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房振三
12/9/2019 9:51:46 AM
用这样的标题似乎有哗众取宠、吸引眼球的嫌疑，也许你会疑惑：酒吧和天文学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将两者并列意欲何为？然而今天它们真的可以相提并论。没错，一个是酒吧，一个是天文学，它们竟然和谐地、温馨地联系在一起，在美国中部时间2月19日晚上，也就是这里农历元宵节的夜晚。
早在2月15日下午17:40“亨茨维尔学生学者团契”微信群里网友“天体浪子”就发了活动海报：《Observing the X-ray Universe》。主讲人是Jessica Gaskin和Sam Johnson。海报上醒目的大标题首行居中： ASTRONOMY ON TAP, ROCKET CITY。ROCKET CITY是亨茨维尔的别称，因为这里是美国空间技术研究开发制造的基地。
早在1960年，美国宇航局就在这里建立了马歇尔太空飞行中心。不知道tap是什么，只好查词典，原来还是个“双性”词，作为名词是“塞子、水龙头、轻敲”的意思，作为动词则是“轻叩、轻敲、监听、窃听电话”的意思。那ASTRONOMY ON TAP什么意思呢？查了词典之后仍然一知半解。活动的时间是：Tuesday, February 19th @ 7 PM。明白无误，但其下面一行“Inner Space Brewing Company” 又让人如坠云雾了，brew作为动词是“酿造、调制、冲泡、酝酿、筹划”等意思，作为名词则是“酝酿的饮料、啤酒”，这难道是一个“内空间啤酒酿造公司”？为啥叫“内空间”呢？才看了几行就已经疑窦丛生了，明明每个单词的意义都显而易见，但放在一起就彻底懵圈。
更难堪的是下面一小段共七行的内容简介，对我来说干脆就是无情的考验，通读下来共有pesky、photon、ubiquitous、pulsar、astrophysics、insightful六个生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查阅、抄写这次生词和句子。如此这般总算搞明白海报的内容，大意是讲宇宙中的X射线无处不在，观测这些X射线能让我们更好地理解宇宙的神奇之处。当然海报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活动地址：2414 Clinton Ave W, Huntsville, AL 35805。AL是Alabama州名是的缩写。35085是邮政编码，这里的邮政编码虽比国内少一个数字，只有5位，但寄信、汇款等等都需要用到，显然十分重要，所以人们留地址的时候都会附上。至于这么高深的天文学怎么会和一个“内空间啤酒酿造公司”联系在一起呢，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海报的左下角是一个圆形宇宙空间为背景的图片，正中是一只盛满了金黄金黄啤酒的玻璃杯，杯口内是一层厚厚浓密的啤酒泡沫，尽管近两个月来我没有喝酒、也不曾想喝酒，但看着这清晰的画面，似乎隐约能闻到啤酒花浓郁的香气。酒杯里泡沫的上方沿着圆形图片内侧就是那行似懂非懂的“Astronomy on Tap”，酒杯的下方是“Rocket City, AL”。与之相对应的右下角则是一个设计很精致的Logo，黑底白字，两个白色的线圈内上下正中分别写作INNERSPACE和BREWING COMPANY。Logo的正中间则是白色圆形，圆形内正中是一个似乎将要腾空而起的火箭，火箭的两侧是两束弧形的麦穗。白色圆形外侧是一个深蓝色的圆环，圆环正下方写着：HUNTSVILLE, AL。这则海报上最容易看懂、也最吸引人眼球的大概是带有酒杯图片上方的“All Welcome”和带有火箭图片上方的“Free Entry”。欢迎所有人，而且免费入场，加上似懂非懂神秘的内容，自从看了海报之后，这股强烈的诱惑力就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令我恋恋不忘。
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外面也下了一整天的雨，并且雷声阵阵，临近黄昏老天爷仍然没有歇息的迹象，相反这些仅仅只是预演而已。真正的大雨是我回家后18：30开车出门开始，雨刷只有快速运动才能看到前面的路。全程13公里，路上时速在110公里左右的车辆将地面的雨水高速带起，形成一个个雨雾团，有些惊心动魄，好在每辆车都在各自的车道上疾驰，也不会无故变道，大家安然地各奔前程。
跟着导航到达目的地之后，雨大得连车门都打不开。停车场已经没有车位了，好不容易靠边找了一个停车的地方，下车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低洼之处，暴雨迅猛，地面全是积水，一脚踩下去，水没过了脚踝，匆忙锁车奔向门口，没错，就是那个带有火箭Logo的地方。
