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帝
7/03/2020 3:20:05 PM
诗言志,志是情绪,是思想,也是你的生活经历。
给陈力大哥看诗集校样,我好像走进了陈力的精神世界,陈力爱亲人,爱朋友,爱美丽的大自然,这本诗歌选集,既是陈力诗歌艺术的汇聚,也是他生活轨迹的展览,可谓“致广大而尽精微”,情真意切,言近旨远。
陈力只比我大几岁,我们成长的时代背景接近,文革摧毁了我们的小学和中学,随即是到建设兵团,上山下乡,辗转回城,读书和生活支离破碎。
他的自我拯救与求知之路同样布满坎坷,写满艰辛。在农村借到一本书,如获至宝,在如豆的油灯下通宵达旦,拂晓时鼻孔漆黑;老知青终于返城,骑着自行车从沧口去市南夜校上学,一路风霜雨雪;周日拉着地排车往家里运木柴,他还为此写了一首诗:
拖着板车
我沉重地走着
艰难而又吃力
自豪而无愧怍
我不在乎
路人投来的
不解的目光
我在意的是
我的柴禾
能在严寒的冬夜
为我的妻子女儿
燃起一屋的温暖
带来一冬的欢乐……
一遍遍看诗稿,一次次感动。我对陈力的诗进入很快,好像特别能理解那个境遇下涌动的情愫,不容易啊,高压政治,贫瘠生活,陈力在艰苦的环境里挖掘着诗意,包括句式的对仗工整,严格的韵律,比如《去种一棵树吧》这首,大段的排比,乐音回环,朗朗上口:
哦,莫管它是松树,桦树或白杨
只要是一棵树啊
它就能 带给你
寒冬后的一片春光
只要是一棵树啊
它就能 带给你
酷暑里的一地阴凉
哦,莫管它是松树,桦树或白杨
只要是一棵树啊
它就能 带给你
期盼中的一个希望
只要是一棵树啊
它就能 带给你
憧憬里的一个梦想
陈力坦陈他受李瑛、贺敬之、郭小川、艾青、李季等人的影响很大,在无法抹除政治背景下的浪漫,抒情方式不可避免有些雷同,有人说那些老诗人早过时了,包括影响他们的马雅可夫斯基,特征鲜明的阶梯式。我倒想问,唐诗宋词过时了吗?
抒情言志有多种方式,外在形式只是载体,诗的生命力还在意境、情趣和哲思,特别是磅礴或绵远的情感力量,这既是诗的传统也是诗的灵魂,近几年诗坛鱼龙混杂,那些回车键口水诗所谓创新,无病呻吟的自淫自乐,只能给诗坛徒增笑料耳。
我觉得陈力兄的诗与流行的口语诗迥然不同,他不躲闪,不缥缈,笔下流淌的,仿佛是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有实实在在的情感力量和时代信息。
面对一幅兵团女知青麦收时小憩的油画,陈力写下“妈妈我只是睡一小会儿,可要叫醒我啊”的诗,这首诗也唤起我参加夏收的回忆,在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夏收是从老天爷嘴里抢粮,一旦遇到刮风下雨,麦粒就会掉到泥地里。那真是没命地抢啊,双手磨起血泡只是残酷的序曲,后面散架般的全身酸痛,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劳累,使每一个夏收过来人刻骨铭心。陈力用诗行给过程拍照,画面至今还在润湿着眼睛。
善良的陈力被记忆拨动心弦,被实时事件触发诗思,几张汶川地震的新闻照片,让陈力情不自禁,流着泪写下了一首首诗,图文互证,那是国家和民族的伤疤,我们永远也不应该忘记。
我特别要提一下陈力的那些“信天游”,那些浓郁的大西北民歌民谣,好像信手拈来的叠词连句,一唱三叹,余音绕梁,我耳边顿时响起了陕南西北的“兰花花”。例如下面的这些句子,那是陈力刚发现网络上的《内蒙知青论坛》,他似乎见到了当年的兵团战友,黄土高原的风沙扑面而来,他手写口吟:
沙枣枣开花香万里
原谅我今天才找到你
