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保”老兵话抗战

口述 / 程谋洪 整理 / 李知生

2/11/2020 10:46:14 AM

今年(2015)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为了全面梳理八年抗战时期在崂山活动的游击武装情况,崂山区史志办公室在编写《崂山抗战》一书中,为了史料的真实性,于2015年4月至5月开始对抗战老人和知情人的口述史料征集阶段。编写人员李知生、宋立嘉、林先建、时瑜等人,先后三次采访程谋洪老人,程老说起当年抗战经历,情绪高亢激动,表演怀抱子弹箱跃进攻打石屋岩日军时,还能在眨眼之间匍匐在地做出数个侧翻滚动作,想不到年近90岁的老人会有如此惊人之举,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程谋洪,1926年出生,青岛市崂山区毕家村人。1942年春天,应征在王维玉、牟凯智的国民政府山东保安第十三专区特务第二大队入伍。1943年第二大队在王维玉大队长的带领下投敌,毕家村一带被“青保”(青岛保安总队的简称)接收,程谋洪加入青保崂山抗日武装后,先在董修璋的第三大队任大队部通信兵,后在特务大队部任通讯兵,此后跟随青保直至抗战胜利。亲身经历崂山抗战大小无数次战斗,在五龙涧战斗中手臂受伤处至今伤疤明显。抗战胜利后程谋洪参加国军海军,曾经在江防“民权”号军舰上当士兵。1949年春天请假回崂山探家脱离军队。回村务农直至老年,现居住在崂山腹地的毕家村长子家安度晚年。

参军后遇兵变转投青保

程老回忆说,“我是1926年1月8日生人,我们弟兄姊妹8人,我母亲先去世了,我父亲拉扯着我们过日子,家庭生活非常困难。到了我好上学的时候,我父亲在青岛市里卖崂山出产的木炭,我跟着在无棣二路小学上了些日子的夜校,并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日语会话。当我十多岁时母亲去世后,跟着父亲回家照管家业。1942年上王维玉的二营在这里抽兵,村长地保都不用抽,净在像我们家这些穷的庄户孙人家抽。当时我家应该我哥去,我哥瘦瘦弱弱的长铁骨瘤,地保说叫老二去,别看老二小,身子骨可比他哥强多了。就这样我就当兵了。”
“参军后出操值星官披着带子报出的番号是:94军暂编第十二师第四团第二营,营长叫王维玉。进去后副大队长牟凯智看好我了:小孩真聪明。叫我跟着他当勤务,就是通讯员,背着望远镜、两杆旗语,图章什么的。”
程老说,“这个营怎么到崂山来的?原来是王维玉做了个假情报,说是潍县(潍坊)至青岛段胶济铁路的一个护路队100多人,一挺92式重机枪、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全是日式装备,不见王维玉不投。就这么样赵保原接到情报后,赶急派王维玉的二营到崂山来,接应这个护路队来投。王维玉来到崂山后,就扎根在张家村(老名兔儿石村)住了下来。后来,王维玉营改为山东第十三区特务第二大队。二大队进了崂山将近一年,赵保原一看不对,这不是要拉出去投奔八路军吗!就派来一个团(李知生插话:是不是黄爱君的二团?)对,是黄爱君的二团,就把二大队打垮了,牟凯智要二大队北去胶东根据地投靠八路军,王维玉不同意,结果牟凯智领着几个人回了胶东八路军那里,王维玉就带着那些人投靠了李村康建夫大队的二鬼子。在刘家下河住下后鬼子给补充了一些武器弹药,王维玉想再拉出来抗日,结果有内线给鬼子说了,青岛的鬼子就耍了个花招,说要调二大队的人马去胶县驻防,派了些烧木头的汽车来,拉到市里湖北路警察总局去,说要开会,结果人进到警察局大院后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墙头上都架上了机枪,大院里停着小坦克,进去后把枪都被下了,人统统被赶进大会议室里,点名叫排长至大队长当官的出来,出来一个拷上一个,王维玉他们叫日本人给害了。我当时指头上生了一个蛇头疮(疽),疼痛难忍,告假回家养了些天,就没摊上这回事。青保把二大队的地盘过来占了后,我就在青保干,那个时候小,在董修璋的第三大队部还是当通讯员,后来特务大队长许京武看好我了,把我要了特务大队去在大队部当勤务。”

