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兆祥的冷门收藏——“磨喝乐”

文 / 孙基亮

2015.12.20

一老一小的头像,形态特征明显,栩栩如生。看图片,好像很大,其实,只有两公分大小。
朋友房兆祥先生让我看他的收藏——竟然是些仅有五六公分的小泥塑。
后来知道,这些小玩意,叫“摩喝乐”,一个很陌生、咬嘴的名字。“摩喝乐”三字,有人称是翻译自梵文的Mahoraga,也像是回族或维吾尔族,梵文叫法,反正是我国的外来语,音译的外来语。
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可赞赏的,一些小玩意,我实在没觉得怎么宝贵。但是,老房还是不厌其烦地向我介绍,这种小泥塑的收藏价值和收藏乐趣。
“摩喝乐”是宋朝的一种民间辟邪祈福的泥塑,宋代的一种节令性泥玩具。
“摩喝乐”是一种泥塑玩具,宋朝年代,在农历“七夕”节的市场上出卖。大小不等,有的只有2-3公分,有的5-6公分,虽然只有五六公分大小,但是这些造型各异的泥塑小娃娃,穿着轻纱裙子,戴着小帽、背心,形象逼真,神态安详。安放在彩绘木雕的小栏杆座上。价格往往出乎你的预料,不菲。
关于摩喝乐,南宋人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这段历史,宋朝很流行。摩喝乐是“七夕乞巧节”时供奉的造像。

“七月七夕,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北门外、南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内,皆卖摩喝乐,乃小塑土偶耳。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有一对直数千者,禁中及贵家与士庶为时物追陪。”

这种摩喝乐偶像是牛郎织女的化身,七夕日夜,女孩儿及儿童们祭拜它们,可以祈求获得智慧和心灵手巧。常见有瓷质、木质、泥质等各种材质的摩喝乐偶像,当然更多的还是泥塑的。


作家冯骥才有摩喝乐的研究文章,文章引用在这里:

我说不宜将“七夕”称作中国情人节”,其原因是中国传统节日的主题与西方不同。西方的节日主题多为单一的,情人节就是情人们表达彼此的爱慕,母亲节就是感谢母亲的生养之恩和祝福母亲。中国传统节日却是多重的,比如清明,既有怀念先人与亡故亲友的传统,也是游春赏春迎春的内容;再比如七夕,既是对白头偕老、终生不渝爱情的尊崇,也要显示女性心灵手巧和贤惠聪颖;还有,古代的家族社会十分看重子孙传衍,同时在农耕时代,由于人工劳力之必需,女人生子更是头等大事。人们生育求子的愿望就加入到七夕的节日风俗中来。  
说到七夕求子,就要提到宋元时期的摩喝乐了。摩喝乐是一种陶土塑制的化生孩儿的偶像。化生就是变化孳生。从本意上说,摩喝乐是一种生育的崇拜物,一种求子的象征。每到七夕,已婚的牛郎织女在天上相会,这正是人间表达祈求天助、实现求子愿望的最相宜的时刻。摩喝乐便成了人们七夕风俗的主角。  
开始——也就是唐代,人们把化生孩儿刻画在泥饼上供奉,或者制成蜡孩儿,放在水面漂浮为戏,希望天降吉祥,妇女怀孕得子。到了宋代,这一风俗愈加兴盛起来。人们开始用陶土精工细制立体的摩喝乐了。七夕这天,富裕人家都在中庭摆上雕制的楼阁,饰金装彩,把摩喝乐放置其间,表示崇敬;普通百姓也纷纷到街市购买摩喝乐,放在家中虔诚供奉。

