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在海一方
2/19/2020 9:49:11 AM
目的是一种组合。无论那种型号的目的,均需三大要素——目标、过程、意愿。目标在不远处,是一汪清澈的水潭,平静如镜,正呼唤一种扰乱;意愿是你捡起一块石头,赋予它飞翔的使命;过程是奋力一掷,石头飞出美丽的弧线。且看:飞翔的石头在半空中风化,粉末随风飘散。所以,人们把计划中的那一声“噗通”和一潭涟漪称之为“期待”,而对空中风化的石头和水潭死寂的窃笑,只有发愣。
去行动,去想象,此所谓身心之动。前者是生命的消损过程,性质无异于鬼混,其必要性是为后者提供了材料;后者是生命的增益过程,永远的拓展领域,以摆脱前者的沉迷。世俗观念抹去生命的隐秘,使之呆滞和固化。能不行动就不要行动,饿了、渴了没办法;而想象或幻想的新大陆非常广阔,是心灵的畅游之境。总之,乐观行动是误解了社会,也误解了自己。其实,行动才是迷糊的梦游,除非你觉得好玩。
受限的不是“自我”,而是“个人”。自我不设篱笆,它天然地与外物互联,在大时空中活动,经验且超验,因为我们已把它视为一种没有外延的精神实体了。而设置任何样式的篱笆,都会导致自我的萎靡、异化、土气和小作,比如修家谱、设小圈子、三百亩地的广告、定位于过去等等。
个人则是一个可加外延的东西,受限于物理时空。即便在运动中,它也是受限的,它可以出击、膨胀,但不尚融汇。前面说的种种“篱笆”,都是偏狭的个人化行为。就审美经验来说,需要开放的自我,突破个人成见。克默德阐述经典美学理论,讲愉悦和沮丧的辩证关系。哈特曼则认为“有力/无力,而不是愉悦/非愉悦的联合,才是未决的主题。”克默德说的主要是审美经验,而哈特曼的话已关涉到生活经验了。无论在审美上,还是现实生活中,沟通确实需要愉悦,而哪种结构才是有力的?
据称波德莱尔开创了现代诗歌的“去个人化”历程。现代艺术具有“幻想与思想力统一”的性质,在认知力和表现力上,都不能完全受限于个人。这里要把民主政治所尊崇的“个人主义”除外,因为它强调的是主体性的觉醒,恰恰是为了尊重和理解“他者”的个人,而不是迟钝自我的个人主义。
此为探索中的想法,自我与个人是关联而非分离的,否则主体就会分裂。想起“人要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句话,那是上帝的能耐,我们真学不来。如果看到别人思考了,就搬出这句话,而自己却在哪里思考,而且还泼骂。这是很滑稽的。
人是不完美而追求完美的动物,这追求就展开了过程,因此人又成为过程动物。《新约》中耶稣教导信徒做“完全人”,这个词成为后来20世纪人格主义哲学的核心概念。世上找不到所谓完全人,这只是一种理想样板,或作为终极目标而高悬。
人具有不同的特质,有缺陷和不完美属正常,甚至某种病变的特质,也为人文关怀所颔之,成为生动的文学素材。然而,当某种病变特质被肆意发挥时,就制造了荒诞。法国荒诞派喜剧有的取材于日常生活,以揭示现实本身的荒诞。哲学本体论的眼光看到了它的性质。按加缪的说法,命运、死亡、有限知性都属于荒诞。人在荒诞里奔突,是凭着某种终极预设而产生出荒诞感的。
这里要说的荒诞感,范围要小得多,属个别心理现象。我们看到某些畸形人格的肆意发挥,为数不多,但非常触目,也可以叫做个性鲜明。看来个性这个词不一定都是褒义的,个性闹大了,必招人烦。例如:有了那么一点信仰,就瞧不上鲁迅、荷尔德林了,头顶上就没有天花板了。而且,还要给所有非信徒诗人头上盖上天花板,让他们碰头。
又如“自恋”者,可以广告式地见人就叨叨“家谱”,把老辈的地产一翻再翻,最终足以超过三十个牟二黑子;也可以写成书宣扬自己是多么招女人爱慕,殆同幼稚少年的炫耀自得。这是所见两例非常过头的自恋症表现。某种才气和腐朽观念可以组合在同一性格结构里。正常的文学讨论竟可以遭到泼骂,无知者无畏的胆量十分惊人。此二例,一个是老子天下最委屈;一个是老子天下最可爱。
再如,怀揣一点政治激愤,就感觉整整一代人都是垃圾。见过几个有这种感觉的人,这种垃圾感是怎样产生的?它好像是一种优越感的派生物,进而是一种心理纠结。试想,一个音乐知识很高的人,他可以把所有不懂乐理而又喜欢音乐的人视为垃圾吗?按说不会的。生命的全貌不会被一种技艺所覆盖,不会被一种优势所否决。何况,激愤者主要是激愤,并无突出的实践行动。如此是把优越感升得过高了。
《使徒行传》的历史背景是公元1世纪,其中记载彼得劝人救自己脱离那个“弯曲的世代”。弯曲本是指摩西时代以色列人在旷野里流浪,进迦南美地的道路是弯曲的。彼得所言则是一种比喻,黑格尔的历史描述也是弯曲的,叫做“螺旋式上升”。经上所记“预备主的道,修直他的路”,是旧约《以赛亚书》的预言,也是新约中施洗约翰在旷野里的呼喊,但直到今天,世代却更加弯曲了。圣经中已把弯曲的现实和修直的理想做了对比,这是深邃的远见。垃圾感解决不了历史实践问题。
无论是社会或个人的弯曲和荒诞,都是难免的。问题是认知它,努力抑制而不要张扬和发挥。哈贝马斯试图以他的“交往理性”来解决社会矛盾,提出了“主体间性”的说法。人是在主体与主体之间打交道的,在这个“间”中要知趣、收敛、相知,而不是唯我独尊。主体间性打碎了单一的我性和他性,要实现一种相互交融的新性质。自我中心者、自恋者是很难走到“间”里来的,因为走不出夸张的自我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