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是个海·嘉峪关路六号

文 / 常约瑟

3/18/2020 9:16:40 PM

(一)我出生的地方

青岛嘉峪关路六号是我出生的地方。这所别墅建于一九三四年,位于青岛著名的八大关海边风景区,由一位在俄国十月革命时逃到青岛避难的白俄建筑师尤力甫设计(Wladimir Yourieff)。
我出生的这所别墅多年前被中国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青岛旅游业的一个亮点。慕名而来的游客从媒体上广为流传的信息中得知,这所别墅在民国时期曾经是美国驻青岛领事馆副总领事的私人住宅。但是人们却不知道,1940-1950年代这所别墅的最后私人房主,是道地的一对中国夫妇,我的父亲常子华与母親梁今永。
我的父亲常子华是一九五三年迁离这所别墅的。当时的北京中央政府看中了八大关这个占地七十多公顷、有着二十多个国家建筑风格的幽静海边小区,要把它做为共产党高级官员夏天避暑疗养的胜地,原住在这个小区的房主们,都要迁至青岛别的地区。因此我的家便搬迁到了信号山角下的龙江路三十二号居住。
虽然我出生在嘉峪关路六号,但我儿时对这个海边别墅毫无记忆,因为当年父亲被指令举家搬出这所别墅时,我只有一岁。父母在世时也很少向我提及他们住在这别墅里时发生的那些难忘往事。
一九九五年夏季,我们一家人回青岛参加我大哥常恩惠的追悼会,追悼会结束后的一天在我的哥哥常以诺陪同下,我与内子带着三个孩子来到八大关我出生的这个别墅怀旧,我们一家人在老家院内房子前拍摄了一张照片留念。

十年前我被诊断出末期癌症,在我最后一次返青探亲的几天里,我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嘉峪关路六号。我信步走进院内,院子里空无一人,只看到一部挂有军队车牌的黑色汽车停放在那儿,我猜想这儿一定住了一位高级将领。
出于对自己出生的这个别墅怀有强烈的好奇心,我从别墅右边的一个侧门走进去,想看一下这个房子的内部结构。我看到在西墙边有一个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从这个木楼梯往下走,是一层地下室。听姐姐们说,那儿有一个向整个别墅楼输送暖气的大锅炉。从木楼梯往上走是二楼。我踏上楼梯一步步走上去,想亲眼看一下父母在二层楼上的主臥房,哪怕是只在楼梯口瞧一下这个主臥房的门也好,因为这间屋子对我来说太神秘了,一九五一年九月,我的母亲就在这间主臥房里怀上了我,是我生命起源之地。
别墅的一楼空无一人,死寂的别墅里只听到我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当还差四五阶楼梯就要走上二楼时,我突然紧张起来,心想,我这是在私闯一个高级将领的住宅呀,若是他的勤务兵看到我,把我当做贼人抓起来怎么办?想到这儿,一丝不安之感压过了我渴望看一下父母主臥房门的好奇心,我转身走下楼去,悄然离开了别墅。

(二)别具匠心的木门

一座建筑物是否美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主要立面设计与艺术处理。不同于传统建筑立面设计强调的对称形,嘉峪关路六号的立面造型为非对称性,这在三十年代的青岛可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当年白俄建筑师尤力甫设计这个房子时所追求的,是一个具有欧洲乡间别墅亲和风格的建筑。别墅的外墙面大部分用抹灰饰面,但有些局部墙面外露花岗岩,以方整石和零散的蘑菇石装饰。整个平面布局采用活泼流畅的条形。
这所建筑有个浪漫色彩的门斗,因为尤力甫建筑师考虑到这所建筑位于海边,门斗可以抵御海风与青岛冬季的寒冷天气。门斗的屋顶呈倒V字型,这个倒V字的一个较长的下坡不是死板板的直线条,它有中间有一点弯曲,好像是一个画家用笔随意在画布上勾出的一个速写线条。
门斗的外墙是用红粘土砖砌成的清水砖墙,它与房顶上的红粘土烟囱相互映衬。据说这种用来做清水墙的粘土砖造价比普通砖高出十倍。清水砖墙的砌筑工艺十分讲究,灰缝要一致,阴阳角要锯砖磨边,接槎要严密並具有美感,只有手艺高超的工匠才可以把砖缝砌的灰浆饱满,规范整齐美观。
这所被当代青岛人称之为依瓦洛瓦别墅的建筑,还有白俄建筑师尤力甫设计的一个精品,那就是安装在门斗前的木制门。很遗憾,这个令依瓦洛瓦别墅格外生辉的木制前门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前去观看这所别墅的遊人,只能看到一个丑陋粗糙的木板门堵在门斗的进口处。

我是从一张拍摄于一九四八年的老照片里注意到这个别致的木门。照片里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神采奕奕的男子是我的父亲常子华,他身穿一件黑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站在父亲身后的是母亲梁今永,她穿着一件高领针织衫,外面披着一件薄薄的绒衣,绒衣的肩与前胸上绣着几朵小花。围绕在父母身边的是我的四个姐姐:大姐常以斯,二姐常路斯,三姐常安斯,四姐常多斯。
我初看这张老照片时,注意力只集中在我的父母与四个姐姐身上,並没有留意到他们身后的那个门有什么异常。但后来仔细观察照片人物的背景时,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门有其特别的魅力。
与我们常见的门框不同,这个门的门框不是紧镶在门洞的墙壁上,而是在距离两边门墙约三寸的地上直竖立起两根边框。从建筑理论上来讲,这种标新立异的设计没有传统式的门框坚固。但这也正是尤力甫建筑师的高明之处,他想设计出一个别具一格、带有俄罗斯乡村别墅风味的艺术之门。
由于门斗的门洞呈弧形,门框的上槛与弧线形的门洞上方仍留有一段距离,形成一个小半圆拱的图案。上槛的两头直接镶嵌入门洞左右的墙壁里,为了加固木框,在上槛与边框上还有几根短木条联接到门洞的墙壁里。为了采光,在门框与门洞墙之间的空间上镶嵌了透明玻璃。为了整体搭配,门扇上有几条突出的宽横条,这与门斗墙上横砌的红粘土砖的横向线条溶合在一起。门上的油漆是土红色,与门斗墙和烟囱上的红粘土砖相互映衬。
在我没出生之前,我的父亲母亲与哥哥姐姐们,天天出入这个设计灵巧简朴、别具匠心的木门。

(三)母亲怀上了我

一九五一年十月,当母亲梁今永得知怀上我时,她惊喜万分。她从未料到在她三十六岁时上帝仍会祝福她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她算是一个高龄孕妇了。
母亲怀孕后的前两个月,经常打开门斗的木门到院子里散步。据我的四姐常多斯回忆,不同于现在嘉峪关路六号院子里光秃秃没有几棵树的情景,昔日这个院子可是个树木繁茂花草葱茏的地方,院子的西墙角下有一棵高大的臭杞树,西墙上爬满了蔷薇。四姐记忆最深的是房前一棵高大挺拔的雪松,它的侧枝平伸,枝叶浓密,终年苍翠,姿态雄美。在这棵雪松树下,父亲搭了一个美丽的秋千,孩子们经常在雪松树下荡秋千。我的大姐常以斯回忆,在前门的右边父亲种了一棵樱桃树,结出的樱桃香甜可口。在院子东边父亲的书房外,有许多丁香树,春天开花时院子里幽香四溢。二姐常路斯回忆,由于院子里的树多,那儿成了一个鸟儿的小天堂。母亲在院里散步,可以听到许多鸟儿在树上唱歌。三姐常安斯回忆,院子里养了许多鸡,每天去鸡窝里取出握在手里还热乎乎的鸡蛋是令她最开心的事情。
金秋十月,是青岛最美的季节,这时嘉峪关路马路边上两排枫树上的枫叶五彩斑斓,在母亲怀孕的头两个月,父亲每天陪伴着她,在这秋景瑰艳、充满了诗情画意的街道上散步。他们有时会走到八大关的海边观看海景,倾听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也许这是我为什么喜欢大海的原因吧。

(四)母亲被捕

我的母亲梁今永是基督徒。在没有嫁给我的父亲之前,她在三十年代是中国著名布道家宋尚节博士的同工,跟随宋博士在南方布道,为他在布道现场翻释。母亲嫁给父亲后,除了在家相夫教子,每星期天还在广饶路“神的教会”事奉。这个教会是母亲于一九三六年嫁给父亲后,他们两人一起创建的。他们在自家住宅前院的一块地上建筑了这个教堂。父母的那所旧宅地处广饶路与登州路的交汇处,后来这所教堂的地址改划为登州路四十号了。这个教会中的许多人住在附近的贫民窟,他们是在兵荒马乱的四十年代逃难来到青岛的,其中许多人是文盲。母亲在主日除了讲道之外,还在教堂里教这些难民们认字。
一九五一年十月底的一个星期天傍晚,母亲在“神的教会”里事奉了一整天之后,坐着黄包车回家(人力车)。拉黄包车的是在我家长年打工的老高。当老高拉着黄包车走到嘉峪关路时,母亲从车上向外望去。十月底的嘉峪关路满街都是火红的枫叶,但怀孕两个月的母亲无心赏景,她一心想早点进入家门休息。
现在的嘉峪关路六号的大门口安装了一个大黑铁门,是住在别墅里的高级官员为了他们的安全,阻止游客进入院内拍摄照片而修建的。但我的父母四五十年代住在这儿时,院子进口处並没有大门。这大概是因为建筑师尤力甫认为既然这所建筑的设计是俄罗斯乡村别墅风格,如果在院子的进口处装一个大铁门,就会破坏了乡村别墅亲和朴实的气息。
因为没有大门,通常老高会拉着黄包车,径直进入院内,把车停在别墅门斗前。母亲从黄包车下来之后,便走进那个别致的木门,穿过门斗与客厅,走到楼下北边的饭厅与父亲和孩子们共进晚餐。
但这一天,母亲没能走进那个设计精巧的门。
当老高拉着黄包车走到嘉峪关路六号院子围墙的入口处时,在他的两边突然冒出两个穿蓝色便衣的人,在黄包车里的母亲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双手便被紧紧地戴上了手铐。这两个便衣二话不说把母亲急速地推进了在街上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去。
这一幕被在我家隔壁嘉峪关路四号青岛疗养院工作的看门大爷看到了。他匆匆跑进四号的别墅内,告诉在疗养院工作的护士们:“咱们隔壁的常太太被人抓走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护士中有一位名叫郭艺美的年轻美貌的姑娘,多年后她成了我的大嫂。去年大嫂向我回忆这段往事时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对这个令人震惊的事件忆记犹新。

(五)母亲入狱

母亲被捕后,被青岛市法院判了五年徒刑,罪名是“瓦解人民海军”。原来,母亲在登州路“神的教会”做慈善事工时,曾经给了前来讨钱的一个四川籍年轻人三十元人民币,但母亲当时並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也不晓得他是青岛海军学校的学员。此人因想家回四川,被海军认为是逃兵。而母亲也就糊里糊涂地成了一个“瓦解人民海军”的反革命分子。
当年主审母亲并判处她五年徒刑的,是共产党夺取青岛后的第一任法院院长廖弼臣(1910-1996)。他是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九十年代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当他得知自己的孙子师从我的哥哥常以诺学习钢琴时感叹道:“我们对不起这家人的孩子。” 这是后话了。

母亲被判刑后,从常州路监狱转移到李村监狱服刑,在母亲腹中的我,也随着母亲进了阴森恐怖的李村监狱牢房。李村监狱建于一九零三年,由德国F.H.施密特公司 Baufirma F.H.Schmidt 承建,其建筑为德式风格,红砖、红瓦、圆拱门。
我在母亲的腹中与她一起度过了八个月的监狱生活。李村监獄里的生活环境,与八大关嘉峪关路六号幽静的环境相比,宛如天地之别。母亲被关押在一个拥挤不堪、空气污浊的女牢房内。在这儿我这个胎儿听不到鸟的歌唱,也听不得八大关海边的海浪拍打沙滩的浪涛声。
母亲很注重胎教,她认为好的胎教,可以使胎儿大脑神经细胞、神经系统、各个器官的功能得到合理的开发和训练,最大限度地发掘胎儿的智力潜能。她在怀我之前生过七个孩子,在怀这七个孩子的时候,她总是听古典音乐。我想这也许是为什么我的哥哥姐姐在音乐、医学与艺术领域里很有造就的原因吧。
但我没有哥哥姐姐们幸运。我在母亲腹中的十个月,有八个月是在李村监狱里度过的。我在母亲腹中听到外面世界的声音,不是美妙动听的莫扎特音乐,而是獄卒的呵斥声,以及母亲在监狱场所手握铁锤打石子的刺耳声音。长大成人后我常常纳闷,我儿时的音乐天赋是从哪儿来的呢?

