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帖膏药貼醒了我

文 / 鲍岛居士

2020-03-25

去年在上海看孩子时,肩膀头突然就不听话了。
那天早晨起来,捞起衣服就穿,哎哟,一阵急促的钻心疼,胳膊怎么抬不起来了,也别不过去,左右上下都不行,赶快招呼老伴帮忙,一阵忙活,好不容易才穿上衣服;这还不算,要命的在后头呢,出恭之后,手里握着折好的手纸怎么也伸不到肉乎乎的沟壑那里,咬牙切齿之后,满头大汗才助我完成天下大业,可胳膊还是疼得不能拿毛巾洗脸。
这时,屋里的窗帘已经敞开,房间大亮,老伴在来回穿梭地忙着,小孙女趴在小桌子上叽叽歪歪地吃着饭。我呢,则在一旁咧着嘴喊痛。这是怎么了,莫非真的老了?老伴有点漫不经心,“你这是肩周炎”。说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活脱脱的老医生,和医院里的那些专家大夫一样,话语时候的眼睛视点不是聚焦在你,或者说一个病人身上,已经游离了他处。所以,作为病人我也可以不听。
人老了,这里痒痒那里疼痛的事也就多了,说给谁听谁也不会当回事的,不过这回疼得可是有点措手不及,衣服都不能自己穿了,这不就坏了吗?说实话,心里有点害怕和紧张,刚退休就让别人伺候,这也……有点……太那个了吧。
去儿子家是去干活的,进门时好好的,干了几天就肩膀疼了,要是放在过去工厂里那是偷懒耍滑,不用说班首长、车间首长看不起你,身边的同事也会暗地里笑话你,谁还没有个腿疼胳膊酸的。的确,那时,谁要想有个事请个假,腰酸腿痛是最好的借口,到了厂卫生室,神仙大夫也看不出,一个“哎哟”能换出一张假条,至少半天。往事若干年,今天,这是在儿子家,和儿子可以厚着脸皮撒个娇,那儿媳妇呢?怎么也要装出一个打不死拖不烂的公公样子来吧。好在去之前,老伴带着她用的膏药,先来几帖试试吧。再次宽衣解带,老伴仔细地在我肩头贴上巴掌大的方块膏药,几天下来,疼痛倒是有所减轻,但是穿衣脱衣,以及那个出恭还是不行,一伸手就得咬牙切齿。儿子依然是进进出出,端起碗来是大块吃肉,对他亲爹的病痛丝毫不知,还是小孙女鼻尖口快:爷爷身上有个味!隔代亲可能由此而起,不仅咱亲她,她也是亲咱的吧。
终于熬到可以回家了。回到青岛,有朋友知道后告诉我,可能是肩周炎,可以这样那样的治疗,我呢,也是倚仗着曾在卫生系统工作,并且和一些医生熟络,自恃对医学还是略知一二,心里想,既然是老年病就没有那么可怕,慢慢调理吧,最好不要去医院,那些大夫是不好惹的,掏起你的银子来绝不心慈手软。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一会疼一会好的,疼的时候,我贴上几帖膏药,并且是几种膏药轮着贴,有时还是有效果的,因此也逐渐地不当回事了。
又是春暖花开,轮到我和老伴该下江南去看孩子了,可这时肩膀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找事,一觉醒来又抬不起来。这回引起了我的重视,先是去找熟识的医生按摩,不去不知道,一去差点把我疼死。医生说,你的肩周炎时间久了,肌肉和韧带已经黏连,必须给你揉开。趴在按摩床上,医生一上手,我就开始呼天号地,心跳至少要200次。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按摩,是要我的命呀,疼得我赶紧爬起来,真是受不了。医生戏谑地说,这比江姐扎竹签,坐老虎凳好多了,你还党员呢,连这点都受不了,要是当年抓了你,你肯定是叛徒。说着又是一把把我摁下,接着给我上“手法”。我可又是再次疼得受不了,坚决地挺身坐起来,含着憋不住的眼泪,忍着难以名状的疼痛说,你就是叫我当叛徒我也不按了。简直是上刑罚,活受罪呀!瞬间我想起了那些事……要是进去了,我绝对受不了,自己背上一起冤案是再容易不过了。下床,披衣,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在桌子上便落荒而逃。医生则追出门来,大声喊道,还有六次!我还哪敢回头。
