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叶帆
12/4/2019 9:51:58 PM
清晨,天空飘着细雨,飞机降落在特拉维夫的本·古里安机场。
地接导游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姓裴,中国河南人,在以色列读书期间结识了她的以色列丈夫,婚后便居留在以色列,从事翻译与导游工作,熟知《圣经》和犹太人的故事,有这样的导游,我们幸甚。
航站楼入口的墙壁上,镶嵌着本·古里安的浮雕像,他是以色列之父,缔造了现代以色列。望着雕像,想起他在一九四八年五月十四日的那个著名的讲话:“是时候,建立一个犹太人的国家了……”于是,在这块叫做巴勒斯坦的土地上,诞生了一个蕞尔小国以色列。
人种学家有过定论,无论什么民族,一旦亡国500年,必定会被其它民族所同化,欧洲人移居美国,第二代便美国化了。中国人移居美国,到第三代就很难从他们身上闻到中国文化的气味。但惟独犹太人亡国将近2000年,分散世界各地而不被同化。犹太人居留美国八代、十代仍然是犹太人。以色列人被驱赶到世界各国二千多年不被同化,祖居地被外邦人全部占住近两千年,却能重新复兴回归,再次立国。在世界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因为这是神作的。
在人不能,在神凡事都能。
神在《圣经》里预言:“我要将以色列人从他们所到的各国收取,又从四周聚集他们,引导他们归回本地。我要使他们在那地,在以色列山上成为一国,有一王作他们众民的王。他们不再为二国,决不再分为二国。”
以色列依照《圣经》预言复国,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奇迹。
然而,建国第二天,这个“蕞尔小国”就被他的阿拉伯兄弟围攻了,被打得鼻青眼肿,危在旦夕。无论是《圣经》里的文字记载,还是现代医学的DNA验证,都确凿无误的证明,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曾经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正可谓“骨肉相残”啊。危急时刻,刚刚成立不久的联合国作出决议,把这一对打红了眼的兄弟拉扯开来,让命悬一线的以色列有了一个月的喘息之机。
这一个月里,以色列人的才智发挥到了极致,他们的凝聚力也发挥到了极致,离散到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纷纷返回,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松散的民兵组织扩建成正规的作战军团。与此同时,犹太财团买到了大量二战后淘汰的武器装备,以色列国防军如虎添翼。再开战的时候,以色列陡然有了横扫千军的气势,打得阿拉伯人溃不成军。
上帝垂怜犹太人。
第一次阿以战争,不仅使立国初始的以色列站稳了脚跟,更重要的是涌现出一批懂政治、能打仗的政治家、军事家;本·古里安、希蒙·佩雷斯、梅纳赫姆·贝京、阿里埃勒·沙龙、伊扎克·拉宾、摩西·达杨……他们从战争的硝烟里走出来,登上中东纷争的大舞台,指点江山,纵横捭阖,使以色列成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这颗铜豌豆,咯掉了若干阿拉伯人的牙齿。
以色列建国一年之后,亚洲东部诞生了一个泱泱大国,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此十几年前,当犹太人厄运临头的时候,世界大多数国家对犹太人关闭了国门,而中国,那时叫中华民国,却向犹太人敞开了国门,为数千个走投无路的犹太人颁发了签证,使他们逃离了纳粹的魔掌,幸免于集中营的杀戮。