(六)我的“满月酒”

当母亲在一九五二年七月快要临盆时,由于李村监狱内没有医疗设备为孕妇接生,监狱的官员对母亲实行“革命人道主义”,给了母亲一个月产假,让她回到家中生孩子,但严格规定母亲不可以步出院外的嘉峪关路街道上。就这样,在我出生前一两天,母亲乘坐了一部李村监狱的警车被“押送”回到嘉峪关路六号家中。
母亲生下我之后,在嘉峪关路六号二楼东南角的主卧室坐了三十天的月子。一九五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是我满月的那一天。
中国古人认为婴儿出生后存活一个月就是度过了一个难关。这个时候,家长会举办满月酒以示庆祝。但我满月那天,我的父母没有为我摆设满月酒宴。他们仅邀请了我的舅舅梁舜一家六个孩子,以及在青岛放暑假的二姨梁淑敏的大学生儿子卓成稳来到嘉峪关路六号家中团聚。那一天在嘉峪关路六号前院拍摄的一张老照片,为我的满月留下了岁月的印记。

照片中母亲抱着满月的我坐在椅子上。与照片中其他人穿的白色清凉夏装不同,母亲一身蓝色素装,一个用来包裹我的婴儿小毯子铺在她的膝盖上。可能是担心满月的婴儿被八大关的海风吹到,我的头上戴了一顶婴儿小帽子。母亲似乎不适应八月青岛的强烈阳光,她眯缝着双眼,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站在母亲身后的父亲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他看上去精神大好,为自己老来得子而欣喜不已,因为我出生那年,父亲已经五十五岁了。
照片的右边隐约可见一个供孩子们玩耍的跷跷板。四姐常多斯看到这张老照片后告诉我,在这个跷跷板的后方,便是那个她儿时最喜欢玩的秋千与高大的雪松了。她说,这张照片是在父亲的书房左前方位置拍摄的。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树林,验证了二姐常路斯的回忆,嘉峪关路六号的院子曾经是一个草木丛生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母亲在夜深人静时,曾经听到在照片人物背后的那一排树下传出狐狸的叫声。
照片中后排站立者从左起,是二姐常路斯、大表哥梁几立、大姐常以斯、三姐常安斯、父亲常子华、二表哥梁端立、二姨梁淑敏的儿子卓成稳。前排从左起是表姐梁次盂、梁玉盂、六表哥梁甸立、五表哥梁田立、母亲梁今永与我、我的小哥常以诺。照片中前面蹲着没有抬起头的女孩是我的五姐常沙白。
我注意到照片中没有大哥常恩惠的身影,因为那年他是青岛医学院四年级的住校生。照片中也没有看到四姐常多斯,那天她正在生病发高烧,躺在二楼西侧一间臥室的床上昏睡。拍摄这张老照片的人很可能是我的这些表哥表姐的父亲,我的美男子舅舅梁舜。

(七)离别

其实,这么多表哥表姐聚集在嘉峪关路六号,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我的滿月。他们来我家的另外一个目的,是因为母亲坐月子的假期己满,第二天要重返青岛李村监狱服刑。他们是来“欢送”这位将与他们分离四年的姑母的。
那天在嘉峪关路六号的院内,母亲还抱着我单独拍摄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母亲梳着长长的辫子,身穿一件蓝色粗布斜襟女服,这件衣服上的扣子用的是用布条做成的盘扣。我估计母亲是打算穿着这件皱巴巴的蓝粗布衣回李村监狱干苦力吧。

照片里的母亲在夏日的阳光下对着照相机镜头微笑,她的笑容似乎有点勉强,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与自己刚刚满月的婴儿分离,都是令人心碎肠断的悲剧。在母亲怀里的我,紧皱着眉头,似乎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妈妈了。
我的头上那顶婴儿小帽是母亲精心设计亲手编织的,帽子上织有几排树技型的花纹小洞,让帽子既保暖又透气。我身上披着的小婴儿毛毯,图案中有个卡通故事里的玩童,也许母亲想让毛毯上的小玩童来陪伴我这个来到世界仅一个月便与妈妈分离的婴儿吧。

(八)“约瑟三个月”

我满三个月那天,父亲知道身陷牢狱中的母亲日夜思念我这个婴儿,便为我拍摄了一张照片,在探狱时把照片交给母亲。母亲看到照片,怆然泪下。在这张老照片的左下方有一块污渍,不知是不是当年她的泪水落在照片上留下的痕迹。母亲流着泪,用钢笔工整地在照片上写了五个字:约瑟三个月。

照片里我睡在一张藤制婴儿床上。三姐常安斯至今仍然记得这个有着天然光泽的婴儿床,它放置在嘉峪关路六号二楼东南角父亲与母亲的主臥房间里。 这张制作精巧的婴儿床,有一面用藤条编织成菱格纹空间图案的床侧板,这使得小婴儿床里有充足的空气流通。它的另一面床侧板则编织得严谨细腻。
我看上去睡得很香甜,头上已长出一寸长的头发了。满月时母亲抱着我拍照片时的那个有着卡通图案小毛毯,放置在婴儿床的床头上。
在照片的左上角可以依稀看到父母主臥房里的波斯地毯。这张古朴雅致的地毯,让我窥见到父母在嘉峪关路六号别墅中书香生活的小小一斑。
我在嘉峪关路六号二楼上这个铺着波斯地毯的主卧室里,单独与父亲居住了一年多,直到一九五三年的秋天,才随全家搬迁到信号山角下的龙江路三十二号。

(九)母亲精神失常

今年七月,我从解密的一份档案里发现了母亲在一九五五年出狱半年后亲笔写的手书。在这个长达五页的手书中,我意外发现了一个从没有听到过的秘密。母亲写道:“52年11月……我因想孩子精神失常而回家养病。”
读到这儿,我泪崩了。原来母亲在李村监狱里服刑时见到我躺在婴儿藤床上的那张照片之后仅一个月,就因思念我而精神失常了。母亲的精神失常给监狱管理人员出了一个难题,他们不晓得如何处置这个无法自理生活的女犯人。李村监狱里设有监房、教诲室、工厂、行刑室、瞭望台等,但没有专门关押患有精神病犯人的牢房。就这样,母亲又被送回嘉峪关路六号别墅内。
母亲的手书上没有具体讲她在家养病了多久,也没有讲她当时精神失常到了什么程度。但从她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她这次出狱回家没多久就又回李村监狱服刑了。这次短暂的母子重逢,没有留下任何照片。

(十)归来

半个世纪前在八大关嘉峪关路六号大门外发生的秘密抓捕母亲的事件,随着时光的流逝早已被青岛人忘却了。当年涉入这个不幸事件的人物也都已逝去。我长大成人之后,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当年的青岛法院,只因母亲在教会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四川年轻人三十元人民币,便被判了五年徒刑,硬生生地造成了一个母亲与婴儿骨肉分离的悲剧?难道在社会上好善乐施也是罪?
那位当年审判母亲的青岛市第一任法官廖弼臣,在他晚年时说出了真相。原来母亲帮助那个四川年轻人三十元钱,只是逮捕母亲入狱的一个导火线。母亲被捕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与我的父亲是青岛颇有代表性的教会负责人。
一九四九年大陆政权更迭后,共产党领导的新政府进行了抗美援朝、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的三大运动。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除了镇压了近百万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旧军政人员,许多有名望的基督徒牧师与其管理的教会也首当其冲。母亲是他们之中最早被逮捕入狱的。中国的一位著名基督教新教领倪柝声在母亲被捕后六个月,于一九五二年四月在东北被秘密逮捕,直到四年之后以“倪柝声反革命集团”首犯宣判十五年徒刑。而母亲的另外一位好友,20世纪中国基督教自立教会的代表人物王明道,是在母亲被捕后的第四年,于一九五五年被逮捕,以反革命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与倪柝声与王明道相比,母亲被判的五年徒刑是轻的。实际上母亲在刑满的前一年,于一九五五年夏季便被释放回家了。那天母亲正在监狱干苦力打石子,一位监狱管理人员突然跑到劳动场地告诉母亲:“你今天不用继续打石子了,赶紧回牢房把衣物收拾一下。”
心里忐忑不安的母亲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当她回到牢房之后,一位监狱负责人前来对母亲说:“今天你可以回家了。”她被告知,自己是因为在刑期悔罪表现良好,才被从宽处理提前释放的。
其实母亲当时並不晓得,她之所以能够提前一年出狱,是因为她的弟弟梁舜在幕后走动为她求的情。
对我来说,梁舜舅舅是个神秘人物。他于一九五五年被中国公安部秘密派遣香港做地下工作。临行前他的上级领导问他还有什么需要,他说,你们把我的一个姐姐还关在李村监狱里呢。有关这个对我与母亲有恩的梁舜舅舅的故事,我会单独写一篇文章纪念他。
当母亲从监狱中出来之后,她发现她已不能回到她熟悉的八大关嘉峪关路六号了。她走进一个陌生的新家:龙江路三十二号。
母亲回家那年,她四十一岁,我三岁。她归来后,去中山路的一家照相馆拍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母亲是那么雍容华贵,出尘脱俗,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经历了四年牢狱之灾的犯人。


母亲多年后在这张照片上题了几个字:1955年“归来”,4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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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抑或呓语

