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新疆好地方(上)

文 / 落叶知秋

2/15/2020 9:36:40 AM

“乌鲁木齐”在维吾尔族语中是“美丽的牧场”。但来到乌鲁木齐并没有看到草原,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座崭新的现代化大城市。
乌市的退休干部刘德杰说:“出来旅游,千年历史看西安,百年沧桑看北京,十年建设看乌鲁木齐。”这话说出了乌鲁木齐近十几年来的巨变。
刘德杰是我母亲当年教初中的济南学生,1957年毕业。他爱人是乌市的退休教师,山东章丘人。1960年,他俩高中毕业响应支边号召从济南来到新疆,如今已是鬓发斑白儿孙绕膝的人了。
在他们宽敞明亮的家中,德杰夫妇为我设宴接风:有烧羊肉、哈密瓜、马奶子葡萄、库尔勒香梨、西红柿、胡萝卜抓饭等。米酒是哈密酒厂的名牌产品,甘醇微酸,好喝极了。白酒“沙漠之狐”是新疆特产。多年来这种高度白酒出口俄罗斯、蒙古、哈萨克斯坦深受欢迎。我尝了一口,味道不比五粮液差。红烧羊肉拌上炸辣椒更是鲜香无比,德杰说这是有名的新疆大尾羊,国宴指定招待穆斯林客人的专用羊肉。我拣了个西红柿吃,此处的西红柿酸甜多汁如熟透的草莓,实乃天然环保食品。德杰说新疆的西红柿和胡萝卜在国际市场享有盛名。中原内地的胡萝卜、石榴、葡萄、苜蓿、甜瓜就是汉朝的张骞通西域之时带回中原的,那时的西域就包括现在的新疆。
德杰老两口又说新疆日晒时间长,水土无污染,蔬菜新鲜,瓜果甜美,含维生素丰富,尤其西红柿和胡萝卜,产量质量在亚洲名列前茅。东欧国家的食品商们说:用新疆西红柿制作出的番茄酱味道最好。他们又谈到,刚来新疆时,新疆一片荒凉,到处尘沙飞扬,乌市也只有二道桥几条马路,路上终年积沙。那时他们搞工程建设,工作劳累,生活艰苦,冬天经常有暴风雪,粮食蔬菜供给极其困难,很多人因水土不服得了疾病。说到此处,德杰动情地感谢他当年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我的母亲。他说正是由于周老师对学生们、尤其对他一个农村穷孩子,以渊博的学识和春风化雨般的教诲,使他从热爱读书中懂得了做人和立志。到了边疆后,不屈困境,勤奋工作积极向上,还经常写点诗歌小文章。不久就被调入管理部门工作——这得益于老师的教化影响啊!而今他们家庭幸福美满,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均在内地大学毕业,现在乌市从事文化科技工作。这些年我们这个山东人家庭吃得好、玩得痛快,日子过得丰富充实,真正成为在新疆安居乐业的移民。”
说着,德杰打开电视,调出自己录制的全家旅游录像:在缤纷多姿的郁金香画面中,他们全家三代人骑着骆驼在戈壁滩上跋涉,在碧蓝的湖泊中泛舟。 还有他老俩口相互搀扶着攀登雪山……我问为什么每个片头上都有郁金香?德杰夫妇深情地告诉我:郁金香花儿像酒杯,其故乡是新疆。它和天山雪莲、朱砂莲都属同一根系,当年生在新疆碎叶的李白到中原后,把故土的郁金香写在诗中。从此原本生在新疆、不为人知的郁金香伴随着李白的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而天下闻名,香飘史书。后来清乾隆皇帝把此花赠送给荷兰使臣,荷兰人把郁金香奉为国花。
得知郁金香此番来历,顿悟德杰夫妇为何宠爱此花——它的根在新疆,它状如酒杯的花朵斟满诗情友谊。
至此,我感谢德杰夫妇的盛情招待,祝贺他们接受了命运的考验,我们又一次在杯中斟满美酒,为来到新疆扎根的齐鲁老乡,为我们千里相聚的友谊,干杯!