这个肩周炎挺有意思,越治越疼。不能这样硬靠下去了,去上海照顾孙女也是千秋大事,没有强壮身体怎么行呢。躺在床上绞尽脑汁,忽然想到上班时对桌同事的姐姐是小城中医院著名的针灸医生,何不找她扎扎针,活络一下经络血脉,说不定能使奇葩开花。说找就找,微信电话联络一番,立刻朝医院奔去。针灸室里祥云笼罩,一片温柔。针灸大师脸色也是红润,轻声细语,绝没有推拿医师的龙腾虎跃,翻江倒海。先是望闻问切,再是纤手挪移,手指点到之处,均为要害之穴。开单缴费,匍匐入针,似夏日蚊叮,不知不觉已有十几针进入肤中,一阵麻酥由颈至肩,送我进入冥冥之中中:难道针灸就这么神奇?文革中有部电影叫《针灸麻醉》,说的是开刀不用打麻药,随便扎上几针就能镇痛麻醉,一时风靡国内外,听说连洋鬼子也到中国来开刀不打麻药,可是生活中谁也没有见到。那时针灸很随意,在厂卫生室里腰酸腿疼的扎几下都不要钱,而且不少人拿一本小书比照着就能给自己或者亲朋好友扎几下。一阵“吱吱”理疗机的叫声把我从冥思苦想中扯了回来。医生说,针灸好了,再来几个拔罐。紧接着眼前火苗一闪,几个玻璃罐子已经顺势倒吸在我的肩头。时过境迁,这么简单的针灸,而现在一次就是110元钱。当前从上到下都在大力推广中医药以及医疗技术,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在弘扬中华古代文明中的中医药前提下,有比西医药价格低廉的考量吧,而目前的收费面对几乎没有材料的成本一定是违背了初衷。在今天的古色古香中,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医疗高消费的快车道,使我有些眼花缭乱。五天下来,胳膊能举了起来,但是肌肉韧带还是疼,左右摇摆的功能还是欠缺许多。医生很热情:慢慢恢复吧,同时又教了我几个需要日久天长训练的动作。没有彻底治好,我悻悻离去,与我一起离去的还有社保卡上的五百多元钱。
有病乱求医。有人告诉我有家膏药店很好,在黄土高原的西部很有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国到处都有他的连锁店,再仔细一问,原来就在我针灸医院的对面。去吧。过去说起膏药就忘不了狗皮膏药,而狗皮膏药则常常是骂人或者贬人的,但是膏药在中华医学宝库里还是赫赫有名的,尤其是在文学作品里被传颂得神乎其神。肩头还在疼,不治不行呀。这时的我有了一个失误,只是听说,忘了在网上查一查。我一直有个推断,凡是小医院和个体诊所医生推广的医术、医药都是要打一个问号的,何况这还是名声历来一直不佳的膏药,却被我不经意间给忽略了,也是这次小小的忽略又让我吃了一次小小的亏。
膏药店不大,屋里货架上和柜台里摆满了各色膏药,墙上是介绍膏药发明人及膏药历史的壁画,还有不少鲜红的锦旗,有一个穿白色隔离衣的女人,她自我介绍说是中医大学毕业的,以前是潍坊的大夫,结婚嫁到青岛开始卖膏药。我问她肩周炎能治好吗。她说没问题。接着又对我说起什么穴位,他们的膏药已经历经百年,连清朝的皇帝都用,杨虎城也是他们膏药治好了病等等。我一听好像挺专业,心里想是找对了门,只是在她说起一个疗程要缴一千多元时,心里才稍稍有点不舒服,感觉有点忽悠我的钱,灵机一动,我说我要出远门,先来一周的膏药试试。看得出来她是极不不情愿,可是又舍不得我这个病号老头,也只好勉强答应,先贴膏药再收钱。脱下衣服,膏药来了,不是我想象中熬好的黑膏药,跟平常诊所里那些白布膏药差不多,没戴花镜,包装袋上印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随她去,她也只是在膏布涂上一些咖啡色的药水就粘在我的肩部。264元贴三次,共计15帖膏药,价格不菲,而且店里不能划卡,只能去她介绍的另外药店划卡,而且你还要替他缴上税点。膏药贴了,不管是白是黑,不管是否有熬制的膏药,你都要一分不少地缴费。几帖膏药把我给貼醒了。
回到家,打开电脑一看,我傻了眼:这个牌子的筋络舒帖,根本就不是药品,而是保健品,人家公司清楚地标明在外包装上,这是一个地道的哑巴亏,愿打愿挨吧。再仔细地回想一下,卖膏药的女人也确实没有说过一句是药的话,你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再去换“膏药”的时候,我说我回家查了,你给我贴的不是有批号的药品。她说是膏药。我说是保健品。她说,也是人实验的。天衣无缝,就是不接你的茬。这时又来了一个给瘫痪在床妈妈买膏药的女孩,一下子花了两千多。女孩走了,卖膏药的女人对我说,没用吗,你看人家一买就是两千多块钱的。我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不想再回去。
又过了两天,一周的膏药结束了,我的胳膊还是那样疼痛,但是贴上的膏药揭下来却很费事,好不容易揭下来的,胳膊窝处很嫩的皮肤却也破了,还有些许溃烂。也巧,在拖后几天朋友为我送行的小酌上,有位医生朋友说,你的症状也叫“50或60肩”,适当活动活动,一般一年左右自己就好了。另一友人却说,老哥你一向很仔细,这次是玩鹰被鹰啄了一下眼。唉!差不多,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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