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叶帆
12/10/2019 10:20:42 AM
德国人说他们是上帝的子民，一百多年前，他们占领青岛的时候，建了一座哥特式教堂，用来聆听上帝的教诲和忏悔自己的罪孽。后来，他们被赶走了，带着上帝的教诲和自己的罪孽回德意志了，这座教堂便闲置了好些年头。再后来，青岛人下岗的多，信洋教的人也多了，天主教堂才派上了用场。
星期天早上，望弥撒的教徒们散伙以后，下岗工人就在教堂前面摆起地摊，地摊的内容视文化程度而定。文化较低的人，一般卖塑料拖鞋和刷厕所用的塑料刷子什么的。稍微有些文化的人，通常卖些假字画和来路不明的古玩。前者靠低廉的价格拉顾客，后者则靠舌头上的本领，尽量说得天花乱坠，把人懵住，摊上的货色才能卖上好价。
王涛有中等文化程度，既不卖塑料拖鞋，也不卖假字画，他卖大人孩子都喜欢的那种绒毛玩具。请注意，此王涛既不是那个打乒乓球的国手王涛，也不是那个踢足球的国脚王涛，他是下岗工人王涛，卖绒布玩具的王涛。
天气暖和的时候，王涛常常把儿子带在身边，王灏六岁，很少对王涛叫爹，人前人后，他管自己爸爸叫“阿涛”。王涛也从不叫孩子灏灏，而是叫他“老灏”，像在单位里称呼同事那样。天气热的时候，王灏说，阿涛，我想吃冰糕。王涛就从一耷零钱里拽出几张小票塞给儿子。收摊时，王涛说，走吧老灏，咱们回家。王灏就从树底下站出来，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在马路上一晃一晃的走去。
一天，王灏在卖假画的摊子前踯躅了很久，看到李来福接连卖出两条横幅，一张写着难得糊涂，一张写着吃亏是福。收摊时他对爸爸说，阿涛，明天我也把我的画拿来卖，李来福能卖出去，我也一定能卖出去。王涛当时正在考虑进货的事，随口应了一声，爷儿俩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王涛把摊子摆弄好，回头一看，老灏在天主教堂的栅栏上挂起了一溜图画，颜色五彩斑斓，内容海阔天空。有长着彩色羽毛的青蛙和腾空飞翔的猫咪，还有在海底奔驰的坦克和飞向太阳的火箭。这些图画，使天主教堂的黑色栅栏一下生动起来，也活泼起来，洋溢着童话般的情趣。王涛笑了笑，没有理会儿子，倒是卖假字画的李来福上前揶揄了几句，嗬，老灏，这些画是你画得还是毕加索画的。
老灏把头一扬说，我画的，毕加索六岁时没我画得好。李来福又说，好是好，就是卖不出去。老灏说，那是没人识货。李来福讪讪的回到自己摊上。
这天，买塑料拖鞋的人很多，买绒布玩具的人也不少，连李来福都一口气卖出好几幅字画，老灏纳闷，人怎么了？弄些又吃亏又糊涂的字挂到家里多难看呵。老灏一边想着，一边看李来福招徕顾客，他觉得李来福的每一句话都在撒谎，就是没人去戳穿。来了一个白胡子爷爷，李来福扔下别的顾客，一脸巴结的样子说，王院长来了，我这有幅八大山人的片子，您看看吧。老爷爷一笑说，连北京潘家营都没有真货，你手里的东西也好不到哪儿去。说着，径直到了老灏的画前。
看了一会儿，老爷爷问老灏，你画的？老灏回答说，是的老爷爷，画的不好，让您笑话了。老爷爷又问，你要卖多少钱一幅？老灏说，我也不知道该多少钱，只要能卖出去，多少钱都行。老爷爷摸出一张票子说，十块钱，我买你一幅画好吗。
老灏激动起来，他说，不管钱多钱少，只要老爷爷喜欢就行，您挑吧。老爷爷把票子塞给老灏，从栅栏上取下一张飞翔的青蛙，回头对老灏说，你画得挺好，将来会画得更好。说罢，拿着画走了。
王涛看到了这一幕，老者走到他身边时，他叫住老人问道，老人家，这孩子的画好吗？老人笑笑说，孩子的画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涂鸦是他们的天性。王涛不解道，那您为什么花十块钱买那么张破画呢？老人严肃起来，这可不是破画，孩子的天真和稚气都在这里面，我买他的画是鼓励他再画下去。
老人走了，李来福凑过来说，阿涛，知道他是谁吗？美院的院长，画界祖宗。
王涛一笑，不置可否，对儿子喊道，走吧老灏，该收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