缢死。
④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南宋官员、诗人。宋亡后,元多次迫其出仕,累辞不赴。后被强制送往京师大都,绝食而死。
⑤此处原文为“浇”,当是写刻之误。
⑥书中数处提到宫中栶在德国强租胶澳9年后殉国,疑是作者记错,德国1897年借口曹州教案占领青岛,到1904年应是8个年头。
⑦文中括号中解释皆为笔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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