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老陶
7/2/2020 9:26:07 PM
梅为我流产过三个孩子。
梅是个南方姑娘,这从她的形象和气质一眼就可看出,梅的眼神和她的身材一样柔弱。南方姑娘对北方人来说,有着特殊温婉的感觉。
梅第一次流产是在夏天。记得她中间从手术室走出来,跟我说大夫问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回答?我说编一个吧。后来手术完成,梅的脸色已经蜡黄,坐在走廊的长条椅上,双臂虚弱地压在肚子上。
我去叫了辆出租车,花了五块钱。
回到我家,床上躺了半小时,梅就恢复了正常,除了流掉的没让她心酸的生命之外,一切都还欢喜,经验之外没碰到什么大事。她从冰箱里拿出块西瓜啃了起来,我说不敢吃凉,听人说挺可怕的,她说她想吃。之后,她要打扑克,我就去邻居叫了几个人满足了她。
梅那年十九岁。
第二次是第二年的秋天,天气刚刚有些冷,我仍旧叫了辆车带她回家。这一次她躺在不冷不热的被窝里,很温情地不动了。她吩咐我蒸鸡蛋糕,熬鸡汤,用勺子喂她。我那时还想,其实女人都蛮简单的。
第三次是来年的冬天,很冷,现在未婚流产是个很麻烦的事了,我带她去了郊外的一位野医生家里做的手术。第三次应当有经验了,她却异常害怕。完事后我们乘公共车回家,打车太贵,何况可能此地也找不到出租。她休息了片刻,始终若有所思,然后起身,乘公共车回自己家去了。梅已经毕业工作,不是上学的时候住校方便。
说好第二天下班过来吃些补品。
第二天,阴差阳错地出了点意外,这意外无关紧要,重要的我的一句话太刺人,使她跑了出去,我没追她。
后来她说,她在车站徘徊了一些时候,就决定回家了。
这导致我俩两个星期没有见面,以及后来最终下定决心分手。这是一个重要的引子,我好像说了句:滚蛋。
我能记住“夏秋冬”这三个季节,有些诗意。
就要到圣诞节了。
今晚的酒兴很狂热,露有些失控。露见过我两次面,就打听到我的住处,王建恰巧在,因此变得兴奋,一桌喝酒多出了个女孩。
酒喝了不到半小时,王建就去了胡同口又买回几瓶,两盒万宝路。我知道他的虚妄时常在这种场合流露,等酒劲过后才后悔白抛洒了这笔钱。然而我真有心让露跟着王建一起走,可露不肯。
王建一直在看我,他总是自己将自己兜进圈子。王建说,露你很漂亮。露很嫣然地一笑,回答说,你也很漂亮。王建无话,我想笑,就端起杯说喝酒喝酒。
撒过烟之后,王建为露点上火,问露是不是去解手?露说去,得等会儿。王建的心思有落空也有期待,暂时无话。露酒喝得太多,说话竟有些含糊,我说,露不喝了。我这句话是尽点主人的关怀之意,露竟说,你替我?然后嘻嘻笑,我接过杯,露又夺了回去,一饮而尽。
露醉了,踉踉跄跄爬的床上,嘴里黏糊糊地喊着,你过来!我向王建使了个眼色,王建过去。不是你!露喊道,王建又退了回来。
我走过去坐下,她伸过双臂将我拦腰抱住,嘴里嘟囔着似醉非醉的话。
我去掰她的手,她很用力,箍得很紧,手心湿漉漉的。露很健康,身形发达得超过了我,裸露的腰部肉墩墩的,铺在灯光下发出油腻腻的光泽。我挣出她的手,坐回沙发上,王建低头不语。
露,让王建送你回去?