文 / 学周

2019-10-06

历史?呓语?
假期回乡探望父母,一路上尽是秋深景象,公路上照例是晾晒的玉米,田野里满溢着收割之后的寂寥。因为天旱太久,残存的绿色已呈疲态,临近晌午,越发显得无精打采。我想起小时候的农村,这个时候正是三秋会战的尾声,在野外竖红旗搭帐篷餐风饮露的农夫们早已疲惫不堪了,就等着冬小麦下种后拔营回家。我饶有兴趣地给年轻的儿子讲述,他一脸茫然,仿佛是在听天书,我不免慨叹,我亲历过的历史在他听来就是呓语!
回到家,弟弟正在院门洞用木柴架火蒸羊腿,一进门就能隐隐闻到肉香,父亲正在沏好茶,母亲和弟妹在灶间准备着炒菜,这一幕和谐的场景顿时让小小的旅途劳顿烟消云散!尽管农村离“新”标准尚有不小的距离,可是它的土气里的质朴还是让我这样生于斯长于斯的伪城里人感到由衷的亲切。
进到屋里刚刚坐定,院子走进四位不速之客,为首的有些年纪了,后面跟着的应该是他的子女,说是从蒙阴来的,这几位客人我是从没见过,也从未听说家里有革命老区的亲戚。我正纳闷,只见陌生老者进到屋里一言未发,直直盯着我父亲,眼里充满着期待,似乎想唤起陈年的记忆,我父亲也是一脸愕然,怔怔打量着来者,显然他记不起这位访客了,两个老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足足半分钟,时间似乎凝固了,这半分钟就显得特别长。还是访客打破了沉默,说,你忘了,我是你的老邻居,我们家就在你家东面。我父亲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你是不是几年前回过村子修家谱。老者说,是啊!父亲问,你的大号?老者说了自己的名字。两位老人仿佛都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老者姓刘(姑且称他刘大爷),我们村以“刘”姓命名,他算是村里的“正”姓。老人祖上是村子里的大户,他爷爷兄弟三人,两位是秀才,算得上是耕读世家,他爷爷排行老大,人称大秀才,宅院就在我家东邻,我小时候生产队的牲口屋即是他家的一部分,是他家庞大财产充公为集体财产的一部分,生产队的场院也曾是他们的私家场院。老人祖上在村里成分最高,一度是方圆几十里有名望的家族,可这一切在1947年彻底改观。这一年的一个拂晓,这位如今的耄耋老人,当年还是刚刚记事的孩童,在夜色和好心人的掩护救护下,翻越围子壕沟逃离村庄得以活命,后来随家人辗转到了蒙阴,从此断了消息。72年后的今天,老人回到村子,找到当年的邻舍,说起来仓惶逃命前对村庄的记忆,尽管遥远,却仍让人不寒而栗。我在边上,听得真切却又恍惚,他们这一辈亲历的历史于我不也是呓语吗?
毕竟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刘大爷和我父亲的回忆七零八落,能够重合的已经很少,刘大爷反复讲我们家曾有棵枣树,他小时候总在枣子成熟的时候在我家院子外打枣吃,而我父亲则说是一棵杏树。为了这棵早就不存在的枣树或是杏树,两位老人叨叨了好长时间,我和老人的儿女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认真地说那棵已经不存在的树,会心对望一下,没有打断他们的唠叨。
这个村庄对于他们还剩下些什么?他们的记忆究竟还存留了什么?老人回到村子想找到什么?我们或许永远猜测不透,这就是历史!
刘大爷在我家坐了一会,起身告辞,父亲挽留他在我家吃顿饭,老人的孩子婉言谢绝,说是他姑家已经准备好了午饭,父亲和刘大爷依依惜别,送他们出了院子,我看到老人离去的背影,似乎在告别一个时代。
因为这些不速之客,午饭多了一个话题,父亲讲述了这位比他年长几岁的老者童年往事,老人家里在1947年遭了大难,一夜之间,宗亲遭到屠戮,这是我们教科书里说的解放,老人因为母亲改嫁了家里的长工,受到保护,在好心人的救助下逃脱凶厄,得以保命。其实,他一进门父亲就想起他的小名,因为当着他子女的面没有称呼,另外不确定他是不是随了外姓,不能随便称呼他。我问父亲,如果1947年他没有逃到邻村继父家会怎样?父亲说那会被投进井里淹死。他们家在1947年死了不少人,也逃了一些,其中有逃到青岛的,后来还被遣返回老家,我对这些被遣返的他的同族是有印象的。刘姓大户被屠戮后不久,还乡团就来了,回头杀了不少农救会的骨干。村子竟然有过如此血腥的一段历史,这些情景多像一部小说啊!可这不是小说,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没想到这次回乡遇到这一幕,这两天我一直沉浸其中,因为假日,所有的东西都像魔镜里的映像,似真似幻,我不知道再过许多年,今天的历史会不会成为后人耳边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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祷告(四篇)

文 / 在海一方

3/18/2020 9:12:49 PM

夜晚的祷告

感恩神给我尘世的生命并祈愿延续这生命,延续的生命为探求走向你的种种可能。祈愿神给我内心的感受力,感受你恩典的丰盛。这恩典于我个人至关重要,但只有在你赋予众生的浩大恩典中才有意义。主啊!我内心有许多话要向你倾诉,有很多问题激荡冲涌。因为我敬慕你无限的奥秘,这奥秘对于我,就是充满未知魅力的花园,给我慰藉和安宁。祈愿神的灵照亮我昏昧的心,更新我卑微低暗的生命。如此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阿门!

秋天的祷告

季节的风已经凉爽,亘古时序又一个秋天;然而世风如炽、混浊依然。毒疫苗早已种下,对于罪恶,我们没有信仰的免疫。神你看见,商贸蠢战、巨资蠢援、不堪入目、桩桩件件!进天国竟要在地上登记,谁把灵魂看管?
魂在风中飘,心在鏊上煎,生命焦灼如燃。我是情欲的奴仆,罪性的惯犯。唯求神救,勿滑落恩典的边缘。也求神全面的看顾和护理,人间还不是伊甸。如此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阿门!

为除去辖制祷告

关键词是“自由”,人在自己的有限自由里尽可能地自由,尽可能地摆脱种种辖制。行为上的、观念上的、经济上的,凡人所不愿意接受的,无论好或坏,都造成辖制。病态的“自我中心者”不知道自己辖制了他人,所以被人排斥。
主啊!你告诉了我:最严重的是自我辖制。造万物时你唯独给了人自由,给了人选择的权柄;人却用它换取了罪的辖制,从此陷入苦难、命运、死亡的捆缚之中。你已应许让我们因真理而得自由,为十字架而获重生。你用恩典除去了我们的辖制,我们又因软弱而再被辖制。主啊!探求你的道路,让我学着拿世俗境况与你的真道作对比。我体会到,恩典和顺服都不是辖制,而是自愿的领受、幸福的领受。我还体会到,信和行同样难、同样真,同样是灵的门径。求主除去我们身心的辖制,用自由的生命荣耀神。阿门!

为荒芜的心祷告

我的心不是洁净的沙漠,也不是芬芳的花园,如经上所记,这里是布满杂草和蒺藜的荒场。我无力收拾,任风挟来杂色的草籽,种下荒蛮和忧伤。我信神是最伟大的园丁,先交付这片小小的心地,祈盼着改变,寄予渐变的道路漫长。虽然亏歉,也如经上所记,要把这心作祭品献上。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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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孙犁

文 / 吴清波

3/18/2020 9:09:20 PM

大学时代,我通读了《孙犁文集》(五卷本),这使我受益终生。尽管回首那四年时光,常发一些虚度了的感慨,但是通读了《孙犁文集》且由此多读了一些书,还是颇令我欣慰的,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的选择不变。
在高中时学过孙犁的《荷花淀》,觉得非常美,非常好,在早自习时,我常常充满感情地朗诵这篇小说。但那时对孙犁其人并未留下很深印象。其实我在初中时就读过他的两部中篇小说《村歌》和《铁木前传》,当时读得很入迷,却并未注意作者是谁。
那么,怎么想起读《孙犁文集》呢?只能说是有缘。在山大图书馆一楼开架借阅室,我流连在一排排的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前,真有点眼花缭乱,当看见《孙犁文集》时,信手一翻其第一卷,孙犁的照片映入我的眼帘,我瞬间的感觉是:这人真好,我喜欢他。我便毫不犹豫地把五卷宝文借出来了。后来读过吕剑写的第一次见孙犁时的印象,印证了我那瞬时的感觉是有道理的。吕剑说:“当时他不过三十多岁,给我的印象是淳朴、清爽,有点温文尔雅,有一双笼着水光的眼睛……他的眼里隐藏着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
我也曾经借阅过一些别的文集,大都读一阵子之后,热情劲儿一过,便无耐心再读下去,往往移情别恋,又读别的书去了。而《孙犁文集》却让我越读越爱读,越读越觉得跟孙犁先生若合一契。通过那一篇篇优美文章,我更深地、真正地认识了孙犁的人品,又从他的人品更深刻地理解了他的文章。这坚定了我心中把握不定的一些意念,他在做人和作文两方面给我树立了楷模,指明了方向。他那对真善美的执着的追求、他那对祖国和人民热烈的爱、他那为人生美好幸福而笔耕的艺术态度、他那渊博的学养和洗练温暖的文字……激励着我,温暖着我的心。
通过读《孙犁文集》,我多读了许多书,它成为我读书的指南。一类是他喜欢读的中国古典作品,如给他以很大影响的《红楼梦》《聊斋志异》,他屡次提起的《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洛阳珈蓝记》以及苏东坡、欧阳修的一些作品;一类是他的一些前辈文人的作品。这其中特别是使我多读了一些鲁迅先生的文章。孙犁对鲁迅先生极为崇拜,一生师事之,这给我以极大影响;一类是以孙犁为师或受到过孙犁奖掖的一些年轻作家的作品,如从维熙、刘绍棠、贾平凹、张炜、铁凝等的小说和散文;最后一类是外国作品。孙犁特别推崇高尔基、普希金、契诃夫,对屠格涅夫和莫泊桑的长篇小说很喜欢,但不喜欢此二公的短篇,他还特喜欢梅里美等,这些人的作品我都尽量找着读了。不过,对屠格涅夫和莫泊桑的短篇,我与孙犁先生的感觉不一样,我很喜欢;还有孙犁先生抨击过蒲宁的小说,说他们的情调颓废、消沉,我读蒲宁时虽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蒲氏小说那种挽歌式的无可奈何的怀旧情绪却强烈地感染了我。与我私淑的大师孙犁先生感觉有所不同,我想这也是读书的魅力所在吧。
孙犁不仅把他自己的秀山美水展现在我面前,还指点给我那样多的奇山大川,令我眼界大开,心旷神怡。像滚雪球似的,我读的书越来越多。他崇拜的,他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受他影响的,研究他的,只要能找到,我全读,雪球越滚越大,而《孙犁文集》是这大雪球的核儿。
前几看书目,看到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了八卷本的《孙犁文集》,定价300元,这定价虽然让我有点气短,但我一定要尽快地把它买下来,因为它是无价之宝。
感谢孙犁。

原载1996年9月10日《青岛日报·三味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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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三期里的三名即墨籍军校生

