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知生
3/2/2020 9:39:04 PM
北宋末年(1127年)徽钦二帝被虏。
随着北宋王朝的崩溃,从塞外南下东来的大金游牧铁骑兵攻城略地,强势武力统治了胶东半岛这方广袤的农耕大地。那些最初远道而来的以食用动物肉为生的游牧人,也就是金王朝的统治者贵族们,他们虽来到华夏中原的传统农耕地区,但仍不习惯以粮食为生,还是保持吃牛羊肉的习俗,并且酗酒成瘾。当年许多百姓不堪外敌的杀伐掠夺,成群结队南下迁移到了江淮南方一带。半岛地区村镇稀落人烟稀少,广袤的沃野土地成为了荒无人烟的荒野荆棘蔓生之地。这些金国野蛮人侵入后,奴役没有南迁的土著百姓为其放牧成群的牛羊,耕种土地播种黍子等粮食作物来炒麯酿制醪酒,供其过着大块肉大碗酒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
此情此景过去已有800余年,地方文献上只字片语记之甚少,那么,有没有相关文献证据呢?
有!2013年在即墨古城拆迁改造时,在古城区的某些地方,发现了据考古学家证实为金代墓葬群和屠宰场的遗迹并有垃圾场,遗址内堆积着大量的人类吃完后抛弃的动物骨头。并且墓群内也出土了许多做工粗糙、釉彩拙劣的侈口粗瓷浅盘、碗、钵和带有绳鼻的黑釉大肚陶罐,就是当年那些外族占领者贵族们狂饮醪酒和盛放大块牛羊肉的器具。
《敕勒歌》上那梦幻一般的大草原,众多的牛羊骡马在蓝天白云下漫游吃草,这曾经在即墨历史上有过的岁月,当今的人们谁也不会相信吧?但是当我看到古城下发掘出金代的穹庐式墓葬群,墓葬群内那堆积的大量牛羊等动物遗骨,便勾起了对这首南北朝时古诗内容的遐思——在即墨,也有那些赶着牛羊的游牧人,曾经在即墨的大地上生活过吗?结论可能是肯定的……
2013年春,即墨古城区开始拆迁,至当年9月初基本搬迁完毕,原居住百姓回迁区的楼房基座开始紧锣密鼓的挖基工程。
10月3日,青岛考古研究所考古队和即墨古城区拆迁指挥部文物保护处、即墨博物馆联合,在西关回迁处B—1标段开始整理探沟内发现的古墓葬。一开始一米半深、80公分宽的探沟内仅发现了一座古墓葬的青砖甬道。随着逐步扩大开挖面积,又陆续发现了五座,共计六座(还有数座已经破坏的没有了考证价值的不计其内)
编号 | 位置 | 规格 | 骨殖 | 备注 |
---|---|---|---|---|
J1 | 前东 | 直径约2米 | 双人骨骸 | 砖饰墓壁,有白、红染料涂饰壁画已毁 |
J2 | 前西 | 约2.5米 | 多人骨骸 | 砖饰墓壁,有涂料痕迹 |
J3 | 中东 | 约2米 | 多人骨骸 | 砖饰墓壁,有涂料彩绘 |
J4 | 中 | 约2米 | 双人骨骸 | 砖饰墓壁 |
J5 | 中西 | 约3米 | 多人骨灰 | 圆角砖饰方墓,埋葬全为骨灰,人数多少无考 |
J6 | 后 | 约2米 | 多人骨殖 | 两人清晰,之间堆有二次埋葬骨殖 |
墓穴位置编号图
这处古墓葬坐落在即墨古城西门外的西北方向约150米处,东距北阁街约有50余米,南距中山街约有60多米,距墨水河约300多米,西距大同街约150余米。地处墨水河故道(古称近西河)东约60米的黄土高埠上,海拔高度为25米。这处墓葬群距地面约2米以下,上面是明清以来的密集居民区,地面建筑物以下至墓葬群之间,有一层一米多厚的古建筑废弃物堆积层。
古墓葬的位置坐落在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废弃的墨水河故河道东岸上,与即墨古城区的东西中轴线一致,黄坚土层有八九米深厚,既是旱涝保收的沃土良田,也是上好的藏风藏砂风水宝地。
古墓群位置图
墓葬群位于拆迁前一米多深的居住区房宅下,图中为清理墓群中最大的J5墓穴
J5 墓穴砖床上的骨殖、骨灰