我忽然感到王建有些窝囊,很可怜,我随即改变了主意,要让这废物走开。
露在那边喊道,给我把袜子脱了。
此时我变得有欲望,这欲望似是做给王建看的。我将露的长筒丝袜退下来,然后放到王建的身旁。
王建终于经受不住,自责样的懊恼地掐灭烟,小声说,我走了。生怕被露听见。
我这时开始审视露,她已脱了上衣,宽阔的脊背上胸罩背带深深勒进一道沟印,粗而圆的双腿在紫红色毛巾被单上随便却自然地屈伸着,异常的白,脚踝很美,细细绷出两片洼。
我走到床边,把百叶窗旋开,有月光安静地伸进一道道直线,落到露的身上,弯曲斑驳。
梅如时赴约。
舞厅里没人,她扔掉挎包,一头扎进我的怀里,险些将我撞到。她的心情过于急切,缺少循序渐进的步骤,我欲将她推开,她不从。
我说,一会儿就要来人了,没用。
她一直藏在我怀里,许久,我才发现她哭了,我没说话,抚抚她的背。
今天是周六吧?
嗯。
我今晚请你去看我的新房子,可以陪你到天亮。
她抓紧了我的手。
马路上的灯实在不明亮,倒也适宜,有含而不露的美感。
这一夜当中的前半部,我们点着蜡烛互相对视着度过,只是她的眼睛太纯净,缺少斗智的成分。她如果爱,是不容拒绝的。
梅第一次朦胧而激动地将自己送给了我。她哭了。我也有些哀伤。
元康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沉稳地淌着红光,眼睛烁烁的神采飞扬。他说这是曲小姐,身后就闪出一个飘长发的姑娘。这曲小姐看上去有所阅历,眼神也很顽皮。
哈喽!她张手打个招呼,一面问可以坐吗?一面跌上沙发。
我伸过手,曲小姐你好!她坐在沙发上欠过身子,拉过我的手,放到她嘴上亲了一下——你好!然后依回靠背。
我笑了一下。
元康站一边背过脸去。
曲小姐接过元康递来的烟卷,问道,有什么酒?我一面看她的眼神深含着情义,一面回答说有红光葡萄酒,有金奖白兰地。她说来白兰地吧,不过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屋里有痰盂吗?说完嘿嘿一笑。
元康有些沉不住气,说,厕所不远。曲小姐望着天回道,我愿意这样。元康似有点恼火。曲小姐解开外衣扣子,依旧向着天棚吐着烟圈。
大喝了几杯之后,元康说来点音乐吧。
曲小姐酒量挺大。我将一盘淡到无需思考的带子插进录音机,然后调整了灯光,又问,是不是可以点支蜡烛?曲小姐像有些烦闷地拉了拉领口,然后夸张地睁大眼睛,好啊!
元康搂着曲小姐在我光滑的水泥地面上蹭着慢二,我拿过播放器,套上耳机,独自去享听平克弗洛伊德。元康很是沉不住气,他紧紧挽着曲小姐弯细的腰,忽地抱起,倒在床上。我想我很多余,就摘掉耳机,出门去躲避一下。我拐过茶几,竟被曲小姐伸脚绊了个趔趄,就只好又坐回原处。元康慢慢站起来,整整衣服,曲小姐爬起身,拢拢头发,哈哈笑着,要烟吸,元康给她点上。
曲小姐说要上厕所,别人无语,曲小姐嘿嘿一笑,对元康说,你走吧。我猛然插话,那么都走吧。 曲小姐吐口烟,那太遗憾,还没在你屋里撒尿呢。我说找机会吧,元康斜眼看我。
沉默了一会儿,元康说走吧?曲小姐站了起来。
刚走出门,曲小姐说忘了件事,随即返身回屋,将门关上,把元康隔在院中。她依住门,扳起我的脸,在额上深深吻了一下,觉得太浅,又对准了我的嘴。我不好回绝,软绵绵地几经反复,然后她说,你的床真矮,拉开门,走了出去。
送他们的时候,元康没再回头看我。
我回屋把百叶窗旋开缝,今晚仍有月光,我点燃一支烟,躺到床上,很短的一个晚上。
梅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回校,她有些贪婪这床,她愿意我在她身边静静躺着,守在一起,什么也别干,她胡乱翻着书,或者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
我催她回校看看,她不语。我也不愿劝说太多,终归有一天,她脸上溢满太多的幸福之后,会过渡到平淡无味的。
我很想独自去路上走走,逛逛书店,但梅的纯情,时常使我不忍。
出去看场电影?
不去。
那去市场转转?