推门进到里面才发现，原来是一家酒吧！先到的人们已经轻松惬意地在品尝各种颜色的啤酒，还有几个人悠闲地吃着披萨。另一些人则是在吧台前排队买啤酒。我环顾四周，找了一个靠近入口墙边带高脚椅子的桌旁坐下，位置很好，面对投影仪。投影仪上滚动显示今晚的主讲人信息，还有一则温馨提示：Sit back, relax and have a beer (or three) and don’t forget to tip your bartenders! 为什么是喝一杯或者三杯呢？难道我想喝两杯或者更多不行吗？这里的or three着实令人费解。当然了，尽管是Free Entry，但买啤酒的时候还是别忘了给酒保付小费，这也是美国餐饮消费的独特之处吧。
我环顾四周，全场近30人，除了小孩似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有啤酒，黑色、黄色、粉红色……不是为了省钱，我没有喝啤酒的冲动，只是好奇今晚两位主讲人说些什么。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如果喝了一杯啤酒（或者三杯？），回去途中偶遇警察，那可怎么办，所以我只是将背包放在了高脚椅子边，干坐着观看投影仪上的信息，不时拿出手机来拍拍照片，静静等待讲座开始。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酒吧的门不时被陆续赶来的人们打开又自动关上，每次有人进来，都带入一阵清晰的雨声，一串湿漉漉的雨意。看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原本可以坐四个人的高脚桌旁，一位亚洲面孔的年轻人问我对面是否有人，我说没有，示意他可以就坐，他放下衣服转身去买酒了。讲座开始前，这位亚洲面孔、稍黑、身材不高、精干的年轻人拿着四杯啤酒（两杯黑色、两杯粉红色）和一位女士坐到了我的对面。
投影仪上滚动消息显示，主讲人（Featuring，为什么用这个词？）之一Dr. Jessica Gaskin来自NASA（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局?）。19:10左右，在主持人的简短介绍后、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一位年轻的女士开始了她的演讲。她身材瘦高，面容姣好，满头金黄蜷曲的头发，从容、自信。她说：“It’s crazy weather. ”今晚的天气真的是CRAZY，就在Jessica拿起话筒开始演讲的这会儿，屋顶上的雷声将天花板上的投影仪震得颤抖起来，倾盆而下的暴雨声几乎淹没的Jessica麦克风的声音。当Jessica说crazy weather的时候，大家都只是会心一笑，各自放松地坐在座位上听她介绍起X-ray来。Jessica带了一组实验器材放在第一排桌子上，她一边演讲，一边讲操作实验器材。她所讲的内容有很多专业术语，我无法听懂，但她将橘红色的瓷碟、金属闹钟等分别用仪器检测X-ray时，瓷碟反馈的响声最大、金属闹钟次之。她所说的内容大概是宇宙中X-ray无处不在，强弱不同。当然还有其他内容，我也是听得似懂非懂。
Jessica的演讲轻松活泼，PPT图表丰富，还穿插着众多的专业小视频，尽管听不懂她说什么，但仅看图表和视频也能明白一二，在加上她展示的实验器材，更是引人入胜。Jessica的演讲结束时，大家似乎都还意犹未尽。提问环节，一位年轻姑娘和两位小朋友踊跃提问，Jessica在回答前分别说了Good question 和Great question，这是对提问者的鼓励和赞赏，我在国内授课时偶尔用过。小女孩的问题是：“How stars are born？” Jessica解释了一番，小姑娘很开心，工作人员给了她一个小礼品，她更开心了，径直跑到了Jessica身边，紧紧搂着Jessica，依偎在Jessica身边，尽管只有一两秒钟，但全场都发出来温暖的笑声并给予热烈的掌声，Jessica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显然她很意外，也很激动。小姑娘提问结束后，一位更小的男孩，大约五六岁左右，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Jessica仍然是耐心地解答，工作人员让他到前面的桌子上领取了一份小礼品。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轻松相互交流。我走到前面第一排桌子前，想用上面的仪器检测检测我手机的X-ray，似乎不太明显，旁边的一名女士和男士帮助我测试，似乎解释了什么，但我没听明白。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走到前面与Jessica讨论起来。
