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犁耕

12/26/2019 11:22:18 PM

卡尔·波普尔是英国学者，被誉为二十世纪最卓越的思想家之一。其《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以无与伦比的逻辑力量，批判了一度造成人类思想混乱的历史决定论。如果说哈耶克在经济思想上把计划经济扫进了历史的尘埃；波普尔则在历史哲学上将历史决定论置于光天化日之下，裸露其荒谬的本来面目。
所以有人说波普尔与哈耶克是思想天幕上交相辉映的两个星座——既照亮了市场经济这条人类致富的康庄大道；又照彻了十九世纪乌托邦思想家制造的魍魉世界。
所以，当新版《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3月）面世后，我立刻找来重新阅读。但让人失望的是，这部新版《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置于卷首的中文版序文，十分糟糕，简直不堪卒读。这样的序文放在一部世界学术名作里，是大煞风景的！虽然序文作者在文章里承认自己没有资格为这样一部世界名著写序，但他还是写了。于是为2019年的书界留下了一个佛头着粪的生动案例。
那么，为什么说这位名牌大学的名教授撰写的中文版序文十分糟糕、不堪卒读呢？这里举出几例，与大家“奇文共欣赏”：
（1）序文中用了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这个说法，暗含着这样的意思：作者认为人道主义是有阶级性的。
众所周知，持续三百多年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是以人道主义为旗帜的。所以文艺复兴运动成为彰显人道主义精神最著名的“历史形象”。但是，资产阶级理论家颂扬文艺复兴运动，无产阶级理论家也颂扬文艺复兴运动。他们都颂扬文艺复兴运动的共同原因是：文艺复兴运动弘扬了人道主义精神。试问中文版序文作者：具有不同阶级属性的理论家都一致颂扬的、文艺复兴运动中的人道主义——阶级性在哪里？
大家都知道，医院是最能体现人道主义精神的地方。按照序文作者的人道主义阶级性观点，医院是否也应该根据人道主义的阶级性标明其阶级属性呢？进而声明医院是为哪个阶级“救死扶伤”的？
如此常识性的错误出自一位名牌大学的名教授笔下，这是名牌大学的难堪，还是名教授的尴尬？抑或是中国教育界、学术界的羞耻？
（2）中文版序文中几次提到《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一书中的思想观点是错误的，是站不住脚的。错在哪里？序文没有说。我们反复读了这篇序文，未发现序文具体指明错在哪里、为什么站不住脚。不过从通篇序文可以看出，序文中所以说《历史决定论的贫困》的思想观点是错误的，乃是因为《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批判了历史决定论！这样的立论逻辑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形同笑话了！它使人很容易想起皇权专制主义时期常见的现象：他为什么有罪？因为他批评了皇上。批评皇上所以有罪，因为皇上是不能批评的。
这个今天看来十分荒唐的逻辑，竟暗含在这篇中文版序文中：《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所以思想观点基本上是错误的，因为它批判了历史决定论！历史决定论是不能批判的。历史决定论为什么不能批判？中文版序文没有讲。虽然没有讲，通篇序文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作者这样的不能自圆其说：
序文里多次提到，《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在国际学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提到书的作者受到爱因斯坦、薛定谔等世界顶尖级大科学家与罗素、哈耶克等世界著名大思想家的一致高度评价。试问序文作者：既然《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的思想观点是错误的，是站不住脚的，为什么这部书在国际学界能产生巨大影响？一部思想观点是错误的书的作者，怎么会受到大科学家、大思想家的一致高度评价？这样的明显逻辑错误出现在一部世界名著的中文版序文里，是作者的忽视，还是作者太低估了读者的智商？
（3）这篇中文版序文除了一再重复这部书的“思想观点是错误的”“是站不住脚的”“总体上是不正确的”一类否定性的说法外，对《历史决定论的贫困》这部书到底说了什么，序文竟只字未提！像《历史决定论的贫困》这样一部对大多数中国读者是陌生的世界名著的中文版序文，不介绍书的内容，不涉及书中的主题思想，不讲述书中的学术观点，仅用“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文字说了一些文不对题的空话。这样文不对题的空话，让读者不能不怀疑：序文作者是否读过《历史决定论的贫困》？还是没有读懂这部书——所以无法说出这部书的子丑寅卯来？不过这年月，不看书就敢为书写序文的做法屡见不鲜。
（4）这篇中文版序文认为：
