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二中留忆

文 / 史晨

12/29/2019 8:58:09 AM

1957年9月我考入青岛二中。二中有海滨的本校和马路对面的分校,分校原来是清末的总兵老衙门,它是青岛建置后修造的第一所行政与军事类建筑,座北朝南偏东,青砖黑瓦的正房和厢房,好像是三进的四合大院落,还有几个跨院。我们初一(1)班教室在一进大门的三间东厢房内上课,房子是梁架砖木石混合结构,院内那几棵高不可攀的银杏树,至今仍然根深叶茂,耸立在如今的人民会堂周边。人民会堂是1959年拆掉老衙门在原地建成的,毁了原本就稀缺的古建筑,让青岛人耿耿于怀。
我们在老衙门分校有不少难以忘却的经历。最初是批斗山东大学的右派学生,我们围成一圈席地而坐,“眼镜青年”站在中间,大家鹦鹉学舌一样指责他“吃瞎了人民的小米!”刚入中学就学习与人斗,大学生潇洒博学的形象被击打得粉碎。与人斗完再学与天斗,1958年除四害记忆犹新,每位同学都从家中将脸盆、水桶、棍棒等带到学校,在同一时刻大家疯狂敲打呼号,整个城市顿时好像天崩地裂,如同世界末日,天上可怜的麻雀们惊慌失措,飞来飞去无处停顿休息,结果一只只筋疲力尽,从天空掉下来活活摔死。上头一句话,鸟儿全遭殃,幸好麻雀后来被平反了,不然现在天空连飞鸟儿也看不到。2007年6月18日,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白庆利有期徒刑1年,罪名是毒杀麻雀647只,那么50年前决定灭绝麻雀的人该怎么判呢?
回顾1958年大炼钢铁,更属疯疯癫癫不正常,初二的学生不会垒小高炉,也不会去“坩埚炒钢”,就分配你去搞材料。在人行道上扒砖用来砌炼钢炉,又不是耐火砖,纯粹是开国际玩笑。为了寻找废钢铁原料,少先队大队给中队分任务,中队给小队分任务,小队再分成小组走街串巷找废铁。我和谢德海、张淑武三人是中队委员,自然应该做积极分子,除了用锨镐挖掘废弃的自来水管子外,太平路海滨的铁栏杆、别墅院的旧铁门、建筑物的排水管……统统卸下来为大炼钢铁服务。我们的眼睛一个个像吸铁石,手拿钳子和羊角锤,连墙上的铁钉、地上的铁都不放过,这些锈迹斑斑的废品竟拿去炼钢炼铁,天下如此滑稽事,当时谁也不敢戳破。那时,只要你敢想敢说,世上似乎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到太平角淘铁砂,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每个学生人手一盆,就像淘米一个样,从海沙中淘来少得可怜的铁砂,这也能炼出钢铁?鬼才相信!浪费掉宝贵的学习时光,去做毫无价值的傻事,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我们幼小心灵深处,早早注入了不诚实的基因。
大跃进的后果是三年灾害,身处生长发育期的青少年,记忆终生不忘。从中学开始,学生年年都要下乡劳动,主要是在三秋大忙季节,1959年是第一个灾荒年,印象还不太深刻,可以后的下乡经历,就不是好奇好玩,而是一种磨难了。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学校生活很单调,我体质较弱,不太喜爱体育运动,所以体育课分数大多是及格。那时学校球类只有篮球、排球和足球,我喜欢打羽毛球和乒乓球,可没有拍子没有球,我没有零用钱购买。我曾想学学乐器,或小提琴或手风琴,然而家长当年是不会花这个钱的,所以我至今对乐器一窍不通。在我做了父亲之后,我时刻观察儿女们的爱好,让他们练书法学绘画。女儿要锻炼,给她买自行车;儿子要学吉他,我借一把先给他练习;儿子说爱打球,篮球、排球给他准备齐全。我的青少年时代没这些条件,现在物质环境改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一对儿女的要求。上中学时,我对集邮产生了浓厚兴趣,那时是“老纪特”邮票,没有钱买新票,只能集“信销票”,大部分还是靠同学之间的交换。我记得四方路有一个南方人开的集邮店,一张信销票1—3分钱,可我去看的时候多,花钱买的时候少,因为这相当于一支冰糕或一张电影票的价格,我哪有这种购买能力?当然集邮爱好充实了我的课余时间,我到处搜集旧信封,将纪念邮票剪下用清水浸透,再用毛笔将背面的浆糊或胶水洗净,然后一张张贴在窗户的玻璃上或夹在吸水的本子里,品相好的保存下来,重复的或品相差的留做交换。闲暇无事或心情不畅时,翻开集邮册马上心旷神怡,方寸之内有日月山川,有古今中外,有名人逸事……这是种廉价的享受,是一种精神寄托。说到集邮册,还是自己用纸卡制做的呢,那时透明的塑料纸叫做玻璃纸,十分难找,装订也十分麻烦,可我却乐此不疲,集邮册做得像模像样。1950年代的老邮票我现在仍保存着,只是缺少高面值是个遗憾,更不用说小型张了,不成套的黄山、菊花、梅兰芳等纪念邮票都已送朋友,现在感到追悔莫及,因为每张邮票都来之不易,都能引发一段岁月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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