嗯——她在撒娇。
撒娇是女人的天性,但不能撒的太多,会给人厌烦,我感到无聊,歪头看看她,又觉无话可说。
梅的嘴唇红的优越,用不着涂口红,自然的血色很动人。我这样想的时候觉得她可爱,可无法总是这样。
梅斜躺在我的怀中,安静地闭着眼睛,梅的皮肤细嫩光滑,像她的纯情一样没有杂质,梅还太小,小的一旦拥有了依赖就不顾一切了。
梅,起来弄饭吃吧?
不饿,你也不吃。
待会就会饿的。
不。
她不愿意舍弃每天分分秒秒的时间。
白天方打来电话,约出去走走,自然我请她吃饭。饭间方白灿灿的脸上挂满可人的欢乐,她始终这样,没见过她忧愁。方吃的比较快,用餐纸擦擦嘴巴,顺口唱起了歌:你对我说、你的寂寞、我知道、我明了……她咧嘴笑了。
饭剩的不少,不吃了,开路。我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你明了什么?
最近忙点什么?她问我,顺脚踢起空饮料筒。
没什么事。
总应当忙点吧?
我想,大概是吧。
方是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学青年,经常的获个奖,诗歌,散文,小说。她似乎总有热情。
方你唱支歌吧,听你唱歌我才觉得我还活着。
方没有听清我的话,她好像在思索什么。
唱歌?那好吧。
你对我说,
你好寂寞,
我知道,
我明了,
我问你,
你要什么,
怎么做,
你可会知道。
方这人其实从来不假思索。
梅说,你躺着别动,今晚我来做饭。
梅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也两天没洗了,躺在床上除了翻弄几本杂志,就是听耳机。
前天晚上,梅出门买回一挎包罐头、方便面、几瓶啤酒,让我出去把房门锁了,从窗户爬进来,她不想让别人打扰。她想以此庆贺,今天是我们相识一年纪念日。
梅点上一支蜡烛,用卫生纸擦出两个杯子,倒上啤酒,酒倒得猛了些,白色泡沫在一片柔和的沙沙声中溢到了茶几上。
梅穿着带紫色细线的白色睡衣,坐在沙发的前缘,赤脚踩在水泥地上。她含两只烟同时点上,走到床边,插进我嘴里一支,说,今天陪你吸一支。她伏下身用牙齿咬咬我的鼻子,说起来吧,亲爱的。她给我披上毛巾被,让我坐到去年的那个位置,这样我俩又面对着蜡烛相互凝视了。
梅端起杯,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微笑着看着她,咕咚咕咚灌下。
梅又倒满,仰脸喝下一多半,起身绕过茶几,坐到我腿上,将剩余的酒顺我额头倒了下来,愉快地放声大笑起来。
她放下杯,能感到在端详我。
我想杀了你。她慢慢地说,嗓音异常柔和,也体会到天然的单纯在隐隐消退。
梅将身子下滑了些,把头抵住我的下巴,然后沉默了。
许久,她喃喃道,我想要个孩子。
后来我发现梅哭了,宁静地流着泪。我用手指梳理着她的乱发。
我将来会有一大堆孩子,我俩都老了,你拄着拐杖,我搀着你,那时候我比你健康,我们的孩子总是走在我们前面,他们长不大,都很小。
梅给我拉着毛巾被的一角,细声念叨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把我爸妈都忘了。梅的声音细小。
肖鸵揉着我的胡子,有些迷乱,老说太好了,太好了,火辣辣的,我最喜欢。
我盯着满墙的装饰布上,偶尔获得的图案。
我想起从百叶窗得到的月光是因她的提示,我那时还挂着布帘,她说拉开一点,就起身将帘子推向一边,一道明快的月光即刻斜靠在了墙上。肖鸵很一般的形象因此得到了改观。
肖鸵的臀部界限分明地宽大肥硕,从她的臀部可以看出很倔犟并隐含着歇斯底里。因为我们相处都是在比较低迷的氛围里,所以她也相对温柔。
有次,开学了,肖鸵从外地回来,只因我的某种执意,她硬是拖着大包小包行李到车站乘公交回校。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也许男人女人本质不同。