文 / 李知生

3/18/2020 9:08:47 PM

黄埔军校在中国的现代史上,是一座彪炳千秋万代的军事院校,从这所院校里,走出了一大批功勋卓著的国共两党重要干部和高级将领。
1924年12月,黄埔军校招考第三期学生共1200余人,是一至二期的总和还多。在这期中有山东籍学生27名,其中包括即墨的3人,这是即墨报考黄埔军校最早、最多的一批学员。他们三人分别是:当时即墨县长直王家庄的孙嘉傅,字景岩,20岁;长直本街的宋天修,字厚爵,21岁;长直凤凰庄的张汉卿,字殿九,22岁。
当时青岛地区和他们三人一起远赴广州报考黄埔军校三期的,还有青岛市郊崂山的宋瑞珂、张廷孟、徐仁江三人,莱西市的李维藩共七人,占全省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强。这七人也是青岛现在所辖地区,进入黄埔军校最早的一批学生,更是青岛乃至即墨报考黄埔军校人数最多的一期。
孙嘉傅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农民之家,祖辈以几亩薄地维持贫困生活。他的大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应招去法国当劳工,回来时带回一笔辛苦挣来的工钱,由于在外见了世面他眼界开阔,知道后代没有文化不行,遂将钱投资在后代孩子读书上,孙嘉傅也有幸在大伯的资助下,在长直读完小学后,又考入济南的中学。1924秋天,在济南上学的孙嘉傅,由于不满北洋军阀的黑暗统治,参加由国共地下党员组织的反帝反封建运动,由国民党济南支部负责人王乐平秘密介绍,又串联了长直本街的姑表弟兄宋天修和在官路埠即墨县立第五小学当教师的好友张汉卿,南下上海报考黄埔军校。经考试合格后,三人到达广州黄埔岛,成为入伍生,入伍期半年期满后转为军校学生。
1925年2月,就在孙家傅三人刚入伍踏入黄埔不久,广东发生陈炯明事变。那时的广州国民革命政府还是个空壳子,手里没有自己掌握的军队,当时广州国民政府的手中仅掌握有一个以黄埔一、二期毕业生为各级军官的黄埔军校教导一、二团,总人数不足3000人。由于兵力不足,第三期入伍生总队和教导团一起,共同参加了第一次东征。5月,东征军回师广州,一举打败了滇桂军阀杨希闵、刘震寰发动的军阀叛乱。
6月23日,广州工人、农民、学生、军校生、士兵十万人为声援上海人民的“五卅”反帝运动,上街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声讨英帝国主义枪杀上海纺织工人、共产党员顾正红的野蛮暴行。当游行队伍经过珠江北岸的闹市区沙基时,突然遭到江对岸沙面英法租界水兵的射击,并遭到停泊在白鹅潭英法军舰的炮轰,当场打死五十多人,重伤百余人,轻伤者无数,造成轰动中外的“沙基惨案”。走在游行队伍后队的黄埔军校学生正当其冲,他们临危不惧,纷纷举枪还击,孙嘉傅在这次惨案中身负重伤,两股间被达姆弹(开花弹)炸去碗口大的一块肌肉,血染江滨。崂山枯桃村的徐仁江看到同学纷纷中枪倒下,怒火中烧,举枪连射还击,成为洋寇打击的目标,旋即中弹牺牲,在激战中黄埔军校生共有15人遇难。惨案过后,黄埔军校举行了隆重的死难烈士追悼大会,大会由校长蒋介石主持,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致悼词,会后烈士们被安葬在黄埔岛中心的烈士墓中。
1926年1月,黄埔三期1200余名学生毕业,大部被分配到以蒋介石校长兼军长、黄埔军官教导团为骨干、而急剧扩大的国民革命第一军中。这是蒋介石以黄埔军校起家的基干嫡系部队,在后来的国民政府历次重大军事事件中,从这所军校中走出来的各级指挥官,起到了中华民国中流砥柱的作用。孙嘉傅、宋天修、张汉卿三人,分别被编入第一军中任连排职见习军官。7月,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第一军扩大为三个军的序列,由广东分三路出湖南、江西、浙江一路北上,势如破竹,连下江、浙、皖、护、湘、鄂、等地,打过长江后迅速推进到陇海路一线。
“宁汉分裂”后,东路北伐军被迫撤回南京去争权,将江北已经攻占的土地尽失。这时共产党中央也在武汉召开紧急会议,策划南昌武装起义。8月1日,南昌起义爆发,据广州黄埔军校史料研究考证:当时在陈铭枢11军第10师中担任连长职务的宋天修和张汉卿,是黄埔三期山东籍学员中,惟一参加了南昌八一起义的两人。当时两人在蔡廷锴师长带领下,担任先头部队向广东进发,但当起义军进到江西贤县的时候,被蔡廷锴将部队拉到了福建,脱离了起义军的行列。
蔡廷锴的部队后来扩编为十九路军,1931年调入江西,对中央红军进行第二、三次围剿。1932年上海在驻防时,参加“一·二八”对日作战。后来由于蔡廷锴数次反蒋,十九路军被蒋介石改编。
1928年北伐结束以后,孙嘉傅所部于1932年调往江西围剿中央红军。1932年2月,孙嘉傅所在的罗卓英第十一师,驰援被彭德怀、陈毅、黄克诚等红三军团二万余主力红军围攻的赣州城,解了赣州的数月之围。这时的孙嘉傅由于带兵有方,作战勇敢,升任十一师黄维的三十二旅六十四团上校团长。六十三团团长,即为崂山彭家庄的宋瑞珂,莱西李维藩为宋瑞珂的副手。
1933年3月21日,参加第三次围剿中央红军的王牌嫡系第十一师,被林彪、聂荣臻的红一军团、彭德怀、滕代远的红三军团、董振堂的红五军团等数支红军主力,加上江西地方红军武装,一举包围于江西乐安县的草台冈,几乎全师被歼。孙嘉傅和曾孝纯、陈君锋三个团长在此役中阵亡,师长肖乾,旅长黄维、莫如硕和六十六团团长李宴芳负伤(十一师的编制为两旅六团制)。后在黄埔一期李延年第九师接应下,宋瑞珂、方靖两团长等十一师残兵不足3000人侥幸逃出。时任红一军团政委的聂荣臻,晚年在回忆录中写道;“草台冈这次战斗,消灭了蒋介石的嫡系、陈诚靠它起家、素称没有打过败仗的国民党第十一师,只逃走了不过一个团的兵力。该师师长肖乾(此时罗卓英升任第五军军长,肖乾继任)和他的参谋长,还有三十二旅旅长均被我们击伤。击毙了三个团长,三十一旅旅长黄维坐着担架逃出了根据地……”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日寇大举入侵山西,数十万国民党嫡系和地方军队北上迎战。继平型关失守以后,又在忻口一带发生了华北抗战史上伤亡最大的一次恶战。宋天修时在李仙洲的第九十二军胶东籍的二十一师任营长,在南怀花一带的残酷攻守战中,与全营官兵一起为国捐躯,是年33岁。
“八·一三”上海会战时,张汉卿在王耀武的第八十八师担任营长。失利撤出后,又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在明孝陵一带的防守中,被炮弹炸成重伤。他历尽艰辛辗转回到即墨长直老家,隐蔽在尹家村亲戚家养伤,伤势稍微痊愈后,他以顽强的毅力,历经磨难潜往湘赣一带,找到时在74军任职的王耀武归队。由于身上的创伤已经不适合在野战部队服役,由王耀武介绍,前去重庆找到担任重庆防空指挥官的张廷孟,在军用机场安排了个地勤军官的职务,继续为抗战出力。张汉卿由此脱离了一线战斗部队。日本投降后,他回南京任大校场军用机场地勤军官,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在南京向解放军投诚,四九年后在徐州飞机场做地勤工作。
在“文革”那段荒唐暴虐的岁月里,张汉卿曾一度被徐州的专政机关定型为历史反革命分子,遣返回即墨老家长直公社凤凰庄大队,监督劳动每天挑尿罐。当时公社群专要当典型批斗他,张汉卿据理力争,让群专人员去请示当年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周总理,说周同意了才能批斗,结果这些人没有这个能力,并且不摸就里,由此没敢批斗。上世纪改革开放初期,落实了对受管制的地富反坏右分子政策,他又回到了徐州原单位工作,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徐州去世。
黄埔军校初始开办的那个年代,正是中国历史大变革的时期,那时的华夏大地四分五裂,各色军阀各自为政,盘踞一地称王称霸,威震一方狮吼虎啸傲视天下。若按黄埔大门走出来的学子孙家傅等人的学识、韬略,无论到哪支军阀部队,都完全可以混个师长旅长什么的干干。而出身于黄埔三期的这些学子们,无不以大局为重,几乎参加了黄埔建军以来的历次重大战役。在这些历年数不清的浴血征战中,三期的学生近三分之二血染沙场,非死即伤,我们从即墨籍的三人当中就可得到佐证!
孙嘉傅、宋天修、张汉卿三人报考黄埔军校,投入轰轰烈烈大革命时期,山东还处在军阀张宗昌的独裁统治之下,那时的人们没有言论自由,言行一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外出参加革命的孙家傅三人为不给家人惹来祸端,都是在极缜密的情况下秘密出走。在黄埔军校毕业以后,他们长年带兵在军旅中南征北战,回家机会很少,所以其人其事在家乡鲜为人知。后来,原国民党高级将领宋瑞珂、王耀武、宋希濂、李仙洲、范汉杰、黄维等人撰写的回忆录,都提到过他们三人一些鲜为人知的情况。
黄埔三期的27名山东籍军校生,也是三期各省中的佼佼者,后来成为将军的占到10人,比例数很高。泰安的王耀武,曾任国民政府方面军司令、山东省主席。枣庄的赵琳抗战时任师长,内战时在青岛、即墨地区任三十二军军长。峄县的刘安祺,抗战时任军长,后为青岛第十一绥靖区司令,去台后任陆军总司令,一级上将。另外如宋瑞珂、张廷孟、王严、张金廷、李汉杰、王镜堂等人,都在将军册上有名。


这张表格是广东黄埔军校研究会陈予欢著《风云际会——黄埔军校第三期生研究》,对山东黄埔三期学员的资料一览表,其中失误很多,如诸城的王镜堂官至军级,王树东在部队中担任过师级军官


黄埔军校教职员和前期学员佩戴的中山剑

【参考资料】
全国文史资料、山东文史资料、上海文史资料、崂山文史资料、黄埔军校同学录、黄埔军校研究、广东省档案馆;即墨长直乡本街、王家庄、凤凰庄、莱西院上李家庄等采访口碑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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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通吃面记

文 / 梦中客

3/18/2020 9:04:51 PM

大约半年前,咸阳荣获世界中餐业联合会授予的“国际面食之都”的称号。能获如此殊荣,可见面食在咸阳人生活特别是心中的地位。
汇通面,正是咸阳面食中的杰出代表,甚至是咸阳饮食文化的一张名片。“去汇通吃面”已成为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名言”。
夜幕还未降临,汇通面就开始君临汇通夜市这个小天下,贴有“汇通面”字样的灯箱整夜让夜市浮动着光的温馨与面的暗香。
前去细探,“汇通面”三字前一般缀有张三、李四,张家、老李,兴平张三、乾县王五、清真等字样。为了让食客容易记下,有的干脆起名为眼镜、大眼、十八子、38号等。大多数灯箱上也都贴有正宗、特色等字样,但究竟哪一家更正宗、更具特色,已难以考证。实际上,各家制作方法和口味并无大的差别,均为正版。

