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仲家洼·野草和篝火

文 / 老陶

2017-02-25

仲家洼,地界没有明显划分,东至镇江路,西至延安三路,南至扬州路,北至延吉路为大致区域,1997年开始改造,现在大致划分为云溪小区,东仲小区、北仲小区、西仲小区等。
据官方数据,仲家洼起源于明代,由孔子得意门生子路的后裔在此建村,因得名仲家洼。

毛爷爷,住在我家对面,不是对门,是房子和房子的斜对面儿,他家和我家是我们共同进出的胡同的一个S型拐点,S型路的形成完全顺应了我两家的位置。你可以这样想,从北向南走,胡同正冲着我家,从南向北走,路正冲着他家。
毛爷爷夫妻二人住着一幢小房,大概有8平米,中间隔一道墙,分为卧室和厨房,毛婆有过工伤,腿不好了,走路困难,需要磨蹭时间才能到达门口,之后岁月使夫妻俩变得不平等,毛婆也尽早的老去,备受欺压,时有家暴,毛婆也不喊叫,毛婆认命,是自己影响和拖累了丈夫而情甘忍受,嫁人的归宿。
毛爷爷大概接近40多岁的样子,毛婆40差不多,那个年代缺乏物质和精神的所有养分,人的面貌要比现在普遍老的多,再加上辈份的关系,从小就称呼他毛爷爷。时代的不同,如同时间和空间的不同,在行驶的列车上一秒钟,和站立在地面上一秒钟是不一样的。
毛爷爷有个女儿,嫁给了一名军官,日子还不错,时常回来看看。王婆其实没有生育,女儿是捡来的。
过去的房子都是平房,既使加高了二起楼,人们的交往和交流相对更多,闯个门家常便饭,也不必敲门,不需要,直接闯入,都习惯了,忽遇不便,不用道歉,退身离开就是了。
邻里间想闯门了,多数还避开做饭时间,除有急事,耽搁别人做饭、看着人家做饭都很不礼貌,而且贫困的年代做什么吃绝对是个隐私,即使事情急又赶巧需要,一般也是抬头看看对方家里的付台冒不冒烟,冒烟了那就等饭后。
比如有一次,小学的时候,我们中午放学了,几个同学一边玩儿一边走,不觉到了国强家,正赶上他家里蒸的包子出锅,10人大锅热气腾腾,我们又都站在门口看,他爹就给每人分了一个,同学们咽了唾泌接过包子就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瞅睺其他人,忽然有同学发现了我的包子,就喊:他的有肉。四个同学,除我之外,都是素馅,喊声被国强他爹听到了,大步跑出来,把我还剩一半的有肉的包子要回去了,后来才想明白,他爹拿错了。
毛爷爷和大桥东头的婶婶儿好,婶婶儿丈夫去到农村改造,非常倒霉,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老实人成了右派,他甚至都不知道右派是什么工种?单位里剪刀包袱锤来划分,这个污烂的名额就摊给了他,谁叫他不怎么跟人说话那么老实呢。
婶婶儿因此在成分一栏里干脆填写了个寡妇,又要持家,而毛爷爷的介入,给婶婶儿带来了些许帮助,婶婶儿比毛婆小点,但明显比毛婆年轻。下黑八九点钟常会碰见毛爷爷在婶婶儿的墙外徘徊,记得婶婶儿确实挺漂亮的。
后些年毛爷爷家里的饮用水基本上都是我来给解决,70年代后期,我下班家去,差不多隔上几天,就会碰到毛婆站在门前,依快着门框,手拿一包香烟,一般要么是白金鹿,要么是凤凰,都是好烟,很香,像是拿着红宝书招财猫那样机械地上下摆动,生怕我看不见,我就回家拿起担仗,勾上水梢,去北仲粮店的下边儿挑水给她。仲家洼,水龙集中管理,分很多片区,盖一个小碉堡将龙头封起来防止偷水,每当上午6-8点和下午4-6点开放,管理员启开水龙头的锁,负责开关水,挑水的人晗着一个水牌,蜡板印制的,挑一担水,在小格子里卡个圆圈红戳,有时候没有红的,就卡个黑戳,卡满了再买一张。有的不会用肩挑,只提一只桶,就歪着卡半圆戳,管理员的亲朋好友来挑水,就虚晃一个戳,制度就是这个样。
相隔几天,就给毛婆家挑两担水,把她家里的水缸灌满,毛婆给我一包烟。不是摆活,真不是为了烟,我有时也心烦,回来还没休息呢,挑水赶上排队要站很长时间,远不如歪快着看会儿书。我负责了两家的饮水,还有胡同南批儿的那对老人,无儿无女,一样的,挑一次水,给一包烟,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什么?黑大爷,毛爷爷、南批儿的都找我,我没见过他们再找过别人。
毛爷爷这会儿正徘徊在婶婶儿的墙外,他是等待时机飞墙而入。
我和麻古躲在拐角lou侯,胡同两头没人过,毛爷爷开始起跑,正准备跳跃,突然胡同西边儿夹谷道里面有送客的声音冲了出来,毛爷爷像做练习一样止住了步伐。
是麻古他叔来刚出来了,懈着怀儿,叼着烟啷当在嘴角,走路有些瓢偏了,回头说道:
“谢谢嫩了,待以后就拜央及了,嫩这一央及,就哈了嫩一瓶栈桥。”
后面跟着严杰两口子,他老婆客气道:
“安阳来,要不是嫩来,俺的锅台还盘不起来,俺还不嘚干瞪眼儿,嘚谢谢嫩。”
“真躁银,不就弄木点事,还揍了鸡吃。”
“大兄弟,那是布噶,不是鸡航。”
“安阳,真拿豆包不当干粮了,俺嚼嘎了半天,也没木拉出布噶味来,哈哈哈哈,闹着玩儿,揍地真好吃。”
“俺家就不缺布噶,屋顶上两笼子来,等下会儿给嫩炸家翅儿吃。”
“好好,下会叫俺老婆包鼓渣拿来一块吃,走啦,走啦哈哈。”
……
“啊吆!毛大哥,你在这揍什么?”
“我出起来。”
“走,上俺家哈口?”
“不去了,待回家困觉。”
“安阳,才几点?安?嫩真不去了?那俺走了。”

