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帝
2/21/2020 9:45:17 AM
我和检察院的一个朋友到韩大师家,我旧事重提,问起湛疗的事儿,韩大师非常警觉,问我:“提那些事儿干什么?”
我说你当初是什么原因离开,人们传说纷纭,有许多版本,我在写一本书,其中可能涉及到这个问题,想落实落实。
“你要是写我,只能写好,不能写坏。要不然,我不允许你写!”韩大师说得斩钉截铁,好像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暗想,谁有权力对一个记录人发号施令?谁能制止一个作家自由的思考?能拽断笔,可谁能拽断绵绵不绝的字迹?
我说不一定,我要写,只写见闻,不加褒贬,尽量客观。
“那你还是别给我写了。”韩大师明显对我不太信任。
我老想着湛山疗养院的事儿,就岔开话头,说那些年,她在湛山正式挂牌行医,也算是青岛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儿。
“是与卫生局不合吧?”我试探地问。
韩大师脸上有些不悦,“卫生局?他们算老几?”
我静静等着,可韩大师三缄其口,不再回答。
大师问检察院的朋友,喝了她的营养口服液怎么样,效果肯定很好吧?
检察院的朋友吞吞吐吐,说还可以。
韩大师接着说你必须坚持喝,今天再拿几盒,我再给你便宜点。
检察院的朋友说上次我买了2000元的,还没喝完,下次吧。
“还没喝完?你一天多喝一些,这个不怕多。今天再拿些吧。”
那天,韩大师非要留我们在她家里吃饭,检察院的朋友和大师很熟,见再三推辞不成,就说,简单点吧,老给大师添麻烦,过意不去。
大师摸起身边电话,说送几个菜来。
其实她可以不打电话,厨房就在她对面的房间,直接喊一声也能听到,她这一打电话,显得很有派头,有威严。
一会儿,大师家里的厨师就端上来了油焖大虾、三文鱼片、白菜炖肉等,摆了一桌子。一个小伙子给我们打开了罐装啤酒,大师在边上说:“给那边供了?”
小伙子说:“供了,供了,大师放心。”
倒酒时,大师说:“要满,喜事满了。”
小伙子说:“喜事连连,财运亨通。”
在大师家里,言谈举止都要有“讲究”,她就是身体力行的样板,几乎每句话都带着“平安”“发财”“好运”什么的,谁不小心说了不吉利的话,她赶忙打断,用高声的吉利话压住,有好几次,我被弄得无所适从,在她面前变得谨小慎微,笨口拙舌,不会说话了。
有一次,她拿着我出版的书《黄金时代的恶梦》《明天继续有雨》,很不高兴地说:“都是些什么书名啊,有没有《恭喜发财》的书?或者《吉星高照》?”