我一直在抽烟,愿意沉浸在纷想当中。我的屋子处处都有焦糊味。她说过。
不抽烟了好吗?她伏在我的前胸,像猫一样。
她的肩头在我的鼻息下起伏异常,她常常使我措手不及,她抬起头,眼神已有些含混,前突的红唇启开。她开始搂住脖子亲吻我的胡子,我的手抚摸着她开始抖动的脊背,她抓住我的头发往她眼前撕扯,她像是被重度辣椒刺激过的咂嘴哈气,疯狂乱吻,我迎向她,她完全张大性感嘴巴,这是她的天堂。
我轻轻抚着她的脊背,诱导她趋于平静,我真有些畏惧。
梅推门进来,看到坐着的曲小姐,似乎早有预料。她将包挂到衣架上,并不招呼,开始整理乱纷纷的床。曲小姐站起身,向我吹了一声口哨,说,真遗憾,据说你亲近的人,嗓音很动听。
梅不去搭理。谢谢你的赞誉。我说。
再见,相亲相爱的人。曲小姐说完向天空又吹了短暂却华丽的口哨。我不知道曲小姐的话是指我与梅还是另有启示。
送走曲小姐回屋,梅不在,衣架上包也没有,梅走了。
我坐到写字台前,想起草一份征婚启事,想写上两千字,给报社送去,看是收我钱还是给稿费。
梅在各种场合和马路上愿意我揽着她的腰或胳膊,这使我感到困难,梅太脆弱,当这种要求得不到满足,就感到被轻视的难过,这一点的确无法协调。
门敲了几下,然后梅走了进来,坐在床角,双手捧着挎包。停顿一会儿,她说,要不要告诉你今天是几号?
她拉开挎包,提出一袋牛肉干和一瓶白葡萄酒,放到床上,说,我回校了。
我说梅,你不要乱想。
我走了。她没理我的话。
第二天不忍心,去了学校,到校门口的时候,忽然记起昨天是我们相识两年的日子。
还好,不很麻烦,在宿舍见到了她,她躺在床上手里捧着像是本日记。因是她的同学带我进来,所以我是后一个进屋,她没有留意,我见她的眼睛红肿。
我坐下来,屋里的人相继离开,我没说什么,摸出烟点上。
梅一直不语,我说,都是小事儿。
你让我看到大事?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你应当允许我说明白嘛。然后我又不想说什么了。
要么高兴,要么痛苦。她的语气有太多哀伤,我走后如果你去拉我我会感动的,可你从来不。
梅,没有的事,什么也没有,她是元康的人。
梅哭了,我扯衣角为她擦擦泪。
梅平静了下来,我说回家吧,她开始收拾东西。
阿鸟在半夜闯了进来,有一个多月没见了,我问他,在忙什么?
他神色飞扬,跟我说起晚饭后碰到的事情。
阿鸟从兜里拉出瓶白兰地,问有没有矿泉水,我说没了。他对瓶喝了一大口,递给我。
今天在电车上碰到一个女孩,她老看我,我也看她,整整互相打量了五六站,后来她下车了,我很后悔,当时我跟下车就成了。
为什么?
就认识了,起码。
怎么能肯定?
操,你。他笑了,他笑的时候世界很和平。
我说,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叫它成呢?这样子下去你不是很富有。
他妈的,过去了。
他继续喝白兰地,他的鼻子开始发红,他喝酒就这样。
阿鸟说,圣诞节有个聚会,我没提前告诉你,我已经邮寄了请帖,到我那儿,这个月我收拾房子,搬了个新地方。发的请帖很详细地写了地址,让他们去找吧,有运气找到,没运气散屌完。不过,有几个大学同学我得接他们,你那天早点去,帮我照料一下。晚上九点,我定的时间,你去的时候带两瓶酒,我还请了个警察。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口子?
操,弄错了,跟糟烂的那个提出来,不同意,其实我后来想,跟漂亮的那个,会同意的。
那还来得及,再提。
已经晚了,她俩串通好了。
阿鸟太富有想象,我不好泼冷水。
瓶里的酒已剩的不多,阿鸟将它放到桌上,转过脸说,你去找一下罗音,请帖给他寄到了剧团,他他妈的整天不去上班,怕收不到,他家里的地址我又不清楚。我今晚睡在这儿了。
那你别脱鞋,把脚搭在椅子上。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