十几年过去了,世界忘记了这件事情,甚至连中国人都忘记了,但是犹太人没有忘记,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几天之后,以色列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向这个饱受战争磨难的新政权伸出了橄榄枝。可是,泱泱大国对蕞尔小国不理不睬,一头扎进了以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阵营,并且亮出了反对犹太复国主义的旗号。这事挺尴尬的,就像中国人俚语说的那样,热脸贴了冷屁股。
犹太人没有计较,他们的血脉里,有一种和中国人如出一辙的秉性,中国人见别人落难,一定要拔刀相助,而犹太人则知恩必报。这种血脉里的性情,超越了国家意识形态,让人性恣意张扬。
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个国家的关系出现了悖论,中国一边大张旗鼓的反对犹太复国主义,一边羞羞答答的接受以色列的帮助,从国防科技到蔬菜种植,以色列尽其所能的帮助中国,这种情感很微妙,既不是“同志加兄弟”般的,也不是“用鲜血凝成的”,而是一抹微笑,坦荡而又历久弥坚的微笑。这种情谊,正在被中国大妈们纵情的享受与挥霍。
复国后的以色列,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成为一个看似动乱,但比任何民族都珍惜和捍卫和平的国家;一个沙漠覆盖三分之二,但创造了沙漠农业奇迹的国家;一个被周边国家制约、敌视,但经济发达的国家;一个想不到如此美丽、如此和平、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的神奇国家。
特拉维夫是一座世俗的城市,不仅世俗,而且时尚,导游说它很像中国的上海。有人问,有像北京的城市吗?导游一笑说,耶路撒冷啊,耶路撒冷就是以色列的北京。
自从1948年建国以来,特拉维夫一直是以色列的首都,好多年来,以色列的民众和国家领袖们,都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意愿,如骨鲠在喉,他们十分想把耶路撒冷作为自己的首都。直到2017年圣诞节前夕,美国总统特朗普突然宣布,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并将美国大使馆从特拉维夫搬迁至耶路撒冷。
世界舆论一片哗然。
在这之前不久,特朗普曾造访耶路撒冷,他头上戴着一顶犹太人的黑色小帽,神色凝重地在哭墙前伫立良久。这该死的美国佬,莫非得到了神谕,才有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去趟这片别人不敢触碰的雷区。
阿拉伯世界一片抗议,连中国政府也发声谴责,说这等大事,应该坐下来商量才行,哪能任性胡来啊。其实,以色列人心里明镜似滴,商量?跟阿拉伯人商量那是与虎谋皮,哪件事情是商量出来的?这多年,以色列人算是明白了一个事理,和平是打出来的。现在,风波已渐渐平息,犹太人没有大张旗鼓的欢庆,国家元首也没有发表什么重要讲话,只是悄无声息的在国会大厦并排悬挂了以色列和美国的国旗,一切尽在不言中。
特拉维夫街头平静如仪,有些地段也车水马龙的,仔细去看,极少有名贵品牌的轿车招摇过市,倒是大公交车却是响当当的名牌货,除了沃尔沃就是奔驰。导游说,以色列太穷了,穷的没有公车。说完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我们也笑了,笑得心领神会。到这样一个美丽神奇的国家旅游,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在我们下榻的旅馆,友好的以色列人,特意为我们十几个人的小旅游团挂起了中国的五星红旗。欣慰之余忽然想到,我们这是受了前朝的荫庇。
最先看到的是海,然后看到了废墟样的古堡。海是地中海,废墟就是凯撒利亚,在《圣经》和犹太史典籍里经常出现的名字。
凯撒,全名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史称“凯撒大帝”,杰出的军事统帅、政治家、罗马帝国的奠基者和独裁者。“利亚”是拉丁语,是土地和地方的意思,凯撒利亚就是凯撒的土地。
