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学周
2020-1-17
伟大的人,指的是那些,能够指引一代人或者代代人前进方向的人。
伟人,也是人,不是神,也要经历生老病死,也要经历人生无常,不同的是,一般的人,在困惑的时候可以选择逃避,在痛苦之后可以选择忘记,强势前可以随从,急流下可以永退。而伟大的人,通常会燃烧生命以探求,毁灭自己以证明。
为了真理。
一般的人,也有独自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肩负社会职责的人,想的与国家社会功利有益的事情,肩负家庭重担的人,想的与家庭兴衰有关的事情。也许会为一些矛盾和难题而思量再三,也许会为柴米油盐而斤斤计较,也许会为得到和失去而辗转反侧,凡夫俗子们的心事,在漫步中得以释放,在发泄中得以减负。而伟大的人正好相反,他们的思想、头脑和身体,在遐想和独处之后会更加沉重。
同样也是为了真理。
一切“为古今一切贤哲所接受、为各民族所承认、用金字铭刻于人心的那永恒的真理。”
一个人少年时或青年时,也许有着为浪漫的爱情粉身碎骨的决心,但过了这个时期,到了中年老年,还会依然吗?被现实磨练的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坚硬如磐石,甚至为昔日的桀骜不逊而后悔或者尴尬吧。一代代人为了追求纯真的爱情而前仆后继,使之成为文学的永恒主题,余生却要为曾经的信仰和付出的努力而扼腕叹息。
追求真理与幸福,是大多数人的渴望,然而坚持真理和守卫真理,却并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那需要自焚的勇气。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是时时研读那些思想和智慧的产物……书籍,以此来慰籍焦渴的心灵和疲倦的灵魂。
以上这些,是读完卢梭的《漫步遐想录》后引发的感慨。照猫画虎,也漫步了一番,遐想了一番。
《漫步遐想录》通篇笼罩着作者对生存环境的恐惧,对人心险恶的猜疑。卢梭的童年在茫无头绪的教育下成长,又去勉力承担成年人责任的悲剧,实在是一个敏感的灵魂缺少温情慈爱的悲剧。他从未感到自己是一个家庭的焦点,他的精神状态和物质生活永远处在无间歇的波动中,他过早地接触到罗曼蒂克的遐想,罗马的盛世气象,甚至爱情的神秘。从而产生不着边际的自豪,隐伏了一种病态的胆怯;从而产生这种向往伟大和爱好梦想的情趣,这种对矫饰与伪装的需要,这种逃出自身而又躲入另一个暂时的人身的赋性。他的缺点如同他的优点,都与一个放任自流、把握不定的青春分不开。具有这种病态心理的人,却有着对自然对美好事物的纯粹的追求。拥有正常思维的人,极有可能受其影响对号入座,对环境和人产生疑虑、混乱、不安的心理。如卢梭在一七七O年正式定居巴黎,至少三次在沙龙里朗读了他的《忏悔录》,“他确实把德比内夫人吓着了。她要求警察干预,向卢梭交涉,让他停止朗读。”但是,正如深邃黑暗的峡谷中总会有宝藏,粗读下来,有一些文字如夜空中的星星,在人的眼中闪烁。
于困惑和迷茫的人们,在读了以下这些文字后,是否能得到启示?