开始吃面了!
在摊主不掩羞涩的“吃面”“吃面”……竞相叫卖中,随便找一家摊子坐下来。摊主先从锅里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放到食客的面前,食客再取两三颗已剥好的蒜瓣,在凳子上等上个几分钟,摊主把拌好的碗放到你的面前,就开始大快朵颐……
大汗淋漓地“咥”完后,再将不烫不冷的面汤灌满肠胃的每一寸缝隙,擦去满嘴的辣椒,踩着灯箱的暗光优哉游哉地踱开,那种惬意只有吃面的人懂得。 倘若饥肠辘辘,饱含“哈喇子”的眼神如同枪口盯着摊主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把下面、煮面、溅水、捞面、放调料、拌臊子、搅面等过程一一记下,仿佛吃完后还要学到真传,非得亲自烹制一回不可。
汇通面其实是一种干拌韭叶臊子面(汤面极少)。早期纯手擀,后来有些“偷工”,现大多数靠机器压轧。由煮熟的土豆丁、红萝卜丁、肉臊子组成的荤素“二合一”臊子是其最大特色,有些摊主为了做得更好,还要在汤锅里加点菠菜、白菜、甘蓝等带叶子的菜。要真正吃起来的话,根据食客口味,还可以适当加点熟韭菜或葱花、香菜。盛放面的碗具也有所不同,既不用陶瓷碗,亦不用洋瓷碗,更不用塑料碗,而是泛着银光的不锈钢平底碗。
不知晓汇通商厦、汇通商务酒店的人恐怕揣测不出“汇通”二字含义。汇通面发轫于街边,至始至终迎合着草根的胃口,充满着家的味道。原因很简单:制作工序简单、臊子朴素单纯且易就地取材、价格低廉,不论是住在别墅洋房还是棚户下的人,均可迅速烹制而出。
然而,随着心口相传,汇通面不再单单属于草根用以果腹的晚餐,也成了众多白领换口味、寻家味的最爱,所以经常可以看到身着高档西装、戴着金丝镜的人坐在摊边。要是有外地游客询问起咸阳市区的特色小吃,一些热心的哥的姐也总会将他们拉到汇通夜市饱餐一顿。就这样,汇通面的名号随着游客的口碑传播开来。
汇通面具有连锁效应。它的繁荣也带动了诸如烧烤、砂锅、夹馍、铁板烧、臭豆腐、豆腐脑、酸辣粉、鸭血粉丝汤等各类市井小吃,甚至卖水果、烤红薯的摊贩也愿分羹一杯。由于各种小吃相继落地生根,汇通夜市迅速成为咸阳市最大、最知名、最聚人气的夜市。
汇通面的可贵之处就在滥觞之日起便蕴含着互动双赢的道理。10多年前,附近央企彩虹集团公司有几万职工家属,一下夜班,工人没地方吃夜宵。于是,几个迫于生计的人发现了商机,开始在附近卖面。随着摊点的增多,到了2004年,夜市开始受到政府统一管理。现如今,与汇通大厦紧挨的一座楼顶上竖立着一副碗筷图案,上面赫然写着“汇通面”三个大字。至此,汇通面得到了官方认可,实现了华丽转身。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思乡面的话,那么汇通面算是一种。我们不难想象到那些离家久远的咸阳人回乡后,总要通过一碗汇通面去追忆曾经的美好时光。据说,有位在外工作的咸阳人吃面愿望难了,于是乘飞机来汇通夜市,吃完后又乘机而归。这个故事可能有些夸张,但至少让我们懂得了咸阳人深厚的“汇通面情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汇通面不仅仅是用来驱除饥馑的普通面食,更是一味疗救思乡之苦的珍贵药材。

精神的东西是永恒的。汇通面虽只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面食,但它为咸阳的饮食文化注入了新的生机,也为咸阳饮食男女的味觉世界里增添了新的色彩。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知名度的提升,咸阳其他夜市也出现了汇通面,甚至有了“汇通面馆”。
但愿汇通面像老孙家羊肉泡馍、魏家凉皮、袁师傅肉夹馍那样,采取品牌化、连锁化的方式,做大做强,也让“国际面食之都”这个名号飞得更远。
初写于2014年4月,定稿于20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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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中篇小说连载之一·偷拍)

文 / 保罗

3/18/2020 8:53:20 PM

善良的沉默就是对邪恶的纵容。
——尼采

“初见”酒店是位女老板,不过几乎见不着人。关键是酒店这名儿,带着诗意,对县城的食客们来说,只要是不犯“雅”过敏的。同时更多是带着强烈的煽情,据说食客们都这么认为——里头的诗韵和内涵实在是太深,一场饭局不可能说完。于是这地儿就仿佛碎了一整箱的法国波尔多干红,散发着浓烈的葡萄酒酒香,令人陶醉,令人愉快,引诱着人们前往。当然是对于喜欢闻酒识香的人,特指男人。
除了洒出来的酒香,巷子也深。巷子,就在进出县城的城关大道上——最繁华的大道,也是最安全的大道,边上,一条小路,延伸进去。恰似旁边三十层大厦,小区水泥森林里的一条林荫小道,一条香径。或者说在光天化日的眼皮子底下,最安全与最危险交汇的地方。香径又弯弯曲曲——都是两层楼,盖得不对称,有点儿像浙江乌镇,无非没有水。也不统一,有违法建筑的嫌疑。或者说是钉子户扎堆儿。也都好多年了的,灰色,半空电线凌乱,不起眼儿。 而就在差不多巷子的中间位置,赫然出现了一道崖壁。原来是酒店的外墙,涂成的。崖壁是棕黄色,这时仿佛就是县城这座商海里的一座孤岛。从远处看又恰似一块方形的巨石。之间时不时又来上几块小的石板与岩石的凸起,石板上放置了花草。“初见酒店”,这四个字儿不大,非常之低调。其实已经不再需要这四个字儿,棕黄色崖壁的孤岛LOGO早已深入人心。此时这四个字儿只能算是一幅中国画的作者题名,落款。中间亮着灯光的花格子窗,像是从崖壁掏空掏出来的岩洞。酒店的大门也像山洞,两扇深棕色的实木门,门玻璃里的灯光幽幽暗暗。进门首先纳入眼帘的是吧台,里头的老大姐收银员永远是不笑,倒与这小巧的吧台不甚协调。主要是大姐太资深,也必须资深,最好是拄着拐棍儿的老太太。要不然来吃饭的美眉们都要撅起嘴唇。
吧台左侧是一架楼梯,同样是木头的,也同样与吧台的大姐一样资深。走在上面咯吱吱作响,这自然增加了情调。吧台右侧是大厅,桌子与桌子之间都有一道隔断,算是半敞开式的情侣单间吧。
二楼就是雅座了,可是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坐五六个人。单间又非常的别致,每个的风格都不一样,茅檐低小,门也非常小。门前都有一小段儿单独的走廊,走廊非常之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圆木的走廊扶手叫人感觉像在船上。很显然,酒店的风格是为了迎合朋友聚会,铁哥们或者铁姐们。尤其适合痴男怨女——“初见!”
果然,在二楼的一个单间里,六人的圆桌旁坐了五个人:三男两女。其中一位客人坐在下首,靠近门的位置,是开车的司机。其余的那两男两女神态甚是亲密,像是两对夫妇。两个男的都四十多岁,其中一位知识分子打扮,比较儒雅,长袖棉衬衣的下摆扎进了腰里。两位女士也都是靓女。其中的一位差不多也有四十了。不过另一位看起来却三十不到。这就有些奇怪了。
某处长觉得自己的仕途差不多快到头了。他今年四十八岁,在管理局处长的位置上已经熬了十个年头。眼看着提拔无望,再加上年龄使然,他觉得该放松放松,适当“潇洒潇洒”,寻找一下生活的乐趣了。
他是“初见”里的常客。这主要是自己的单位是在市里,县城里没人认识。再就是他喜欢酒店的情调,菜也做得挺好。于是就领着小蜜,喝个小酒,然后再来一场小恩爱。只是他更喜欢下雨天。这个天下场小雨就好啦!他进了“船舱”一见着同学就嚷嚷。
那另一对男女是他高中的同学,男的是他的铁哥们儿,高中时候干的那点事儿他都知道。后来没成,然后就偷偷摸摸,保持了好多年。所以也就不避讳。 至于司机,是自己的亲戚加亲信,某处长喜欢摆谱,走到哪里都愿意领着自己的司机,哪怕公车改革了也是如此。他骨子里那套封建的残渣余孽沉淀得实在是太多。
这么着还有个好处是放心,除了搭理一切吃喝拉撒睡,还可以长个眼神儿,给他望望风,把把门儿,司机兼保镖。所谓“群主睡觉我站岗,跟谁睡觉我不讲。”司机成了给他端枪站岗的“哨兵”表情包。
再看那小蜜,差不多有个二十七八的芳龄,很会打扮,长裙,长腿,长发垂肩。长得倒也秀气,姿色的标准是十分她就得九分,以上!关键是年轻。还有一张招牌菜是细皮嫩肉,皮肤的成色:又细又白。当然还必须要有好身材。小蜜有小蛮腰,领导有钞票。
贪官贪色,妓女爱财,这算是一笔交易了。最起码在“初见”的时候。不过一来二往日子久了也生情。于是乎就加入了这个派对,甚至觉得是一种时髦、一种炫耀了。
这是贪官的逻辑。
“来,干了这杯,哈哈!”某处长兴高采烈地端起了酒杯。身上的儒雅也脱了下来,跟外套休闲西服一道,挂在衣帽架上了。

