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振发
12/26/2019 9:12:54 AM
黄河和黄河泺口大铁桥,从我1958年刚到济南时就渴望一见。但是,直到1961年春,一直没有机会去,在我心中一直是个遗憾。而没有想到的是从那时开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曾经多次渡黄河,其中感受至今难以忘怀。
1961年春节过后的一个周日,天气较好,前几天一直刮着的北风小了,压顶的阴云没了,太阳出来,大地回暖,但是气温依然很低。我独自一人去看黄河了,当天实属突发奇想,但确实是‘蓄谋’已久。
那时从济南市区到泺口,要先坐市区公交车到天桥北,然后坐长途汽车——觉得是那么的遥远。为了省一角钱,我步行走到天桥北长途汽车站。
上了一个破旧脏乱的汽车:车里车外全是灰尘,车窗被泥巴糊的透不进光来,还坏了几片玻璃,飕飕的寒风把人吹得蒙头缩脖。车里的人很多,满满的人挤在堆满行李的汽车上,脏脏的汽车慢慢的像蜗牛样的爬着。
满车人特意去看黄河的大概也只有我自己。坐在车上,我想:黄河是“天河”,大坝一定很高吧?会像济南的城墙那么高吗?还记起李白的诗:“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海不复返”多么壮观的景象啊!一想到很快就见到黄河和大铁桥时,我心情非常激动。总是觉得汽车走得太慢,真是像老牛拉破车,和我心里默默地唱的“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始终对不上拍。
好容易到了泺口汽车站,下了汽车,我四处转身找着,只见一片荒野和一条沙土马路,哪里有高高的大坝?黄河在哪里?我打听路人,路人指着眼前的路,告知我:“还远着呢!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于是我就顺着马路向前走,一路走一面找,大约走了半个小时,马路成了丁字形,马路分成左右两条路了。向前是一个土坡,长满青草,只有几条人踏的小路。向上?向左?向右?正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向前,上坡。”刚才给我指路的人又一次给我指路,看似生硬,可我心里一阵温热,连声道谢。
我怀着回家即将见到母亲的激动心情,顺着小路向上走去。不一会就走上去了。“啊!黄河!”原来我攀的就是黄河大坝!宽宽的大坝可以跑汽车,河内大坝的坡度不陡但很长,到河床要走很长一段的路。
站在黄河大坝上,寒风凛冽,无遮无拦,晴好天气,视野辽阔,清清楚楚,南北两岸两条大坝,顺着大坝向西看,蜿蜿蜒蜒直达天边;向东看,威风凛凛的黄河泺口大铁桥轰然竖立,河床极宽,空空旷旷,在河床中间偏南一点的地方,有一条溪水……
我从大坝走下去,经过长长的大堤的漫坡和宽宽的、干干的河床来到流水的地方,褐黄色的河底,清澈见底的溪水。过河就是从三块木板一只船:一块木板架在船南面和较干的沙土之间,以跨越南边那点湿地,一块木板架在北岸较干的沙土和木船间,以跨越北边那点湿地,中间的一条翘板横架在木船的船上。船则停在两边是湿土的溪水里,人渡黄河买了票,走过去,就渡过了黄河。
如此之黄河,和我想象的反差太大。这就是水从天上来的黄河么?这就是浊浪滔天、气吞山河、波澜壮阔、满含泥沙的黄河吗?这就是1958年23万人奋斗保卫省城、誓死阻挡的黄河吗?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吗?眼前的淅淅流水就是哺育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乳汁吗?不!绝不!!绝不可能!!!可这眼前……
黄河大铁桥南头架于大坝,北边枕在鹊山,横在宽宽的黄河上,横空出世是那么的高大。更不时有火车呼啸轰鸣而过,离她很远都感到大地的震撼。这就是黄河大铁桥!这就是南北大动脉的咽喉黄河大铁桥!铮铮铁骨是那么的威武雄壮,气势磅礴,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大铁桥和小溪流形成鲜明对比、强烈反差。大桥桥墩的水印,高悬的大堤、宽宽的几乎看不到边的苍凉河床,都给我们非常明确的答案:黄河绝不应是这个样子!
