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诗,就走进了历史——说说黄四娘

文 / 学周

2019-03-23

历史上很多帝王将相生前风光无限,在史书上却没留下让人惦记的痕迹,而有些人青史留名轻易得有些莫名其妙,比如黄四娘。黄四娘何许人也?怎么就能青史留名?这完全是拜诗圣杜甫所赐。苏轼在《书子美黄四娘诗》写道:

子美诗云:“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此诗虽不甚佳,可以见子美清狂野逸之态,故仆喜书之。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可以使览者一笑。

话说上元元年(760),杜甫在饱经离乱之后,寓居四川成都,在西郊浣花溪畔建成草堂,暂时有了安身的处所。第二年(一说第三年)春暖花开时节,他独自在锦江江畔散步赏花,写下了《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六便写到了黄四娘: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自从黄四娘走进杜甫的诗中,关于她的形象一直都在猜测中,苏轼有一首作于海南儋州的诗,在引言中写道:“正月二十六日,偶与数客野步嘉佑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主人林氏媪出应,白发青裙,少寡,独居三十年矣。感叹之余,作诗记之。”诗如下:

缥蔕缃枝出绛房,绿阴青子送春忙。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
落日孤烟知客恨,短篱破屋为谁香。
主人白发青裙袂,子美诗中黄四娘。

尾联“主人白发青裙袂,子美诗中黄四娘”一定受到杜甫的影响。可见,在苏轼的想象中,杜甫笔下的黄四娘是个农村老妇人。

而元代杂剧作家乔吉笔下的黄四娘摇身一变成了酒家老板娘了,他的【折桂令】《黄四娘沽酒当垆》是这样的写的:

黄四娘沽酒当垆,一片青旗,一曲骊珠。
滴露和云,添花补柳,梳洗工夫。
无半点闲愁去处,问三生醉梦何如?
笑倩谁扶,又被春纤,搅住吟须。

浦起龙《读杜心解》中则认为“黄四娘”自是妓人。浦起龙所说的妓人,当然不完全同于今天的性工作者“妓女”,而是包括音乐歌舞杂技之类的表演者,类似今天的演艺界人士。而杜甫研究专家萧涤非先生强调“娘子乃唐时妇女的美称”,意思是,黄四娘是有一定身份的女子。也有人根据诗意,称黄四娘为杜甫邻家女子。
种种说法,相差甚远。而学者丁启阵则另有看法,他认为黄四娘乃是花禅,即早年曾经沦落风尘、后来遁入空门的女子。据丁先生考证,唐代有称尼姑为“娘”的,例如玄宗为了将儿媳妇转变为自己的妃子,让杨贵妃短暂出家为尼,宫中呼为“娘子”。加上《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五“黄师塔前江水东”云云,黄师塔即僧人埋葬处,可知黄四娘居住之处接近佛寺。因此,黄四娘很有可能是尼姑。他拿稍晚于杜甫的唐代名妓薛涛,居住处在万里桥边,跟杜甫草堂距离不远做旁证,认为,杜甫家附近有可能有片地方,有条街巷,曾经是风尘女子喜居之地。黄四娘是花禅,亦庄亦谐,杜甫才可以用“竹枝词”变调、以“癫狂”心态游逛她的花园。
在唐朝,文人士大夫跟才女尼姑交往,打情骂俏,屡见载籍,显然是当时社会习俗所允许的。比如,如王维跟长安崇通寺尼姑有交情,白居易写过《龙华寺主家小尼》,张祜吟过《惠尼童子》,刘长卿更是乐于同尼姑、道姑交往,他不但与女道士李季兰共成雅谑,女道士李季兰因刘长卿患疝气病,嘲以:山气日夕佳。刘长卿亦以陶渊明诗句作答:众鸟欣有托。还曾对一位妙龄尼姑“云房寂寂”,想入非非、垂涎欲滴。有可能,文人士大夫跟花禅往来、谈笑,在唐朝乃是一件风雅之事。

回归到诗歌本身,正如浦起龙所说的,“流连戏蝶”“自在娇莺”,适合映射妓人,不能用于衬托良家妇女。猜她是花禅是有道理的。“黄四娘”年龄未必有多大,应该是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而不是苏轼想象中的老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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