天山绵延千里,横亘新疆中部,将新疆分为南疆和北疆两大部分。
素有“天山明珠”之誉的天山天池,位于天山东段博格达峰的半山腰。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角峰峥嵘突兀,高耸入云,峰项积雪皑皑,冰川终年不化。
时当九月,山下炎热如盛夏。旅游车沿盘山公路向上行进,山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宽阔的石滩,一条湍急的雪水河沿石滩奔腾而下,河边树林中,有帐篷、炉灶、猎狗。河滩水草处有奶牛在啃草,一个身穿长袍的女人蹲在奶牛身下挤奶……
旅游车在号称“小天池”的转弯处放慢了速度,大家凭窗俯瞰:见一洼碧水隐现在山岩凹处,导游说这个小天池是王母娘娘的洗脚盆。有人问“那这池子里的水还能喝吗?”满车人大笑。当车驶进两峰斜倾相对的一段路时,导游说此景被称之为“天门一线”。据说当年住在昆仑山的西王母出来游玩,正遇到周穆王驾驭着八匹骏马的龙辇在草原上遨游,二人一见倾心,遂在天山深处频频约会。她老公玉皇大帝闻知大怒,即令乱石封住天山。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坠入爱河的西王母哪里还顾什么天规禁令,她拔下头上玉簪向山岩划去,顿时山岩开裂天门一线,西王母又能同情人相见。这个神话故事令人啼笑皆非,想那王母娘娘乃天宫第一夫人。她当初为维护天庭尊严,曾用玉簪划银河隔断牛郎织女——那知这位尊神居然在此处偷过情,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此叛逆行为也算是对自己,对玉皇大帝及其天规禁令的一种嘲讽吧。
随着向上行进,渐渐觉得幽雅凉爽。这正是天山“十里四季不同景”之特征。从山腰眺望远处,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群山背阴处云杉挺拔,塔松苍翠。山峦朝阳处却是光秃秃的斜坡,一棵树也没有——皆因强烈的阳光把朝阳地表的水分吸尽,唯有背阴处才能保存点湿润,所以这些顽强的树木本能地选择了在山阴处扎根生长,真是物竞天择。
来到天池,眼前为之一振:于密密塔松环绕之中,冰川雪峰之腰,一池绿水,清澈晶莹。此时夕阳落霞,映照湖水,波光粼粼,红翠闪烁。
此湖水由高山雪水汇聚而成。长3400米,最宽处1500米,最大水深为105米。
湖中有龙舟,可载渡游客尽兴在湖中游玩。湖对岸青山脚下有一寺庙,从庙中隐隐传来鼓乐之声,也许有善男信女正在进香膜拜。
天池湖边有天山药材展销处,柜台中有雪莲、朱砂莲、肉从蓉、辛荑、紫灵芝、鹿茸,红花等。这些药材之出处功效,均引证“王母娘娘”之另一版本:西王母实有其人。她是公元前西周王朝南疆游牧部落中,具有欧罗巴血统的一个女酋长:她如美国影星伊丽莎白·泰勒扮演的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那样妖魅迷人;长发卷曲如黑色波浪,明月似的脸庞上有一双充满野性的亮丽大眼睛。她身披豹皮会骑马射箭,曾率领着部落的人狩猎,刀耕火种开荒种田,还来到天山採集了多种药材,给很多病人治好了病。因此当时曾被奉为神母被拥戴。据确切考证:天山天池即王母娘娘居住的瑶池仙境。
我更信奉西王母的这个版本。她作为新疆古代遊牧民族中的一个女酋长,不应该被神化成至尊至贵、满身珠光宝气心地冷酷的玉皇大帝夫人。她的原型应该是个激情流溢、魅力四射,骑着汗血宝马驰骋在天山雪原中的射雕女杰;应该是个带领着流浪部落致富奔小康的巾帼英才;更应该是个在寻求爱情中不仅自己改革开放,还要坚定支持牛郎织女合法婚姻的“妇联主任”。
我怀着对西王母的荒诞之梦离开了美丽的天池湖。

从乌鲁木齐乘飞机五十分钟到阿勒泰,再乘车四个多小时才能到喀那斯。中巴旅游车上满载着我们来自天南海北的十八个人,沿着戈壁滩边沿的公路飞速驶向喀那斯。
从车内向外着,那是什么样的景色哟!毒烈的阳光炙烤着一片无垠的灰白,这令人眩目的灰白全是些大大小小的卵石,龟裂的石板,还有坟头似的石丘石山。它们覆盖着地表,汇成了千里石滩伸向四面八方地平线,把天边也染成死亡般的灰白。
这石滩隶属戈壁滩边缘地带,石滩寂静单调的令人窒息。没有树,没有草,没有泉水,没有人烟,没有色彩,没有声音,连兔子老鼠小鸟都无踪无影,只有无边无际的滚烫沙石,只有与死亡同义词的“干涸”!孕育万物的大自然母亲为何创造出了这种死亡地带?
