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落叶知秋
1/3/2020 6:39:30 PM
我们潍坊老家把窝头叫做“粑谷”,把水饺叫做“谷馇”(渣)。乡亲们有句俗话“好吃不过谷馇,舒服不过歇着。”还说皇上娘娘最会享福哩,天天歇着,渴了就一碗碗哈香油,饿了就一锅锅吃谷馇。这个老奶奶们重复的故事使孩子们羡慕得直叭唧嘴。那年月日子穷农活累,一年忙到头,家家半年糠菜半年粮。只有过年时,才能美美地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白面肉谷馇。正象俗语所说“小子过年,爆仗钻天。闺女过年,花插两边。老婆子过年,肉谷馇蘸辣蒜。老头子过年,炕头上胡找算。”这段话把乡下过年的众生百态形象地描绘出来。
进城上学后才知道,城里人把谷馇叫做饺子。之所以有此称谓,乃是每年除夕家家户户要在“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子时用这种美食祭祖,吃年夜饭,所以就把这种面食称之为“交子”,后来又正名为“水饺”。
虽然进城后能经常吃到肉馅水饺,但我总缅怀小时候在乡下母亲做的野菜谷馇——那是青黄不接的春天,从立春后的雨水一直持续到清明谷雨,母亲带我去地里剜菜:把一棵棵带泥土的苦菜、荠菜、老鸹嘴、婆婆丁、面条菜、萋萋菜装进柳条篮子里,还有柳树上的柳榛子、杨树上的穗穗、榆树上的一串串榆钱,都是能填饱肚子的菜。用这些菜包成的黑面谷馇象一个个的菜团子,只能放在笼上蒸。蒸熟的黑面谷馇拿不起来,只好盛在碗里吃。父母亲总是微笑地看着孩子们吃,自己用锅铲把粘连在笼布上的碎菜渣一点点地铲下来吃掉……
夏天,正是秋庄稼灌浆秀穗的季节。新麦收下来舍不得蒸饽饽吃,母亲率领着儿女们依然到处寻觅野菜。有一种长在河滩地头的野生“人青菜”最茂盛。特别是雨后能长到一米高,而且越採越分杈,分杈后一夜之间又生嫩叶。这种肉质丰富且满地疯长的人青菜几乎供我们吃一夏天:烙菜饼,包菜团子似的大谷馇,用芝麻蒜泥凉拌一一它真是大地母亲在秋粮未下来之时给予的救命菜。后来查阅中草药书,方知这种野菜乃是“苋菜”,又名“育骨菜”,最能补铁养血。我想在我青年时代受过那么多饥寒劳累至今身体尚好,也许得益于幼年时吃过大量的野生苋菜吧。
最盼望的是秋天,秋天收获的粮米蔬菜就是农家赖以养命的天然银行啊!
俗话说“霜降拔萝卜”“立冬白菜葱”。立冬后,丰收的白菜萝卜大葱堆满了集市,它们用饱满鲜美的天然维生素滋养北方子民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尤其大白菜更是雪白碧绿,可亲可爱。在吃大白菜之时,总是满怀珍惜之心将白菜转圈剥下外层的老叶,加豆渣做成的小豆腐,成为一道别有风味的家常美食。白菜老叶子剁馅,掺进粉条、猪油渣,包成黑面大包子,好吃又养人。白菜根也舍不得丢掉,去皮剁碎,拌上辣椒腌咸菜。脆嫩的白菜心,用以炒菜、醋溜凉拌、包饺子、炝锅下面条,样样好吃。真是“百菜唯有白菜美,诸肉还数猪肉香”。当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飘摇,屋内一家人却有滋有味地蘸着腊八醋,品尝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白菜猪肉,或羊肉萝卜的水饺——那是民族饮食文化的首选美味。一顿饺子囊括了粮食菜肉,为平民家庭尽享。立春过后,那些白菜萝卜大葱不再汁水丰盈,它们内存的母性感应到了春天,开始为繁衍后代而开花结子,真是物随天时,固守本性。
很多人进城后已淡化了季节概念。在忙碌而单调的生活中,季节变幻只不过是衣着的增减。更何况当今科学养殖,四季瓜果菜蔬可以同时买到,饮食和节气已没有了必然联系。然而,经历过春荒吃野菜谷馇、过年吃大白菜肉谷馇的我,虽然户口上早已注明“非农业人口”,但我生命底色依然是乡村黄土地,我爱吃的也依然是农民口味,冬天依然以大白菜为主菜。每逢春夏节气,我总是遵循着世代传承的生活习惯,去釆集野菜,包谷馇给孩子们吃。 那一棵棵扎根泥土自生自长的野菜,正如母亲所说,“都是大地母亲一年一季的赐予”。大地儿女们对大地母亲的这种慷慨赐予应深深感恩。
我的谷馇情结,植根于对大地母亲的叩拜感恩,它伴随我从乡村到城市从童年到白发。
2010年春节,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