凯撒利亚在地中海东岸,一座荣耀与失落之城。
地中海泛着明净的蓝色,衬托着一字排开的竞技场和半圆形歌剧院,使它们显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沧桑。罗马的竞技场都是圆形的,而凯撒利亚的竞技场呈长条状,长约四百米,南北走向,东面是看台,看台下就是沙滩,可以容纳3万观众。
这是一座别出心裁的建筑,它面向大海,不只有春暖花开,还有竞技战车的轰鸣声和几万人的呐喊声。参加竞技的,一定是罗马军团的士官们,看台上坐着的,除了罗马的达官贵族,一定还有附庸罗马的犹太长老们。所谓竞技,是一种不在战争状态下的战争演练,如同我们古时的围场狩猎,只是猜想不到,优胜者的奖品是什么,不会是一只镀金的奖杯吧。
似乎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大凡竞技场旁边都建有浴室,沐浴是人类的共同爱好,譬如我们的唐明皇和他的华清池。但对罗马贵族来说,浴室却是个重要的社交场所,军机大事,官员任免、经济往来,甚至儿女婚配、纳小续弦这类糗事都可以在浴室里谋划。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唐明皇跟罗马的皇帝们不同,他的华清池只跟杨贵妃享用,因此惹得唐朝诗人们翻了白眼,纷纷写诗,说三道四。
与竞技场望海而立的还有歌剧院,也是罗马风格,也是宏大雄伟,即使成了废墟,也依然惊心动魄。坐在看台上,神差鬼使的想到两个问题,在那个没有扩音设备是年代,演唱者的嗓音要何等的嘹亮,才能把歌声传到看台上,莫非古罗马的歌唱家们都像今天的帕瓦罗蒂?再一个问题是,当年他们表演的是什么?咏叹调还是杂耍?想着想着,哑然失笑,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讴歌罗马帝国和罗马皇帝的了,谄媚权贵,永远是文艺工作者的任务,尤其是在极权统治下。
从歌剧院的看台向东望去,海岬有一处古堡样的建筑,想象中,还应当有一座灯塔矗立着才对。导游说,两千年前是有一座灯塔的,毁于战火和地震了,建造它的巨型石块和硕大的罗马石柱,就在不远处的海底,已经浸泡两千年了。
说话间,一艘轮船从远处的海平线上驶过。
这里曾经是古代以色列的重要港口,公元前63年,罗马人的铁骑踏平了犹太国,从此犹太国沦为罗马帝国的一个省份。这时,一个犹太人和以东人的混血儿出现了,他叫希律,因为曾经救过凯撒大帝一命,被恩赐统治以色列全境,典籍里尊称他为“大希律王”,他把自己定于一尊,其实是罗马帝国的儿皇帝。这个大希律王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除了有远见有魄力之外,还是一位铁腕统治者,在位34年,建立起犹太国的经济秩序,发展城市建设,促进农业生产,使犹太国繁荣起来。同时,他又是一位卓越的建筑师,一生建造了二十多座熠熠生辉的建筑,凯撒利亚海边的竞技场和歌剧院,还有沉到海底的灯塔,都是他的作品,其中最负盛名的是重建后的耶路撒冷圣殿,使它再次成为犹太人的精神支柱,现存的哭墙就是它被罗马人毁掉后的遗迹。
虽然出身显赫,虽然功绩弥天,但是大希律王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缺憾和后天自铸的罪孽。他不是犹太王室成员,甚至不是纯种的犹太人,虽然娶了两个犹太王室的女人做妻子,但讲究血统的犹太人依旧不依不饶,不是赵家人,你凭什么做犹太人的王?你个篡位的杂种!我们可以受奴役,可以缴纳赋税,但是,王室的血统不能有瑕疵。
