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帝
6/7/2020 11:08:51 PM
市南公安分局的胡局长看见我,好像非常意外,说:“你来干什么?找我?”我说是,我接到了听众电话,说你们的八大峡派出所打死了一个妇女,要求电台给予曝光。
“啊?这,这,这事怎么能报?你是开玩笑吧?事还没调查清楚,我们也刚刚报到上面。你也真能闹。”胡局长有些紧张地说。
他悄悄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咱们是老朋友了,说话也不用隐瞒,你说说,谁打的电话?是个什么听众?他们怎么说?他妈的,事儿怎么传得这么快!而且,怎么说我们把人打死了?真是瞎扯!这不正在治疗吗?看来嫌疑人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问胡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他介绍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胡局长说:“昨天晚上,八大峡派出所巡逻的民警抓了个卖假币的农村妇女,被带到所里关了起来。后来一个值班的民警在外喝了点酒,突击审问这个妇女,用电警棍打了几下……”
我问伤的怎么样,厉害吗?胡局长沉吟了一会儿,说:“确实挺厉害的,肝脏破裂。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我们分局领导很重视,就是花再多的钱,也要把嫌疑人抢救过来,我们今天一早先送了支票过来,押上10万块钱,不惜任何代价,先保证不能死人。”
我说是,四方刚发生打死郯城农民的案子,连省厅都过问了,很被动。
胡局长说:“四方分局太没有经验了,把人家打成那样,送到医院连钱也不交,医院能给好好治?这一耽误,完了。本来是能抢救过来的。事后花钱再多,也晚了,关键是影响太坏。”
正在这时,市南公安分局的政委过来找胡局长,想说什么,又看看我,欲言又止。我说:“你们谈吧,我先回去了。”
胡局长说:“没事,你一等。”接着,两人转身到了边上,我隐约听到政委说,病人的母亲来了。我听胡局长说,一定好好照顾,先找个好宾馆住下,派专人伺候,花钱消灾,这时候不能疼钱,等等。
这时从急救室出来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几个警察呼啦拉围上去,我也凑到跟前,只听医生说:“病号还在昏迷。你们留几个人在这里照应就可以了,不必那么多人全呆在这儿。”
那几个警察神情疲惫,有的还非常紧张的样子。他们忽然让开一条道,原来是胡局长和政委过来了,大夫又把病人的情况说了一遍。胡局长说:“我和你们的院长、书记都很熟,特别是你们的保卫处长,我们都是老朋友。我和他们说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救过来。”
我听那个医生低声向胡局长说,最近刚从国外进口了一批什么针、剂,还有什么进口的好药,对抢救病人很关键。
胡局长说:“用,用!怎么不用?什么进口的药、针,该用的就用,别顾虑钱的事儿,我们已经把支票放这儿了!”
胡局长又安排了谁谁在医院值班等具体事儿,我们一行人就离开了医院。
中国有句俗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老百姓私下传播新闻的速度、密度都是非常惊人的,很快,我就听到了民间关于八大峡派出所殴打妇女的各种说法,在许多有出入的版本里,渗透着人们对公安的成见,或者是怨恨,把打人的民警说成了丧心病狂的恶魔,有的甚至还说那警察猥亵、强奸了那个妇女嫌疑人。
其实我认为我一个战友的说法最具客观性,我这个战友就在市南公安分局当科长,他和八大峡派出所所长是老同事,也和那个打人的民警很熟。一次我们战友聚会,我问起这件事儿,他说,其实这个事儿过程并不复杂,只是那个打人的民警当天晚上喝酒喝的太多,晕晕糊糊回到所里,在妇女身上搜不到假币,就借着酒劲抡起了警棍。
我说怎么群众都说那个妇女被打得鬼哭狼嚎,满屋子窜,哭声和求饶声很惨,连附近的居民都听到了。战友说,是啊,谁挨打也会叫,最后不是不叫了吗?
我说不叫了是因为被打昏了,死过去了,那个民警下手还是挺狠的。
战友说,你不干公安不知道,谁审犯人会笑容可掬?那是膘子。
我又问,那么当天晚上没有值班的派出所领导?他们听到嫌疑人的哭声也无动于衷?
科长战友说,后来在一楼值班睡觉的所长上来了,那时那个妇女的肝脏、脾已经被打坏,昏死过去了,他们只好把嫌疑人送到了医院。
在青岛连续发生的警察殴打嫌疑人事件,新闻界并没有公开透露一个字,老百姓议论了几天也就淡忘了。
四方公安分局最后给郯城的农民家里赔偿了17万元人民币。据说,分局领导给郯城农民村里送钱的时候,村里欢天喜地,还放起了鞭炮。因为17万人民币,对一个贫困的农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天文般的数字。
我想起四方分局一位副局长说的:“农民们高兴坏了,死一个人拿到了17万,当场就有人羡慕的不得了,说那些钱能盖好多间房子,在村里干几辈子也挣不出那么多钱来。”
副局长说这话时,我们正在酒桌上。当时是四方区一个老板请客,在坐的基本都是公检法干部和政府官员,满桌的人听了此话笑得前仰后合。
我问坐在对面的副局长:“是你去的郯城?你看见农民放鞭炮了?”
副局长说:“是我去的,我代表分局领导班子去送的钱。虽然我当时没看见农民放鞭炮,但是我们刚回到宾馆,村里就来电话了,说村里人很高兴,死者的亲属为了庆贺拿到巨款,放起了鞭炮……”
席上有人问:“你们怎么赔那么多钱?”
副局长说:“本来我们也没打算给那么多钱,可是市南公安打伤了一个妇女,连治病带赔偿花了不少钱,把个事抹得光溜溜的,几乎没有后遗症……”
酒桌上的人插话说:“是啊,人家多会办事,花点钱没什么,反正都是公家的事儿,也不是哪一个人掏……”
“就是,就是。”一片赞同声音。
我问副局长:“那么你们也把事办利索了?”
“有了钱,什么话都好说。”看来副局长倒是个爽快人,尤其是在喝了许多酒以后,对我们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我们分局领导班子最后一商量,干脆咱也大方点,多拿点钱,让郯城的农民家属写下‘永远再不追究’的字据,这不挺好吗?”
“对!对!”又是一片赞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