这时,在酒店的外头,巷子的深处,停了一辆黑色的现代比亚迪轿车。它的前排,坐了两个人。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灯光昏暗,看不清两人的长相。巷子里又飘起了一阵迷雾,比亚迪轿车趴在那儿,像个怪物,车头冲着酒店的门口,酒店门前照着的那点儿亮正好映进了风挡玻璃里。两个人在车里一动不动,像是暗中伏着的两只猫。看来已经等在这儿很久了。
“哎,师傅,”只听驾驶座上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有件事儿,我越琢磨着越觉着不太对劲儿!”
“怎么个不对劲儿啦?”副驾驶上的回答比较苍老,看来是个老头。
“你说咱这破活儿!这酒店,”年轻的把头歪了歪,看着对方说话,“还会有传销的,在这儿开会啊,也太小了吧?”
“叫你盯着就行啦,管那么多干嘛!”师傅的回答漫不经心,也不关心。接着又打出了一个哈欠,“也是啊!娘的,这都几点啦,也没个加班费!盯、盯、盯,都盯了好几天啦!”
原来这俩人是在这里猫着盯梢的,管理局的老Y和小X,是执法人员!
“哦,”老Y师傅又咂了咂嘴儿说,“工作上些事儿,也别认真,也许就是几个传销头目,在这开会呢!这样更好,不用咱出动,猫着就行。到时候有了情况,就交给咱科长!吓唬吓唬,把他们都吓跑了,不就完了呗!反正啊,我看再怎么忙活,咱科今年也评不了先进啰!唉,谁叫咱科长不行呢!”
师傅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把年轻人给浇了个透心凉,年轻人还想着要进步。 他愣了半晌,才说道,“那你觉着咱们、咱们,今年,算是、算是白干啦?”
“哦,那怎么?白干,多了去啦!何止是白干,咱们单位!唉,好多事儿,其实你都不知道呢!”
“哦,师傅,我听说啊,那天咱们科长跟处长铆了一仗,这还了得!处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也不好!听说都骂起娘来啦!我还听说啊,处长要给咱们处分呢,要扣咱钱!”
“扣咱钱?”年轻人的快语叫老Y打了一个激灵,他眨巴了下眼睛,“不可能吧,怎么个扣法?反正咱们也没有奖金,工资都阳光了。扣钱它得有个理由啊!工作上也没什么漏子……你别瞎说啊,有咱科长顶着呢!”
“真的!”年轻人把眼睛也睁大了些,“传得有鼻子有眼呢,说是有个案子给败诉了,罚得不对。说丢了面子,把咱们管理局的脸都给丢光了。还说党委会专门开会研究过了呢!”
“那也扣不了,顶多给咱科长一个处分:警告,半年就没事儿啦!扣钱,和咱有啥关系?没半毛钱关系。你就把你那心搁肚子里就行啦,呵呵!”
年轻人将信将疑,车里暂时沉默了下来。
正说着,猛一抬头,突然瞥见酒店的大门敞开了:是有人要出来。有情况! 两人急忙把目光射了过去。
是那位小蜜,她一个人,灰黑色的貂皮大衣花里胡哨,还敞着点儿胸,腿上的长筒马靴也瞬间抓住了车上两个大男人的小眼球。小蜜估计是出来先透透气,又想逛会儿街,吃完饭习惯了。不过视线里歪歪扭扭的两层楼大煞风景,叫她除了皱眉头就再没别的想法了。
某处长跟那两位同学还没下来,那司机已经提前取车去了。估计是忌讳在酒店门口,停的地儿比较远,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这时酒店的门开了,是某处长,他一个人,斯斯文文,把儒雅又披在了身上,走了出来!
车上俩夜猫差点儿尖叫了起来。
某处长自然是他们的处长!
嘿,趁旁边没人,这位处长竟然又搂上了小蜜的脖子!
老Y和小X顿时眼睛睁得溜圆,四颗眼珠子几乎是要飞起来,挣脱眼眶子粘在风挡玻璃上:他们给吓傻了!
此时虽然灯光昏暗,可是瞧得一清二楚。须知这可是他们每天都朝夕相处的处长!
这,这……处长大人竟然也在现场,可是这究竟是玩得哪出?是卧底吗,美男计?怎么又搂上了腰?
“怎么办,快闪?”小X倒是反应快,急忙扭头请示老Y。
“慌什么,他又瞧不见咱们!”老Y那两只眼睛还在目不转睛地看。小X觉得他好像已经在额头上架起了一架望远镜。
“问题是被咱们给撞见啦!”小X是心虚,也胆小,他怕第二天遇见处长再尴尬。因为处长的目光实在犀利,对部下的心理活动明察秋毫,他早就领教过。
“别急,再等等,观察观察。哼哼,也许是好事儿!”
“要不就请示下科长?”
“请示他干吗?”
“哎,科长来电话啦!”
正说着,小X的手机响了,他一把接起了电话。
“科长!”小X喘着粗气。
“情况怎么样?!”不用打免提,科长的声音在车里就听得一清二楚,科长的声音还挺着急。
“我……”小X冒汗了,他看了一眼老Y,老Y点了点头:“嗯!”是同意。
“报告科长,”小X急得都要哭了,“有情况!是……是咱们处长!”
“好,我就知道!你告诉老Y,都给我盯好啦!听明白没有?不得有误!我马上就过去啦!”科长的声音突然又硬得象块铁。
小X和老Y面面相觑起来,他们觉得科长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像是突然中了福利彩票:五百万!
“他们这就要走啦!”小X说。
“想个办法给我拖住!我马上就到!”
“哎,他们车已经来啦,马上就上车啦!”
“是不是有个女的,很漂亮?”
“是,很年轻!”
“马上给他们拍照!”
“拍照?”俩人又大眼儿瞪小眼儿了。
这时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那一双男女也来到了楼下,眼看着就要上车离开了。
“快,拍!相机!”俩人手忙脚乱。相机呢?找!边上!老Y一把抓过相机,塞到了小X的手里。
小X的手这时早已哆里哆嗦,抖抖抖像得了鸡爪疯。他调好了镜头,长焦距的镜头像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升了起来,可镜头盖又没打开。小X抓耳挠腮,急忙一把掰下了镜头盖。快门,手指,手指在哪儿?手指在这儿!按!哎,怎么没反应,快门也按不下去。停摆了!他急得朝相机使劲儿一拍,再拍,还是没动静。忽听得相机发出了一声鸣叫。再看显示屏,闪了一下,关机了!
“妈的,是没电啦!关键时候又掉链子啦!”小X摆弄得满头大汗,又急得火上墙,“哎呀,没搞定,科长又要责怪啦!”
“这样正好,”老Y那边冷静地说,刚才一直没吱声,“你把处长给拍了,不想干了呀!”
“我……那怎么办?”
“怎么办?没电了,你说怎么办?拍不出来了呀!”
“问题是……”
“行啦行啦,就这么着吧!”
这时再看酒店门口,那几位已经上了车,眼睁睁的,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几个人扬长而去。
“我看八成这里边蹊跷。”老Y望着已经走远的车说。
“嗯,我觉着也是。”小X点着头回答。
两人在车里头又议论了起来,心里也纳着闷儿,觉着刚才简直就是虎口脱险。又隐隐觉着好像会有什么不测之风云,是祸事,心里七上八下的。
“走,跟上去看看,看去哪儿了!到时候跟科长也有个交待!”小X发动起车。
两人把车开出了巷子口,朝大路的两头一望,哪有个踪影?早跑得没影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发呆,突然,就见远处一股雪亮的灯柱扫了过来,是一辆越野吉普,风驰电掣,到了小巷的路口“嚓”地一声停下。是科长的车!两人急忙竖起身子。还不待下车,手机早打了过来。
“科长!”小X接起了电话。
“是不是走啦?”科长的口气急得像是眉毛着了火,又带着气急败坏。
“走,刚走,能、能有半分钟!”
“拍下来没有?”
“我……刚好相机没电啦!”
“又没电啦?!你他妈怎么搞的!唉!”
科长没再责备,小X更是不敢吱声。电话里他听见科长喘得像牛。末了只听科长又问道:
“往哪个方向?”
“往西,他们是往西!”小X这回是瞎指路,他怕挨骂。
科长没再说话,不过电话也没扣。只听“咔嚓”一声,是在车里头挂档,咔嚓得像是把那根儿铁棍给挂断。再看吉普车,车轮子“吱吱吱”地一阵尖叫,霎时腾起来一股青烟,紧接着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焦糊味儿也飘了过来。吉普车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老Y和小X又面面相觑起来。
“不会有事儿吧?”小X眼睛睁得溜圆,心脏咚咚咚跳着要蹦出了胸口。
“谁知道。”老Y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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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客(梦境追忆二则)

文 / 阿杰

3/18/2020 8:50:14 PM

房客

他披着的浴衣,随意地搭在身上,酮体若隐若现,着一超短短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
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做什么动作,边跟我说话,语气里尽是炫耀,好像这灯火辉煌的偌大房间是他自己的。
随着他的走动,我的视线也在浏览这间大屋。这间,哦不,这套大屋,确实够大,起居室足足有八十多平,还有宽敞的浴室,炫目的大理石卫浴,还有奢华的厨房,那里有一个实木的长条桌,要是在那里招待十个二十个宾客,想必是绰绰有余,我这么思忖着。
没注意他是否打开过窗户,外面暴风雨的气息忽的踅进来,又倏然消失——原来他站在了宽大的封闭式阳台上,屋外那气息是他开窗放进来的吧。
开窗一瞬间带进来一阵寒气直直地吹到我身上,我下意识地裹紧不算太厚的外衣。不过这动作纯属多余,这屋里的温度,穿一件T恤就可以。
这里,看,拉菲82……看,人头马XO……香槟……马蒂尼……
这里,看,这么多普洱大饼,哇,足足有一柜子耶……
这里,这么多好吃的……
看,这里,这床,多软。他说着,夸张地躺下去,身体很快被那雪白的被褥淹没。
不过他很快站起来,边介绍,边穿衣服,边收拾行李。
让我明天走,我想了想,还是早点走吧。
不等我问他谁让他走,为什么早走,他已收拾停当,站在了屋门口。在打开房门之前,他指了指放在大厅茶几上的一个纸袋,对我吩咐,喏,这里,有关的说明,你看一下。他又转身,指了指门边的房卡,这个,出门的时候拔下来,屋里就断电了,你出去一定带好,丢了可就进不来了。我注意到,这大屋里,用电的家吧什确实不少,这一天要用多少电啊!
我的思路还没转过来,他就跨出了房门,厚重的门很快在他身后关上,门虽然很厚重,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我的视线盯在了茶几上那个纸袋上。
我打开纸袋,里面有一份协议样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字。
……租户……3月17日零时之前……支付房租……逾期罚款……
我猛抬头,呀,今天就是3月17日,现在是23:59……

瑜伽

回到集体宿舍房间,我的床上睡着阿杰。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感到别扭。于是,随意地在旁边的床上躺下。阿杰响起鼾声。震耳欲聋。
窗外响起喧哗声。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深更半夜的,谁呢?一边思忖着,一边起身向窗外望去。
那边,水榭边上的长廊尽头,影影绰绰的,可见一队和服打扮的人在翩翩起舞。
那是一个画展,阿杰随口说了句,又倒下继续闭目养神。
画展?怎么会跳舞呢?我自言自语,还是起身,向那边走去。
空中,一架直升飞机在盘旋,张铁林走出机舱,没注意他踩在哪里,他嚷嚷着:怎么涉外活动不告诉我这个总指挥?岂有此理!下次不准这样啊!说罢,转身回到机舱,机身上方的机翼旋转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对面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人,看不清脸面,也看不出性别,不过从身影看像是个女子。她很优雅地把双腿向后弯曲,向后折,再绕过颈部,盘在脑袋后边,整个身体悬在空中。
你也试试,这种瑜伽很容易的。女子说道。
我以为她在对别人说话,不错,我身边确实还有好几个人。我看看他们,他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试试嘛!女子继续道。
身边有一个人尝试着把腿向后弯,但只能弯到腰部,再也弯不上去了。
我也跃跃欲试,也是不成功。
加油!女子继续怂恿道。
身边走来很多观众,我只好停下来,跟着他们走出画廊,边出去边瞟了一眼墙上的画,很抽象,但都跟瑜伽有关。心里很疑惑。

走出去,外边是一个院落。院落跟屋子中间有一道矮墙,我把身体探出矮墙,向墙那边看,发现刚才出来的房间和对面的房间,居然是建筑在一堆金字塔状的青砖之上,金字塔的基座连在一起,越向上越窄,在适当的位置建的房屋。两组房屋之间,很明显可见一道深深的沟槽。
忽地,我发现自己就站在这样一个金字塔的塔尖上,身体摇摇晃晃的。
走近一个小店,店主人疑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指指前面,看他没有反应,兀自走进去,买了一只灯泡。然后走到大街上,街上,寒风凛冽,天色阴沉沉的。两边,是高大的建筑。
父亲从那边走过来,对我说了句什么,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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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美籍华人历史学家

