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落叶知秋
青岛,坐落在山东半岛胶州湾。因其地势如古琴延伸黄海之中,故称琴岛。琴岛碧波簇拥,雪浪千重。
东部崂山,瞰海而立。山上奇石交错,瀑布飞流。山腰处有汉代建造之太清宫。太清宫院内有四株千年银杏。上清宫院内有两株树龄两千多年的银杏。东边那株银杏高17米,直径210厘米。主干之外周围生出枝干后,聚拢合抱代替主干。得山海之神韵,六株银杏皆墩实粗壮,苍劲傲立,树冠遮天蔽日。尤其片片树叶如精致小扇,春夏翠绿,吟歌大风;秋天金黄,婆娑起舞,从树上翩然飘落,漫天翻飞,比霜林红叶更为醉人。
银杏树下有青石桌凳,相传乃蒲松龄写《崂山道士》《香玉》之处。当年一代文豪虽才高八斗,却因无钱打通仕途关节而屡试不第。蒲公历经科考辛酸,看透官场腐败之后,心璄越发孤高悲凉,不屑与胁肩谄笑之辈为伍,立志擎如椽之笔将世情百态、人间美丑善恶尽写《聊斋》之中。如己所言:“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如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自此于清贫生活中,搜集民间传说、旅客见闻、历史故事等,凭着他经天纬地之才,丰富奇特的想象力,将此记录收编。正所谓“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
蒲公喜交遊,每外出必有心得。一日遊崂山上清宫,坐在银杏树下提笔沉思时,瞥见对面墙上忽有人影闪过,蒲公一惊,喝问之下,原来是小童与先生献茶,见先生正凝神书写,不敢惊动,悄然退下。闻听此言,蒲公一笑,灵感顿生,《崂山道士》成竹在胸矣。
下清宫内有耐冬高于屋檐。四周绕以白石栏杆。旁边立一石碑,上有“绛雪”两个朱红大字。降雪即山茶。四季常青,仲春花开。花瓣肥厚润泽,花蕊金黄饱满,花色纯正朱红明艳美极,开时于黛绿枝叶中纷繁满树真如“绛雪”覆盖。 此花乃浦公笔下乐于助人“可友之不可妻之”的红衣美女降雪。在《香玉》之篇中尽写其美艳姿容侠义心肠。
想那胶州书生,在崂山与白牡丹香玉相恋,虽仙凡殊路,但两人一腔真情,誓同生死。书生思念香玉题诗曰:“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香玉感其情而和诗:“良夜更易尽,朝墩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自此两人恩爱缠绵,又得绛雪花妖相助,死后同穴,化为花木相拥。读此凄美之文不由令人掩卷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功夫不负有心人,淘尽黄沙始见金。蒲公成书之艰辛见于自序:“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绪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栏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蒲松龄青灯黄卷,寒窗春秋,以毕生心血终将《聊斋》写成。千古奇书,一时竞相为天下人传阅。
书中故事多以齐鲁乡土为背景,人物有鬼怪狐妖、酷吏贪官、布衣书生、侠客义士,更有痴男怨女、孝子贞妇、商贾艺妓、贫苦农民……此群体艺术形象个个感人,尤其痴情女子最为可爱。诸如花妖香玉、绛雪、黄英、葛巾、玉版;狐仙青凤、娇娜、小翠、鸦头、阿绣;异类竹青、粉蝶、白秋练、阿纤;鬼女小谢、晚霞、秋容、梅女等,皆聪慧美丽不屈命运。她们无视世俗礼规偏见,为追寻一个“情”字,超越红尘,历尽劫难而不悔,实乃封建社会中光彩夺目之叛逆形象也!由此亦见作者借花妖狐仙蔑视虚伪,鞭挞丑恶,以超越正统理念之胆识歌颂了社会地位卑贱,却勇敢追求爱情的青春女性,并以至善至美之真情,祝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还有悲愤揭露贪官豪绅残害百姓的《梦狼》《席方平》《窦女》等犀利文章。席方平其父被乡里羊姓富豪害死,席方平魂魄入阴曹地府告状,哪知阎君及城堭鬼吏俱被羊姓富豪买通,席方平受尽惨烈酷刑,又历经投胎之劫难,乃悟“阴曹之暗昧尤甚于阳间”。作者怀扬善惩恶之心,秉刀斧之笔,用席方平等典型形象将官场“有钱能使鬼推磨”“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之黑暗现实,尽情嘲讽暴露。
《聊斋》不仅以思想性和艺术形象感人,而且每篇故事布局之巧妙,语言之精炼生动,堪称奇文美文。尤其勾画人物,廖廖数笔,尽写形神。如《崂山道士》中舞女“纤腰秀项,翩翩做霓裳舞”。《画壁》中女子“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写少女婴宁“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俛首自簪。 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在《王桂庵》中,写王生寻找心上人“门前一树马樱花”之住所,乃用“有夜合一株,红丝满树”之妙句形容,其诗情画意如在眼前。而且于情节铺序中,根据人物特色时有诙谐幽默之对话。 如《竹青》中,书生鱼某之妻竹青乃燕子所变,当鱼某得知竹青怀孕时,戏问曰:“胎生乎?卵生乎?”后竹青分娩,“胎衣厚裹,如巨卵然,破之,男也。”读此,折服先生浪漫想象之神笔也!
一部《聊斋志异》令世人永远记住了蒲松龄。
蒲松龄(1640一1715)字留仙,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蒲家庄人。自幼聪慧好学有文名。十九岁应童子试,以县、府、道三考皆第一而为山东学政、著名诗人施闰章赏识,声名大振。补博士弟子员。此后屡试不第,七十一岁时才成为贡生。旧誌称其:“性厚朴,笃交遊,重名义,而孤介峭直,尤不能与时相俯仰。”
先生一生功名不就,生活坎坷,但《聊斋》使他名留青史。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其小说集为“专集之最有名者”。
西方人称蒲松龄为“东方短篇小说之王”。郭沫若赞蒲松龄“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
从民族文化意义上,蒲松龄是当之无愧的东方圣者。
崂山崖下,波涛澎湃,琴思回漩,如正在叩拜扎根于齐鲁热土上的两尊东方圣者,正在吟歌中国人文历史上有生命纪念意义的两尊活化石——蒲松龄和银杏树。
又见崂山崖下有“石老人”立于海中。遂作《临江仙》颂之:
《临江仙》
大潮漫卷追日月
浊浪千层飞雪
朝朝暮暮涛声咽
琴思诉漂泊
乡愁谁解说
遥望老人立海中
鬓发须眉似铁
阅尽沧桑自沉默
禅心洗风雨
相伴岁月歌
2006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