这就是在地理教科书中所说的雅丹地貌。(雅丹,维语:险峻的山丘)
我们的旅游车像一只小甲壳虫在这亘古荒漠中拼命向前蠕动。
维族司机师傅说:“这鬼地方,白天把人烤死,夜晚把人冻死。刮起风来飞沙走石,什么怪声都有。”
满车人悚然。正当我们的中巴旅游车沿着石滩上这条唯一大路向前奔驰之时,车上有几个中年女人男人呼喊要解手、要大小便。司机师傅很不情愿地停下车,一开车门一股热浪扑了进来,这几个人下来车分男女蹲在汽车两旁,赶快方便。上车后,过了约半个多小时又有两个女人苦着脸恳求司机停车,司机冷笑一声不予理睬照旧把车开得飞快。这时女人说肚子痛得厉害要大便,导游也帮着求情。司机骂骂咧咧地停下了车,不耐烦地等着。过了一会那两个女人上来对司机连连道歉。司机说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喀纳斯,不然遇到魔鬼风就危险了。那几个男女说通宵打牌喝酒吃烤肉吃水果多了,肚子不适应,耽误了大伙时间实在对不起。此时我等几个老年人暗自庆幸自控能力强——昨天晚上我们逛集市时看到那一串串晶莹碧绿的马奶子葡萄,金黄熟透的哈密瓜,酸甜浓缩的干杏、包着一兜蜜的无花果,裂着红宝石籽儿的石榴;尤其是烧烤架上那一串串滋滋冒黄油的烤羊肉,真是馋涎欲滴寸步难行。来时听一些驴友戏说到了新疆有三种死法:馋死、撑死、美死,果然名不虚传!但我们几个老人很理智,大家相互告诫第二天要在戈壁滩上赶路,导游说路上四个多小时不能停车。咱们多少买点解解馋吧。我们每人买了一点水果,回宾馆后分着尝了尝,吃完水果也没敢喝茶。没想到我们几个让导游担心的老年人平安无事,那几个看似强壮中年人却在路上给司机师傅添了麻烦。“管住嘴,溜开腿”不仅是中老年人养生之道,更是旅游者的必备常识。
两个小时后终于看见了青山绿树,草地牛羊,帐篷和人群。还看到山路下面有几棵被大风吹倒的松树,大家奇怪那些裸露的树根竟然都是些平面形,像撑开的伞骨,也像伸展的八足章鱼。导游小杨指着车窗外的绿树青山说:这些山全是些石山,石山表层土壤只有三十多公分厚。这些松树不能向深处扎根,只能在这三十多公分的土中向四周延伸,它们的根都长成平形交织在一起,就像咱们刚看到的那棵树根形状。听此讲解,我不由得向生活在这里的人,向扎根在这里的树,久久地行着注目礼……
额尔齐斯河呈现在前,它是新疆最北部,我国唯一流入北冰洋的一条河,发源于北疆东部的阿尔泰雪山。这条蔚兰色的大河在干旱的北疆石摊犹如横空出世,她清澈多情的雪水滔滔不绝地从东向西横灌阿勒泰、布尔津地区,流经哈萨克斯坦,最后流入北冰洋……
意大利旅行家艾伯特·贝托拉兹在《地球故事》中,对人类赖以生存的河流曾有绝妙的比喻:“河流是生命的寓言,是延伸生命的脐带。”
