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健
12/2/2019 9:27:20 PM
2019年8月11日,台风“利奇马”来袭青岛,好友丁健建先它登陆两天,于8月9日去世。他去世的时候,青岛人正处在台风规模莫测的不安中。我却固执地认为,建建生命这时进入了彻底的天人合一状态,他要借这机会,让灵魂在青岛稍作盘桓,然后御风而去。哀哉,建建!
乍听到建建去世,我很慌乱,好像我们这一代人韶华光彩的时刻,猝不及防地叫他带走了似的。
于是我按照今天被诗人多丢弃的格式,写了一首《悼画家丁建建》:
天才画家病失意,暴风前天先辞世。
名媛毛毛去探否?临了尽义同窗妮。
咬口萝卜饮白酒,朝暝总是醉迷迷。
断弦胡琴留纸上,螃蟹离画归海里。
一生只欠两千圆,不沽一级美术师。
建建殁于癌症。我始终认为,失恋而得的精神病,是物质转换成精神的病;而癌症的患病,是精神转换为物质的病。前者物质是男或女之本体,后者物质则是恶性肿瘤。建建精神受到了摧残,我认为是他掉在了特色时代的夹缝里所致。
有一种说法,人在高兴时心脏会分泌一种叫缩胺酸的荷尔蒙,可以杀死百分之九十五的癌细胞。但建建却没有遇到可以杀癌细胞的高兴事,即便遇到,也是烈酒浇愁的幻觉。
建建饮酒成瘾,也是受了中华民族把饮酒当做审美内容的害。我曾劝他:中国之酒审美,害在人人福、富的希冀上,从文字本源上讲,“福”字的源头就是一个有酒的容器,它曾是民族和祖先沟通之渠道,祖先的神灵能够接收到这一容器酒,感动满满,从而将福气厚厚地赐给了绳绳不绝的子孙——这是酒审美的原动力。——他哪里听得进去!酒可以成就日月同辉的李白,更可以让人忘却过去。其实我也曾沉湎于酒,因为我和建建一样,都一度掉在了特色时代的夹缝里,好歹我有山荆照顾,而他老婆、名媛毛毛博士却羡慕美帝文明,离异而去,让他不能自拔!
为何说建建掉在了特色时代的夹缝里了呢?
最近读老涧悼建建的《建建》,才肯定他是掉在了特色时代的夹缝里,是他暝朝“咬口萝卜饮白酒”的根本原因。我何尝不是这样呢?我感同身受甚是剧烈。
老涧在他的《建建》中说:
建建毕业分配到山东轻工学院任教。“因各种偶然各种机缘巧合,建建步入了在外人看来高不可攀的辉煌,进了中南海。”“八十年代初,是所谓“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时候,国务院设立了新机构“国务院法规中心经济立法办公室”,顾问是彭真,主任顾明,办公地点在中南海。建建负责创办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份关于经济法的杂志《经济与法》,在那个圈子里,26岁的建建是年龄最小的。怀揣‘中共中央国务院’大红聘书的建建,从此开始了他的传奇故事……”“波诡云谲的八十年代,谁都无法预测明天会刮什么风,那个‘海’里的潮涨潮落不是老水手肯定会晕船,何况建建这种标签显著的个性,他回到了山轻。那年冬天,我去济南找他,他的系主任也是我的朋友,酒桌上悄悄告诉我,学院里不欢迎建建……”
——老涧这段看似云淡风轻的述说,残酷、具体地道出了我,或者还有老涧本人,甚至千万个韶华光彩时刻黄粱一梦之人的骤醒之疼!
建建的学院不欢迎建建,建建心理上也不让自已回去了,这也是许多像他一样的才干之士面临过的处境。其深刻的背景,正是特别时代胄裔袭侯的背景——正所谓“让让是一礼,锅里本无你的米”——践履的程序有你,但你只是程序的陪衬,铨叙的热闹有你,但铨叙的内定无你!建建,你若还在,我说到这里你一定会磕磕巴巴地制止:“子不语,子不语”。
建建
听老涧说,建建临终有一位少年时代的同窗女生照料。我向她致敬。
建建吹拉弹唱无所不工,加上他画画好、诗文好、人纯真,特别让女生喜欢。在他患上股骨头坏死病后,青岛一位离异而漂亮的女学者、成功商人XH仍喜欢上了她,她甚至拿食材到建建家去入炊,以看他厨艺,还领着自己淘气的儿子认识,以看他气量。但建建峻拒了不期而至的高档馅饼,建建的匆匆离世,才让我知道,他之所以嗤笑我对此事的惋惜是“开国际玩笑”,盖因他不忍心拖累人家。建建的胸怀不龌龊。
想当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建建。我们一见如故。建建非得请我到他家附近台湾艺人凌风太太开的一家饭店喝酒。临埋单,他不停地背着我打电话,原来他的钱不够,临时求人借钱。他从山东轻工学院回青后到一家轻工研究所工作,虽然颇得沈嘉荣所长的翼护,但毕竟是休长期病假,工资少得可怜。我听说一些画家纷纷办了冠以画家名字的“国家一级美术师”润格表,画就好卖了,收钱也有了借口,便向他说了这事,他也很想卖他的国画,也需要这么一张大旗披身,以解常常饔飧不继的尴尬。于是我托人看他的画,读他的简历,缴了2000元手续费,成了。没想到建建反悔了,不办这么一个害他仓空囤虚的劳什子了。建建把他汇款的存根给我,让钱如数退回来。办润格表的人问原因,我一时无语,推说建建死了。没想到这人在文化部名头的网站上发出建建的讣闻,并深情悼念他。建建打电话开玩笑:“老兄,我终于死在你手上了!”后来一位叫莫西子诗的歌手有首“要死就死在你手里”的歌蹿红,他还打电话给我,用这首歌开玩笑。其实人家退款扣除了接近200元的各种杂费,还是想嫁给他的女学者、成功商人XH暗地里给补上的。
我不道XH知不知道建建只是朋友们梦中的一个人了。我祈愿XH手里建建画的胡琴、螃蟹有值大价钱的时候。悲哀啊,如果建建的画生前已经可以让投资者趋之若鹜,就不需要我这个人微言轻的老兄写文弔他了!
建建,其实我伤弔你,也是伤弔我们这一代人韶华的光彩不再,掉在在夹缝里人曾经的韶华不再!建建,你是我们这代这类人的典型的代表。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