五龙涧战斗胳膊受伤

据程谋洪老人回忆,他是1942年打秋千时参军的。在胶东地区,打秋千是春天的清明前后。参军不久,二大队就打了五龙涧一仗。程老指着胳膊上的伤口和膏药,心情沉重地对我们说:“那一仗日伪军从李村出发后,从戴家上流、毕家上流等地向五龙涧谷压下来扫荡抗日游击队。当时五龙涧南山上的消息树(信号树)倒了,又扶起来,扶起来又倒了,一连着两次,中队长冯正恒问怎么回事,上去看看。结果是日军从李村出来后走戴家上流偷袭,把看消息树的老百姓给抓起来绑在树上,把放倒的消息树又给扶了起来,用来迷惑游击队。看树的老百姓趁着日军不注意,把树用脚又给勾倒,日军发现后又给扶起来。”
程老说:“我们往上爬的时候,鬼子把机枪就架在消息树那里的石头上,我们一露头,鬼子的机枪就响了,一梭子子弹就打伤了我们三个,我伤在嘎巴(胳膊)上,少半只嘎巴的皮肉全都碎了,加上一只手掌,都成了血葫芦。排长杨友贵是东乌衣巷人,人高马大地,就用嘎巴夹达着我,把我夹达到山下一条小沟里,说:你赶紧跑(手指着往那里跑,就是蓝家庄的南山方向)下去顺着小道往蓝家庄跑,找蓝孝感他娘(抗日战士的母亲)给你换换衣裳,换上衣裳你就回家昂!等打完仗找言午(姓许,许军医,游击队为了说话简洁清晰,将其姓名拆开称之为言午医官)医官给你上药。我就擎达着嘎巴(胳膊)漫山越岭一路小跑下山到了蓝孝感家,蓝孝感他娘找了些破衣裳,赶急给我换达上,我就跑回毕家村家了。伤口当时跑路紧张也不觉着大疼,来家后就不行了,那个罪遭滴,我的亲娘!就疼死了!来家不久,一辆日本鬼子的汽车拉着鬼子,就顺着华阴集朝着毕家村来了,家里人说不好!鬼子的汽车又来了,赶紧跑!到南山上藏着去!我又擎达着嘎巴,顺着村前的小水沟弯着腰,跑了南山上去躲着,结果汽车进村没发现情况,也没停下又开走了。打完仗后言午医官来了,给上的一块黄膏药,挑出块碎骨头来。言午医官人很好,技术精湛。我在家养了两个月,不疼了,就又回部队了。”

石门山战斗被俘

“我被俘是石门山那一仗(据李先良在回忆录中说是1943年7月27日)”,程老非常揪心地回忆道,“当时孙克送的一大队、董修璋的三大队一连几天收拾鬼子、二鬼子,他们吃亏没占着便宜,就火了,总队长(日伪青岛警备总队长)马文英亲自带队来打,那一仗打得最凶了,鬼子、二鬼子也不知道从哪里调来那么多的人,分八九路围起来打石门,除了用汽车拖来大炮、重机枪,天上还有几架飞机来回飞,一个是投炸弹轰炸用机关枪扫射,再一个是观察着哪里有青保,就投信筒指引地上的步兵来围攻。双方打起仇来了,青保也豁上了,堵着各处来的同时打。当时三大队长董修璋叫我给一中队的苏盛三队长送信,叫他们别往敌人集中的地方去,分散抢过北宅大道,到观崂石屋(今观崂村,地处南北九水之间的崂山深谷中)去集合。结果爬上山头一看,人家精明,早从别的道儿走了。我被鬼子给围上撤不下来了,我投完了手榴弹后,赶急找了个绝壁上的隐蔽处,我身子小,贴了壁子上就能躲过去。在我上边一个炸断一条大腿的伤员,不知道叫什么,也拖着那条腿爬了过来,把那条好腿搭在我身上,结果鬼子上来一枪把他打死了,可是没滚到山下去,被皮带扣给挂在树丫子上了,就在我眼前晃荡着。结果招惹来鬼子上来看见了我,把我给抓着了。那些帽子上带着小忽打的鬼子兵上来,用日本话问我是八路还是土匪?我在无棣路小学学会的那些日本话,这回起了作用,我赶急说是土匪,日本鬼子就不杀了,如果说是八路就要命了,当时就被打死了。鬼子用小绳套了三个扣,把我脖子胳膊绑起来牵着带到了源头村(法海寺),当时我们被抓的一共大概有七八个人,在南河崖边逼着我们跪着给照的相,一个鬼子军官官挺大的,腰上拖着刀,把我点出来叫翻译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的上衣布袋里有在无棣路上学的学生证,我就撒谎说是家里的老母亲有病,回去看家,被青保抓去顶差,赶上打仗被你们抓来了。鬼子军官听了后挥了挥手,就把我带到一边去,那些俘虏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后来把我发托到胶县城去,在胶州警备队部收接电话,我时刻想着跑,三个月以后,就在一家裁缝店做了一套衣服,要了个黑胳膊箍,让店里给用白线给绣上个“孝”字,打听好了从北京到青岛的快车,到青岛时只在沧口停一站,然后直接到老站。有一天我就偷着上了一趟这样的快车,到了沧口后出了车站,跑到侯家庄我姐姐家,找到东李我认识的青保内线,一村一村的派人把我送进了山里,又当了青保。那次本来想从胶州带出一棵枪来,但是不敢,那样就要命了,不等到沧口,非翻腾了不行。”