于是,犹太人中的陈胜吴广们便揭竿而起,而大希律王则开了杀戒,一口气杀了两万多犹太人。腥风血雨中,又传来一个令他惊悚的消息;伯利恒的马槽里诞生了一位救世的君主,他将带领人民走出苦难,并按照神的意愿开创美丽的天国。大希律王丧心病狂,居然下令杀掉圣城里2岁以下的婴儿。这个伟大的建筑学家,此时成了一个心智迷乱的疯子,就像《圣经》里说的那样,上帝要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大希律王真的疯了,他杀完了婴儿又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杀掉,然后在癫狂中悲惨的死去,据说,他被百虫噬咬而死。凯撒利亚,这座美丽的海港城市和犹太人的家园一起,陷入了不可挽救的沉沦中。昏聩的总督彼拉多把耶稣钉到十字架上之后,上帝的惩罚便接踵而来,总督彼拉多被流放赐死,在绝望疯狂中自焚而死。犹大则带着耻辱上吊自杀。而参与迫害耶稣的人和大希律王的子孙们,悉数被罗马人杀掉,宏伟的犹太圣殿被纵火焚毁。劫波灰烬里,复生的耶稣站出来,带领世人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面积没有青岛的胶州湾大,把它叫做海,实在有些夸口的意思,正经应该叫做湖,加利利湖。这个湖坐落在戈兰高地之下,明澈的湖水,倒映着高地的主峰,十分的波光滟潋。但是,有关这个湖的前生与今世,却杂乱的像一团麻,以色列、叙利亚和约旦,都声称对加利利湖拥有主权,而且都有“自古以来”的证据。因为,这一切都归结于一个严肃的命题:水是战略物资。对一个国家而言,或许还是命脉所在。
以色列的国土面积,三分之二是沙漠,水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发生过六次大规模战争,每次战争结束,以色列的国土面积都会大出一圈,阿拉伯人打不过犹太人,仿佛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魔咒。 最先摆脱这个魔咒的是埃及,几场战争下来,埃及人痛定思痛,走上了化干戈为玉帛的道路,在1979年率先与以色列签署和解协议,为以阿和平创立了一个可以效仿的样板。再后来,约旦也放弃武力,与以色列签署了和平协议,中东局势呈现出和平的趋势。为了表现对和平的诚意,以色列归还了西奈半岛,但戈兰高地和加利利湖依旧握在自己手中,就像中国成语里说的那样,未雨绸缪。
除了战略上的考量,对以色列来说,加利利湖还是一处宗教圣地,当年耶稣立教之后,加利利湖就是他传道的地方,耶稣的大弟子彼得就是湖边的渔民,他把一位粗陋的渔夫点化成位列仙班的圣徒,那是多大的功德啊。
耶稣生前是一个布道者,复活后,作为一位神祗又回到加利利湖传播福音,留下了“登山宝训”“五饼二鱼”“基督之卓”这些圣训圣迹,让一个平凡的湖泊变得神圣起来,而“神圣”本身则成了世人仰慕的意境。尽管再也没有耶稣这样的神祗诞生,可人类却创造性的发展了造神运动,将出类拔萃的政治家、诲人不倦的教育家、出神入化的军事家、思维诡异的阴阳家和杀人如麻的造反领袖,统统列为圣人,燃起香火供奉起来,他们的言论被奉为宝典,他们生活过的地方被尊为圣地,譬如井冈山,譬如延安,譬如梁家河……
我们去加利利湖的那天下午,天上下着雨,时疏时骤,湖面上阴风凛凛,登上船之后却突然雨住风停,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绚烂的彩虹。那彩虹,一头跃出加利利湖,一头扎进戈兰高地,天空、山脉、湖泊被一种庄严的美丽笼罩着。栖息的海鸥也飞来了,它们围着船轻盈的飞舞着、鸣叫着,如同精灵一般。
以色列的船老大惊愕不已,得知我们是china的游客时,忙不迭的拿出五星红旗悬挂到船头,和以色列的大卫星旗一起飘扬。导游告诉说,加利利湖是世界最低的淡水湖泊,低于海平面213米。让我一下想起了儒勒·凡尔纳写的《地心游记》里的情景。导游还说,加利利湖水产丰富,《圣经》里说有153种鱼类,咱们晚餐会吃到一种叫做“彼得鱼”的罗非鱼。湖区周围是片平原,地势略显低洼,受湖水影响的缘故,冬季温暖无冰冻,年降雨量在380厘米左右,适合香蕉、橘子这些水果生长。
导游指点道,沿湖有星罗棋布的基布兹农场,所谓“基布兹”,就是共产主义与锡安主义的混合体,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具有以色列特色的乌托邦,有点像中国的“人民公社”。我的心一下揪紧了,急忙问道,他们饿死了多少人?导游笑了说,没有饿死人,他们的生活很幸福。哦,不是一回事儿。中国的“人民公社”是一个劣迹斑斑的农业组织,曾被官方描绘成通往共产主义的金桥,走上这座金桥,非但没有走进幸福,却一头扎进了死亡,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之初,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居然饿死了几千万人。
