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健
12/3/2019 7:12:05 PM
我上个世纪在青岛西镇寿张路住了五十多年。寿张路在云南路的南面。云南路和寿张路都是东西方向的路。在云南路和寿张路之间有一条南北方向的路,叫汶上路。郭士奇先生先居住在汶上路十二号,大饥荒的时候,搬家到寿张路和汶上路交口地方居住。他家住平房,北门在寿张路,南门在西岭的小菜市的里面。我家在他家北门斜对面的寿张路九十一号,二层楼,窗户对着他的家。
小菜市里原先有一家“南通酱园”,就是今天青岛人吃海鲜必佐的“南通米醋”的原产地,南通酱园的主人家居斜对着郭士奇先生家的南门。南通酱园“公私合营”后家道败落,孩子们老实且懦弱,很受欺凌。他家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以拉地排车养家,年龄与我小哥相仿,他多次和我说:郭老师是个好人。我小哥爱画画,初中上美术课的教师是他崇拜的郭老师,可惜学校没让他升高中,只能和南通酱园那孩子一块拉地排车。这郭老师就是郭士奇先生,青岛一中的美术教师。
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一天,我从云南路南拐向汶上路,经过汶上路上的鲁青书店门口时,听见我父亲在书店里叫我。鲁青书店是一位为人很好、名叫尹裕文的中学教师开的,店面十多平方米,那时候似乎已不营业。书店临门口一张方桌,方桌上立着半小袋粮食。方桌的东西两侧坐着两个人。父亲叫我进去,一边叫我向坐在方桌东侧的人鞠躬,一边介绍方那人:“这就是王度庐先生!”我们家里有王度庐先生写的几本书,放在床头上,怕我们上瘾,大人只让我们做完功课时看一会,所以对他虽未曾识面,却很熟悉。就在父亲介绍王先生时,方桌西侧坐的人站了起来,不等介绍,竟向我点头示意。我真是受宠若惊!我当时就是一个小毛孩,怎料到一位大名鼎鼎画家郭士奇先生这样礼遇我!那天,王度庐先生是去尹裕文先生家借十斤玉米面。郭先生曾给王先生的书做过插图。他们都是老相知,我父亲年龄稍大一些。这之前,我之所以了解郭士奇先生,是在我父亲用毛笔画了一张阿Q像之后——我父亲很得意,但最后还是说:“这是我临摹郭老师的。”这样我读了郭先生画的《阿Q画传》。
作为师长,郭士奇先生说话慢条斯理,循循善诱,总会看到学生的优点,所以在我学习绘画心灰意冷时会常常想到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疯狂地爱上了绘画。我得到了一张永乐宫壁画的群仙朝元图,买了狼毫笔,一开纸一开纸地临摹了几十张,自己觉得有点乱真了,于是拿到学校里显摆。当时我读青岛二十四中初二。我的班主任认为我是天才,应该告诉校长。校长黄靓宜很重视,把这些画带到自己父亲黄公渚先生那里。黄先生是山东大学的文学教授,山水画盛名青岛。他的回答是:“画太俗。”评价传回来时,周围的青眼顿时没了,对此我很苦恼。于是我拿着这些画去找郭先生。郭先生给了我很大的赞许。我转告了黄先生的评价。哦,黄先生当时大概还不知道有中国人物画顶峰之一的永乐宫壁画,当然,文人画的标准,也许不会让他轻许其他传统绘画的成就。郭先生此时拿出他学生王文芳先生画的山水画示我,让我知道了好的山水画画得也不必像“四王”。从此我领悟了绘画的后面还有一种美学支撑,我升华了。
郭士奇先生为人和气谦虚。我年少的时候,有时会故意在他经过的路上迎着他对我点头回礼,甚至他没注意到我的时候,我要追上他问他好,以享受他的和气谦虚。现在青岛寿张路摩天楼林立,已经面目全非了。偶尔走到那里,我总不由自主要找寻他的家,希望还能像小时候一样,遇到他,享受他的和气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