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礼贤来即墨

文 / 北郭居士

1/28/2020 10:40:21 AM


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原名理查德·威廉,德国人,来中国后起名卫礼贤。他以一名传教士的身分来到青岛,开始了他的二十五年中国生活。卫礼贤学识渊博,交际广泛,后来成为著名的汉学家。卫礼贤在中国期间主要在青岛办教育,先后成立了礼贤书院(中学)和青岛最高学府德华大学。由於卫礼贤专为中国人开办的学校成绩突出,受到清王朝的重视,两任山东巡抚周馥和杨士骧到青岛巡查时,都到他开办的学校视察,对办学效果非常满意,卫礼贤被清廷授予四品名誉官衔。
1899年5月,卫礼贤从上海来到刚开辟不久为德国租借地的青岛。为了尽快了解青岛当地的城乡风情,大约在七八月份,他听从即墨籍仆人兼向导的建议,在当时青岛至即墨还沒有公路的背景下,两人租赁了马匹开始即墨旅遊。对於卫礼贤的第一次骑马出遊就到九十里地以外的即墨,卫礼贤的德国朋友建议他不要涉险,因为在1898年一月刚发生了即墨城人李象风杀死德国士兵事件。但是卫礼贤还是听从了他仆人的建议。決定信赖並跟随这位老家即墨的向导,骑马穿越古老华夏的乡村大地,到即墨古城去一路了解诸多中国乡情。

卫礼贤后来在撰写的中国心灵一书中,对这一次青岛至即墨的远行旅遊,他用妙趣橫生又极度夸张,诗歌一样清新的文笔,描写了由青岛到即墨所看到的乡村风情和北方的夜晚。

地平线上村庄相连,全都被又高又密的树木包围着。青岛地区的房屋都是花岗岩建造。这些石头极易加工,一个人垒堵牆绰绰有余,地面系干打垒而成。门闩也是木制,窗櫺糊纸,夏季逐渐撕去,以利通风,冬季来临之际重糊。房屋前牆一般用草和泥土为皮,里面三间互相贯通。院子以牆环绕,形成一个打穀场,穀物用连枷脫皮,用簸箕吹糠。院子一边是牛圈,这是一种小型的微红色牲畜,不产奶,也不杀了吃肉,只帮人干农活。另外还有几匹小驴,不甚听话,但並不愚蠢,大姑娘小媳妇磨穀之时,这毛驴就蒙了眼,转圈拉磨。院子另一角是豬圈,皱巴巴的几只黑毛豬挤在食槽边爭食,食槽里尽是残羹剩水。一只卷尾杂种狗朝着路人狂吠,如果你看着不像坏人,自有人投石於牠,让牠闭嘴。母鸡咯咯咯叫着,到处刨食吃。村里的池塘浮着几只鹅,其黃色喙部有一奇怪隆起。貓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较为罕见。孩子们在院门口玩耍,小男孩在夏天通常全身赤裸,小女孩则穿条小红裤子。农村妇女穿裤,到城市才着裙。她们的衣物由棉布制成,通常染成靛蓝色,或者天蓝色,这和黃土绿地构成中国农村景观的主旋律。男子也穿着类似的织染衣物,要么是浅蓝色,要么是深蓝色,而姑娘和媳妇不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显得光彩照人…
晚间,姑娘媳妇们坐在院子的门洞里说笑閒谈,老年人则聚在他们的保护神—关帝的小庙里,或是大树下,抽着旱煙袋,谈论村中事务或天下大事,对此他们常常有自己的一套观点。

卫礼贤当年从青岛前海沿儿今市南区一带来即墨走的路,大概是沿着胶州湾东海岸的火车站,大港,沧口,板桥坊,楼山,南曲,流亭,杨埠寨,北曲,仲村,庙头至即墨城一线的古大道。他是下午出发的,晚上在胶澳租界和即墨的接壤处(白沙河)一个检查站住宿后,第二天早晨继续向着即墨进发,书中写道:

在早晨的涼爽空气里,我们走上了去即墨的大路,路上驴车络绎不绝。我们很快就看见了即墨城的石头城牆(应该是砖牆)。城牆,城门和护城河是每一个中国地方城镇的独特标誌。今天这些玩意儿显得有些多余,但一旦盜贼蜂起,这东西就非常有用了。在即墨城前方,一条河露出了沙质河床(即墨城人俗称的南河,今为墨水河,由青岛来即墨城的古大道在河南崖至窯头口子之间,卫礼贤来即墨的时候河上还沒有桥),河这边的郊区有供行人打尖的小店。我们在一家小店前停下来,马卸了鞍子在院中吃草,我被引进中堂,随即有人奉上一杯茶来。对这种中国小店可不能心存幻想,屋子被煙熏得漆黑,桌椅都很原始,內室支了一块木板,如果你带了被褥倒是可以攤开。一盏让人想起庞贝古风的油灯矗立在牆壁的神龛里,牆上到处是以前的客人留下的字跡和图画。角落里常有陈旧的中国圣人的画像,虔敬的路人可以在这里祷告。我的仆人一转身就不见了,一会儿,院子的一角燃起啪啪作响的火苗,他回来的时候甚是得意,带着一盘燉鸡,三个煮鸡蛋,一丁点儿卷心菜。我们吃了简朴的一餐,用的是中国筷子,我走的时候沒带刀叉。
下午遊览了一下城区,穿过一个拱门进入街市,有钱有势人家的院门前有两根高高的红色旗杆,院落重重,一直神秘地伸展到后方,但花丛树木依然隐约可见。今日恰好逢集,该地是五日一集,街道上挤满了人群,驮满货物的毛驴,吱吱作响的独轮车,肩扛扁担的人们,还有一群豬,都在平靜地向前移动。一辆双轮马车夹杂其间,沒有警察协助,但在人们的相互忍耐和间或的戏谑中,一切都在平和地进行着。极端混乱中交通的有条不紊是中国文明水准的一个标誌,新来者往往对此感到震惊。沒有什么是禁止的,这里你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所有的一切都以平靜有序的方式进行。
我这个外国人的出现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一些骚动,外国人在这个地方还是罕见之物。听说当地的清朝地方官身体不舒服,我就很幸运的躲过了拜见(当时即墨知县是许涵敬)。

  

摄於1898年一月的即墨城西阁里大街与西阁楼上的观音庙

当年卫礼贤将马栓放在河南的客栈,随着河南街的仆人在即墨大集的拥挤人群中进城,就是走的这条街道。
遊历完即墨城和西关商业街与沙河滩大集后,玩儿累了的卫礼贤沒有马上折回青岛,他在河南大集附近的“鸡毛小店”里住了一宿。他写道:

一大群小孩儿围着我,我用纸剪出小人儿跟他们玩,孩子的父母在他们后面或蹲或坐,他们靜靜地抽着旱煙袋,对我所来自的遙远国度问这问那。世界上沒有哪个国家的小孩像中国小孩一样,被允许如此自然地发展,沒有束缚,而又得到如此之多的关照和疼爱。人们对这种自由自在的教育方式讚誉有加,说不受束缚长大的孩子最终会成为有用並且高尚的人。通过孩子我很快和他们的长辈拉上了关系,我们进行了非常愉快的交谈,尽管我对他们的语言所知不多。

卫礼贤的身上有欧洲日耳曼民族的严谨,刻板,也有着超乎他本民族的幽默,生动和细致入微。“鸡毛小店”的一夜,他为我们留下了既诙谐生动,又充满即墨当地民生色彩的一幅自然画卷,当然,还有“某些浪漫而感人的因素”——

×这天晚上我一眼未合。先是无数的蚊子在空中飞舞,嗡嗡之声如同尖厉的小号。用煙熏了一通后,有一部分从门窗出去了,卻剩下足夠多不怕煙熏的,更可恶的家伙。马在院子里烦躁不安,多愁善感的驴子则用长嚎表达她们的爱情,那声音里似乎包含了世界上的全部苦难。而且一旦一头开始叫,其他同伴立刻就会跟着悲鸣。以至於后来不得不给牠们的尾巴拴上石头,因为驴子嚎叫时总要翘尾巴。此计大妙,果然消停了一点。但这时狗又来了,在街上对咬。最后是公鸡啼鸣,迎来了早晨。
即便是这样的小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声音,也有某些浪漫而感人的因素,直到后来井绳哗啦哗啦地响,清水一桶一桶地从圆圆的井口上打上来。天亮了,行人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又要打点上路了。回去的路走得很快,让我的老朋友惊讶的是,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

卫礼贤踏上刚刚从即墨大地割离出去不久的胶澳租界青岛之初,用充满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中国式的学习方法让他不解,同时让他着迷。

走近任何一所中国学校(私塾),就像靠近一个巨大的蜂箱,远远地就有嗡嗡声传来。小学童各自念着自己的课文,但对所念的玩意儿的意思沒有一点概念。老师则坐在角落里,沉浸在对自己的深深冥想之中。…
那正是一个人的幸福时光,中国儿童就是这样学会了自己的语言。

卫礼贤这样写道:

这种学习汉语的方法,靠的是对下意识的影响而不是智力,但中国人居然实践了几千年……

从至今能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卫礼贤是百年前外国人描写即墨城乡社会风情第一人。虽然他的描写有夸大和虛构的成分,但那些当年卫礼贤所看到的难能可贵的社会风情,也足夠我们现代人惊讶与欣赏了。
卫礼贤大约是不爱好照相,所以他亲自拍照留下的照片几乎沒有。他的这次即墨旅遊也是仅见其著作文字中,沒有拍照和插图留存。

转载自 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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