改革——“我的改革并不限于外表。我感到外表的改革本身就要求另外一种显然更痛苦、但却更有必要的改革,那就是思想的改造。”
真理与真相——“普遍的绝对的真理是一切财富中最可宝贵的。缺了它,人就变成瞎子;它是理性的眼睛。正是通过它,人才学会怎样立身处世,学会做他应该做的那样一个人,学会做他应该做的事,学会奔向真正的目标。特定的个别的真理并不总是好东西,有时甚至还是个坏东西,更多的时候则是个不好不坏的东西。”
谎言——“完全无害的谎言也是既难得又罕见的。为自己的好处而说谎是欺诈,为别人的好处而说谎是蒙骗,怀有害人之意而说谎是中伤:这是最坏的谎言。既无利已之心又无害人害己之意而说谎,那就不是说谎,而是虚构。带有伦理道德目的的虚构叫做道德故事或寓言,由于它们的目的只是,也只能是以易于感受和令人愉快的方式来包容有益的真理,还有一种纯粹无益的虚构,那就是大多数并不含有任何真正的教导,而目的仅在供人消遣的故事和小说。
所谓出于好意而编造的谎言也是地道的谎言,因为把这样的谎言强加于人,无论是为了别人或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损害别人,都是同样的不公道。谁要是违反真相而赞扬或指责一个人,只要涉及的是一个真人,那就是撒谎。”
运动与生命——“没有运动,生命就陷于麻木状态。运动如果不均匀或过分强烈,它就会激起我们的狂热;如果它使我们想起周围的事物,那就会破坏遐想的魅力,打断我们内心的省察,把我们重新置于命运和别人的轭下,而去念及自己的苦难。绝对的安静则导致哀伤,向我们展现死亡的形象。”
追求与目的——“我见过许多人在探讨哲理时书生气比我更足,但是他们的哲学可说是同他们自己毫不相干。他们力求显得比别人博学,他们研究宇宙是为了掌握宇宙的体系,就好象是纯粹出于好奇才研究一部机器似的。他们研究人性是为了能夸夸其谈一番,而不是为了认识自己;他们学习是为了教育别人,而不是为了启发自己的内心。他们中有好些人一心只想著书,只想能被欢迎,也不管那是什么样的书。当他们的书写好了,发表了,对它的内容也就再也不感兴趣了,除非是为了要使别人接受,或者在遭到攻击时要为它进行辩护,而且他们也不会从中汲取什么来为己所用,也不为内容是否正确而操心,只要不遭到驳斥就万事大吉。至于我,当我想学点什么东西的时候,那是为了使自己得到知识而不是为了教育他人;我一贯认为,要教育他人,自己首先得有足够的知识。”
美德——“顺乎自己的天性行事算不了美德,为天性所驱而给自己以做好事的乐趣也算不了美德:美德在于当义务要求时能压抑自己的天性,去做义务要求自己去做的事。”
尽义务与真乐趣——“尽义务的乐趣却—只是经常按道德行事的人才能产生的乐趣,全凭天性行事的人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饱尝了这么多惨痛的经验以后,我终于学会了怎样预见我的最初冲动所能产生的后果,我也时常不敢去做我愿做也能做的好事,唯恐冒冒失失地从事以后,日后陷于被动受制的局面。这样的担心却不是一向就有的,恰恰相反,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是非常乐于做好事的;我那时也时常感到,受我恩惠的人对我之所以有感情乃是出于感激之情,而不是出之利害关系。然而当我的苦难开始以后,在这方面,和任何其他方面一样,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青年和老年——“我们在呱呱落地的时候就已进入一个竞技场,直到身死时才能离开。当赛程已到终点时,学习如何把车驾得更好又有什么用呢?这时该想的只应是怎样离去。一个老年人如果还该学习的话,那就只该学习怎样去死;而正是这种学习,人们在我这种年纪却极少进行;人们思考一切,唯独这是例外。所有的老人都比孩子更眷恋生活,都比年轻人更舍不得摆脱。这是因为,他们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这一生命,但在生命行将结束时却发现往日的辛苦全是白费。他们的事业、他们的财产、他们日以继夜的劳动的成果,当他们离世时统统都得舍弃。他们从不曾考虑过生前能攒下一点死时带走的东西。”
乐趣——“当我把我得到的乐趣跟前面所说的那种乐趣加以比较时,我满意地感到自然而健康的乐趣与由摆阔心理产生的乐趣之间的不同,后者几乎就是捉弄人的乐趣,是纯粹出之于鄙视别人的乐趣。”
