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说说东坡前身

文 / 学周

1/11/2020 1:22:52 PM

中国人一向没有一神信仰,佛教传入中国后,历经千年演化,与本土的儒、道融汇,形成独特的信仰体系,南怀瑾先生对此有一番高论,他说唐宋以后的中国文化,要讲儒、释、道三家。他认为佛学像百货店,里面百货杂陈,样样俱全,有钱有时间,就可去逛逛。逛了买东西也可,不买东西也可,根本不去逛也可以,但是社会需要它。道家则像药店,不生病可以不去,生了病则非去不可。生病就好比变乱时期,要想拨乱反正,就非研究道家不可。 道家思想,包括了兵家、纵横家的思想,乃至天文、地理、医药等等无所不包,所以一个国家民族生病,非去这个药店不可。而儒家的孔孟思想则是粮食店,是天天要吃的。佛学这家百货店给中国人带进很多本土文化没有的东西,其中的轮回说便是一项。三生三世,因缘巧合,多少传奇都在其中。
话说熙宁四年(1071)苏轼通判杭州。一天,禅僧参寥子陪他造访西湖寿星寺,一进山门他便觉眼中景物似曾相识,便对参寥子说“我前世便是这寺中僧人,今日寺僧,皆是我当年法属。”他看参寥子将信将疑,便说:“从山门忏堂一共有九十二级台阶。”派寺中小僧一数,果然不差。寺里的僧人从心里将其引为同道,以后苏轼便常到寿星寺盘桓小憩,暑热时节便在竹荫下脱去上衣。寺里派一个名叫则廉的小僧随侍左右。一次,则廉发现苏轼后背上有七颗黑痣,排列得状如北斗七星,便跑去告诉老住持。老住持说:“这说明苏先生是金骨,名在仙籍,暂时到人间作客而已。”这段记载广为人知,也给苏轼的前身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冷斋夜话》有一则记载更加印证了苏轼的前身: 
苏子由初谪高安时,云庵居洞山,时时相过。有聪禅师者,蜀人,居圣寿寺。一夕,云庵梦同子由、聪出城迓五祖戒禅师,既觉,私怪之,以语子由,语未卒,聪至。子由迎呼曰:“方与洞山老师说梦,子来亦欲同说梦乎?”聪曰:“夜来辄梦见吾三人者,同迎五祖戒和尚。”子由拊手大笑曰:“世间果有同梦者,异哉!”良久,东坡书至,曰:“已次奉新,旦夕可相见。”三人大喜,追笋舆而出城,至二十里建山寺,而东坡至。坐定无可言,则各追绎向所梦以语坡。坡曰:“轼年八九岁时,尝梦其身是僧,往来陕右。又先妣方孕时,梦一僧来托宿,记其颀然而眇一目。”云庵惊曰:“戒,陕右人,而失一目,暮年弃五祖来游高安,终于大愚。”逆数盖五十年,而东坡时年四十九岁矣。后东坡以书抵云庵,其略曰:“戒和尚不识人嫌,强颜复出,真可笑矣。既是法契,可痛加磨砺,使还旧观,不胜幸甚。”自是常衣衲衣。

三个人同时做了同样的梦,梦到要去迎接五祖戒禅师,结果那一天早上苏东坡真的来了,世上果有如此奇妙之事,也不由得人不信其真了。“五祖”就是五祖山寺,“戒禅师”就是师戒禅师,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大禅师。那师戒禅师怎么就转世成了苏东坡呢?《居士分灯录》记载,苏轼的母亲程氏怀孕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一位僧人到她家里,而且这僧人的形象都看得很清楚:身体比较瘦弱,有一只眼睛还是盲的。
不能证实,也难以证伪,前身的隐秘感无疑给了苏轼强烈的心理暗示,帮助他在浑浊的世上能够看清看透很多别人看不清看不透的因果,让他于困境中顿悟,在厄难中超脱。从《黄州安国寺记》和《别石塔》两篇短文,或许就能看出苏轼的一种心迹: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其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

别石塔:
石塔来别居士,居士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个是砖浮图耶?”居士云:“有缝。”塔云:“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坡首肯之。 元丰八年八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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