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力
06/18/2019 14:45:07 AM
除去当年的台西区政府,还有一座小楼值得一表。这是一座不大的二层带院别墅,外墙门楣上刻有“芳园楼”几个字。
芳园楼位于费县路最西端,和台西四路只有一路之隔。到现在我也搞不清,如此一座别墅小楼,为什么要建在西镇呢?和周边一座座大院相比,芳园楼显得小巧幽静,走北朝南,院子外是块石垒就的门楼,中间是一道铁门。走进院子,先看到一堵山墙,往左拐,上三五级台阶就进了院子。走进小院,立刻觉得清爽无比。小院不大,院子一角种着两株树,一株好像是无花果,另一株不知道是什么。早年间,院子里曾种过蔷薇花,一到春天一束束粉色的小花就从墙内爬出来,在绿色叶片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艳丽。
后来我想,这小院里早先该有一座美丽的小花园,围着漂亮的篱笆,花园里有一条红砖甬道,有一个小巧的鱼池。花园的主人,也就是别墅的主人,可能在傍晚人静的时候,他(她)会慢慢走着,在这座小院子里静静的散步。
可从我们记事起,小巧的芳园楼已经一样破败了。经过一次次的政治运动,这里的主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打理院子?
芳园楼分两层,楼下几间住着的是一个瘦小矍铄的老人。从没见过他的老伴,记得他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一大一小是男孩,女孩是老二。三个孩子都长得特有精神。可惜的是除去老小,上面的一男一女全是哑巴,只有小儿子会说话。院子里的大人说,这是命中注定。瘦老头以前是曾个日本翻译官,不但会说日语还会英语,这不,他一辈子说的话太多了,把下一辈孩子的话也全说完了。
这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呢?可当时,我们都相信。
芳园楼的二楼住着一位老太太,满头花白的头发,戴一副金丝眼镜,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味道。后来,才知道,她是青岛一中的音乐教师,姓蓝。还听说,二楼有一架钢琴。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有轻微的琴声从楼上轻轻飘下来……蓝老师身边只有一个女儿,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估计她就是那个会弹钢琴的人。这女孩子穿戴的衣服鞋子很洋气,和我们大院的孩子明显不一样。
后来不知为什么,蓝老师搬走了,又住进了另外一家。巧了,新房客也是一个老师,姓马,是我们小学的教导主任。马主任的名字很不好认,叫马岫岚。那时候,我们上四年级,全班的没有一个认识这个字,没法子,我们就把马老师的名字分开读,念成马“山由,山风”。只要提到马主任的名字,我们就齐呼,马山由,山风。如同在喊一个外国人。
芳园楼一楼的翻译官早早去世了,芳园楼拆迁后,他的三个孩子,只有哑巴老大一直还住在这里。
前些日子我去看老母亲。在车上意外遇到了哑巴大哥,看样他刚从浮山装山泉水回来。坐在车上,身边放着三个大大的塑料桶,每一个至少装着二三十斤水。好多年没见哑巴了,我们在车上偶遇,都很高兴。他望着我,快速打着哑语和我说话,可我一点看不懂。只约摸着跟他比划。他伸出大拇指,往上举了举,又做了个捋胡子的动作,我猜出他是问我家老父亲还在吗?我摊了摊手,又做出痛苦的模样。他理解了。先是点点头,又摊开双手,表示理解和同情。
他伸指头,问我多大年纪?我比划着告诉她,六十八了。你呢?我反问他。七十一。他也用指头告诉我。指了指他椅子旁边的水,我用手势告诉他,你打的水太多了!不要这样,年纪大了,要少拿一些东西。他笑了笑,对我表示感激,又伸出胳膊亮了亮肌肉。估计是说,他还有力气。对望一下,我俩都笑了。
其实,那天我还有好些话想问他,譬如,他结婚了没有?譬如,现在他跟谁住在一起?有退休金吗?譬如,他的弟弟妹妹们现在住在哪里,一切还好吗?可我实在不懂哑语,因此,没法交流。
到站了,他也要下车。我想帮他提一桶水,可他坚决拒绝了。他肩上背一桶,两只手分别各提一桶,歪歪扭扭上路了。
望着他瘦弱的背影,我想起了他的父亲,当年,他家老人也是这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