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星星那样心怀闪光——读樊健军的组诗《繁荣与枯萎》

文 / 杜帝

12/20/2019 10:30:44 PM

我非常喜欢樊健军的小说,稍有惭愧地说,喜欢是从他发表在《青岛文学》上的短篇《穿白衬衫的抹香鲸》开始的。我为这篇小说写了读后感,这篇小说后来获得了首届汪曾祺华语小说奖。
我没有托大或炫耀慧眼识珠、英雄所见略同什么的意思,汪曾祺小说奖是国内少有的权威大奖,另外几位获奖者莫言等人,作品几乎都发在《人民文学》《收获》《当代》等国家级刊物,《青岛文学》能侧身其中,樊健军这篇小说从数万篇作品中脱颖而出,其作品本身的美学魅力不言而喻。
最近樊健军给《青岛文学》拿来了一组诗《繁荣与枯萎》,让人眼前又是一亮,樊健军以丰沛的诗意,富有创见的表现手法,让我们在弥漫着伤感的思索里,沉醉,感动,又有些惊悚。
关于小说家写诗,我个人认为,他们可能比诗人更具特色。小说家有描画社会和人物的功夫,擅长讲故事和渲染细节。因为小说的体积和重量庞大,“旁观者清”的跨界者“一览众山小”,他们对文体的优劣长短与差别,体会更深,辗转腾挪扬长避短的优势更足。
例子比比皆是。小说家林白,韩东,贾平凹,山东的作协主席张炜,青岛的作协主席高建刚,本埠作家刘涛、张毅等人,文学之路都是从写诗开始,诗歌创作也都有不俗的收获。
我从十几岁学着写诗,后来也写小说,感觉小说体裁更具大众特色,容纳空间也更大,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写作者的笔力和积累。可是总有一块领域,是小说无法跨越的,这就是诗歌独有的情绪和感觉,美感和意象,小说虽可互补借鉴甚至渗透,但终究难以替代。
比如行文上的名次动用,在小说里是病句,诗歌则锦上添花。
“打开身体的三重穹门”,“忽然的一夜大雪,遍布的白,白的忘乎所以”“不能叫指尖的春风溜走”“一支芦苇擎着洁白 / 数支、无数支芦苇攒成浩荡的洁白”,擎着洁白,攒成的洁白,而且是浩浩荡荡的洁白,诗歌独有的语言,舍我其谁!
“石榴的内心藏满了钻石”,物形和颜色浑然天成,樊健军信手拈来佳句迭出。
象征和借代,都在既庞大又微妙的视觉听觉味觉触及范围之内,又借助漫无天际的联想和想象,把诗歌的工具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支芦苇在朔风中猎猎摇摆 / 我的内心必有相同的一支 / 一支虚拟的芦苇跟着呐喊和摆动”,还有“牵牛花的酒杯”“暴露的鸟巢”“盛开的向日葵”,大地上生长的意象色彩纷呈,诗人的心灵与自然相契相合。
篇首的《在幕阜山,我热爱每一树茶》,诗人感觉到了天地间的气息与脉动,他尊崇和敬重大自然的宏阔与安详,诗人与它们浑然一体,每一棵竹子都是那么正直,而且享受;每一棵松树都是那么沧桑,而且慈祥;每一棵茶树都像隐居端坐的先知,每一叶茶都带蓬勃着生命,那些嫩芽经过采摘煞青烘烤,又在品饮者的水杯里绽放,生命获得了形而上的美丽。
这就是诗歌的味道,清冷与温暖,坚硬与柔润,单纯与复杂,难以清晰归纳的诗意。
诗人是大地上孤独的行者,炎炎烈日下,狂风暴雨里,冬天的雪地,收割后的田野,烧麦秸的火焰,敏感善感的樊健军想到了生与死,想到了一个人的命运,他在与周围的植物和动物对话,近似喃喃自语,充满暗示。
《走夜路》有着含蓄的坦诚,诗人早就明白儿时的虚张声势,他还是以儿时的口吻和神态说话。是的,为什么要点破呢?
《我被一树繁花宣判,刑期将至》,短短的八行诗,好似充满残酷的悖论,请注意几个解码类的词汇,权作路标或导向牌:开头第一句出现的“刑期”,接着是“围困”、“唤醒”、“流放”和最后一句的“赦免”,这里的思绪斑驳而完整,无论是繁花、梦境还是青草,诗人内心的荒芜遮不住眼前的茂盛,他在践踏中复活,言近旨远,余音绕梁。
具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黄昏时刻》:山村。田野。野火是捂不住的尖叫。把你逼近其中的是最后两行,诗人突然转换人称,“我的往昔火光闪闪”,是啊,怎能忘“试图用火来撞击山村的寂静”!谁不是被烧的秋草!
《彼此何异》里的意象冲突,世俗的挖耳勺,远古的陶土杯和古诗集,有热闹鼓噪的掘进,有秋风里的凉酒,我们的日常意识和超意识,一直在厮杀搏斗。诗人在案前沉思冥想,身未动,心已远。樊健军许多诗具有哲学意味的诘问和思考。
樊健军踩着古典诗词传统手法狂飙突进,他的诗具有显著的探索性和现代性,旧有的抒情方式已经无法容纳日新月异的世界,小说家兼诗人不讲究什么顺溜的排比、工整和对仗,表面的冷涩,暗合了现当代的生活特性。他灵感碎片式的哲思企图,裹着意象和节奏,让我们停顿,应和,警醒并颤栗。
表面的冷涩并没有衰减乐感,我不知道江西佬樊健军的普通话如何,我却在他的诗里读出了一唱三叹耳畔回环的效果,特别是《请别在落叶上奔跑》等,我耳边仿佛听到了抑扬顿挫的朗诵。
还有布道般的话语:“凡坠落的,都打上了你的胎记;凡凋零的,都染上了你的色泽”(《致白果树叶》),啊,多么美妙的声音!
诗人作家有着丰富沉蕴的精神世界,多愁善感的性格,游吟诗人般的步履歌声,悲天悯人的情怀,我在这里谈他们的诗,不敢解构,只是战战兢兢的靠近,诗无达沽!
诗歌不是看图说话,更不是瞎子摸象,那是一块诗人独有的情绪,一缕哲思刀锋的光闪,田野里氤氲的地气,欲说还休的泪痕,爱情和梦境破碎的声音……诗的高冷私密的美学属性,读者是在聆听天堂的歌声,真切却无以名状。
拿樊健军在这组诗里的一首《我不把这个夜晚叫良宵》里说的……冲破夜的正面 / 再从夜的背面长出来,像星星那样 / 心怀闪光,像露水那样 / 滋润时间……
是的,你画不出那些感觉的形状,握不住味道,抓不牢光影,“这一地的象征,往哪个方向都不对”(《致白果树叶》),诗的凝练和跳跃,造成一定的歧义,甚至仁智各见。诗歌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一说出来就是错,意会难以言传。
现在的诗基本靠阅读,以前古人的吟诵,平平仄仄摇头晃脑或舞之蹈之,在人们心浮气躁的当下难觅踪影。谁还月下推敲,谁还能静下心来咀嚼诗歌?
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无解。能解多少,看你的共鸣和感受力了。
原载《青岛文学》2019年1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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