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健 附图摄影 / 葛一勇
12/11/2019 8:54:08 PM
龟(鳖)和蛙(蟾),是中华民族最早的图腾种类,但是它们之间的关系,却因文献记载的支离破碎而像似各不相干。
红山文化遗址和商代文化遗址出土的龟,它们均有龟鳖、蛙蟾二类动物异质同构的情况,这让人不免会把古代一些龟蛙与人有关的文献串联起来——因为龟蛙异质同构,至少说明了在如此同构者的眼里龟中有蛙、蛙中有龟,龟蛙是殊形的同类。这种不同种属之动物因同被一个民族信仰而成为同类的现象,往往在很长一个历史阶段里被认可,例如直到汉代画像砖、石里,仍然不乏将龟鳖、蛙蟾作为同类,共处一起,以象征“伏羲八卦”之“坤”位的。
龟蛙与人相关的文献最被大家熟知的,是女娲补天和嫦娥奔月。女娲为了支撑起倾塌的天,斫下鳌腿以为擎天之柱,嫦娥奔月则径直化形成了蟾蜍。这鳌乃龟鳖之类,是女娲的一种图腾,这蛙类的蟾蜍,是嫦娥的一种图腾。
女娲是一族号名,嫦娥是女娲这一族号某一时段的另一种记音字,因此女娲就是嫦娥,嫦娥就是女娲。
嫦娥奔月还有化作兔子之说,古文献天旱龟鳖化为兔子、天澇兔子化为龟鳖的记载,还告诉我们蟾蜍和兔子因为同属嫦娥的图腾而成为一类。关于这一点在拙作《中国记忆5000年·古玉里隐藏的秘密》里已有详说,这里不再赘言。
我们可以认定:红山文化基本被商文化所继承;商王族认为自己的祖先是大昊伏羲氏。伏羲的妹妹兼妻子是女娲,她被古人奉作“月母”“阴帝”“王母”,于是她的一些图腾自然而然就成了后来一些朝代帝王后妃的崇尚之物。如兔子,就被许多朝代后妃们当成吉祥物,和自己相随不离——将玉石雕成兔子以为闺房里席子的镇压,就常见诸出土文物。
和玉雕兔子为闺房席子镇压的信仰心理相似,我们也就看到了宋代陶塑“龟蟾形簾押”。
“簾押”房簾或床帘上的坠压物。唐代诗人李商隐《灯》诗曰:
“影随簾押转,光信簟文流。”(簾押随帘幕因风转动,席纹如波展开灯光的讯息。)诗里提到的“簾押”,就指房簾和床帘上缀的坠压物。
中国宋元以前富人家的房子,不少沿袭上古明堂的形制——它们往往三面有墙,无墙的一面顺着楹柱悬挂朝卷暮垂的簾子,这道簾子上缀的防风坠压之物,可称“簾押”;在这种屋子里的床榻四周,往往要设置帘帐,帘帐上缀的防风坠压之物,也可称“簾押”。而“簾押”造型使用最频繁的东西,就是龟和蟾。
使用龟鳖蛙蟾之类的古图腾为簾押,盖因取其为水的象征,而其所缀之簾幕近风而象征风。按《易经》风上(簾)水下(簾押)的卦象为“涣”,卦辞有“王假有庙”的吉祥,便意味着使用簾押之人是帝王立国的依靠对象。
朱一圭收藏的陶塑“龟蟾形簾押”,让我们知道古诗中“簾押”所指到底何物。 这是它的价值所在。
值得注意的是,晉、南北朝以来的诗歌,在修辞上有一种追求唯美而若即若离的借代,如陈朝徐陵《玉台新咏序》:“玉树以珊瑚作枝,珠簾以玳瑁为押。”
玳瑁是一种海龟,古人往往取它的龟甲做装饰品,但此诗中的“玳瑁”却不是说以它的龟甲为饰品,对照朱一圭藏的龟鳖形簾押,我们可以断定“玳瑁”在此美言借代龟鳖形簾押,否则的话,原大的玳瑁太重,不适合做簾押,而以玳瑁龟甲制成的簾押,太小不能起到坠压的作用,太大又会在气流里飘浮,更起不到坠压的作用。在此基础上,我们又知道宋朝梅尧臣《和吴冲卿元会》诗“黄钟一奏宝扇掩,玳簾卷起香雾排”中的“玳簾卷起”,是“有玳瑁形簾押的簾子被卷了起来”的压缩。
在修辞上追求唯美借代到唐代更甚。如唐朝李商隐《无题》:“金蟾啮琐烧香入。”
以往注解“金蟾啮锁”为蟾蜍形的锁,为此,在拙作《李贺诗解谜·荣华乐》里,我人云亦云地解释“金蟾呀呀兰烛香”之“金蟾呀呀”为合蟾形锁的声音①。 对照朱一圭藏的蛙蟾形簾押,方知道“金蟾”是指金属质的蟾蛙形簾押,“啮锁”是指“金蟾”作为簾押应该起到的作用——传说蟾蜍有暂时抑止呼吸亦即“闭气”的能力,“啮锁”乃将“气”咬住、锁住的意思;李商隐“金蟾啮锁烧香入”变化自李贺“金蟾呀呀兰烛香”“金蟾呀呀”指傍晚放下房簾时蟾形簾押晃动发出的声音,“兰烛香”是指房簾垂下后兰烛的香气,仿佛被善于闭气的“金蟾”关闭在房内的样子,因此“金蟾啮锁烧香入”则是“金蟾形簾押坠着房簾,似乎是金蟾将烧香的气味啮住、锁入了屋内”的缩略。
另外陶塑“龟蟾形簾押”中的蟾蜍形簾押都特意强调了蟾蜍眼后凸起的蟾酥囊,这叫我们知道了古诗中“蛙角”,具体是指此处而言:白居易《和微之春日投简阳明洞天五十韵》“捣练蛾眉婢,鸣榔蛙角奴”,其“蛙角”是指男奴仆头上的两个抓髻——唐代女奴仆头上梳两个环髻以代表身份,乃所谓的“丫鬟”,男奴仆头上留两个像蟾蜍眼后凸起的蟾酥囊的抓髻,所以被白居易称之为“蛙角奴”。
陶塑“龟蟾形簾押”至少给了我这些知识,如果这些知识能引其大家的重视,朱一圭收藏的龟蟾形簾押功不可没。
注① 王晓强《李贺诗解谜》,山东友谊出版社1998年5月版。
有“蛙角”的蟾形簾押
龟形簾押(是正面,下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