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冥有鱼
2013-06-22 20:26:18
书法优劣是否由基因遗传？这是个问题。
经常看到有人不怎么练字，字却写得照样好，有人孜孜矻矻练了一辈子却赶不上只练了几个月的，于是大家说书法跟遗传有关。
历史上也确实出了许多父子、祖孙书法家。著名的有二王（王羲之、王献之）、双欧（欧阳询、欧阳通）、大小米（米芾、米友仁）、赵氏三世（赵孟頫、赵雍、赵麟）等等。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父子、家族相传的例子，书画基因遗传似乎可以定论了。
但是，且慢。这事并不是一两句话那么简单。
尽管家族相传的书法家不少，但我们反过来想，这些家族书法家之外还有更多书法家，他们的子孙为什么不是书法家？说生性顽劣？说另有大志？这本身就说明书法基因没有在他们的身上遗传。说临习不够？说学不得法？恰恰证明了书法基因也会变异。最近网上流布很广的毛新宇将军的书法就雄辩地说明书法并不能像官位一样世袭。
那么，书法基因到底会不会遗传？据本人观察，书法天赋还是有的，但并不是每个人的优秀基因都会遗传给下一代。要想成为一个书法家，除了遗传天赋之外，还有几个重要条件，那就是环境、方法和自身努力。
谭泽闿就是一个这几方面的集大成者：
——曾任两广总督的父亲谭钟麟受过严格的儒家文化训练，书法取法二王，作品端庄秀美，虽然不以书名世，其书作依然为一时翘楚，这样的基因遗传，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从小就读于长沙明德学堂，后又师从清末大儒王闿运，和文人雅士经常诗书唱和。诗书浸淫的文化氛围是写好书法的基础。
——和其兄谭延闿都师法钱南园、颜真卿一路，追求正大气象。这和兄弟俩书写特点相统一，学习方法对路。加上名师指点，自然书艺精进。
——尽管是出身名门的“官二代”，还有一个任国民政府主席哥哥，但并没有“拥官自重”。为在自己喜欢的书法事业上有所建树，绝意仕途，隐居上海，写字为生。购藏钱南园、刘墉、何绍基、翁同和四家书法真迹数千件，精心研读，在吸收的基础上揉进自己的特点，形成自己雄浑博大，清雅腴美的书风。
任何一件事情做好了，都可以赢得社会的认可。书法家尤其如此。原南京国民政府的门额就是谭泽闿所书，上海和香港的文汇报报头，也是谭泽闿所书，而且沿用至今。其他各种景点市招更是屡见不鲜。泽闿作书，取润低廉，求者甚众。但谭泽闿并未恃此倨傲，抬高润例，受到世人敬重。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我手头的这副贺寿对联。
这是一副三人联名向趋庭先生祝贺六十岁生日的寿联，此联谭泽闿采用平时并不多用的颜体正楷，结构严谨、气势开张，和贺寿的文字相得益彰，在谭氏书法中并不多见。
看惯了当今险奇乖巧的书法，乍看谭氏正楷，还真有点不适应。但若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也能咂摸出一些道理。
书法表现形式有两种，一曰正，一曰奇。书家们就在这奇正之间寻找抒发情怀的最佳切入点。过于平整的书作，千人一面，趣味狭隘。但由正入奇是书法的必由之路，那些未得正法则急于颠倒淋漓的书作，缺乏递进，转化的过程，刻意、矫饰的痕迹显露无疑。孙过庭说，“初学分布，务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谭泽闿的这副对联，应该是由奇返正的一个范例。
从寿联的内容看，寿主趋庭先生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经查阅资料，感觉其为江庸的可能性很大。
江庸（1878～1960年），字翊云，号趋庭，晚号澹翁，早年留学日本，曾任清政府大理院推事，京师法律学堂监督。民国京师高等审判庭厅长，司法部次长、总长职务。还兼任过故宫博物院古物馆馆长。1926年迁居上海从事律师业务，曾义务为“救国会七君子”辩护。1949年，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后任上海文史馆馆长。著有诗集、游记和法学论著多种。
如果此联的寿主真是江庸，该联的创作年代应该在1938年，那是个腥风血雨的季节，几位同事或是朋友凑钱请谭泽闿书写了对联，为自己尊重的兄长贺寿，礼品虽轻，情谊无价。如今，对联上的当事人都不在人世了，但这刚健浑厚的法书、这联名贺寿的佳话，却依然在向我们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