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孙建国
7/2/2020 10:26:13 PM
早起的人占好摊位
天不亮就来到这里
整理自己的东西
准备迎接顾客
需要理清的东西首先是欲望
食欲
情（性）欲、享乐欲、物欲、名欲、生欲、占有（控制）欲、出类拔萃欲
还可以归纳为
活动欲、占有欲、权力欲、亲近欲、好胜欲、成就欲
被认可欲和信仰欲
这都是最畅销的商品
这是推己及人得出的结论
很难理的泾渭分明
所以这货摊显得不太整齐
避孕套放在哪里举棋不定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顾客聚拢过来了
一切都变得这么简单
明码标价
你要什么就卖给你什么
天热了，
主要是想地摊形象突出
有个明显的标志物
我决定自己剃个秃子
前半部分有镜子
后面的部分
只能靠手感
万一摸着光溜溜
看着有深浅怎么办？
剃完让谁先检查一下呢
有一次帮朋友剃头
在后脑勺
给他留了一个五角星
摆一天地摊
回家歪在床上
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哪里也不舒服
一整天了
也没有到池子里看看
就强打精神点开
群里静悄悄的
下午三点十五以后
就没有人说话
发一个美图进去
四五分钟没有反应
这难道是被封了
头轰的一下
灵魂出窍
在一米的高度
看着自己的尸体
横在那里
眉毛胡子都在
眼睛依然睁着
像两个黑洞
面皮还有光泽
有风吹过来
衣服还在动
那胳臂那腿
以前的动
作只能放慢镜头
却不再受自己的支配
说过的话唱过的歌还在空中飘荡
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恐惧和痛苦
乌云般翻滚
大海样起伏
想哭却张不开嘴
发不出声
我就这样死去吗？
留下这样的尸骸
留下这样的世界。
在县城的二十几年
遍地都是地摊
熟悉的没有风景
印象中一片模糊
九五年到了济南住在佛山苑
有地摊
没有撵着摆摊主满街跑的城管
傍晚下班回家
有时在南门桥买只花
晚饭后一家三口经常到银座商城逛逛
银座的南面有座烂尾楼
楼前的路灯下
有一个摆地摊的老太太
雪白的头发
苍白的皱纹
乌黑的眼睛平静的像王府池子
摊上摆的都是老旧的东西
鞋垫针线塑料扣等等等等
几乎没有现代生活能用的东西
什么样的儿女能让自己的母亲如此这般
我们商量着买一件东西
多给她一些钱
一包钢针两块钱
给她十块
追着你找回八块
于是有时是一个小镜子
有时是一个塑料扣
给她正好的钱
她说声谢谢。
2004年来了青岛
有一次从云霄路一家饭店出来
又见老太太摆摊在路边
还是那些老旧的东西
给她十块钱买一个小镜子
她颤巍巍的站起来
佝偻着身子
执意拉着你要找八块钱
我当时有些微醉
随手发了一个微博
告诉来云霄吃饭的朋友们
都来照顾一下老人的生意。
十几二十几年过去了，
我想起那一个或是两个老人
就怀疑
她们会不会是观音菩萨
化妆成老太太
到世上来敲开我们的悲悯心。
越古老的灵魂
来到这个世上越感到新奇
新奇的每天看天看地
追风追月
听花听鸟
征歌逐色游戏人间
事情终有例外
每当有大的事情发生
我都能远远的看到听到
在那一刻警觉警醒
千万年迷茫的轮回
有那么一刻
铭记在灵魂的深处
让你清晰的明白
在劫难逃却又无能为力
我知道为了摆脱这轮回之苦
我需要更彻底的消灭自己
把肉体更反复的碾压磋磨
黑发和白骨都变成泥土
在大地上找不到一点痕迹
我深知自己的过去
深知自己与涅槃无缘
天上地下
已经没有烈火可以把我融化
即便是自己变成喷发的火山
也会生成新的岩石
等风销雨蚀
消解成泥土
掩埋陪伴
献身上帝的生命。
今天关注了九香村
主人（温国）说
“九香村是我老家
村里很多人都写诗”
我想哪天去九香村摆个地摊
就卖十三香
把十三香装十三个袋子
要什么让顾客自己选自己配
然后每个袋子上都写首诗
这样虽然他们有九香
看在诗的面子上
也会照顾我的生意吧
还有我就不明码标价了
钱让他们看着给
流动地摊
老七买了一辆五菱货车
改装后的车厢
侧面撑起来就是货架
哪里人多的地方
他都去
农村也去
拿着电喇叭
用力的喊。
路边摊
九六年去鲁中的矿山
拐弯抹角的山路边
摆着几把小葱
和一篮鸡蛋
鸡蛋放在麸皮里
新鲜的蛋壳有的还粘着鸡屎
笨笨笨蛋笨鸡蛋
摆摊的老头见我慢下来
结结巴巴的吆喝
买了鸡蛋送了篮子
中午矿长拉着去附近村长家吃饭
酒桌上说到买鸡蛋的事
村长大呼你上当了
一会儿村长侄子带着老头
换走了那篮子鸡蛋
老头点头哈腰的道歉
说话一点不结巴
风声不对
这几天风声不对
昨天晚上人就明显减少
中央电视台说摆地摊
不能一拥而上
说不好哪天城管又出来撵了
今天摆上摊先和邻居们加微信
大眼瞪小眼这么多天
搞不好哪天就散了
记着今天拿本书
换两个剃须刀
淋浴间放一个
行李箱放一个
省的到处跑
到处找
注：这五首诗原载“Ditan诗派”微信公众号
两句话：
阿坚评孙建国的地摊诗，评得很地摊。其实孙建国的地摊诗很多，感觉他是地摊诗专业户。
——文康
得高星转来孙建国“摆地摊……”五首。先概说一下，地摊诗与地气连通，能让高贵的思想哈下腰；诗笔屈身民间，不是下凡，而是家常散步，拾取牛粪柴禾以及果核；写的是地，映的是云和上面；好的“地诗”难写，作者迎难当享受。
《摆早摊的来了》……又罗列出了十几种欲，直逼人眼，那都是刚性需求，还不曾有人这么明码。摊主寓奇于俗。《光头地摊……》地标很重要，在此那是商标。但此摊没展开，戏未达高潮。
《死亡体验》这首有蒙太奇之效，观照自己的肉终心未终，有助于理解中阴之说，难得，不惧“迷信”,修而时习之。
《地摊印像》从县城到佛山苑、银座等的老妪之摊，绎出观音的多种变身。大地是慈悲的忍耐的，“你的痛苦怎能不让我肝肠碎裂”。但这首没有夸西莫多写得凝神，升华得嫌猛。
《老灵魂》这似是一首大诗的提纲，坚硬如岩、痛如刀割、汤火轮番。况“轮回”“涅槃”这字眼烫手灼肤。写此诗相当于熬炼、苦行。佩服作者的无畏。也让我想起张弛《古人的表情》中述过的种种恶梦，那疑似于练习死亡。须神经强度。
另外，这五首诗的结构，像是故意与古典诗词作别。比如高星也写现代诗，其间架还是暗含颜鲁公之风的。当然，废话主义的诗群全然不理睬这些。作者多年前的茶意风心之诗格，跳到如今“地摊”之漫散，我没看出过渡。后冠时代即临，以变应变，或不变应不变，诗、心、天、地如动如不动，但啤酒涛涛，人或为鱼鳖。我与孙民寻老庙残塔，如暂上扁舟，也常为有信者念叨。
——阿坚
202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