回到座位上，我与坐在对面的亚洲面孔的年轻人攀谈起来。一问才发现他是台湾人，是一位机械工程师，身边的女士是他的女朋友。他说他看到我外套上“阿拉巴马农工大学孔子学院”的文字和Logo，判断我中国有关，于是我们就直接用中文交流了。他13岁时来到美国，现在就已经是地道的美国人了。他的女朋友和Jessica学的是一个专业，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天文学也很感兴趣，所以参加了今晚的活动。
我问他这里是否有不含酒精的饮料，他说应该有吧，比如可乐。我说我自己开车来了，不敢喝酒。 他说他也开车来的，离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喝一杯应该没事。我又和他的女朋友交谈片刻，得知她的名字叫Cally（只是记音，无法确认如何拼写）。
人们各自小口品尝杯中的啤酒，闲适地交流着，大约十分后，第二位主讲人（Featuring）Sam Johnson开始了下半场。她比Jessica矮，略胖，年龄也不大，三十左右，来自UAH（阿拉巴马大学亨茨维尔校区），脖子上挂着一个胸牌，不知道写着什么。她的演讲内容似乎更复杂，图标略少，大致是介绍一个叫着Lynx的X-ray的宇宙探测仪器。Sam演讲期间，Jessica将她刚才演讲中提及的一个银白色圆筒状实验器材递给在座的每位观众观察。这个圆筒从外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从任何一端向内看则十分神奇，里面的空间竟然像是立体层叠的！Sam三言两语，很快结束了演讲，接下来依旧是互动环节。
有人问：为什么将这个系统叫做Lynx？其实在Sam演讲过程中，我就查了这个词，它是意思“猞猁、山猫”，当时也很疑惑，为啥取这么奇怪的名字？Sam解释了一番，我听不懂，依然不知道所以然。直到回家后仔细端详从讲座现场取回来书签，才明白了原因。这个塑料书签正面居中是一只猞猁大眼睛的形状，特别之处在于变换不同的角度去看，眼眶内部一会儿是猞猁的眼睛，一会儿是一个宇宙中螺旋状的星云图。图片的左边大写字母写着：LYNX；右边写着：Revealing the Invisible Universe。背面就是介绍这个叫着LYNX的设备。原来猞猁是一种有着敏锐视觉的猫科动物，它在很多文化和传统中，都是拥有超强洞察力和看透自然事物本质的超自然能力。
历史上，伽利略就曾经创立“猞猁学院”，其用意也是表达观察自然世界。这个Lynx是未来几十年高视角执行X-ray任务的仪器，它能揭示来自新星和黑洞的物理现象，因此能向我们展示看不见的宇宙部分。所以，这的的确确是一个“Great question”。
下半场互动环节，工作人员拿出了大幅彩色宇宙星云图片，我自然十分心仪。为了拥有一张这样特别的图片，我绞尽脑汁，想提出一个问题，最后只好问一个也许不是问题的问题：optical clearance vacuum 和普通的vacuum有啥区别？Sam疑惑一下，也许这不是问题吧，她解释了一番，台湾年轻人的美国女朋友还帮着解释了一下。我当然也就有了挑选彩色星云图片的机会，我选取了一张螺旋状的星云图彩色图片，名曰《M101》，和那只猞猁眼睛里的星云图很像，我很喜欢这无尽的漩涡状的神秘感。
雨自始至终在下着，只是临近讲座结束时略显疲倦，稍微小了一点而已。第一排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NASA纪念书签和贴纸，我贪婪地每种都取了一个。回到座位上还意犹未尽地问台湾工程师打听，下次有类似的活动如何获取信息，他的女朋友非常热心地给我写下了一行字：Astronomy on Tap，说上网就可以查到。酒吧里的人们仍在轻松愉快地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自由自在地喝着啤酒。
我收拾好纪念品和那张大幅彩色M101星云图片，心满意足地离开酒吧。像我这样学中文、教中文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涉足天文学的研究领域，但是今晚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关乎天文学，人们专注地倾听科学家的讲座，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我看到了孩子强烈的求知欲，我看到了人们踊跃的提问、我看到了普通民众与科学家之间的自由交流，我看到了日常生活中难得一见的实验器材。我听到了外面轰鸣的雷声，我听到了酒吧里热烈的掌声和欢畅的笑声。而这一切，不是端坐在华丽的讲堂，也不是在明净的教室里，而是在酒吧，在亨茨维尔雷声大作暴雨倾盆的夜晚的一家酒吧里。这里没有喧嚣，没有推杯换盏，宁静而祥和。
今晚是元宵节，虽然没有圆月，但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却圆了我一个长久以来的天文梦。默默期待下一次，那时也许不再是一个湿漉漉的雷雨天了吧。
2019年2月19日、20日于阿拉巴马麦迪逊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