1961年是艰难的一年,机关单位都大办农场。夏末的一天,我 根据领导安排,跟着农场岳场长去农场。
农场在齐河县,距济南市区很远,途中还要过黄河。去农场走齐河虽说路远一点,但是,从济南可以坐一段长途汽车,时间和体力上都可以省一些。
在颠簸的汽车上,岳场长和我说着话,他问我:“渡过黄河吗 ?”“渡过。”我回答说。“什么时候?”“今年春节过后。”“哈哈”岳场长笑了说:“那个时候算什么渡河!”“我从船上走过去的”我怯生生地说。“那是在泺口吧,冬天 ——”他没有说下去,一转他说:“这回你再看看……”
齐河渡口是个中等规模的渡口,有较正规的码头,因为这里除了有木船外,还有一只小火轮。这是个烧柴油的渡船,开起来“嘟嘟”的声音很大,烟筒冒着黑烟,柴油味弥漫在船上,任何位置都能闻到。说它小是和电影上的大轮船比,实际上它比那木渡船要大得多,速度快、平稳也安全,更为难得的是除非是特别大的风浪,一般不停运,所以从这里过河的人比较多。
船上舱里挤满人,舱里汗味、臭味、烟味和霉味,使人几乎窒息。岳场长带着我一直在甲板上站着。指着黄河岳场长说:“怎么样?黄河水大吧?你不是青岛人吗?比大海怎样!”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渡黄河。这一段黄河水面很宽,远远望去看不到边,“啊,水这么大,真和大海一样。”我不觉感慨地喊出声。顺河看去大堤延伸地很远、很远,汇集到天上,“黄河远上白云间”,大坝直插到云中。“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水就是从云中泄下。船在河中,黄河怒涛翻滚着向船扑来,向岸上打去。其气势气吞山河、波澜壮阔。这些都不能形容我所看到的黄河。此时的感觉就是:“啊!母亲河!”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站在甲板上火轮沉闷的“嘟嘟”声很响,有时那“嘟嘟”声停一刹又突然响起来,像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好像累得厉害,需要稍稍的休息一下。也像要证明黄河水有多大的力量,证明渡船逆流而上是多么艰难。
“你看”场长指着一处略高于水面的水窝说:“那底下有个暗涌,厉害着呢,小船到那里不小心就卷翻了。”我担心的问“这火轮不要紧吧”“这船大,不要紧。”
这火轮贴着河边逆流而上,忽然“嘟嘟”声不响了,柴油机停了。我很奇怪地问岳场长:“怎么机器停了?”岳场长回答说“你注意了吗?你回过头来看一看,”原来船开到了河中间,并且离开渡口向上好远了。他接着说“渡河,不是马路上跑汽车——走直道。它直接驶向对面是不行的,让水一冲就上了渡口下边了。”他指着船说:“你看,船向上走了多远,然后慢慢向河中间靠。河水就是动力,船让水流冲着飘然而下,船工只操作着向渡口去就行了。”是啊,船正向河的另一岸靠去。一会,“嘟嘟”声又响起来,岳场长对我们说“要靠岸了”。原来靠岸时是需要船的动力的。船上的船员注意地看着河水,看着船离河岸的距离,随时准备应付发生的一切事。船接近了岸边,只见一个船员猛然向岸上抛出一个大绳,码头岸上有一人接住,使劲地拽着,并迅速把它缠到岸上的一个石桩上,船尾就稳住了。我虽然在海边青岛长大,但从没有坐过船也没有到过码头,我还没有见过这场面。正在我想:“这绳子能行吗?”的时候。岳场长向我说“船头还有一个人呢,船头船尾都要固定好。”
一会,船稳住了,一个船工把一个用几根钢筋做的很简易的门打开,在船和码头的地上搭一块厚厚的木板,人们踏着它下船了。
从济南到我们农场,主要是走长清渡口。因为要拉着地排车,走这条路最近,省力气、省时间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渡口是个小渡口,在长清县境内。说是渡口,其实就是几条木船加上一处水流较缓的水湾子。两条翘板架在船和河边较坚实的地方,让人、自行车、地排车等(有时还有羊、鸡等动物)顺序而上,由船家安排位置,而上了船是不能换位置或活动,甚至都不能站起来。而驾船的一般是一个船老大掌舵,一个或二个撑船的船公。
那是在中秋节前,我和一个同事两人拉着一辆地排车,车上装的东西不多,都是些过节的食品,尤其是有一只活羊,可以好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了。一路好天气伴随着好心情,走了三个多小时来到了长清渡口。
那天过河的人不少,前几船很顺利。没想到,到了十一点多钟突然刮起了大风,天色浑黄,尘土飞扬。这时正是大汛期,黄河水急槽满,烟波浩渺,一望无边,浩浩荡荡,波涛汹涌,巨浪拍打着礁石,一波一波地冲向堤岸。那声音正像歌中唱的“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现在大风一起,黄河水更是浊浪滔天,真正的是“黄河在怒吼”。船老大就让大家等着,并说:“能不能过河不一定,得看天,风再大就不渡了,没有急事最好不要等了。”等了好长时间,见风没有小的意思,大部分人陆续走了,只剩了二个地排车七八个人,还在等。
不时有人问船老大能不能过。船老大说:“看看吧,到中午十二点、一点过不去,今天就过不去了。”因为黄河边的人都知道,中午起风,大都会越刮越大直到晚上,甚至一刮好几天。那就无法过河了。
到了十二点多,好像风小了一些,船家一拍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走!最后一船了。”