波普尔把自然科学的方法用在了社会科学。用“测不准原理”比附社会科学，得出同样地道理：社会科学是没有规律可循的。波普尔以此立论批判历史决定论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序文的这个说法，说明作者没有读明白《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或者说作者根本就没有把握《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的核心思想——人类历史的进程受科学知识增长的强烈影响。
如果承认《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的这个核心观点是正确的，接下来的道理就是显而易见的了：科学知识的增长是个没有规律的、谁也无法提前预知的现象！所以人类无法预知未来的社会发展情况。所以历史是没有规律的、是不可以预测的。
不是吗？没有人能提前预知哥白尼发现了日心说；也没有人能提前预知：
伽利略发现了自由落体运动；开普勒发现了三大行星运行定律；牛顿发现了力学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瓦特发明了蒸汽机；法拉第发现了电磁感应；普朗克发现了量子力学；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这些科学发现是无法提前预知的，这些科学发现的出现也是没有规律的。但这些科学发现却“强烈地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实际上人类文明发展史已经用无可争辩的事实证实：“科学转化成技术带来的生产力变革，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与发展”！而科学家的科学发现与发明，完全是个人化的没有规律的现象——哪个科学家什么时候能发现科学定律这是谁也无法提前预知的。但社会的进步与发展确实是以科学的发现与发明为前提的。所以历史的进程怎么可能有规律可循呢？
不过中文版序文的作者可能不知道：这里说的历史是指进步与发展的历史。 人类历史中还有长期不出现进步与发展的现象。例如中国秦汉以降两千多年，就是没有进步与发展的农业文明社会时期。究其原因主要是漫长的农业文明社会里没有科学，没有“科学转化成技术带来的生产力变革”，也就没有进步与发展了。所以黑格尔说中国古代没有（进步与发展的）历史，只有王朝更替。然而王朝更替也没有规律。规律是指相同时间里出现的相同现象。中国历史上王朝更替时间多则数百年，例如汉朝四百年。少则十几年、几十年，例如秦朝十五年，隋朝三十七年。何况中国两千多年的农业文明社会一直是皇权中央集权制，谈什么历史的发展规律？
然而中文版序文的作者是服膺历史是有规律的、未来是可以预知的——这个历史决定论的核心观念。作者批评包括波普尔在内的那些不承认历史决定论的人，都是不懂形式逻辑与辩证逻辑。所以看不懂历史决定论的伟大思想。不过序文作者忘记了一个基本常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常识是中国人历尽千辛万险，在1970年代末那场真理大讨论中才明白了的。作为过来人的序文作者，怎么能忘得一干二净？竟在左一个形式逻辑，右一个辩证逻辑——这类形同文字游戏中，断言历史决定论的真理特性？历史都是实实在在的、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决定历史走向的偶然因素的出现只有上帝知道。谁能从历史事实中发现什么必然性、规律性？
例如当代中国最杰出的美学家、哲学家李泽厚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很是发人深省的话：慈禧太后早死十年，或晚死十年，中国现代史都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慈禧早死十年光绪的戊戌变法就成功了，便不可能有辛亥革命，历史是另一番模样了。慈禧晚死十年，清末新政就成功了，世界东方会出现一个君主立宪大国。后来的历史就不是我们看到的模样了。但慈禧太后1908年去世了，所以历史是我们看到的样子。但慈禧太后去世是个偶然现象，这个偶然现象决定了中国历史的走向！
假设是没有历史意义的，但这个假设的逻辑是存在的！这个逻辑给人的启示是——难道历史有什么必然性？难道历史不是由偶然因素连缀而成的吗？
问题是序文的作者不从史实出发，不从事实出发。仅从本本出发，并先入为主地设定历史决定论的真理特性，武断地说《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的思想观点是错误的——这样拙劣地向一部世界学术名著泼脏水，是一种浅薄的伎俩？还是一种无知的表现？
可以看出序文作者是一位很不严谨、很不负责的学者：这样一篇既不能自圆其说，又对书未做任何介绍——实质上是对读者不负责任的糟糕文章，出自名牌大学的名教授笔下——让读者感到失望？还是让纳税人感到不高兴？虽然不能以一篇文章评价一个教授的水平。但这样不堪卒读的序文置于世界名著的卷首，是编者的疏忽，还是序文作者的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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