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冥有鱼
2009-04-10 23:22:08
象耳山,还真有点像一个大耳朵,康有为墓地就在耳朵眼的位置
1927年3月31日,康有为猝死于青岛“天游堂”。门人根据其本人的意愿,将其葬于青岛李村象耳山,吕振文撰书墓铭。其后于1943年又重新进行安葬。
文革时,坟墓遭掘,他的颅骨还被栓上绳子游街,游完街,康氏的头颅被送进“青岛市造反有理展览会”,展览标签上写的是:“中国最大的保皇派康有为的狗头”。展览结束,康氏颅骨无人过问,幸得博物馆的王集钦先生悄悄收进木箱,文革后重修康墓时,方得将康氏颅骨收殓安葬。
一个偶然机会,我认识了参加掘墓的两位当事人,并就康有为墓被掘一事进行了一番谈话,下面便是根据当时的谈话整理的记录。对重复及与主题无关的谈话有删节。
高维爱(左)、王元海两位老先生
时间:2005年3月6日
地点:青岛市李沧区浮山路天下客酒店
人物:
高维爱,男,69岁,李沧区浮山街道办事处河南村居民
王元海,男,67岁,李沧区浮山街道办事处河南村居民
张立地,男,笔者的亲戚,是他介绍我认识了上面两位。
笔者:抽烟,今天麻烦了,想听听挖康有为墓的事。
张:刚才俺两个上去了看了看,李沧区还立了一个碑那儿。
笔者:当时怎么想到去参加挖墓?
康有为墓地原址就在左手房子和正面绿山墙之间
高:当时俺在(枣儿山)下边打石头,我当时在哪儿领着,他们去跟俺借锹,那是五中的王××,我说“不借”,那时学生乱糟糟的,给俺横(扔)了上哪去找,他说那嫩快去帮帮忙吧,把康有为的坟给起开,我说,起它干什么?他说大汉奸怎么地的,最后,我和王万海撼(拿)着锹就上去了。
王:借锹?那天他们上大队找人(帮忙),大队说人都在山上,五十八中那会还是青岛五中,小孩就这么高下,如今小学也比他们高,X他娘,撼(拿)着小镢,守着个大坟子刨吧。
笔者:他们把外边刨开了?
王:哪儿,没刨(开),咱懂这个事,碑就是树在脚这头,我说你们先别刨了,别着急。俺两个是扛着锹,拿着大锤、板子锤上去的。
该碑的位置就是康有为1927年下葬的地方,1943年迁到碑后墙的里面
高:上去那个围墙就已经拆了一多半了,我说王万海,咱两个把这个碑给摇倒就行了,俺两个使两杆锹这么一杠,哎,就错开了,我说,看怎么样,是门吧,一踹就看着一条缝了,再他们就说,“中了,用绳子拉倒就行了,他们还拿着绳子,拉,有个地橛在压着,拉不到,就说揭揭吧,用锹那么一揭,揭起这么一块,用绳拉倒了,那个门很宽,一米多。
王:碑是我搭了两扎瓦,那些老师招(扶)着把地橛揭开,把碑放倒的。
笔者:那个坟子很大?
高:它上边堆得很高,四周还有那么一块小墙。
笔者:碑有多高?
高:和我站起来差不多,下边还有个座。坟一起开,从门就可以进去。(画图)这是坟子,是个圆的,周围有一圈挡土墙。
高:整个面积是不小,从门一进去,他就在这儿趄(躺)着,正好搁开一个棺材。
王:放倒以后我说“就顺这儿找行了”,jin嫩妈,一共就那么厚薄的土,出来了,是一个大理石的圆碑,这么宽下的圆碑。
笔者:还有一个圆碑?
王:就是碑里边一个堵门的,是个半圆的。门上边有这么一块大石头,上边写着“国学大师”大石头上字刻得相当宽,字还是老字。
笔者:是谁领着去的?多少人?
高:当时去的学生不少。
王:是青岛五中的学生,还去了好几个老师。
笔者:是哪几个老师领着?
高:我就想着有个王××。
王:有王××去来?我忘了。
高:王××领着么,他领着去的。
笔者:王××是谁?