文 / 犁耕

3/16/2020 8:14:53 PM

美籍华人历史学家许倬云之所以深得大陆欢迎——在美籍华人历史学家余英时的书全部下架后,许倬云的书竟再三出版,并有名牌大学校长站台推销。主要原因是许倬云所谈传统文化深得大陆喜欢。由美籍华人历史学家弘扬传统文化,自然多了一份大陆人没有的分量!所以许倬云近年成了大陆的“香饽饽”。
许倬云深知一点是:在目前大陆的国学热中,他应该对媒体说什么,自己心里很有数。于是为了迎合时风,许倬云以一个历史学家的身份赞美传统文化,自然会有很多人信以为真。
他对媒体说:人类有史以来,自强不息,不断进取,生产能力日日超越,生活水平不绝提升……许倬云谈中国历史、谈中国传统文化中说的人类当然是指中国人了。
这样的历史“事实”足以显示传统文化是多么的优秀了了!
不过,对这个说法,稍有点历史知识的人都会发现,作为历史学家的许倬云在“戏说”历史了!这样的话拿到史学领域里,不啻为“官修史”中常见的造假!
所谓“自强不息”,不好说什么,这可能是真的?不断进取,就是编造了。且不说长期浸淫在四书五经里的中国人不可能进取——
因为没有科学、没有数学、没有逻辑学、没有物理与化学、没有科学实验、没有市场经济思想的四书五经——除了墨守陈规以外,不可能产生任何创新意识,更不提供创新动力,怎么可能带来中国、带来中国人的进取呢?许倬云所说的“不断进取”从何谈起?再说几千年固步自封的小农经济看不出曾经有过什么进取呀!
远的不说,秦汉以降两千多年的农业文明社会,奉行“重农抑商”、闭关锁国政策,除了停滞不前,何曾有过不断进取来?历史学家的许倬云怎么连中学生的知识都忘了?
至于说“生产能力日日超越”,则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众所周知,生产能力主要体现在生产工具上。在这个意义上说,生产能力的变化都是生产工具的变化;生产能力的提高都是生产工具的提高。从来就没有科学的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科学转化成技术带来的生产力的提高”!不可能有许倬云说的生产力的“日日超越”。
笔者这代人在1960年代上山下乡时,看到农村社员使用的劳动工具仍然是汉朝时期的“锄镰锨镢”!也就是说,中国在两千多年里,体现生产力的工具一直没有变化。怎么会有生产力日日超越?许倬云对历史怎么可以这样信口开河?
而许倬云所说的老百姓“生活水平不绝提升”,更是在那里编造天方夜谭了!
在笔者看来,历代王朝长期不能解决吃饭问题,恰恰是被许倬云这些历史学家都忽视了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历史现象!几乎所有的史书记载,历代都有“人相食”的恐怖现象!就是在史学家吹嘘的“康乾盛世”时期,也存在大饥荒,也有“人相食”的惨剧。
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老百姓丰衣足食,是在晚明隆庆皇帝以后那八十年里,因为隆庆皇帝开放海禁,骤起的国际贸易促成了晚明商品经济的大发展中出现的。当然由于晚明老百姓生活富裕,晚明人“温饱思淫欲”,社会上平民阶层出现的花天酒地、酒红灯绿,在晚明小说中都有生动的反映。这和北宋时期的社会不一样。北宋的花天酒地、酒红灯绿,都出现在官宦士大夫构成的上流社会里,平民阶层连丰衣足食谈不上。所以晚明老百姓的生活富裕,为数千年中国历史所仅见。中国农民实际上从来没有解决温饱问题——这是中国历史的一个重要现象。
包括许倬云在内的中国历史学家,为什么都忽视了始终未能解决吃饭问题这个历史现象呢?
主要原因是,这些历史学家眼中的历史都是帝王将相史,帝王将相当然不存在吃饭问题了!中国的历史学家并不关心“另一个中国”。
可以看出,许倬云的上述说法,都是假话。大陆人造假成癖,没办法。看来作为美籍华人的许倬云也入乡随俗了!
同是美籍华人历史学家的余英时,对中国文化的认识与分析便要理性多了。
在对待传统文化上,余英时与许倬云的根本不同是,许倬云步钱穆的后尘,对传统文化情有独钟,就差重复“克己复礼”了。许倬云的主导思想是“弘扬”、是“复兴”。因为他总是顽固地认为由于“今不如昔”,只有到四书五经里才能找到出路。这样的陈腐思想,当然不可与余英时同日而语了。
余英时对传统文化的看法虽然不同于“五四”,但余英时看传统文化,却难能可贵地指出了传统文化的局限。他认为完全否定传统文化,是不理性的;彻底抛弃传统文化是不可能的。但他又认为传统文化不可能成为中国现代化的载体。文化的核心——基本价值观是不可能与现代化的文化元素交融为一体的。也就是说,传统文化里的基本价值观无法接受构成现代化的那些基本元素。例如,现代文明社会的民主、自由、科学、法治、契约、双赢、妥协……以及市场经济,都与仁、义、礼、智、信、忠、孝等,这些传统文化的价值观格格不入。所以余英时借汉朝大儒董仲舒的话,提出了一个对传统文化进行“更化”的思想。所谓“更化”,就是让传统文化里的那些不适宜于现代化的思想元素消解在现代化中,让传统文化去适应现代化。这个文化思想的核心意义是,在不完全抛弃传统文化中,追求现代化、建设现代化。这个思想与许倬云是根本不同的,也与“五四”那代先贤的思想不同。
余英时的传统文化“更化”说,是否可行,那是另一回事,这里不讨论。不过提出一点供读者参考:余英时的“更化”思想,可能受到台湾的启发。很多去台湾旅游的大陆人回来说,传统文化不在大陆,在台湾!但台湾已经基本上完成了现代化的社会改造。
余英时谈传统文化中的理性意识与现代思想,却反衬出许倬云的陈腐与守旧。所以两个历史学家其实不在一个层次上。这不是贬低许倬云,而是实事求是地指出,两位美籍华人历史学家的文化立场与历史视角根本不同。
余英时的著作很早在大陆就出版了。多年深受读者欢迎。那时大陆人还未见到许倬云的书。
怎奈余英时那年在台湾接受唐奖时,说了一句批评大陆国学热的话,引起大陆的不满。从那以后,余英时的书在大陆书店就见不到了。这做法引来读者一片哂笑:这与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区别?人的思想狭隘与精神可鄙有时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余英时从未回过大陆。但他是在大陆出生的,思乡之情在所难免。据说他对这个文化体制异样的故国太陌生了,回国便没有成行。作为一个最杰出的外籍中国历史学家,不能回他终生研究的历史之乡亲吻历史的故土,实在是一大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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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万古堂前燕——读萧华荣先生新著《华丽家族》断想

文 / 吴清波丨于学周

3/16/2020 8:13:39 PM

回首怅望历史上或宁静迷人的时刻,或激动人心的事件,或风流潇洒的人物,往往是会给文人们带来一片感想和几许感慨。已进入晚年,颇有失意飘零之感的唐朝诗人刘禹锡,就曾徘徊在乌衣巷口、朱雀桥边,怅望过曾显赫一时的王、谢家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留下了一曲千古绝唱:“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从刘禹锡到现在一千多年逝去了,研究魏晋南北朝文学的萧华荣先生亦踯躅于此,怅望刘禹锡曾怅望过的谢氏风流,不禁感慨系之,难抑飞扬的思古幽绪,向我们娓娓叙说了谢氏家族三百多年的家史,于是便有了我们手头的这部《华丽家族》。
打开这部书,历史向我们走来,或者说我们向历史走去。历史的天空中闪烁着许多星,其中生活在一千多年前两晋南朝的谢氏家族,就出现了多位灿烂的明星,像谢安、谢玄、谢灵运、谢朓等等,令其后许多文人墨客、志士达人所仰望。谢氏家族的延传,人逾十代,年达三百,保持着一种雅道相传的家风。他们遇上了什么历史机缘?他们做过什么?留下了什么?此书通过描写几十个谢氏子弟的生平,以及他们生活的不同社会环境,展现了丰富多彩、跌宕起伏的谢氏家史,使我们得以具体深入地了解某种传统的产生、传承、变异与消亡。
以王导为代表的王家和以谢安为代表的谢家活动的主要历史单元是“五朝”,即晋、宋、齐、梁、陈。以王谢为代表的乌衣豪门,原是北方的中朝衣冠,均是“五胡乱华”时南渡避乱的。
谢氏家风,也可以说谢氏的家族精神文化传统。一言以蔽之即如前人所论:“雅道相传”。“雅道”是一种精神文化风貌,“相传”正是现代所说的文化传承。这种雅道,精神底蕴是老庄心态,在行为上大抵外现为以下数端:适情悦意的生活理想,“朝隐”的处世态度,讲究风神仪表,爱好文学,由上述种种熔铸而成的山水诗的“金蔷薇”。
作为以名士家风为特点的家族,其一世祖却是谨饬的硕儒,是其二世祖谢琨奠定了这一家风的基础。以此为起点,琨之子侄辈先是谢尚、谢奕、谢万,后是谢安,再至其孙辈谢玄等,把此家风传承下来,并发扬光大之。谢玄的或亲或疏的子侄孙儿辈,则跨越了晋宋两个王朝,四、五两个世纪。这期间,社会政治与思想风习都有所不同,他们经历过改朝换代的纷乱、动荡与险恶,经历过“世纪末”的苦闷与彷徨,经历过传统家风与新王朝的龃龉与失调。从谢玄的从侄谢混的悲剧下场看,谢氏开始走向式微了。至谢安的九世孙谢贞,谢氏没有再度辉煌,且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了。综观谢家三百年的家史,十代谢氏人物尽管行为各异,处世方式不同,但是以山林皋壤为精神家园和心灵依归,追求比别的门风更加开放的心胸和审美情怀,追求更为超越的精神,这些谢琨所具有的精神与风格的基本要素,毕竟在他们中不断重复,重复为传统。
这种传统其实也非谢家所独有,而是当时的社会背景与时代风尚的产物,与正始之音、竹林之诞更有一脉相承的关联,只是谢家比较典型罢了。它曾冲击了悠久的儒学传统,形成文化思想上的断层。从汉代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以来,到封建社会结束,儒家思想基本上一直是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这便显得这段断层倒具有了一种特殊的意义。在从汉末到隋唐前这段战乱频仍、人命如草芥的时期,却产生了人对于宇宙、对于人本身进行探究的热忱,对于庄老思想的迷恋和对于释家思想的大力引进与研究。这奠定了中国人儒、释、道相融合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基础。我们觉得谢氏家风也可以说是儒、释、道的融合,只是它以庄老哲学为根柢而已。随着“五朝”这个特殊历史单元的结束,儒家思想重新获得了正统地位,但人们的思想已然螺旋地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管自己标榜是儒、是释、是道,均随自己的人生机遇而向这三种思想中去寻找蕴藉和寄托。
谢家传统对于谢家来说是失传了,在其后的历史长河中也未成为主流,但是它并没有被淹没,历代都有一些与其若合一契的贤哲缅怀之、怅望之、歌咏之、学习之。更何况由谢氏子弟开创的山水诗篇已垂范千古,形成了一个历史悠久阵容广大的山水诗派。萧华荣先生化用刘禹锡的诗句,很美妙地把山水诗比喻为“起初在谢家华邸养就羽翼展翅飞出的翩翩诗燕,犹如一个不灭的精灵,翱翔在历史的时间和华夏的空间”。是的,一直飞翔到我们的时代,真正飞入千门万户寻常百姓家的谢氏万古堂前燕,不是谢家的丰功伟绩,不是谢家的磊落衣冠,不是谢家的华宅美堂,而是这诗燕。
由此我们受到一个启迪,飞入我们时代的不应仅仅是这诗燕,还应该有谢氏追求高洁与雅道的精神之燕。
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继承和发扬我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显得尤为重要。
萧华荣先生,青岛人,现在华东师大任教。先生致力于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文学研究,许多专著和成果已颇得学术界称道,作为这方面的门外汉我们是不敢妄加评说的。而《华丽家族》这本书,除了其学术性外,它还是一本行文流畅的美文,阅读时感到仿佛是被一位优秀的向导带进了一个美不胜收的景观中去,或者说被引荐给一群自己景仰已久的人物。
对这本书,萧先生是这样说的,“述说历史也是一种‘翻译’。本书谈不上‘达’,‘雅’,唯自信‘信’——它没有任何杜撰的成分,虚构的情节,一切,均有出处”。关于“达、雅”,我们想这是他的自谦,不信你去读读看。

本文最初发表于1995年6月19日《青岛日报·三味书屋》,1995年8月26日《文汇读书周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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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官家诗人的故事(之二)