青保攻打大崂据点之战

1944年9月28日,青保总队长高芳先,集中一、三大队和特务大队等优势兵力,向日伪插在崂山心脏的大崂据点发起攻击。程老回忆说:“秋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当时青保的兵力几乎都围上来了,我在特务大队给副大队长王廷先当勤务(警卫员),兼着大队部通讯兵,不在前面冲,在后边跑腿送命令什么的。据点的楼房是方方的,三层高的碉堡,东南角和西北角上各有一个圆圆的炮楼,是钢筋水泥灌的,非常坚固,大崂据点当时没有鬼子,只有二鬼子。当时里边大概驻有二鬼子的一个中队,是从胶县(胶州)调过来的。 据点周围挖了很深很宽的壕沟,壕沟外面用铁蒺藜拒马围着,铁丝网盘拉的密密的,没法进。炮楼上的二鬼子把机枪架在炮楼上,拼命往四下打枪投手榴弹,还有掷弹筒也往下打,人根本靠不近炮楼。靠不上炮楼怎么办?特务队地杜冠峰(青保习惯叫法,全称为渡贯峰作)、坂本、季良介他们三个日本神枪手,靠上来趴在南河沿上,封锁住炮楼二鬼子的机枪,敢死队就扛着方桌往上冲,四下不冲的人就拼命喊着冲杀助威。方桌上面钉了三层棉被,头着都实验过了,把棉被浸上水,不管机枪还是步枪,子弹只能打透一至两层,再就打不进去了,这个在打黄山据点的时候就实验成功了。桌子下面的人拿着铡刀,把铁蒺藜都砍断压进壕沟里去了,然后垫上柴草,敢死队的姜子堂就抱着炸药包首先贴上了东南角的那个炮楼,贴好的炸药包用木棍顶着,人就顶着桌子撤回来,然后杜冠峰他们用机枪扫射炸药包,引爆后的炸药就把这个炮楼呼通去了下面大半截,上半截还没事在那里悬着。这时据点里的二鬼还是拼命的往外面打枪不投降。到下半夜下起了小雨,真是天助,风凉一点也不热,正好打仗。敢死队顶着桌子又冲上去贴炸药包,将西北角上那个炮楼又呼通炸掉了,这下子据点里面的三层楼板都堆碎下去汊了渣,二鬼子一个也没跑掉,不死的都俘虏了。那几个投过来的日本兵的枪法真好,在晚上黑影里他们一打一个准,打的二鬼子不敢抬头,就这么叫青保把据点给端了!”
“青保打据点总么都是晚上打?一个是鬼子的援队道上有青保截着打,不好走来不了。再一个是鬼子的飞机晚上不能起飞,不怕他头上来炸,所以青保就放心大胆的围着据点打就行了。那时候青保一听打仗就来精神,浑身的血发热,不用当官的催,自己就拼命的打,那时候几乎每天打仗,真歇着不打仗,还真没精神了!”

参加石屋岩战斗

当回忆起打石屋岩战斗解决日本黑须部队时,程老说:“日军在坟茔地里占据有利位置顶着,青保机枪射手的子弹打光了,送不上不去怎么办?步枪掩护着,手榴弹撂一排,趁着烟雾之际,我抱着一铁盒子弹200发,打着滚就冲上去了(说到这里老人两眼灼灼有神来了精神,站起来突然来了一个扑倒在地动作,一位89岁的老人躺在地上两手抱在胸前,眨眼之间就在地上完成数个侧翻滚)。当时我17岁,背着两支匣子枪(大队长一支),那个时候不怕死,听着打日本鬼子小过年。”
“鬼子来了些汽车增援都停在陡阡口上,支下炮就朝着陡阡口里打上了,部队这时候就往太清宫山里跑着撤,已经下午两三点了我们还没吃饭,司务长领着伙夫就把饭摆在路边上,咸菜切成一块一块的,饽的白面单饼摞着,队伍一边走一边拿着吃,害咔(渴)了就舀筲(水桶)了的水哈(喝)。”
5月6日,当崂山区史志办、区档案局由李知生、林先建、时瑜三人再次采访程老并录音、录像结束时,我们问老人想不想到当年曾经战斗过的石屋岩遗址看看,老人说“非常想念,当年打完仗后至今已经七十多年了,由于历史原因,很少提及这些事,一直没有再去看看,如果你们方便,一定要带我去看一看!”临走时我们再三祝福老人有个好心态,身体健康长寿!


程谋洪老人在自己居住的斗室前,正在讲述当年崂山抗战时期的烽火岁月,左上为崂山文史爱好者宋立嘉先生


程老在五龙涧对日军战斗中,胳膊上受的伤至今每逢下雨阴天,还是疼痛发胀,需要吃药和贴膏药来消解痛苦


老人到老还保持军人作风,其居住在一间不足10平方的小平房里,冬冷夏热,老人吃住都在这方斗室里,但卫生收拾的一尘不染。看到他那整理的非常方正的被头,光洁的火炕,窗台上摆放的小耍物,很是令人难以想象是一位89岁独身老人自己打理的空间


站在毕家村西路口处看石门山系,当年程谋洪老人和日伪军浴血战斗过的地方


华楼山系的石门山,永远铭刻在程老心中的那座悲壮大山

(2018年春末,老人纠缠于与一些无奈之事不可自拔自杀)
文中照片均为笔者拍摄

返回 今日目录
返回 北郭居士/李知生更多作品
返回 世说文丛总索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