张:五中的音乐老师,造反派的头。
王:我记不清了,我光想着有个大个子,颧骨挺高的。
张:如果这样应该是姓陶,陶××,他那时候是个头,东海人,我那个时候在上学,去年五十八中聚会他还来过,我看见他来,他教过我,再应该还有李××,他那个时候在学校里。
笔者:五中当时是高中还是初中?
张:高中初中都有。
笔者:那是什么时间?
王:不是1966就是1967年,大概。
笔者:估计是反四旧的时候?破四旧是1966年8-9月份,看见什么砸什么。
王:还真有些忘了。
高:当时挺暖和的,当时草都是青的。
王:多数是1967年春天。(此处老人的记忆有错误,挖康有为墓的时间,经考证是1966年8月)
高:你说说从他身上拿出的东西。
王:他身上东西都是我拿出来的。
高:当时他的头滚下来了,滚在地下。
笔者:头掉下来了?
王:哪了,没有,没有!
高:奥,是你给拨拉下来的?
王:是我拿锨给端出来的。
高:反正是掉在地下的,学生捞不着进,就俺两个进去的。
笔者:里边很高?
高:反正我站着顶不着顶,这个门在这了,头朝东,碑在脚这儿,脚里头有块青石座,上边刻着几个字,青石碑上有两套衣裳。
笔者:石碑?棺材上?
高:坟里边,从头这边过去,有一个客厅,有一个小石桌子,两个板凳,一把铅壶。
王:他那个材(棺材)是杉木的,是带关子的。
笔者:什么是关子?
王:就是材天(棺材盖)带着老婆脚(斜插口),卡上后一推非劈拿不开。
笔者:资料上说,康有为1927年死后,在1943年又修过一次坟。
王:他人是烂在现在这个坟子(即1943年重新埋葬的坟)。
笔者:原来那个坟子是什么样的?
王:原来是用钢筋水泥在地下打的,在他这个坟子的西北面,又迁了一次,往东南迁了一次。
高:不对,你弄错了,是往北,是从西南边起到这边来的,我还在它下边洗脚来……
张:今天我们去的情况,是现在这边还有一段挡土墙,有一个弧,在它的西南边,李沧区立了一个碑,后边写着1927年,东边海尔还盖了一个房子,在李沧区的碑和挡土墙之间,还新垒了一道墙,西边还盖了一些房子。
李沧区2002年立碑的背面
高:这就是老地方,我还下去洗脚来。
张:就是说,立碑的地方是1927年,后边有挡土墙的地方是1943年重新迁坟后的地方。
高、王:对。
笔者:当年还去挖1927年这个坟来?
高:没有,当时是个水泥坑。
王:听说1943年是从北京下来的一个老头,把藤子椅子绑上两根棍,抬着去的,当时就在这个路口,河底有一个坡道,西面有一个老窦家,开了一个饭店,从北京下来的老头就在这儿住着,老是两个人抬着,上去踩的地理,踩在这儿。43年从下边挪在上边。他的人是在上边烂的,为什么说是在上边烂的,因为把材拿开看看,底下的土都发黑了,所以证明他当时在下边尸体没烂,是移到上边后烂的。他这个地理是重踩的,正东正西向。
康有为墓1943年迁到此处,所留残垣为原墓地后面的挡土墙
原来的墓地已经被附近村庄的故人占据
高:和下边的坟向是一样。
王:他穿着上朝的马褂,大花的,相当结实,在里边色很好,一拿出来叫风一凑喽(吹),色就像些尿旮拉(渍)似的。
王:他腰里一边一个荷包。
笔者:是装烟的那种?
王:不是,它是那种香荷包,我来画个样式你看,荷包相当漂亮。
高:俺两个在哪儿全身都给他翻遍了。
笔者:害不害怕?
张:那会20来岁,怕什么。
王:这就是荷包的样式,有一些翅翅,相当漂亮。
笔者:是绸子的?
王:是,这么大小,下边丝的。
笔者:里边是什么东西?
王:没打开看,当时年轻咱不懂,回来后老段问我,说可能是麝香,防腐的。
笔者:有多大?