发掘整理的墓穴共6个,分布在500余平方米的范围内。墓穴全为青砖和白灰垒砌,仅有少数几块基石。这六座墓穴的大小规制、高低错落均无统一规格,其中5座墓穴为浑圆或椭圆型,一座为长方圆角型。墓穴前的墓道均为青砖垒砌,与墓穴前半部分和甬道相连。墓穴之间的高低差,最大的有60公分以上。相互之间的间距排列也极不统一,从1米至5米之间。从墓穴的大小、间距与高低不平来推测:肯定是不同时期、不同身份下葬的结果。
6座墓穴的方位基本都是呈南方向,每座墓穴根据大小,各有长短不一的南北向青砖墓道,在墓道和前甬室之间,有青砖插花堆砌的墓门,在墓道的正前方大约为竖碑和基台处的下面,没发现有墓志铭(笔者应即墨区博物馆之邀,参加了古城区的文物发掘保护工作,发掘时在我的提议下,特别挖掘寻找有没有墓主人记载的墓志铭)。
6座墓穴上半部的穹顶和墓墙,早已被大面积毁坏得荡然无踪,仅剩一段低矮的残基,残余物无序堆积残迹陈旧,考古人员根据沉积物分析这是人为蓄意毁坏的,并且是相距这些坟墓落成后不是太久的岁月里,不存在盗墓的行为。在残留的下半截墓室砖壁上,四座有青砖进出垒砌的房屋样式和家具设计,其中两座的砖壁上发现有白、黑、红三种涂料粉饰的痕迹。由于六座墓穴的砖壁,破坏的最高的也仅剩60公分,所以无从看出有无楼阁雕饰墓墙。考古人员根据这种墓穴的规制来考证,其顶部为蒙古包样式的穹庐拱顶,和墓穴墙壁连为一体,直接用青砖收缩发券攒顶的。
J4 穴壁上用青砖设计的房屋、家具样式
这6座墓穴与汉族传统最大的区别是墓葬方式不同,它不是采用天圆地方的长方形墓穴和棺椁下葬法,而是别具一格的穹庐圆形或椭圆形竖式墓穴,遗体直接放于砖床之上,属无棺椁下葬法。下葬时,将遗体直接摆放在砖床上,从别处移过来的骨骸也是直接堆积摆放在砖床上。一些焚化后的骨殖骨灰,也是直接撒放在砖床上。5号墓那座四方圆角直径近4米的大穴砖床上,堆积着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焚化后一大堆骨殖骨灰。据史料记载:早期金人女真族到处游牧,住毡幕穹庐,居无定所,有将死去的亲人火化后用皮袋盛装骨灰到处游走的习俗。当他们进入中原固定居所以后,也有将其家族或老死、或战死族人迁葬到封地的惯例。即墨古城下的这处墓葬中,显示以上所说各种情况都有,这也证实了这个墓葬群的主人入住即墨以后,肯定是个地位显赫的打天下、坐江山的贵族豪族,其家族迁徙、社会地位变化、风俗习惯等虽然在即墨地方史上只字没有提及,但在这处墓葬群中可圈可点,非同一般。
在清理墓穴残基上部时,泥土中夹杂着大量的动物骨骸,以牛、马、羊、猪、狗的骨骸为多,这些动物骨骸的数量之多,令人惊骇。
清理到下面砖床时,在人的骨骸周边,发现一些陶瓷器具、铁器和雕刻画像砖等陪葬品。在骨骸下面,发现少量陪葬的铜钱,主要为北宋年间至金代的。考古人员从一块雕刻为金代图腾崇拜物的画像砖和陪葬的陶瓷器形制与铜钱上分析,这处墓葬应该是金代的无疑。这些陪葬品特别是陶瓷器具,都遭到人为的打砸破坏,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比较完整的是那口深度锈蚀的铁锅,还在昭示着当年人们所使用的样式。
“猛克”是金朝开疆拓土的贵族,侵入中原后,分布各地世袭官职,有特权,皇帝赐给大量土地。他们喜好吃肉喝酒,极少上学,不讲究文化历史,许多人都是文盲老粗,所以在这个墓葬群中没找到一片有文字的砖石等器物。有特权奴役老百姓,所以在丧葬上讲求奢侈豪华。其丧葬风俗与汉族迥异,虽然入主中原后进入农耕地区,为显示高贵奴隶主与奴役中原汉人的不同,还是采用大漠塞北游牧穹庐式墓穴。
从这座墓葬的规格和墓葬方式上来分析,这应该是一座金代猛克贵族的墓葬群。据史书记载,当年金人从西北游牧地区南下中原地区后,成了中原地区的统治者,皇帝将大量以武力夺取的土地赏赐给下面的统治者——猛克家族。 这些统治中原大地的主人依仗特权,将这些土地出租给汉族人来耕种或放牧,猛克人在这些世袭的土地上,过着衣食无忧的奢侈生活,家族人不用劳动,每天花天酒地饮酒作乐。猛克人除了少数入学读书外,多数人就是浑浑噩噩,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金代覆灭之快,与他们进入中原以后的腐败,有着直接的关系。
