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杰
2010-03-08 22:27
下午,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并继续编带去的鲁海先生的书稿《手绘青岛》。这本书以手绘形式将岛城现存的德国、日本占领时期的老建筑表现出来,配以文字说明。图画的作者姓穆(清样的字迹看不清楚),文字作者是本地有名的图书馆专家鲁海。
看到一幅介绍上海支路老建筑的文字,也看到了那种二层的独体别墅。想到了一个人,初中同学范厚德,小名德德。
德德就住在与书稿中介绍的那种独体二层别墅类似的房子里。那种房子的体量很大,根据德占时期对建筑的严格要求,房屋不能超过三层,且高度不得超过18米,因此,那种独体别墅就相当于现在的五六层吧,当然,是加上屋檐、尖坡式的山墙和烟囱的总高度。
德德家像是过去的有钱人。不算宽敞的却很高的房间里,散发着浓浓的发霉的味道,厚厚的窗帘好像经年拉着,也许总见不到阳光。厚重的木板地上,是一架铜制的大双人床,床上的被褥几乎都是丝绸制品,摸上去有一种滑滑的感觉,四壁是木质的老家具,墙壁上是一口古朴的老式钟表,不时发出沉闷的报时声。这种境况或许从海伦雅居老赵那里能找到类似的感觉。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居民大都住在火柴盒一般的缺乏个性,甚至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一个水龙头,后来被叫作筒子楼的建筑里,德德竟有如此条件,自然令人羡嫉,也就被另眼相看了。
德德邀请我去过他家好几次。有好几次,他跟我聊一会就兀自睡去了,只闪下我独自在屋里自习。那时课程不紧,好像只上半天课,下午同学们自己组织学习小组,到家境条件好一些的同学家去自习。德德的学习老跟不上,老师指定我到他那里帮他辅导功课。但德德的心思不在学习上。除了睡觉,吃老也吃不完的零食,像牛肉干、奶酪什么的,再就是喜欢做音乐指挥。有好几次,他面对四壁的家具,挥动一根忘记了是做什么的棒状物,神经质地舞动。对音乐一窍不通的我,好奇地看他,他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什么G小调、F大调,和旋,至于他究竟懂不懂,我也不晓得。有一点,他看上去很快乐。他那样专注,执着,投入。可惜没有知音。
我见过德德的父亲,那是一个矮个子的老者,脸上好像永远都是忧虑。据说过去是一个资本家,也有说法,他居住的房子一带的房子曾经都是他的产业,无休止的批斗大概磨掉了他对生活的热情,所以脸上总也看不到笑容。他好像不是本地人,从能听到的有限的几句话中,隐约可辨南方口音。德德的母亲也见过,好像体态庞大,只是具体的模样记不太清楚了。
但是,据说那不是德德的亲生父母,据说德德是私生子。不过,德德显然没有那种非亲生子女受到的虐待。从身材看,他比同龄的孩子发育得都好,身体结实,肌肉有弹性,相貌端庄。不过,德德好像脑子缺根弦,说话虽不口吃,也不太利索,智力上似乎有一点点不足,以致不时会招来同学的小动作,这些小动作往往使德德吃亏。
德德的精力不知为什么不在学习上,上课老是开小差,老是挨老师批评。即便是和善的谆谆的杨老师,在不得不批评他时,往往边批评边摇头叹气,哀其不争,怒其不学。
德德爱占小便宜,喜欢吃零食,不够吃的时候,就向同学借钱。记得有一次,我在住在福建路一个大院的李奇生家学习,德德来敲门了。李奇生知道德德的德行,于是不开门,任德德是哀求也好,冷嘲也罢,终于没开门。
初中毕业后,同学各奔东西。不过,我舍不得离开白果树院,舍不得那四合院式的院子中央的两株高大的白果树,舍不得六二楼,舍不得老礼贤园,虽然高中不高,课程松弛,最终还是在此继续读高中。
再往后,渐渐失去了德德的音讯。别说学习一般的他,即便是好学生,要好的同窗,像李奇生等,也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大约是80年代上半叶,我已在青年机关工作,负责机关刊物的编辑。有一天,好像是春天,例行的学雷锋日,机关在贮水山搞例行的活动。活动结束后,去参加活动的同事写了一篇稿子,参加活动的邹建华大姐拿着稿子来找我,边给我稿子边绘声绘色地介绍他见到的稿子中提到的主人公。说这个人如何如何助人为乐,怎样怎样帮助别人做好事。我拿过稿子,边听大姐说,边看稿子。
呀,一行字,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是德德,原来,他已经是刑满释放人员了。他因行骗劳教过呢。出来后,赶上团市委搞活动,于是他积极参加,想表现表现。卖力的表现打动了不明所以的大姐们,于是产生了一篇表扬稿,要我在团刊上发表。
但是,我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德德。
于是大姐责怪我怎么这样看人。
又过了许久,又是一篇介绍什么活动的稿子,不过不是做好事的活动,是严打,那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我无语。
三十多年后的某个春节,做过幼儿园园长,已经光荣退休的初中同学,当年的运动健将毕丽珠召集几个当年的班委干部,一起约了去给班主任杨德明老师拜年。年逾七旬的老师自然很高兴,执意要到酒店宴请这些他看着长大并事业有成的得意门生。
席间,毕丽珠提到了她遇到的一个人。
那天,他来送一个孩子,想进我们幼儿园。我让孩子的父亲来,因为来送孩子的这个人满头白发,像是孩子的爷爷。按照规定,初次来送孩子,应当是孩子的监护人——父亲或母亲。他很尴尬。我让他说实话,究竟是谁的孩子。最后他嗫嚅着,声音很小,说:自己就是孩子的父亲。于是毕丽珠很惊讶。听到这话,席间的老师、同学也很惊讶。
这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就是德德。事实上,德德比我还小呢,算起来,那时应该不到五十岁啊。
德德,你现在在哪?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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