王:侈侈着这么大,一面一个。他的手是生丝包的,攥着捶。
张:(向笔者)你不好记一记?开始进坟这个过程。
笔者:我这边录着音呢。
王:手是攥着的,生丝包着,是金黄色,回来后老段问道我,“可能有金条!”我说,“金条什么样?”那会咱不懂,他说,“稀薄,可能比在胳膊弯这个地方,要不为什么要用生丝缠着?”这是老段说的。可咱没找着。当时有一个老师说,“操他娘,康有为,穷光蛋。”
他们从他的右手里边拔拉出一个小银子,手里边攥着的,当时咱们不好意思,“左手金右手银么,”他们拿出来就不再弄了,正好有个小孩拿着一把镰,我说我给你找找看,我就用这张镰把他的左手给捣开了,丝很结实,捣开后,我说,你看看,从里边拿出一个金币,就象现在的五分钱那么大,拿出来给他们看,有个老师说上边写着印度字,这个我忘不了。
再就是一把金锁,挂在脖子上。
张:不是说还有一串珠子?
王:那是翠的,都散了。
高:是从他身上拾出来的,像个小苞米粒似的。
王:那把金锁是象现在小孩戴的那种,里边带着个翅,上边写着日本敬送,拿出这把金锁来,他(康有为)才倒了霉了,五中那些人带着墨汁子、笔,把材天抬在北面。
笔者:把棺材抬出来?
高:里边很宽头(绰)。
王:那个材已经张了(散了),在材天上写了“康有为大汉奸”,这把金锁上边写着日本敬送,这个我没忘了。
笔者:标语是写在棺材上?
王:就是,再就是一个玉石牌,白的,七八公分宽。
高:这个是不是在脚底那个石座那儿,那些衣裳那儿,我给它拿出来的。
王:不是,就在胸脯那儿,是我拿出来的,长方的。
笔者:上边刻没刻字?
王:没有,再就是脖子上戴了一串翠,最大的直径2公分左右,一个小起一个。为什么我忘不了呢,他们有一个(老师)不懂,拿着看看,“X他娘”!啪齐扔在盘子了,托着盘子的老师是个胖子,双眼皮,个不高,托着一个白长方瓷盘子,他说,“完了完了”,怎么说完了呢,他说,“这种东西怕惊,一惊就完了,”就是一串珠子,下边的锁口是扁的,水红色的,两公分长的一个穗子。
笔者:是不是散了?
王:散了。
张:那个上朝的衣服,顶带花翎的他没穿着?穿的是一般的衣裳?
王:当官的一般也不穿,上朝的就是上朝穿的。他上朝的黄马褂是叠着放在肚子上,里边穿的呢,按照旧社会的说法叫“玄春”,就是青色的,有些小花,很结实。他那个衣裳我是拿着锨从这边一叠,又从那边一叠,接着用锨从下边除了一锨,除在外边,一点东西没掉,全部都在里边,拿出来了,他那个送老的衣裳就是这个玄春,他的上朝的衣裳就在脚旁边叠着。
笔者:一套?
高:还有帽子。
张:那个顶带花翎,游街我看见来。
王:帽子我忘了。
高:帽子是叫那个王××拿出去的。
笔者:什么帽子?
高:那个帽子带着翅,一边这么长的翅,忽闪忽闪的,顶上有个笆瘩,后边有没有缨我还没注意。
张:有缨。
笔者:什么样的缨?
张:就是鸡毛,就是清朝当官的戴得那种,根据级别。
王:帽子我忘了,一点记忆没有了。材天是不是老师们帮着拿出来的?
高:学生们是没捞着进去,老师就让俺两个进去的。
王:再里边的东西全部是我给拿出来的,头一根毛没掉,头发全部捆在骨头上。
笔者:白的头发?
王:不,全是黄的,就象现在染的黄头发,金黄色,是我把头给拿出来的。
张:昨天你给我说了个镌砖?
王:镌砖现在找着了吧?
笔者:什么叫镌砖?
王:镌砖是在寿材最后头那个地方顶着,在(棺)材里边。早了以前老百姓没有东西是用两个青砖粘起来上边刻着年月,子女,站着用,用脚跐着。他这个很好,相当漂亮,是个青石的,两公分多货,上边刻着字,是红的字,用水一冲,就象才写的,崭新。写着他的闺女、儿、我记硬了,闺女儿是六个,几个儿我忘了,我记硬了有个康同壁,再哪些都忘了。
笔者:你说他墓还有个客厅?
王:在头的南面,坟是东西向,这是头,这是脚,拐出一个小屋子,也没垒,里边什么也没有。
高:有,一个石头桌,一个铅酒壶,四个铅杯子。
笔者:石桌是和真的那么大小?