我说没有,她接着让身边的随从,把我的书拿走,说别放正屋里。我顿时耳红面赤,如芒在背。
韩大师离开湛疗后,在当时稍显偏僻的大麦岛租了房子,以个人的名义继续对外看病,听说,来找她看病的人不乏高官,特别是有些退下来的老干部,乘坐公家高档轿车,在麦岛村聚拢,破旧的海边小村因为有了韩大师,那里成为一个颇为别致的景观。
我还听说,这时的韩大师,给人看病已经公开收钱了,她挣的钱太多了,只好用麻袋来装……
我一个好朋友会看手相,他曾经给韩大师看过,说韩大师的手相很好,手心里有罕见的元宝纹,在一个阶段内,财富会不可遏止地奔腾而来。
“不过,你应该停停了,花无百日红,人有隔日忧。”看手相的朋友劝韩大师,见好就收,不然物极必反,满则溢,会出事的。他指着韩大师手掌的另一条纹路说:“这里藏着一条隐隐的凶纹,你要注意。”
可韩大师没有听从我朋友的忠告,她好像已经被汹涌而来的元宝冲昏了头,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大张旗鼓地做开了宣传,有文人、记者投其所好,给她写了通讯、报告文学,山东政协的《联合周报》,省总工会的《山东工人报》等,发表了整版或半版的颂扬韩大师的文章。
那几年,报纸杂志很时髦发“广告文学”,我不知道这些文章里有多少是“有偿”的,反正我看到了不少,有的还出版了书。
我在青岛大学作家班的一个同学,颇有知名度的诗人,煞有介事地采访了韩大师,说是要为大师在中央级报刊上刊登长篇特写,骗取了大师几十万元的“写作发表费”,逃之夭夭。据说诗人到了外地,至今没给大师发表一个字,大师提起他,咬牙切齿,说要找社会上的人给他断条腿。
一次,我和广播电视局的一个处长在韩大师的圣福宫酒店吃饭,韩大师送给我们每人几本书,其中都有赞颂韩大师的文章。我翻了一下,我同一个办公室的青年记者丁立新还写了一篇报告文学,被收进一本叫《中华英才》的丛刊里,16开本,大红封面,厚厚的。
这时候的韩大师,经过几年的积累,其经济实力已经今非昔比,绝对是鸟枪换炮了。她在市南区东部买了房子,还在香港路繁华地段有了自己的酒店。她虽然没有通过卫生局的考察考验,一直没有取得正式行医的资格,但她巧妙地利用酒店广告,给自己的私下行医继续招徕顾客。广告上的字眼是“工作室地点”,只要是青岛人,一看必然心知肚明。她什么工作?不就是给人看病嘛!
在这期间,我又陆续见过韩大师几次,她春风得意,红光满面,一副事业成功、达官贵人的样子。一次,一个公安局长请客,我到酒店一看,韩大师被安排在第一客人的位置,在介绍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局长的言词有些含糊,好像不便堂而皇之地介绍,只是说:“大师,韩大师。”别人也心领神会的样子,直点头。
在喝第一杯酒的时候,我们都端起了眼前的杯子,只见韩大师用筷子蘸了一下自己的酒,轻轻地甩到了地下,动作驾轻就熟,轻盈利落。
我不明白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就悄悄问身边的区政协领导,政协领导悄悄告诉我,大师是在洒酒祭奠,可能是祭奠什么神灵,也可能是祭奠死去的长辈,表示那杯酒与被祭奠的灵魂一起享用。
席间,局长对韩大师热情有加,毕恭毕敬,使我十分意外。在座的,有局长、处长、董事长,论地位、官衔,哪一个也不比韩大师低。我猜测,可能韩大师给公安赞助了钱,或者她给局长或他亲属看过病,不然,一个在官场上没有任何职务,没有正宗名号的游医,怎么会让一个掌握许多人生死大权的警察局长奉为上宾?
几年后,还是这个公安局长,签发了拘捕韩大师的逮捕令。当然,这是在顶不住上边的压力后的无奈之举。之前,全国著名的气功大师胡万林锒铛入狱,国内昌明科学的呼声渐高,青岛的韩大师被中央电视台盯上了,一帮记者微服私访,偷拍的曝光片子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反响强烈。
随即,山东的《齐鲁晚报》《生活日报》等也刊登了批评韩大师的文章,上海的《新民周刊》还专程派出资深大特写记者胡展奋,在省《生活日报》朱主任的陪同下,来青岛辗转调查了10多天,后来《新民周刊》在封面刊登了韩大师的大幅照片,做了醒目标题,发表了长篇特写,说韩淑秀和臭名昭著的伪气功师胡万林一样,是一个不学无术招摇撞骗害人无数的超级骗子,大特写的标题就是《崂山的胡万林》。
于是乎,韩大师的被抓,就在情理之中了,人们好像突然发现,韩大师没有行医资格,她竟然堂而皇之地行医那么多年!