从西门外的这处金代古墓葬出土的器物来看,也与史书所说相吻合:譬如那些盛酒的内釉束口的博山陶坛子,侈口浅底的半釉粗瓷碗和盘子,这些都是用来盛酒和放肉块的。如果结合着墓穴砖壁上的装饰物和墓葬中大量的牛羊猪狗等动物骨骸来分析,当年的墓主人生前以吃动物肉食为主,并且饮酒量很大,其陪葬品中的盛酒器具,就是明例。
前排J1/J2墓穴近照,可以清晰的看到墓穴底部和甬道、封堵门、墓道的布局
笔者对金代历史知之甚少,可以说是无知。据说“海东青”雄鹰是金代女真人的崇拜图腾,这些墓穴中的砖雕上有牛、羊头部的浮雕装饰。“胡马啸北风”,大概是这些人老去以后,还纠结于在西北的放牧生活和大漠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浪漫风情
考古人员正在J3墓穴里清理骨骸和陪葬品
J5大墓砖床上的焚化骨灰
即墨古城是公元596 年从平度古岘樽移今址的,金朝统治者来到胶东半岛,是1127年北宋灭亡后至1234年之间,共百余年时间。接下来的元朝,寿命是1206至1368年,扣去建国后还没有进入中原的时间,在胶东半岛也就是100年左右的时间。这两个短命朝代的人文历史,在即墨的地方史上一直是空白状态,既没有什么史书记载,更没有实物来考证那段历史,如今人们只能从少量的出土器物上来考证一二。
明代伊始,即墨的社会秩序逐步稳定下来,无论是历史事件或者人脉社会风情,官方也好,还是民间也好,都有了比较丰富的记载。笔者的祖籍据称是云南,明代永乐年间来即墨的。族谱序言中说;“吾家世传滇人(云南人),胜国时(明朝)徒民山左……复迁居墨邑(即墨城)西门外郭集街……”其郭集街距离这处墓葬群的位置不足百米。
从即墨本地文史和族谱与族人诗文记载上,都没有关于这处古墓葬的记述,可见到了明代永乐年间,笔者的祖先来到即墨西门外扎根落户的时候,这处墓葬群的痕迹已经在地面上被抹平而荡然无踪了。由此许多迁徙来即墨定居的人们,纷纷在这一带择地建屋,将即墨古城西门外南从墨水河北岸,北至古城西北角,西到墨水河故道东岸这方地域,逐步开发成为即墨城西关稠密的居住商业区。
这处古墓葬的金代人后裔,是否在后来金、元时期社会交替中消失或迁徙他处?如今人们无从知道,只待后人来破解这个谜案了。
据史书记载,金代的第一代皇帝完颜阿骨打是一位马上皇帝,此人骁勇善战,曾经带领三千子弟骑兵,打遍天下无敌手,先灭了辽国,又南下进攻北宋。其四太子金兀术,更是武艺超群,带领女真铁骑部队,不但打下了淮河以北的中原大地,还跨过长江,曾经将南宋皇帝追到闽粤一带。《岳飞传》就是对那一时期北宋与金鏖战的代表作。金代从立国到灭亡一共一百多年的时间,是一个短命的朝代。其原因,是这些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农耕地区后,女真人以统治者的面目出现,皇帝将汉人的广大土地,封赏给到各地驻防当官的族人。女真人来到封地镇守一方后,不需要劳作生活,只需要将土地出租与汉人放牧或耕种,就可以过着非常奢侈腐化的享乐生活。
当年这些落后野蛮的少数民族,是以奴隶主的身份来到中原农业地区的,掠夺汉族人的财产为己有,压迫广大农民为其侵占的土地劳作,收获归属这些奴隶主。一开始这些占领者还能保持艰苦朴素的马上雄风,但时日不久,便被汉族人的服饰、饮食、娱乐所腐蚀,纷纷穿汉衣、学说汉族话,吃汉族人的大餐,喝汉族人用粮食酿造的美酒,天天沉浸在醉生梦死中。
金代的皇帝也很早就发现了这种现象,虽然频出严厉措施,约束族人保持马上治天下的雄风。但这时已经回天乏力,其整个国家的栋梁,已经被腐败这把利剑,将其栋梁的根基砍断了!古城西关这处金代墓葬的破败下场,其后人不知何去向,当与那个国度的最后消亡有关吧!