高:小,石头的小方桌,顶多五十公分,一边一个石头凳,团团的。
王:我没有印象了,我给他拿的东西是一把金锁、一串珠子、再拿出一个金币来,左手金嘛。
高:还有一把铅壶。
笔者:是不是还有一套衣服?
高:还有一个你想没想着?就在脚里边那个石碑上,摞着一摞衣裳,顶上搁着一个帽子,还有一个玉带,这么宽,就象现在唱戏的,这不是你拿的?
王:我没拿。
高: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咱俩就出来了,不知哪个老师,把玉带那么一弄,啪的一声开了,然后想收起来,收也收不成原状来了。
笔者:还有玉带扎着这么一套衣服?
王:就是上朝的衣服,在国外讲死了后上朝的衣服都不穿在身上,死了以后就是穿着自己平常穿的衣裳,就是玄春,带小花的那种衣裳。上朝的就叠这了叠着。真好,那种衣裳很结实,都是丝的。
高:当时那条黄的马褂,一抖擞,崭新,但马上就不行了,变色了,一见风就变色了。
笔者:拿出的这些东西到哪去了,叫谁拿去了?
高:都叫五中,那些老师,使筐抬回去了。
王:那块镌砖,去年还是前年我看见报纸报道了,张进家他那个大儿叫什么来,他那个儿送给市博物馆了。
张:那个镌砖怎么能叫他检了去。
王:没有要的,横(扔)了。
高:再那个坟叫人家扒了,有十三根石条,还有那些大厚砖,都没了。
王:当时从碑哪儿打开,从门哪儿下去,其他地方都没动,后来不知道都叫谁给挖了。
笔者:坟子的直径有多少?
高:也就五六米左右。
王:不能有,最起码里净有两米半多,棺材旁边都闪着这么大一块,棺材的下边都垫着砖,一边是六块,三十多公分,把棺材一拿就看见地上发黑了。(尸体)在上边(原来的墓地)没烂,在下边烂了。
笔者:棺材没烂?
高:烂了,两边帮都烂了,材天都压在他身上了。
王:康有为个不高,没有我高。
笔者:有一米六几?
王:一米六多点,为什么知道,我拿出一块骨头来,说看看有没有我高?摸摸骨觫,比着那块骨头量量,把张文亮给笑的。
我把衣裳给他伸开,找出金子来之后,在他的胸口窝我拿那些珠子,就像花椒似的,有一个找不着了。以后老段说,这些珠子是真的珠子,珠子大的不值钱,咱当时年轻不懂。
笔者:一个找不着了?不是一串珠子吗?
王:这是珠子,不是翠,在胸口窝哪儿,四五个。
高:五个,在我手了看就是五个,你给王××往手里一递,漏在哪儿,少了一个。
笔者:这些珠子多大?
高:比豆仁小。
王:基本上像个大绿豆,像红小豆差不多,不大。
笔者:什么颜色?
高:带点绿吧?
王:什么色忘了,刚拿出来。
笔者:五个珠子?是干什么的?
王:可能是保尸的,不烂。
笔者:是散着放的?
王:就是搁在衣裳上,我在迭起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掉,在外边伸开的。
笔者:一共几套衣服?
高:寿衣是穿着的,一套上朝的衣服是用玉带扎着,连帽子放在脚里头,还有身上一套是盖在肚子上的。
王:帽子我一点印象也没了。
张:绝对有个帽子,带花翎的。
高:大概是你把铅壶什么的给挑出来的?就在这空档,人家把脚里边的那个石碑给拿出来了。
王:真忘了。
笔者:那些东西都弄到哪去了?
王:当天接着就开始游街了,上午挖的坟,下午就开始游街了。
张:我想着是从大桥这儿,就是老桥,现在叫书院路,往下游。
王:用个小翻斗车推着。
高:再俺就走了,游了好几天。
王:王培炎叫人来叫,说叫咱回去照个相,我说去嫩娘了个庇,必得和个坟子照,掉时气。
再后来,就不知道了,说什么的都有了,这个那个的,(意思我们拿了东西)他娘的。
1985年迁移到浮山脚下的康有为墓地,坟墓中只埋着他的颅骨,右边的墓碑便是原先在象耳山被推倒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