胡同清净了下来,我和麻古觉得很扫兴,分手各自回家了。
仲家洼满地是胡同,每条胡同的两侧各有无数的支路,最多也就一拓宽,就称作夹谷道,夹谷道的深浅不同,居住的多少人家也不同,夹谷道里形形色色,景致各异,但都集合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时间和空间的变化中,人们老去,人们长大,在时空中互相感知,互相深浅不等地影响着,生者与逝者亦是如此。

【本地方言集锦】
二起楼:二层楼
闯个门:串个门
付台:烟囱
唾泌:唾沫
瞅睺:不正眼看
you:肉
污烂:恶心
下黑:晚上
依快:依靠
白金鹿:青岛产的香烟,含很多香精
凤凰:上海产,含很多香精
红宝书:毛主席语录
担仗:扁担
水梢:水桶
晗着:拿着
卡戳:盖章
歪快:斜躺
南批儿:南边儿
lou侯:不正经地看
夹谷道:狭窄的路
懈着怀儿:敞着怀儿
瓢偏:歪斜
嫩:你,你们
待以后:等以后
央及:礼让,客套
栈桥:青岛产白酒的牌子
安阳来:语气词
盘:垒
躁银:烦躁人
弄木:那么
揍:做
布噶:鸽子
航:儿音
嚼噶:咀嚼
木拉:细品
家翅儿:麻雀
鼓渣:水饺
出起来:出去了
哈口:喝一口
困觉:睡觉
拓:伸开双臂的宽度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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