导游说,基布兹居民不但物质生活达到了自给自足,在精神生活和情感方面,也能自行解决自己的问题。有些基布兹里不但实行“共产”,也实行“共妻”,在这样背景下出生的孩子,不免会有心理障碍。每每碰到这种情况,犹太人的哲学家们便会翩迁而至;公元前的斐洛,中世纪的迈蒙尼德,到了近代更是数不胜数;马克思、弗洛伊德、门德尔松……他们有的留着大胡子,有的下巴刮的溜光,不管什么样的下巴,他们都有一颗睿智的大脑和闪耀光芒的哲理,这些伟大的思想像雨露样滋润进孩子们的心田,让他们有了醍醐灌顶的顿悟,然后扬起生活的风帆,去承担自己的社会责任。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去世不久的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在他十四岁童年时代,因家庭缘故出走基布兹,成年之后又从基布兹走出来,他的身心没有一点阴影,穿上军装他是个好士兵,驾驶着卡梅瓦坦克,驰骋在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参加过“六日战争”和“赎罪日战争”。走进书房他是个好学者好作家,是本·古里安大学终身教授,是著作等身的诺贝尔文学提名的大作家。在他的小说《何去何从》《我的米海尔》《乡村生活图景》里面,都留下了他对基布兹生活的美好回忆,尤其是基布兹的大婶们,她们温暖的怀抱,让这个童年丧母的孩子得到了应有的母爱。
因为行程所限,不能去参观基布兹农场,等下次。
我不知道,1967年6月5日以色列军队攻打戈兰高地的时候是个怎样的天气,反正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年后的一个春季。这场战争,被后世称为“六日战争”,它的具体细节,已经成为各国军事院校的教科书,而它的后果,被以色列人和阿拉伯铭记在心。
车子在山下盘旋的时候,山坡上牛羊成群绿草如茵,不知名的花儿开得十分绚烂,一派妖娆的景色。等到过了山腰,再仰望特拉法赫尔山主峰的时候,景色全变了,阴森的山风裹挟着冷雨,不知是从谷底涌动上来,还是从乌云密布的空中挥洒下来,不仅带着彻骨的寒气,而且带着粘稠的雾气。
风雨中走进四十多年前的堑壕,冷不丁的就想起一个人来,摩西·达杨,那个戴着眼罩的独眼将军,那个让埃及总统纳赛尔和以色列总理艾希科尔都头痛的刺头,那个让以色列人爱戴、被称作战神,让阿拉伯人痛恨、被骂作魔鬼的战争狂人。他给灭绝人性的战争,赋予了浪漫的想象力和艺术色彩,他把指挥部墙上那张硕大的作战地图,画成了一张超现实主义的油画,他把阿拉伯军队打得灵魂出窍。这个独眼贼回眸一笑的时候,半个阿拉伯世界都会颤抖。
1967年6月5日,当摩西·达杨得知埃及的机场布满弹坑,埃及的军机成了堆堆废铁的时候,他立刻知道,耶路撒冷古城和戈兰高地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而此时此刻,阿拉伯军队只做了两件事,溃败与祈祷,他们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向真主索要的和真主给与的总是相差甚远。
造化不仅捉弄人,也捉弄国家。
亿万年前,当这块高地从地平线上隆起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日后它会成为以色列和叙利亚两个国家的痛疽,引发起一次次战争,伤亡了无数条性命。因此,百度和谷歌异口同声,说它是战略要地和兵家必争之地。英国人西蒙·蒙蒂菲奥里写过一本厚重的大书《耶路撒冷三千年》,详尽的叙述了从公元前三千年开始的延绵不断的战争。阿兰人、亚述人、巴比伦人和波斯人都曾经统治过这片土地,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曾经在这里耀武扬威,希腊文化和波斯文化曾经在这里大行其道,直到1967年6月5日战争爆发,这块高地又被以色列人握在手里。在暮色四合的时候,以军终于攻占了戈兰高地的主峰特拉法赫尔山,旋即便宣布停火。
