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力
12/16/2019 12:29:52 PM
萦绕在梦里的叫卖声,带着回忆的温暖,经常把我叩醒。多少年过去了,儿时情景一再浮现。不知什么时候,青岛大街小巷已经听不到叫卖声了,当年那些叫卖声成了一个逝去时代的绝唱,一代老青岛市民渺远的回忆。
那时候,清晨必定有卖油条的喊声,我记得来我们大院的是一个老人,穿蓝布对襟褂,挎一个油糊糊的竹篮子,一边不紧不慢的在巷子里走,一边喊着:“香油……果子!”
傍晚时分,院子里有人开始叫卖香油辣菜,一般是卖家自己焖腌制作的,放在一个黑瓷的坛子里,打开后辣味和香味儿扑鼻。
入冬后的夜里,北风呼啸,我们正在被窝里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苍老的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了:“红瓤萝卜……”老人的声音刚落,院子里不知谁家的坏小子,惟妙惟肖地跟在后面喊一句:“恁娘瘸腿!”
大人生气道:“谁家的孩子这么讨厌!”躺在被窝里的我们捂着嘴偷偷地笑。
伴随着第一场春雨,城里出现卖苦菜的了,都是近郊的农家妹子,系一根褪了色的花格子围巾,挎一个柳条编的筐子。一边走一边清脆脆地喊着:“卖苦菜子……曲曲芽唻……”
叫卖声悠长且有韵味,随着声音飘荡,一股清冽的乡野气息弥漫了街巷。
水灵灵的野菜被系成大拇指粗细的小捆,一把把齐整整地摆放在柳条篮子里,上面盖一块洗干净的旧花布。在家里憋闷了一个冬天的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门来凑热闹,蹲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满篮子扒拉着,然后抠抠索索地递上三分、五分的硬币,买回几把捆扎好的新鲜苦菜子。
端午节临近的日子,一个精瘦的黑脸汉子,推着辆破旧的自行车,波浪鼓摇的当啷啷响。那柄老年传下来的拨浪鼓足有二尺多长,因为时间久远,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汉子一边摇着一边唱着:“端午节,端午线,红的红来蓝的蓝,五分钱就缠一圈……”
他很会做生意,在人不多的时候,一点也不急,不慌不忙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悠悠地唱着,车子的后架上放置着一个木头做的摇线车,红、黄、绿、蓝、黑五个不同颜色的线穗子,从五个线穗子上扯出的线绕在一起就成了一股五彩的端午线。慢慢地,随着拨浪鼓和他的唱,附近的居民围了过来,人们看他变着戏法一般的将车架子上的线扯出来。女人大声地讲着价钱,孩子们欢快地眼巴巴地等待着。
还有“赊小鸡”,乍暖还寒时节,这些大多来自山东寿光的汉子,挑着两只直径足有近两米的浅筐子,筐子上面蒙着黑布,里面是刚孵出的鸡崽。寿光汉子一进街区就放开嗓门喊起来:“赊……小鸡……来……”
至今,我还清楚地能记起那满箩筐毛茸茸的小鸡,一起乱哄哄地拥挤着,一起叽叽喳喳叫着。那卖小鸡的汉子不时把湿漉漉的小米撒进箩筐里,于是就又一次在鸡群里掀起一波拥挤的热潮。赊小鸡的摊子是最有人气的买卖,不用交现钱,只需要在鸡贩子的本子上记个账,到了秋后,寿光汉子才来收钱。这种生意很有些齐鲁大地民风古朴、仁义经商的味道,彼此信任,遵守契约,不怕你搬家走了,不怕抵赖,那时候也没听说有什么买卖纠纷。
天热的时候,街上树荫下又传来冰糕的叫卖声了。时至今日,我依然这样坚定的认为:天底下叫卖冰棍的声音恐怕找不出比青岛更好听的了,文字很难形容,“卖冰糕……三分五分地……”悠长、悠远的音调完全可以谱成曲子传唱,音调多少年来一成不变,就那么不紧不慢,韵味十足的在岛城的夏日荡漾着,余音袅袅。
那些叫卖声啊。
“扎固风箱呗……”
“拿头发换针……”
“收废铜破铁……”
“锔盆子锔碗锯……”
“打铅壶、锡壶……”
“换盆底……”
叫卖、推销的内容五花八门,声调抑扬顿挫五光十色,如今的青年人也许听不懂了。
在南腔北调的叫卖声里,最难忘一个瞎眼老人的声音。那老人是算卦的,现在想想,当年他也就是五十开外的年纪,穿一身油渍麻花的呢子中山服,衣服上搭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夹子,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戳戳点点地走。至今,我奇怪那个整天顶风冒雨奔波在外的老人怎么就晒不黑呢,老人那国字型的脸上最显眼的是那黑黑的络腮胡子。老人一边拖拖踏踏地走,一边用短促的嗓音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喊着:“摇卦……抽……书!”
早年间青岛街头巷尾的叫卖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和生活方式的转变,已经渐行渐远甚至消失。这些年街头最多的是“收电视机、电脑、空调、冰箱!”嘶哑的电喇叭生硬刺耳,说是城市噪音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