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冥有鱼
2013-11-24 12:45:53)
自古至今,中国人都热衷于排名。从梁山一百单八将到现今领导的座次,从学校的考试成绩到各大机关的三公经费,不认真对待会出大问题的。
书法自然也不例外,南北朝庾肩吾的《书品》硬是把汉至齐梁的一百二十三位书法家分出了个三六九等,与官场的九品中正制相类,通过品渊源师承、书法优劣来排定座次。
现在的书法评价比过去有了很大“进步”,通常就是一句话——“多少钱一平尺?”简捷明快,直奔主题,省略了许多繁文缛节。
把价格和艺术直接挂钩可能让一些纯粹的艺术家不爽,但金钱的诱惑显然要比无用的自尊心更有号召力,于是,更多的艺术家将提高价格指数作为自己的阶段或终极目标。印画册、办展览、发广告,许多貌似高雅的文化活动背后,更多的是利益考量。
在社会上已经习惯用价格给书画家排座次、在书画同仁都在为提高自己的价格指数不懈努力时,竟然有人不以为然,甚至还故意压低自己的作品价格,在经济效益主导一切的初级阶段里,这确实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不过,这不是大街撒钱、欺世盗名的勾当,也不是大话西游、天方夜谭里的故事,这位传奇般的人物就是魏启后先生。尽管斯人已去,其德行灼见依然为后人所乐道。
人生在世,白驹过隙,千叶障目,很难摆脱贪嗔痴的遗毒。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搞明白我是谁?我要到那里去?那种身心通达,顺势而为的高人难得一见。而魏老先生就属于为数不多的活得特别明白的人。不仅在书法艺术上独树一帜,而且在生活上恬淡、精彩。
那些加在魏老身上的世俗光环已经尽人皆知,或许探究一下这个“写字的”人的追求与情怀会对我们有所裨益。
我想,魏启后之所以成为魏启后?以下三个原因大概起了很大作用:
一是票友心态。
票友是指会唱戏而不以专业演戏为生的爱好者,是对戏曲非职业演员的通称。
魏老始终坚称自己是书法界的票友。
在1986年《书法选》的自述中他这样说:“在我的少年时代,毛笔字已经不是糊口之具,更不是进身之阶,正是由于这样,在这门艺术的道路上,就没有向别人讨好的必要。除了艺术的追求之外,别无他想,因而在艺术的态度上也就不得不纯洁了,所以我有了充分的自由。”
在2005年版的《书画集》自序中他这样写:“我之所以毕生没有丢下书画,完全是由于我从来没有把它当作事业,只是业余娱乐而已。”
一个以玩的心态来从事艺术创作的人,他的精神肯定是放松、平和的,由于没有包袱,容易进入状态。由于不把自己当作名家大腕,也就没有那么多功利心,写字带来的就是高兴愉快,至于写字由娱己发展到娱人,进而还能带来财富,纯是意外之喜,自然心存感激,魏老经常笑言“赶上了好时候”。就是这种心情的体现。至于这种外财的多少,也就不太在意了。只不过,他不知道,由于他的压价,阻断了好多人发财梦,也因此招致了不少非议。
二是崇尚经典。
曾几何时,否定传统成为一种时尚,在改革创新的幌子下,中和宁静的传统书法遭到毁弃,粗疏乖戾的书风盛行,偏激武断的书法理论甚嚣尘上。
?在喧嚣与浮躁之中。魏老是为数不多的坚持传统审美标准的书家。
魏老坚信刻本不能表现书法的真趣。他认可前人刻本有三重障的说法,即钩摹、刻手、拓手,每一重障,都造成与原迹的一定差距,累计起来就是很大的误差,再加上风化损坏,使刻本与真迹的距离相去更远。所以,他提倡临摹唐宋人的影印墨迹以及汉简、写经、墓砖等墨迹,他特别注意收集这方面的资料,研究对比,正本清源,使其书法实践站在一个很高的起点上。
书法之“法”首先在于对法度的把握,几千年的披沙沥金,上百代的审美传承,为我们建立了一套完备的坐标,遵循这些坐标的引导,就可以辨清门径、窥得堂奥。但若拘泥盘桓于坐标,其结果就是一个写字匠。魏老的可贵之处在于能很好地把握传统,更可贵处在于能在传统的基础上升华和超越。
魏老年轻时就对二王、米芾书体下过很大的功夫,在对规则与技法由生疏到熟练、由熟练到自如之后,他主动求变,在二王、米芾的基础上加入汉简、写经的笔法,形成了似米非米、似简非简、似隶非隶的书体,透过其疾徐有致、游刃有余的线条,我们可以看到二王的超逸,米芾的痛快、汉简的天真、写经的朴茂,其格调、境界宛如一首韵律诗。刘正成先生对其的评价颇为贴切:“神交米芾不师迹,意会简牍有其新!”
