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国现代文学馆

文 / 落叶知秋

3/8/2020 9:03:50 PM

每个追星族都有自己心中的星座,我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也不例外。
2006年夏天来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参观现代文学馆。文学馆坐落在朝阳区芍药居,庄重典雅的建筑外观以红墙蓝瓦为主体,外墙镶嵌着汉白玉的花卉浮雕:梅蓝竹菊、牡丹莲花、山茶百合,这些美丽的花卉象征着文坛艺苑迎来了百花齐放的春天。
院内正中,一池碧水倒映蓝天白云。翠屏般的冬青树前立有一块天然巨石,上面用朱漆点染着一个浮雕逗号——这就是构思奇妙,富有启迪意义的文学馆“逗号”馆徽。
正门口巨型花岗岩上刻着巴金先生的话:“我们有一个多么丰富的文学宝库,那就是多少作家留下来的杰作,它们支持我们,教育我们,鼓励我们,使自己变得更善良,更纯洁,对别人更有用。”
文学馆玻璃门的推门之处印塑着巴金先生的手模。
一楼展厅为“二十世纪文学大师风采展”。七位文学大师: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冰心,每人一展区,再现了大师们形象和各具特色的写作场景。
展厅中间三味书屋内,身穿蓝布长袍的“鲁迅先生”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凝神。先生目光睿智,面容坚毅,似乎正质疑笔下的狂人、阿Q、祥林嫂、孔乙己、夏瑜这些一个个具有国民时代特征之人物——这些典型人物却又为何被这个吃人的社会所吞噬?围观的人又何以如此麻木?先生在剖析着社会这个“吃人与被吃”的人肉宴席之时,又以他那颗炽热的心告诉年轻人:“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诚如先生所言,于岁月迷茫之中,纵然这荒原上有着荆棘,有着陷阱,过客有着孤独恐惧,但毕竟在野草中走出了路。
展厅雪白的墙上铺排着《茶馆》《骆驼祥子》《日出》《雷雨》等剧中人物的大照片:王掌柜、秦二爷、刘麻子、祥子、虎妞、陈白露、小东西、繁漪、四凤……这些艺术形象和剧作者老舍、曹禺的名字永远活在中国戏剧史上。
巴金的一页手稿令人触目惊心,上面写着文革时他被揪出批斗,当时正在院中打扫卫生的老头自豪地喊着:我是贫农。这句话使巴金极为羡慕,他甚至愿用一生的著作来换取这一句豪言壮语。读此文心中犹似打翻了五味坛儿,酸甜苦辣咸一齐堵在喉咙——那是一个多么颠倒、多么罪恶、多么疯狂的年代,逼得一个善良的老人竟有如是之说。又看到1968年夏季的一个夜晚,老舍在横遭批斗摧残后,含恨跳湖自杀!还有一个个星光璀灿的名字:傅雷、田汉、孟超、赵丹、上官云珠、舒绣文、严凤英……文苑影屏上,斯人那风流倜傥的谈笑,那美貌如花的倩影,今在何处?当时又是怎样情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冥冥冤魂处’。”
史笔如铁,书案如山,拨开尘封岁月,凭吊一颗颗划过夜幕的流星,分明又是一个“为了忘却的纪念”!
历史证明,1966—1976的十年“文革”,完全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阴险残害正义、愚昧批判良知、邪恶蒙蔽光明、丑恶践踏美好、全民被耍弄的焚书坑儒大革文化命的民族劫难!是一场迷信与暴力对知识分子和青少年欺师灭祖、诛心夺志、泯灭良知、鼓励犯罪、零刀碎剐一代生灵的血祭大纛!
那是1966年6月1日,多灾多难的中国老百姓刚刚从饥饿中复苏,骤然之间,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御笔亲书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吹响了大批判号角。一时摇唇鼓舌之徒竞相登台,裁脏陷害之辈大显身手,所谓的红卫兵小将们以“砸烂一切”的狂暴成为群体杀手。毫无防范的良民百姓胆战心惊地迎来了这颗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爆炸的精神原子弹。这团扩散着核裂变的蘑菇云在神州上空肆意盘桓——它是贫穷愚昧的社会土壤和一触即发的阶级斗争大气候所交媾的怪胎,这个怪胎因其躁动时间太长,所以一问世就爆发出巨大的杀伤力。
贫穷导致落后,封闭形成偏见,愚昧繁衍仇恨,狂妄产生幻觉。
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阶级斗争使八亿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到处搜索着敌情——上至祖宗圣贤、父母师尊、国家元勋、各级领导,下至亲朋好友、相识熟人、陌生路人,几乎全是坏人敌人。大开杀戒的文革为所有扭曲的心、脓肿的心、磨牙吮血的心打开了缺口,指出了靶向,使这些平时“想杀人却没有杀人勇气”的龌龊忌恨得到了名正言顺大快朵颐的发泄。
风起于青萍之末——全民皆兵的窝里斗,血肉横飞的莫须有,这一切起因乃是一部《海瑞罢官》的历史剧,作者是著名明史专家吴晗教授。这出戏之所以成为导火索,据说吴晗与北京市长邓拓、学术权威廖沫沙成立了“反党三家村”,有为“现代海瑞”彭德怀元帅翻案之嫌,有恶毒攻击皇帝之嫌。
牵一发而动全身。继而所有的历史剧历史书历史忠烈人物,及其编著者演出者赞誉者无一不是帽子棍子下的黑帮人物。再顺藤摸瓜,联想结网……社会各阶层之中,牛鬼蛇神反动派黑帮人物竟无处不在。真应了那个人的金口玉言“中国有八亿人,不斗行吗?斗则进,不斗则退,不斗则修,不斗则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神州大地瞬间成了现代罗马角斗士竞技场。炎黄子孙开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十年内斗,这场古今中外空前绝后的全民性内斗使国民性越斗越恶,越斗越穷,越斗越自欺自毁——十年文革究竟死伤了多少人?有统计说几千万,有统计说将近一亿。这个血洗的天文数字能留在国民的记忆中吗?这场反人类的国耻国殇能在“国学”书上留下记载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毕竟,拥有五千年文化传统的中国人民不会被权力和谎言长期蒙骗!知识不仅是自信的力量,更有一种识别善恶,明辨是非的资质和悟性。那种妄图割断历史消灭文化,以“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淫威横扫天下,从而达到愚民欺民坐收渔利之目的,只是一种倒行逆施之虐待狂。世人对光明的追寻,对历史的反思,对父母亲情的感恩,对真善美与生俱来的爱恋永远与生命共存……人生旅途中,十年何其漫长,但在历史长河中,十年不过转瞬之间。1976年闰八月,年头年尾都立春,是个中国历书上极罕见的“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之龙年。中国人民的命运,也在这一年中历经着“人间两度春秋”的传奇转折。中国的人文国殇结束之后,知识成了瑰宝,拥有知识的人恢复了尊严。1997年11月25日,中科院天文台发现了一颗行星,1999年7月将此星命名为“巴金星”。
转眼三十年矣!当年的文化断裂层而今已在现代文学馆中成为存档!
此时方领悟“逗号”馆徽:一个人,一个民族的血脉永远来自属于他的文化情结。一代代人在传承发扬这血浓于水的文化情结之时,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灾难,也如“逗号”点过,中华文化长河依旧后浪推前浪奔腾向前……
2006年夏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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