有一次,我和市公安局看守所的李所长在一起吃饭,说起韩大师,我问她在里面怎么样,李所长说,从韩大师进来,他们看守所热闹了,接了许多电话,甚至连伙房的都接到社会朋友委托,让在里面照顾照顾韩大师。
李所长说,韩在里面不错,没受什么委屈。
我说:“这么说她人缘挺好嘛!那么多人替她求情。”
“是,她还在里面给我们的干警看病,我们也挺感激的。”李所长说的很坦然,好像忘了韩大师是因为非法行医而被刑拘的,口气里她似乎不是一个犯人。
不过,“非法行医”说到底也不是一个什么大罪,韩大师在看守所里关了不长时间就放出来了。
韩大师经此一劫,对我那个会看手相的朋友自然高看一眼,她带了茅台酒、高档衬衣等礼品,拜访看手相的大师,心诚悦服地请教。手相大师又给她看了一次,说她应该低调行事,最好不要行医了,可以搞一个贸易公司,她的财运依然会不错。
2002年春天,我突然患了腰椎间盘突出症,疼得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转了好几个医院,照了一些片子,吃了若干药,还针灸、拔罐、按摩推拿、烤电,无所不用其极,一天天下来,眼看疗效不大,我就想到了韩大师。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一点不假,本来我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被逼极了,慌不择路,就很自然地把希望寄托在韩大师身上。另外,我和她打了多年交道,耳朵里也灌满了她的议论、评价,她到底行不行,我也正好以身试法验证一下。
我给韩大师打了电话,说虽然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是第一次找她看病,有些不好意思。韩大师说:“哎呀,客气什么!快来吧,我给你治!”
我搭了车直奔韩大师家里,一瘸一拐地走进韩大师屋里。韩大师掀起我的后背衣服,用指头点着我后腰,问:“这里?这里?”
在确认痛点后,韩大师拿出一瓶痱子粉,往我腰上抹,边抹边问:“不疼了吧?不疼了吧?”
哎,确实不疼了!见效这么快?我暗暗告诉自己,千万别让大师的精神暗示法给糊弄了,就竭力回忆寻找刚才的痛点部位,可千真万确,没有疼的感觉了。
我说,弯一下腰试试,本来我无法弯腰,连早晨刷牙都是直挺挺的,很痛苦,现在竟然真的弯下了腰!
大师给了我一瓶痱子粉,让我回家疼的时候抹,我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心里装了一肚子的疑惑。
还没到家,我在出租车上就又疼了起来。挨到家,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站也不行,疼得我直冒汗,只好一个劲地抹韩大师给的痱子粉,可那些痱子粉抹上丝毫不起作用,无奈之下,我只好再给韩大师打电话。韩大师说,你明天过来吧,我再给你看看。
一宿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我挣扎着爬起来搭车去了韩大师家里,大师又拿出一瓶痱子粉给我抹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然后用手拍我的腰,说,你跳,你跳!不会疼的!
我哪敢跳?我觉得根本就跳不起来,可韩大师命令我使劲跳,我只好试着跳了跳,哎,还真跳起来了,我大汗淋漓,心里有一万个不明白,问大师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抹上痱子粉就行,离开就不行。大师说这次没问题了,你的椎间盘伤得挺厉害。
我衣服上沾了许多痱子粉,连鞋上都白潦潦的。
人在病中,顾不上其他,我许多天没刮胡子了,因为无法把脸凑到镜子跟前。沾着一身痱子粉蓬头垢面地回了家,疼痛又来了,那非常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痛,老朋友一般如约而至毫厘不爽!
我简直有些晕了。
其间,我又去了韩大师家多次,也喝过韩大师经销的营养口服液,一天三次,每次一盒。她给我的是优惠价,1000元10盒,可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始终没有治好。
最后,我死了心,皈依科学!转投医院,继续西医、中医多管齐下转换治疗,经过半年多的轮番轰炸,如影随形的椎间盘突出鬼魅,终被驱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