船没有解开缆绳,还靠在岸边,就摇摆得厉害,我们上船的是船老大和两个船工一个一个扶上船的。船老大再三叮嘱,船在河里,大家千万不要乱动。等开了船,置身于水里,再看黄河,滔滔黄水直接扑面而来,一个浪打来,船就倾斜 倒向一边,浪一过,船就倒向另一边。因为今天人少,重量轻,压不住船,渡船摇摆颠簸得特别厉害。风大浪高,水就直接泼到船里,船没离岸就弄得渡河的人全身都像落汤鸡一样浇透了水。浪打来,人自然反应向一边躲,“坐好!!”船家一声大吼,把所有人都震了,这时人们一点都不敢动了,只有紧紧地抓住船帮,心中除了紧张、害怕,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听船老大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见船老大紧紧把着舵,另两个人也紧盯着大水,舵一会这样摆一会那边摆,撑篙的一会左边一会右边,三人齐心协力,都非常紧张。这个时候过河,正如谚语说的:“千丈波浪高如山,行船好比上前线”。船夫们一面用着力,一面喊着号子:“嗨——吆”。“嗨”声拉得长,伸出篙的时候,就喊出“嗨”声,直到要收回篙时才“吆”。两个撑篙的使劲地撑着,一篙撑出去,尽全力地撑着,直撑到篙仅露一点头,直直的身子几乎全贴到船上了,撑篙的两人轮换着“嗨——吆”,轮番着撑篙,船几乎是贴着河岸边向上游撑着,艰难的慢慢的挪着。船老大眼一直紧盯水浪把着舵,和黄河怒涛斗智斗勇。三人顶着风、顶着浪、顶着遄急的流水,用力量、经验和智慧与大水搏斗着、和敌人拼着刺刀。至少向上游走了有三里远,才见船逐渐向河中间移动,顺流而下,但也不是也不可能走直线,是顺水躲着大浪、躲着漩涡,靠向对岸,这时三人更紧张了,大风大水大浪随时都像要掀翻渡船。这时的船就像一片小树叶漂在水上,随着浪上下起伏,一会上跌到浪谷,一会又推到浪尖,一会左船帮高,一会右船帮高,船倾斜都达到三四十度斜角,船就像随时要翻过来一样。把船上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喘,双手紧紧把着船帮,身子紧贴在船帮上。只有三个船工在紧张的操作。等到了对岸渡口拴好船,大家都上了岸,才见船家松了一口气,三个人都是满身似水浇过,分不清是黄河水还是汗水,但精神不紧张了,话也和气了。船老大说“知道厉害了吧,这是过黄河!这也就是我,换别人这么大风谁敢过!”他一副特别骄傲的样子。
“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你还记得河上的船夫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吗?……”
《黄河船夫曲》敲击着我的心脏。
黄河狂涛滚滚,两岸风起云涌,只有揽好船的船老大屹立在黄河的大堤上……
1961年秋季,农场黄豆丰收,我们一车一车的往回运。由于装得的多、重量大,所以走的是泺口渡口。因为这里能过汽车、马车、地排车等重载,是最繁忙的渡口。要排好长时间的队,等个四五小时也很正常。大家排着队向前走着。“快了、快了,这一船我们能上去吗?”“差不多”“够呛!”人们议论着向前挤着、踱着,汽车、马车、地排车、人都往一块挤,要想插号都难。眼看就要上船了,我们被拦下了。“唉,还要等!” 没上去的人疲惫加失望更使人沮丧。眼神中都流出对已在船上的人的羡慕。
这里渡黄河是用一个柴油轮船拖着一个大筏子,拖轮是不载人和物的,筏子上装车、货和行人,一次可以运载多辆车。沉重的大筏子还是很平稳的。
“啊—”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响起的“啊!”声,只见满载的筏子顺流而下,而拖船的缆绳却一下子掉在河里,原来筏子上的船工没接住轮船上扔过来的缆绳。筏子瞬间向下飘去。
“不要慌,不要怕”几个船工的喊声淹没在人们加粗地喘息中。拖轮继续向上开,缆绳被拖轮的船工收起时,两船已经离的很远了,再次抛缆是绝对够不到了。顿时,筏子上的人脸上露出惊恐、焦急、不安和盼望。
在岸上的人,也非常焦急,“快、快!”有人大声向轮船喊。大家知道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希望它赶快回头追筏子。
当然也有人露出庆幸的表情说:“幸亏没上去”。一会,岸上的人、船上的人突然都没了声响,寂静的吓人。人们的精神高度集中紧张,一会看看筏子,一会看着拖轮。
轮船还是向上游开去,距离筏子越来越远,速度也没见加快。而筏子开始还慢慢的向下漂,而当它逐渐漂向河心时,由于河心水大流急,筏子下泻速度骤然加快。筏子飞快地向下漂流,距离大铁桥越来越近。一个慢腾腾的向上,一个疾速向下,真急人。如若真撞上大桥,那后果不敢想象。筏子上的人已经看不清什么表情了。岸上人似乎更紧张了:“快、快!”只有这两个字,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好长时间才见轮船转弯掉头,也许由于顺流而下,或许加大了马力,大概还有人的心情缘故,只见轮船飞速而下,很快就追上了筏子。再一次扔缆绳,这次船工很顺利地把它紧紧缠到筏子上的揽桩上。
筏子陡然一晃,随着轮船向上走去了。漫长的十几分钟,焦急的一场虚惊,幸亏是有惊无险。
“嘘—”所有人都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