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健
12/2/2019 1:01:01 PM
某干部“文革”中因为靠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司令部”,早早进入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领导班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事先知道了没有问题的老干部将要被“结合”进学院的“革委会”。眼见原院长张仃实在没有什么一点问题可以成为不“结合”的理由,于是在那天发动一群极端“革命”分子,举着厚厚的一摞卷宗,说是外地新调查的材料,押张仃到专门审讯“牛鬼蛇神”的屋子里审讯。他抖着卷宗,声嘶力竭,辱骂、恐吓张仃。
至于新调查的材料是些什么问题,他们始终故作神秘,只字未提。
中午到了吃饭的时间,某“领导班子”干部,见张仃有些站不稳了,就宣布暂停,赶快吃完午饭:“我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能叫张仃缓过气来,要一鼓作气,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死’的精神,继续审问!”
他不叫张仃吃饭——审讯“牛鬼蛇神”的战略战术好像有这么一招。
他带张仃从审讯室到了中央工艺美院最高那座红砖砌墙的楼顶上。
楼顶是个平台,沥青涂面,沥青上面敷着一层粗砂。平台的四周只围了一圈八号钢筋,钢筋的下面稀稀疏疏焊了几根立起的钢筋,也是八号钢筋。这圈也算围栏的东西大约低于四十公分,一个一米六身高的人,迈过去不用费事。
张仃院长身高一米六多点。
这干部把张仃领到了八号钢筋围栏旁边。让他站在离楼外边不大到一米的地方。
他小声说:“你不要嘴硬,我们掌握你最新罪行的确切材料!”继而又喝道:“你给我立正站直啦!你这个中国的特大败类,好好想想你的罪!我要是你,我早就从这里跳下去算了!”说完还“咚”地跺了一下脚。他转身向下楼的地方走去,又说了一遍:“哼,我要是你,我早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时间过去近一年多了,张院长画北京国际机场壁画《哪吒闹海》时我给他打下手。画壁画工余,张院长和我、工艺美院的老学生楚启恩、老教工申毓诚坐在同一张长椅上,讲起这件事。
张仃说:“听他喊‘我要是你,我早就从这里跳下去了’,我一愣怔,忽然清醒了。这不是要我死吗?我本来还想:活着干什么,待会他一走,跳下去死了算了!他这一喊提醒了我。古人发明的这个词真对:黔驴技穷,他们技穷了。这时我侧脸看了看楼下的空地,反而向里挪了挪,挪到了晕倒也不会掉下楼的位置,继续站着。”
“这个家伙是谁?”我喊。
张院长没说话,眼睛漠然地向前看去。
申毓诚含糊不清地说:“不要问了……”他和楚启恩显然认识这个人。
那天,某“领导班子”干部下楼久久未回。张院长觉得累了,干脆下楼径直回家去了。
好多年以前,楚启恩回青岛给他老父亲送终,我问他诱导张院长自杀未遂的那个家伙近况,楚回答我:“他们过得比过去还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