三是自然随和。
当今书坛,比赛大展为成名之路,笔会个展为生财之道。要想在万人瞩目的展会中崭露头角,让伺机而动的投资者乖乖地掏出钞票,就要把一己书法写得“字字惊心,行行炫目”,求大求变求怪,观之眼花缭乱,道是笔势峥嵘,实则取舍无端。看似风生水起的繁荣景象,其中多少泡沫又有谁知?
书法的至高境界,是真情的流露。书写者以闲适平淡的心境,在有意无意之间,听从心灵的召唤,任笔墨自然流淌,行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然而,在功利主义借道形式主义猖獗的今日,此种心境难有,此种作品罕见。
魏启老一生都在追求自然流利的书风。他笃信苏东坡的“书无意于佳乃佳”的论断,对那些故意造作的“苍劲古拙”的书法表示出极大地不屑,“就是低水平的流畅也比装模做样好。”“应酬的东西多,避免了过分有意地要好,精益求精有时限制了真性情的流露”。对于书法创作中急于追求风格的做法,魏老说:新意不能有意出。有意就是假的了。不能“挤鼻子弄眼”。沈鹏先生曾用”酒无人劝”这句话,来表达他对魏启后书法的印象。心态放松,如话家常,自然洒脱是魏启老书法创作的最大特点,和那些过分人为的书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魏老将传统书法艺术的推进和广大,得益于他孜孜不倦的探索,更得益于他的人生态度。“看破、放下、自在”,不光表现在他的书法中,更表现在日常的生活中。他从不为讨好别人而改变自己朴素流畅的书风,也从不参加那些影响自己心态的笔会。轻易不进高档饭店,不去攀附领导,不摆大腕架子,爱讲笑话,平和亲民,上半夜睡觉,下半夜起床挥毫创作。
山东书协副主席李向东回忆,“魏老平易近人,与民同乐,和他在一起没有年龄、地位的隔阂。遇到很多事,魏老几句诙谐的话语就化解了。”“有一次和先生乘车外出,飞来的石头打碎了汽车挡风玻璃。面对‘飞来横祸’,司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魏老不仅用风趣的话语安慰了司机,还特地写了一幅字送给他压惊。”“就连去送东西的工人,魏老为了表示感谢也会认真的写字送给他。”李向东说。“魏老经常积极参与各类慈善活动,但他从不作秀、炒作。”
他的风趣及参悟在他为数不多的绘画作品中也时有表现。
他在所画的观鱼图上题诗:“友人遗我武昌鱼,不忍烹之置缸里,老眼写生太模糊,灯前昏暗窗前雨。”
另有一首题画诗:“白首引年只卧游,繁华阅尽复何求。梦魂不在重楼上,爱写荒山野水头。”
在画完一幅一鸟山崖上兀立的《寒禽图》后,先生题道:“偶然得之,不必问其为何山何鸟也。” 几许玄妙,几许幽默。
每个时代都会产生几位受到社会景仰的耆老,这些人不仅在某一专业学力超人,更重要的是能以达观的目光审视万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摆脱纷繁的表象,不让外在的世界成为心的桎梏,被人们称道的齐白石、启功、乔羽就是这样的人物,作为山东老乡,我们很高兴魏启老也可以和上述比肩。
魏老的书法是古雅的,同时又是超逸的。他的为人特立独行,但不缺乏热情宽厚。追求财富,但决不锱铢必较。不自以为是也不妄自菲薄,盛名之下保持平民心态。大道至简,阅尽繁华而我心依旧。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