戈兰高地易主,以色列全境一片欢腾,叙利亚却如遭国丧。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结症在于戈兰高地的位置太操蛋了,历史已经证明,它在叙利亚手里的时候,以色列国无宁日,架在戈兰高地的大炮,可以随心所欲的轰击以色列的军营和村庄。现在它被以色列夺取了,只需调转炮口,叙利亚人立马就生活在阴影下了。更可怕的是,戈兰高地距离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只有一马平川的六十公里,而以色列制造的卡梅瓦主战坦克的时速恰好也是六十公里,也就是说,两袋烟或一壶茶的功夫,以色列军队就会兵临大马士革城下,这不能不叫人忌惮。
但是,自从占领了戈兰高地之后,以色列没有得蜀望陇,叙以两国相安无事,当地部分叙利亚居民居然加入了以色列国籍,原本荒芜的山上,种植了密密匝匝的橄榄树和葡萄。山坡上,随处都能见到牛群和羊群。
离堑壕不远有一处咖啡馆,在一个冷雨敲窗的时节,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望着窗外迷蒙的风雨,将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路边,有一些用废弃武器制作而成的艺术品,斑驳的锈迹似乎在向世人解说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但是,真的能“化剑为犁”吗?真的能天下太平了吗?
五十年过去了,半个世纪的风雨却没有抹去战争的痕迹,旧的战场成为遗址,新的战场又在酝酿之中,因为全世界都知道,阿拉伯人不会善罢甘休,而以色列人更是枕戈待旦,无论是“土地换和平”还是戴维营协议,甚至联合国大会作出再完美无缺的决议,都无法根除阿以之间的矛盾。或许某一天,由耶和华召集耶稣和默罕默德坐到一起,才能给这两个世界带来光明,也未可知,但眼下怎么办?
抚着湿漉漉的堑壕,望着风雨中的叙利亚,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戈兰高地还是归以色列吧。”我的话说完一个月后,美帝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见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用的是外交辞令,宣布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的主权。
特朗普这句话,让愤怒的阿拉伯青年投掷了很多石块。
我们越境了,从以色列来到了约旦,去拜谒两座古城。
地接导游换成一个中国小伙子,姓马,回族人,好像姓马的中国人都是回族。小伙子在约旦首都安曼大学读书,攻读阿拉伯语言学,空闲时兼职做导游,他说读完博士回国,想在外交部谋个差事。
突然想起微信里的一个帖子,说国内回教的领袖们,号召回族青年报考公务员,往国家权力机构钻营,以图获得更大的权力。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杰拉什古城遗址位于约旦北部,公元前1600年前,这里就有人居住,到公元前331年亚历山大远征时期,这里曾是罗马人安置马其顿老兵的地方,杰拉什才依照罗马建筑风格,修建起神殿和庙宇。“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杰拉什也同样,它的历史像走马灯似的,曾经被古希腊、古罗马和拜占庭、阿拉伯伍麦叶王朝和阿巴斯王朝统治过。又连遭数次大地震,后来被黄沙湮没,直到1806年被德国探险家奥里赫·贾斯比尔发现,这座在地下沉睡了近千年的古城才被发掘出来,人们把这里称为“中东的庞贝”、“罗马之外的罗马”。
历史太无情了,当年,曾经威赫一时的各路皇帝们,连一片骨渣都没留下,只有这断壁残垣还矗立着,供后人凭吊。