墓穴砌墙和铺地青砖的反面,带有垫衬的麻布纹饰
涂有红色涂料的砖雕饰物,其中左下角的那块似龙似蛇的砖雕,为金人的崇拜图腾物,不知道名叫什么
粗瓷侈口半釉的白瓷大碗、酱红半釉的陶盘残片
出土的陶瓷器残片,左为一黑陶灯台
采样出土的动物骨骸,上部大块骨骸为南关出土的骆驼脊骨
参考图:金代墓葬之圆形穹庐式上部叠涩攒尖顶外观
一、民间传说,当时金兀术的铁骑占领即墨以后,其朝廷也学着南宋那样开科考取进士。一开始铁蹄下的百姓不耻于为鞑子效劳,所以在其统治区没有南下的知识分子,都拒绝进京赶考。而丢弃了汉人骨气的,无论学业高低学问深浅,只要去考试,都会送给个进士名号“光宗耀祖”。据说,今孙家官庄村的孙仁鉴、孙仁杰弟兄俩,当年进京去赶考,结果都考上进士。两人做官以后方志记载称为清廉贤官,大约也是当朝的官场太黑暗了吧。后来两人分别官至太守、尚书,其所居住的村庄也被称为孙家官庄,再后来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人家,也分别攀附高枝,称呼自己的这姓、那姓村庄为“官庄”了!
二、在金代统治即墨百余年的历史中,《职官》志中仅有县尹胡嵩、主薄尼庞古鉴二人。据清同治版《即墨县志》卷八《名宦》志:
胡嵩,一名景崧,字彦高,武安人。大定词赋甲科,令即墨,矫薄俗以道,化顽民以德,治称最。尝以朱书驱妖狐,狐去,有“廉官遣我”之语,至今称之。祀名宦。
据孙昂《异政碑》记载:当金兀术的铁骑踏上即墨这方土地时,许多大户百姓都跟着打不过游牧民族的即墨当地官员军队,悲戚戚地拖老带小逃往江淮一带。即墨城内的县衙顿时人影稀疏,荒草荆棘满院,荒凉破败的兔走鸦飞,成为崂山狐狸的乐园,以至于不但朝廷派来的命官不敢在县衙内居住办理公务,就是县衙周边的百姓人家也是跟着遭难:不是刚刚蒸好的一锅干饭掀开锅盖一看成了驴屎蛋子,就是家里的大闺女也遭到变成美少男的狐狸的糟蹋。由此城里的人家越来越少,其城区也就越来越荒凉了。
胡嵩莅即墨县衙之初,这些妖狐也想镇住他不得进入古县衙办公,但胡县令胆儿特大,和狐狸们多番较量后终于将狐狸们驱逐出去退往崂山,而胡嵩也有了大展抱负的机会。据说那块《异政碑》当年就立在古县衙外大街边上,随着日月的消磨,如今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三、丘处机是从金入元的道教元老,他老人家当年不知道略施何种小计,就将两朝的主子玩得团团转,而自己毫发无损,功利双收。如今莆田系承包人经营崂山里的那些道、佛寺庙,香火依旧兴隆,财源滚滚,逢年过节是不是还会为丘处机这个庇护他们的老先辈,敬上一束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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