冯骥才继续写道:由于摩喝乐广受民间喜爱,内容渐渐扩展,由传统的化生孩儿,到神佛偶像,世俗人物,奇花异兽,社会风情,应有尽有。然而,这种内涵的泛化,是否导致这一风俗渐渐走向消解?反正到了明清时期,民间求子和生育的崇拜,基本上都转移到山神娘娘(碧霞元君)、海神娘娘(妈祖)和送子观音身上去了。  
这样,这些古老又优美的摩喝乐在人间便渐渐消失。它体积小,多为陶土,不易久藏,故传世极少。民国年间东渡日本的我国学者傅芸子在奈良兴福寺见过一件,曾视为珍奇。此外我们从哪里还能找到它的痕迹?
近些年随着各地基建动工,摩喝乐偶有发现,然而每次发现都叫人们大开眼界,见识到这种千百年前民间雕塑之精巧,这之中也有几件被文物专家定为国宝。
令我惊喜的是,一天我身边一位酷爱古物收藏的年轻人董达峰居然捧来一大批摩喝乐。其数量之大,品相之好,做工之美,内涵之广,令我震惊。这位小董先生属于那种从爱好进入收藏的,其实从爱好比从盈利走进收藏会走得更远更深,他连与此相关的史料书籍也一概收罗起来,有的书我也没读过;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收集和聚敛到如此一大批多彩多姿的摩喝乐。这是一宗重要的文化财富。不仅实物天下少见,还由於它关系到七夕的风俗的内涵与流变,于我国风俗史的研究是颇具价值的。小董年轻,需要有人帮助,我便请来仲爷——这是天津人对地方文化大家张仲先生的尊称——对这批藏品进行分类、断代、识别,搞清之后继而做整体研究。摩喝乐是学术的冷门,有几个人研究过摩喝乐呀!若要研究摩喝乐,需要博知广闻,以及扎实的民俗学的功底。在我的视野中,这种事惟仲爷拿得起来。于是邀来仲爷一看原物,他便神采飞扬,满口答应,好像送他一件大礼。
此后多半年后的一天,他对我说已全部整理好,我说我要在学院里做一个民间雕塑博物馆,便说待博物馆建好,将这批摩喝乐展示出来时,就把您这次对摩喝乐学术整理的成果印一本书。
然而我的事情头绪太多,常常彼此交错,但这一错竟错过仲爷!待近日动手来建民间雕塑博物馆,仲爷已去了两年。一天,在馆内陈列小董这些摩喝乐珍藏时,小董拿来当年仲爷写的手稿。这份手稿初次见到,认真读来,确实颇见功力。他的文章中对摩喝乐的由来,即从佛教的天龙八部的“摩睺罗”到观音的变相再到唐宋化生孩儿的源流嬗变的梳理,令人信服。他还认为,摩喝乐的“求子”理想,到了明清以后直接传衍的线索是天津天后宫的“娃娃哥哥”,并认为所有年画的娃娃戏(娃娃样)都与摩喝乐有着延绵未绝的文化的血缘。这对我们研究民间年画娃娃戏的精神内涵深具启示的意义。
使我震动的是,此文文尾仲爷还写了几句话,竟是写给我的!这几句话是:

“骥才:四十年前的今天,是我一家人遭受厄运的日子。我当时七十多岁的老娘,遭受到‘红卫兵’的毒打,但她始终不屈服,所幸无大损伤。今晚我心里十分难过,但终于写完。谢谢。八月二十九日雨夜”

这使我感慨万端。我想到在他完成此文之时,正是夜雨淅淅沥沥,他感物时伤,想起了悲惨的往事和早已过世的母亲,那一夜他内心一定深切的痛楚。如果他当时打个电话与我说说,我会好好宽慰他。这使我强烈地想念这位再不会回到世上的好友!同时我又想到,那一代知识分子不管生活遭遇怎样,却仍孜孜以求地致力于他钟爱的事业。因为他受益这些美好的文化,民族不能丢掉自己的文化,他不会放弃它们,并全力为此工作。
一件件宋人精美的摩喝乐,历经千年,今天之所以还能立在我们面前,一是它的创造者,一是它的守护者和传承者。
我说过仲爷这样的人去了,他身后出现的空白是一时无法填补的。可是,这空白不能总空着,它呼唤着后世挚爱自己的文化并甘愿为它奉献的年轻人呵。

以上,摘自冯骥才文章,作为一种珍稀的文物研究,我还是基本全文抄录在此。

以下发出几张“摩喝乐”图片,全是房兆祥先生的收藏。


房兆祥在向我介绍“摩喝乐”

20世纪80年代,青岛纺织工业局经常组织各个系列的图案设计室,到各地写生。当时青岛有三大印染厂——青岛印染厂、第二印染厂、第三染织厂,还有针织服装厂,那时青岛的纺织工业在全国还是名列前茅,虽然没有五十年代“上青天”的声誉了,但青岛作为我国重要的纺织基地还是很重要的。纺织工业局很重视花色品种的创新和质量。每个月都在纺织工业局召开优秀花样评选会。到会的除了各个厂的设计人员,纺织局的技术科,纺织品批发站的销售人员,有时还邀请院校美术老师前来评选优秀花样。纺织局会议室济济一堂,很是热闹。等到纺织局评选完了,再拿到青岛纺织品批发站,参加省内或全国的花样订货会议。改革开放后,纺织工业部每两年组织全国设计人员进行优秀花样评选。因此纺织局仍很重视设计人员的业务提高。
在80年代纺织局组织的一次写生中,到广西漓江阳朔的写生途中,我认识了房兆祥。他当时画水粉风景,我看,水平还是很高的。从那以后,我们经常聊天,谈目前设计界的情况。后来,他开始自办印花工厂,专门生产针织印花衣服,销往日本。大概干了十几年,还是拗不过他的本性,又开始画画。他的油画棒绘画艺术听说在全国也是数得着的。我曾在嘉木美术馆看过他的油画棒画展。
现在又看到他的收藏,正如冯骥才说的,和他见到的黄达峰一样,不为商业目的,纯粹是为了欣赏赞叹和佩服古代中国的工艺,就他的收藏数量看,我想,不少于黄达峰,只是缺少进一步的研究和展览,让更多的人知道中国古代宋朝还有这一些能工巧匠。房先生不仅收藏和研究摩喝乐,他还对陶瓷、青铜器都有涉猎,还有唱片文玩等,对他的收藏之丰实在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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