久违的声音滚烫的泪
好熟的兄弟呀好熟的妹
一个个论坛我细细地转
眼眶里含着那泪蛋蛋
拨红那炭火添上酒
从今后咱们不分手
对不起,我有些“吃着碗里看锅里的”,诗集里佳句实在不少,再摘录几行,美文共赏:
十月里刮风树林林响
信天游不唱我心凄惶
酸菜荞面辣子红
兵团的兄妹火一样的情
今天见了姐妹的面
六月里响雷打不散
山丹丹红来梨花花白
今生今世咱不分开……
岛城一位老诗人说,陈力是青岛写信天游水平最高的,形式娴熟,比喻起兴,技术到位,最重要的是神韵到位。
的确,陈力当年的一些信天游在网站社区一经贴出,马上共鸣应和一片,其感染力之强,可见一斑。
陈力那一把大胡子给人印象很深,有哥们开玩笑说陈力的胡子颇有曾国藩、海明威和鲁迅之风,诗歌和文章也有鲁迅刚正不阿的凌厉之气。我在这本诗集里看到了,陈力嫉恶如仇,抨击时弊拍案而起,有的诗,陈力好似在大喊,那是直抒胸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一个优秀的民族
不该在一块石头前
三番五次地绊倒
面对灾难
不可文过饰非
不可躲躲闪闪
更不该对正义的呼喊
封口禁言!
说“封口禁言”,我不由想到身边那些屡屡遭受封杀的朋友,自媒体的生存也是每况愈下,咱们这是怎么了?敬佩陈力的振臂一呼。
陈力大哥说过这样一件事,一次兵团战友在青岛聚会,青岛战友委托他写一份欢迎致辞。
深知老战友价值观取向的陈力十分谨慎,他只是将当年被迫去边疆的艰难历程,比做成一段人生的沼泽地,他如此写道:“庆幸的是,我们终于走出了人生那段满是泥泞的沼泽地;更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子孙,再也不用踏进那片沼泽地了!”
即便如此谨慎的表述,也招来战友们的强烈不满:“怎么能将在边疆战天斗地的过程,说成是走过一片沼泽地呢?”
老战友们群起而攻之,坚决要求陈力大哥修改文稿。
陈力大哥明确作答:这份稿子可以不用,但这个观点不能改。
愚民式的灌输教育,使我们的世界观严重扭曲,什么怀念最美的青春年华,其实我们的青春被侮辱被损害被蹂躏,无数热血青年被放逐到不毛之地,用人海战术反科学地改造荒原,现在又退耕还林,我们不该反思时代的悲剧吗?
我能想象到,陈力昂着桀骜不驯的大胡子,发出掷地有声的拷问,搅乱一湖池水,给战友们的怀旧聚会,投射了思想者的光辉。
如陈力大哥所言,他的诗歌除去对世上黑暗和丑陋的无比憎恨外,另一特色是他对朋友和弱者一直保持着深深的关切和同情,这在诗歌《馍》,《送远去打工的金子妹妹》,还有组诗《汶川地震》等篇里,我们都能感受到。
陈力说他非常喜欢叶文福的诗,例如当年引起轰动的《将军,不要这样做》,现在来看,“将军”一诗虽铿锵有力,叶文福也用了诸如“挟带着雄风,冲进了,中国革命英雄的史册……”等名词动用富有诗意的表达,但还是显得直白粗糙。
我看陈力的诗也是如此,陈力当然不能与叶文福同日而语,叶文福虽因仗义执言受到迫害,但毕竟多次获奖,是那个年代影响巨大不可多得的诗人,反观陈力的诗,有的的确韵味不足,我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眼高手低,我总觉得,直抒胸臆容易缺乏节制,快意情仇浩浩荡荡的歌唱里,容易泥沙俱下,起码美学技术的打磨不够,例如意象的单薄,语言的直露,恐怕这也是诗人面临的共同问题,我最后吹毛求疵点缀式的所谓“希望”,希望能对陈力兄有所警戒或借鉴。
祝贺陈力诗集面世,祝老兄家庭幸福,健康长寿!
20200628,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