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史晨
12/25/2019 8:47:56 AM
农村只有春节最热闹,最有生活气息,你想连杨白老都得过年,可悲的是一年只有那么十几天。
一进腊月门,农村就忙起来,喝了腊八粥,家家都忙年,“腊八腊八,先生打我我不怕他”,因为过了腊月初八,学校马上就要放长假了,人们地地道道进了年关。
腊月二十三日称“辞灶”,也叫小年,是灶王爷上天到玉皇大帝那儿述职的日子,这一天家家户户大扫除,给锅台后边的灶王爷上香辞行,供奉刚刚买来的糖瓜,老百姓希望他上天言好事,如他想把这家生活的丑闻泄露,对不起,就用糖瓜粘住他的嘴。忙年忙年,家家蒸年糕,做枣饽饽,杀鸡宰鱼,杀猪磨豆腐,准备一个正月的食品,当然购物是重头戏,买这买那,再穷也要倾其所有过好年,尤其要买几挂鞭炮,农村的年是在鞭炮声中拉开序幕的。
大年三十称除夕,小进年是二十九,要辞旧迎新贴对联,贴窗花,锅台后换上新的灶王爷木板画。爷爷曾考问过我,从地上到天堂路途多远?我答不出来,爷爷说:“傻孩子,灶王爷七天跑个来回,你还算不出多远吗?”所以几十年后爷爷故去我不感到离开多远,他说过,人间和天堂只有三天半的路程呀。谈起灶王爷还有段趣闻轶事值得一提,有一年爷爷买的新灶王是三个人头,这种木版画过去都是一夫一妻制,左边灶王爷,右边灶王奶,现在却变成一夫两妻了,奶奶见了大发雷霆,大骂爷爷给灶王娶二房,原则问题这还了得,硬逼老头子马上进城换回两人的,我家离城五里路远,连过夜都不允许。
除夕下午每家每户摆上香案,供上祖宗牌位。我们家与众不同,还要挂上高曾祖的画像,他穿清朝的描金官服,还有顶戴花翎,据说是位习武的廪生,原以为祖上没出过举人,不然也不会有“锔人”的典故了,不过后来查家谱得知,先辈其实有好几位举人,只不过没有多大名气罢了。除夕中午炒菜蒸干饭,是为了摆供桌所需要,那时北方农村根本见不到大米,干饭都是小米蒸的,一年也吃不上几回。供桌上一排鱼肉,一排点心,一排水果,三碗干饭,三杯茶水,三盅白酒。蜡烛、香炉及黄裱纸将方桌和条案摆满,以表达后辈儿孙的孝心,从春节供品的多寡优劣,完全可以看出这户人家的贫富状况。
除夕之夜开始鞭炮零零星星不间断,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大部分家庭成员坐在一块包水饺,为图吉利,还要包上钱币、糖块、年糕、大枣、栗子、花生米等等。爷爷在我睡觉以后还要“撒宸”,即在堂屋和院子地面上撒满谷秸及打过粮食的高粱穗头,桌下或土炕边还有铜币,主要是清朝黄铜制钱或民国的紫铜币。正月十五以前不准拿笤帚扫地,等过了元宵节扫地“除尘”时,铜币几乎全见不到了,不是被我和弟弟妹妹拿走,就是被拜年的孩子偷去,然而爷爷从不计较。在记忆中,头几年全按照惯例如此挥洒,以后几年就只有草没有钱了。20世纪50年代初的农村没电没收音机,寒冷的夜晚寂静得很,农民并没有守岁的条件和习惯。接近半夜时要打着灯笼到村头请神,面向西南方向呼喊,请老祖宗们回家过年,家谱上说我们是从四川移民来的。烧香烧纸作揖磕头,然后门神、井神、灶神、中宫屋的姜太公、祖宗八辈一一安神完毕,忙碌到很晚才可以睡觉。
大年初一的五更必须早起,虽然刚刚睡了几小时,可往往饺子还没吃完,拜年的乡亲们已堵上门来了。我们家吃饺子也很热闹,因为这时母亲和弟弟妹妹都从青岛回来,我心中倍感高兴,这是一年中最最愉快的时刻,衣服鞋帽内外全换新的,欢聚一堂精神更是焕然一新,冰冷的屋子里也有了笑声。先放鞭炮后依次拜年磕头,团团坐吃饺子,吃到钱自然是恭喜发财,吃到年糕是步步登高,吃到栗子是大吉大利,吃到枣子和花生,爷爷就祝愿长孙快快长大,金榜题名,娶妻生子,为史家光宗耀祖。
大年初二是爷爷生日,我家自然也要好好祝寿一番,仍然是长幼有序,依次作揖磕头。吃完长寿面,大家继续各家串门拜年,老年人难得相聚畅谈,年轻人在一起“丢窝”的、赌钱的、下五子棋的……农民一年期盼这几天“耍正月”,一直要玩到十五元宵节,吃过元宵汤圆才算稍稍尽兴,因为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了,又该忙农活了。
早年故乡的春节景象,至今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当然1961年春节的一幕最难忘却。1960年冬天奶奶去世,我放假独自回家陪爷爷过年。爷爷将仅剩下值钱的东西全部换成吃的:一张红漆八仙桌子换回一袋胡萝卜,一个大皮箱换回一袋地瓜叶……平时吃糠咽菜算是好的,最苦涩难咽的不是地瓜叶而是地瓜梗,恐怕连牲畜都不想吃。过年总要吃顿饺子吧?黑黑的地瓜面饺子胡萝卜馅,还剩下四个爷爷就不吃了,要留在锅里,我认为几个饺子不值再留,便狼吞虎咽地吃得精光,爷爷见了不言不语,只是眼含泪光叹了口长气。事后我才感到不对劲,农村希望“富贵有余”,一定要留下几个饺子希望祈福。过年自己孙子都吃不饱,爷爷心中难过流血啊!那年几乎没有几个拜年的乡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