杰拉什的城门很巍峨,每一块巨石都透射出罗马帝国的威严,它叫哈德良凯旋门,始建于公元129年,为了迎接罗马皇帝哈德良来访,特意在原先的城门南面兴建了这座凯旋门。据说,世界各地存有多座以哈德良命名的城门,用宏伟的城门楼子来取悦皇帝,应该是一个不凡之举。中国古人曾一针见血道,“上好之,下必甚焉”。
进入哈德良门之后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一侧建有阶梯式的看台,是赛马场,也是斗兽场,是古希腊人的遗存,至于当年赛马斗兽时的盛况,只能凭借想象了。赛马和斗兽,都是和平年代的战争演练,属于武备范畴,有些“居安思危”的意味。透过历史的尘埃,依稀能触摸到强大的帝国的脉搏,在怦然有力的心跳后面,隐隐有一缕不安的躁波。因此,他们又兴建了巍峨的神庙,供奉着各路神祗。
帝王们的治国方略竟然如此雷同,早在古希腊人兴建神庙之前,中国古代著名史学家左丘明先生,就在他的著作里写下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治国秘诀,完备地阐述了帝王与天地的关系,详尽地描绘出祭祀礼仪的内容与形式,甚至连献祭的烤肉都说的不厌其详。
有了武备和神庙,剩下的就是及时行乐啦,最好的去处就是歌舞场,无论古希腊、古罗马还是古埃及,他们的都城必不可少都会有歌剧院,杰拉什也不例外,它的歌剧院雄伟壮观,有着良好的回声效果,但当年的演出盛况,却只能靠想象来显现了。顺着这个线头往前捋,想起我国古代帝王们,哪一个不是蓄奴养妓,哪一个不是笙歌曼舞,外国帝王们也不会例外吧,只是——他们豢养的歌舞伎团体叫什么?歌舞团还是文工团?
继承极权最好的典范是我们的邻国,他们那里出了个“宇宙伟人”,他也搞武备,导弹核弹搞得风生水起,还起了个名字叫先军政治。他也建神庙,让全国人民膜拜,供奉的不是别家的神祗,而是自家的爹爷,神庙叫太阳宫。然后豢养了好几个文工团,自产自销歌舞节目,别人看来无趣,他却搞得来劲。
世界上没有哪个歌剧院能使用两千年,杰拉什的歌剧院做到了,它除了让人凭吊之外,每年还在这里举办杰拉什音乐节,据说盛况空前。
歌剧院下面?是椭圆形广场,它最初建于公元1世纪,规模相当于90m*80米,广场四周,64根爱奥尼克石柱依然如琴弦一样整齐矗立着,周围建有边廊供人行走。广场中原本有2个祭坛一个喷泉,如今已不见踪迹。现在广场中心的石柱,是现代人后立起来的,为每年一度的音乐节燃放烟火使用。
从椭圆形广场望去,漫坡上有一处神庙遗址,叫“阿尔狄尼斯庙”,又叫月亮和狩猎女神庙,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地方,有一个同样叫人伤感的故事;
女神的丈夫被一个恶神陷害,施计封在一个大火球里,他能看见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见他。那个恶神骗女神说,这个大火球会给百姓带来灾难,让她以神力去除害。女神信以为真,搭弓射箭,她的丈夫在火球里拼命呼喊她的名字,但是她听不见、看不到。狩猎女神百发百中,一箭射中火球,火焰顿时熄灭了,而自己的丈夫也死在了自己手中。
当女神抱着自己丈夫痛不欲生的时候,那个心地阴暗的恶神却抬头看了看天空,哼哼哈哈道,啊,今天的天气……
女神安葬了丈夫,从此她把自己幽闭在这座庙宇里,再不迈出半步,给世界留下了一个凄美的故事。因了这个故事,这座冰冷残破的遗迹陡然有了温润的体感。扼腕之余让我们警醒,神里有恶鬼,膜拜需谨慎。
抚摸斑驳的石壁,心里戚戚然,想对女神说点什么,说节哀顺变,太俗。劝她改嫁,又太扯淡。真的是无话可说,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悲剧,到现在还在发生,人间的欺诈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
回程的路上得知,就在我踯躅女神庙的时候,景区的小贩诈骗了同团游客四十美刀。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