文 / 文健

官家大诗人S,独领青岛诗坛好长一阵子,为了这时间长,一个民办诗人还作了首诗——憾哉憾哉,我只记住了这两句:“夏虫不可以语冰,青岛陆块漂到了赤道”。
“文革”期间,我家里受到“革命群众”葵花向阳般的督窥,甚至多买了几个糠萝卜都有向有司打报告的。某天,大诗人S突然莅临我家,找我老兄不知干什么。他走后我老兄立即敞开家门宣布:“这是大诗人S,不信就问一问《青岛日报》!”不知葵花们问没问,反正以后好几天,邻居的小脚侦缉队,气焰弱了若干。
青岛壁画学会成立那天,我有幸遇到了大诗人S。他旁边有一美术学院的L院长,见我走进会场,便老远呼着我的名字,叫我过去。L向S介绍道,说我是“真正的诗人”“真正的文物行家”。大诗人S似乎认识我,很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仿佛转达一个纪律性的秘密:“三星堆出土了‘千里眼’‘顺风耳’,才又出土了佛祖的青铜像!”
“商代的?”
“嗯!”他略略迟疑,随即十分肯定地回答。
照现在流行的网路时尚语,当时我真差一点“吓尿了”。我怎么这么孤陋寡闻呢!随后他打开了手机,让我看他收藏的图片。看了图片里假冒伪劣的黄铜佛像,再一想他是官家诗人,我立刻恢复了自信。我才要模仿L院长调侃的口气,讲“三星堆古人打碎彝器掩埋的时候,释迦摩尼的老祖宗还没出世呢”,但一听他下面的话,我还是收声为妙:
“佛教诞生在我们中国!这就是证据。”
他的口气相当骄傲。但我却突然闪念:他那些曾经红极一时、得过各种国家奖励的诗歌,会不会成为历史垃圾?
他的收藏大大的丰富。大概他的藏品要卖吧,他还有“代理”。“代理”拿着他为收藏印制的精美画册,时常出入土豪家。
某日,一土豪请我去,帮着他掌掌眼,掌眼的对象就是大诗人S的藏品。“代理”打开这些收藏的画册,一瞅,竟然绝无真品!甚至造假的水平也惨不忍睹。我不忍心让“代理”难堪,只好掀开一页说一页,真品现藏哪个博物馆。“代理”反而借我说某某博物馆的藏品,证明大诗人S的东西是真品的另一件!我见土豪一头雾水,干脆指着画册中的一件“珐琅彩婴戏纹双连瓷瓶”——这是景德镇在乾隆皇帝大婚时特制的礼仪重器,现藏故宫博物院,是合卺大礼的容器,婚礼只用一个,除非当时瓷工生了十个脑袋,希望乾隆死了这个国娘,再娶一个。
我很怀疑“代理”的人品。难道他不能让主子不再昏头涨脑吗?也许他不指出主子的无知才会从中渔利吧。否则主子就是骗子,“代理”就是行骗的工具。
我和大诗人S没有交往,不知道他的政治品质优劣。只知道“赖皮名比诗名大”、很喜欢寻找“哑巴叫驴及了”机会的另一位官家诗人L,屡屡对他敲诈勒索——他负责“扫黄打非”,成果巨大,没收自由性书刊颇丰。这些读物有广大的市场需求。付之一炬污染空气,就说送造纸厂吧。他将可读性强的分拣出来,雇有担当的社会小哥押运,批发给了敢作敢为的书贩,他从中斩获多少,我不敢妄测。官家诗人L找到他,和颜悦色地说起这次押运书籍的事情,又诉苦自己眼下再婚又添千金,囊甚羞涩等等。不知道大诗人S肚子里是否悲苦焦酸,他倒是一次一次掏钱给他……
大诗人S功就名就,倒也没听说犯“官达御女多”的流行病。所以他的夫人逢人就讲“来世我还找他当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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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画贺春

文 / 北冥有鱼

2013-02-09

过年了,想找幅画给各位网友贺贺春,挑来选去,就这四幅梅花册页吧!
梅花曾是中国旧式文人心中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仕途多舛爱情失意的骚人墨客往往借其自喻,孤芳自赏,原属一种小众行为。谁知此喻逐渐为大家所识,或者说有此类心理问题的人还不少,追星族、附庸风雅瞎起哄的人就更多。一来二去赏梅迎春就成为中国的传统习俗了。特别是我朝高祖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首卜算子,更是将对梅花的崇拜推到了极致。那个时候,过年哪家门口没有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的对联,家里没有个“她在丛中笑”的镜匾或者茶壶茶盘什么的,肯定算不上是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不过也有不认账的,我的婶奶奶,一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的老太太,坚决反对我父亲张贴自己书写的“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对联,“过年门口贴着一个死字,丧气!”不过这些话在当时是不敢对外人道的,恐怕被人作为现行反革命追究的。
随着对梅花孤芳自赏性质的拨乱反正,绘画作品中的梅花形象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自那以后出来的梅花作品,都是花团锦簇、昂扬向上的,而且清一色的红梅,大气磅礴,艳丽程度有超越牡丹的趋势。大家也都接受了这类梅花形象。然而,真实的梅花是个什么样子,大多数人没有见过,因为那些荒郊野外的梅花早已被修大寨田的洪流摧毁殆尽了。尽管梅花形象变了,作品多了,可渐渐地大家对赏梅迎春不再感兴趣了。特别是现在,虽然各地相继建成了不少赏梅的去处,也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前呼后拥前去观赏,可那和他们去逛一个超市,看一场电影的感受没有区别,没有人去细细品味个中的味道,纵有梅花万簇,没了赏梅心情,挣钱才是硬道理。

别看我这四幅册页尺寸小、品相差,可它的背后却蕴藏着许多已被遗忘的故事。它的作者就是大清帝国著名画家童钰童二树先生。
童钰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
一是他出生得比较早。横跨康乾两个盛世。那个时候的GDP不如现在,所以人们也不热衷于炒房拍艳照发微博什么的,吃饱了就知道写诗、画画。
二是他的出生地比较好。不知是大禹修建的风水还是西施、范蠡踩下的地气?也许是在我们山东老乡王右军兰亭精神的感召之下吧?绍兴的名人就像雨后春笋般地生长,陆游、虞世南、贺知章、王冕、王阳明、徐渭、陈洪绶、任伯年、赵之谦、蔡元培、鲁迅、周恩来等等,个顶个名贯中外的大名家,出生在那个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名人。
三是他很有才。他自幼聪敏,还有一个美女画家徐昭华为邻居,每天教其诗词绘画,稍微大一点,不仅绘事长进,而且诗思益精,“万言可立就”。被时人称为越中七子之一。
四是他很性情。那个时代,科举是一个人进身立命的唯一途径。考场也是戒备森严的。在进考场时门口的警卫要脱衣搜身的,那时不查手机窃听器之类的,是要查那种缝在衣服上的“夹带”,一看这个阵势,童大哥火了,他说国家开科取士,却先把我当小偷看,我的人格还有木有?提着考篮走了,从此不再参加考试。成为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布衣名人。
五是他很执着。一个画家,专注于自己喜欢的对象很正常,但像他这样痴迷于一种物品的还真不多见。童钰早先也曾画过山水走兽,老家也是绍兴的周二哥周作人曾有专门研究他画猫的文章,但中年以后,他却与梅结下不解之缘。爱梅、画梅、咏梅,自喻“梅花的化身”,因为爱梅,又自称梅痴、梅道人。友人刘风冈梦见童钰化为梅花二树,告之,从此即以“二树”为号。他还自刻了多方与梅有关的闲章,如“梅影”“梅痴”“不知是我是梅花”,表达对梅花的热爱与痴情。几乎无日不画梅,无日不题梅。徐珂的《清稗类钞》记载:山阴童二树善画梅,画成辄题一诗,故有“万树梅花万首诗”之句。此句也被其刻成闲章,加盖在得意画作上。
关于童钰的奇闻异事还有很多。
他耿介笃诚,性拓落,好游历,“足迹遍天下”。……不为家计,卖画钱随手辄尽。嫁女无资,卖梅百幅以充奁具。
《随园诗话》里记录了一桩童钰画梅助葬的事:高景藩官至观察,清廉方正,亡时贫甚,无钱下葬,二树得知此事,画梅十幅义卖。因价高,无有问津者。恰有河南太守施我真来,叹曰:“画梅助葬,真感盛德。”乃取其画,助葬资二百金。并感言一首:“十幅梅花十万钱,诗中之伯画中仙。耶溪太守捐清俸,了却幽人梦里缘。”
《墨林今话》记童钰逸事:二树画梅,少粉本,“名独著,人得其一幅,拱璧视之。”寄寓洛阳时,写梅壁间,时方冬日,百虫俱蛰,忽有冻蜂潜集其上。友人沈又希有诗道:“雪湖画梅蜂食须,树翁画梅蜂绕株。遥遥相去二百载,淋漓大笔同沾濡”。
童钰的梅花画得好,诗同样写的不错。徐世昌的《晚晴簃诗汇》说童钰“诗才清拔,在画人中足名一家。”
他有一首《题徐青藤小像》经常被书画界引述“抵死目中无七子,岂知身后得中郎;尚有一灯传郑燮,甘心走狗列门墙。”
当然,写得最多的,还是他的梅花诗:“十丈炎威十丈尘,毫端犹见雪精神。莫嫌拂袖多寒气,我是人间避热人。”“空山突见古时月,老树忽先天下春 ”生动地写出了梅花的逸气风神。

童钰的诗画,在当时影响很大,许多社会名流,对其钦佩推崇,特别是袁枚和蒋士铨。和二树素未谋面,但却成为很铁的哥们。

乾隆三十二年,友人寄赠蒋士铨童钰墨梅一幅,蒋喜出望外,题诗赞道:“腕中天授草隶法,用以写梅奇骨撑。想君画梅身作梅,十指屈铁梅苞胎。驱魂附笔萼怒发,使气入墨枝骈开。”“我不识君见梅画,每对梅花身下拜。”蒋在当时已是有名的文人了,还心甘情愿做“铜(童)丝”,可见童钰的感召力!

最具传奇色彩的要算袁枚与童钰的神交。一次袁枚回乡扫墓,偶见某寺悬挂二树墨梅,观赏流连后题诗壁上:“四壁琳瑯少女辞,山阴应接颇如之。那堪更读童君画,绝笔梅花绝笔诗。”从此留下一个心结。
关山阻隔,天失人缘。尽管袁、童二人尺素达意、诗书传情,但总未晤面。晚年二树病重扬州,朝思暮想,欲见袁氏一面,簾开门响,都道袁之将至。弥留之际犹“令儿扶起,强持笔挥毫,画梅题诗赠袁枚,诗未竟而卒。”袁枚闻二树病重盼晤,旋奔扬州,惜为他事滞留,抵扬时,童已殁十日。袁抚棺大哭,撰联悼之:“到处推袁,知君雅抱千秋鉴;特来访戴,恨我偏迟十日期。”而后遵童遗愿,为其编定诗集十二卷,作序纪其事,并撰《童二树先生墓志铭》以报相知之谊!

童钰画梅宗杨无咎法。“使气入墨,奇风怒云,奔赴毫端”(袁枚语)。苍老古朴,墨气雄厚。在画梅的方法上,他比前人有所发展,杨无咎圈花一笔三顿挫,王冕改为一笔两顿挫,童钰则将其改为一笔圈花。在墨的使用上,浓淡兼施,层次分明。但因其过分追求数量,雷同重复较多。“雄伟有余,神化不足。”但这并不妨碍其一代画梅大家的地位。
童钰有一首著名的《圈圈诗》:“左圈右圈圈不了,不知圈了有多少。而今跳出圈圈外,恐被圈圈圈到老。”不仅是对画梅状态的描写,也蕴含着很深的人生哲理。每个人都在画着圈,同时也被各式各样的圈包围着、苦恼着。唯有横下一条心,跳出所有的圈子,才是真正的自我。
呵呵!话虽这样说,做到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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