命运——“在命运加于我们的打击中,物质的痛苦是我们最不敏感的;当不幸的人不知应该把他们的不幸归咎于谁的时候,他们就归咎于命运,把它加以人格化,说它有眼睛,有脑筋,有意来折磨他们。这就好比一个输急了的赌徒,他勃然大怒而不知该向谁发泄。他想象是命运故意来捉弄他,在找到这么一个泄恨的对象后他就对这个自己假想出来的敌人倾泻他的满腔怒火。明智的人把落到他头上的一切不幸都看成是盲目的必然性给他的打击,他就不会有这样缺乏理智的激动;他在痛苦时也叫喊,但不发脾气;他在所遭到的不幸中只感到物质上的打击,他所受的打击尽管可以伤害他的身体,可打不中他的心。要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如果到此为止,那就是斩草而没有除根。这个根并不在别人身上,它就在我们自己身上;正是要在我们自己身上下功夫,才能把它除掉。”
幸福——“幸福是—种上天似乎并没为世人安排的永久的状态。在人世间,一切都在不停地流动,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具有不变的形式。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我们自己也在变化,谁也不敢说他今天所爱的东西明天还继续爱。因此,我们今生争取至上幸福的一切盘算都是空想。还是让我们在我们心满意足时就尽情享受,竭力避免由于我们的差错而把这份满足的心情驱走;千万别打算把它拴住,因为这样的打算纯属痴心妄想。我很少见过幸福的人,这样的人甚至根本就没有;不过我时常看到心满意足的人,而在所有曾使我产生强烈印象的东西中,这满足的心情是最使我满意的东西了。”
一门留传下来的宗教或者学说,不仅在于它的涵义为人接受,同时还因为可为人利用。相对卢梭而言,老子则显得清淡寡欲,洋洋无为,对时事似乎无所嗔怒,亦不加以过问或指责,直到最后也只是勉强作了五千言的《道德经》。即使是针对时事发表感慨,也是那样不文不火几句,丝毫不露急功近利的激近气息,全然是平心静气的娓娓道来。从中也可看出,与卢梭的政治革命论不同,中国哲学说到底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修身之道;而政治在中国人心中则是“内圣外王”的一种体证,修身成功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可以治国平天下,也便可以“无为而治”了。所以老子讲的其实正是“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的无为之为。因而,当卢梭被各国政府驱赶或缉捕的时候,老子仍能够安然隐去,那自然是舌之久于齿的缘故了。
再如庄子的回归自然人性,是一种丧失了主体性的消极存在,宣扬以“隐忍”的方式处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泯灭了人的主观能动性而进入自然秩序的大化中,最后所谓的“自由”由于主体早已融于客体而不存在了,成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躯壳,丧失主体性的庄子们在蜗牛壳中最终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而卢梭要回归的自然人性是一种主动的积极的存在,卢俊认为:在自然万物中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即在于:“人的自由主动者的资格”。他说:“自然支配着一切动物,禽兽总是服从;人虽然也受到同样的支配,却认为自己有服从或反抗的自由,而人特别是因为他能意识到这种自由,因而才显示他的精神的灵性”。
读《漫步遐想录》。这是卢梭最后的书,是他写自己,而且仅仅是为自己写的书,也是一本被死亡打断而没有写完的书。
在这本书里,他写到了晚年沉思默想的乐趣;他认真地解剖了自己性格和气质上的弱点;他分析了自己的说谎、自负心,以及听凭感情而非义务决定的特点;他谈到在回忆中,苦难比幸福的岁月更温馨感人。
他还谈到了活到老学到老的问题,不过与常人不同的是,他认为,晚年的学习并不是去学习如何处世,而是学习如何去死。
以我这样的年龄,怎么猜度,也无法达到一个垂暮老人的心境。为什么一个曾经的激进派,会回归到宁静的国度?是他仅仅累了,需要安静和休息?是他悟透了人生世事,或者只是因为他步入了生命那最后的斜阳,那迫近的死亡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他身上起了作用?
不管如何,当我们读到他回忆他在圣皮埃岛小住时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文字,没有言词可以形容我们的感觉,只能喃喃地说∶“烂漫的鲜花、五彩缤纷的草地、清凉的树荫、潺潺的溪水、幽静的树丛、青翠的草木。这也是我想要的啊”。
漫步中,遐想中,这一切,真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