河流是大自然母亲孕育生命和爱情故事的乳汁。
额尔齐斯河区是荒漠中的绿州。经过额尔齐斯河发电站,沿着郁郁葱葱的河区公路来到了布尔津。布尔津小镇富有伊斯兰风情:街区整洁,楼房建筑别致,楼前绿树繁茂,鲜花盛开。饭店里多是烤馕、烤羊肉、牛肉面、大盘鸡,冷水鱼。水果摊上则是西瓜、哈密瓜、杏脯、香梨,葡萄。我们忍了一路又饿又渴,买了西瓜大口吞吃。小杨指着草坪上几幢豪华典雅的楼房说:这是温州人投资盖的度假村,温州人早早看准了布尔津富有潜力的旅游市场,所以抢先占领土地使用权。大家感叹这帮温州人太精明了!当改革初期,人们还笃信大锅饭、企业还懵懵懂懂地“摸着石头过河,跟着感觉走”之时,温州人已腰揣三把刀(菜刀剪刀剃头刀)四处打工挣钱。如今这拨子人都成了财大气粗的人精,哪里有商机就杀奔哪里,不愧被称之为中国的犹太人。
车在S形山路上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于日落时分来到了喀纳斯。
喀纳斯是新疆最北部边区,与三方国境相邻:西边哈萨克斯坦,北边俄罗斯,东边蒙古。此处气候寒冷,八月飞雪,冬季气温平均摄氏零下20多度,最冷时达零下40度。
我们来到时几处宾馆都已住满。导游把男女老少十多人安排在消防部队的营房中——坐落在草地上的一栋两套间的木阁楼里。好在单人床上都有被褥毛毯,只是厕所在外面,草坪上有两条吐着舌头的大狼狗在巡逻。一个小战士送来了两暖瓶热水,我们每人分了一杯珍贵的热水,拿出了在布尔津买了面包和烤馕,开心地边吃边聊……
夜晚寒气逼人,顾不得被褥枕头上有股子油垢味,把被子毛毯紧裹在身上沉沉睡去。
清晨,嘹亮的军号声在山间回响。我们也像战士听到号令一样,迅速起床,穿上了带来的冬装,拿毛巾牙刷去门外洗潄。草坪上凝结白色冰霜,水笼头中淌出的细流冰凉刺骨,于是大家不再洗脸刷牙,跑步直奔山下餐厅。
餐厅的稀饭馒头十元一份,吃罢热乎乎的饭觉得暖和多了。此时太阳升起,冰霜融化,湛蓝的天空下,远处白云笼罩雪峰,近处山涛林海茫茫,成群的鸟儿从山林中盘旋飞出,落在草坪上唧唧喳喳觅食,我们把面包掰碎扔向它们,它们迅速地把面包屑啄食干净。
旅游车沿着蜿蜒山路来到了令驴友们“美死”的喀纳斯湖。
幽幽深谷环抱着神秘寒冷的喀纳斯湖,湖水湛蓝碧透,深遂浩渺,静静倒映着蓝天白云。湖面积4478平方米,湖水最大深度188米,平均水深120米,蓄淡水53亿立方米。该湖是我国境内最深、水质最佳的湖泊,由远古冰川裂陷融蚀与天然堰塞形成,距今约1.5亿年。
湖边白桦青青,雪松高耸。白桦树银灰色的躯干整洁修长,亭亭玉立,枝叶聚拢合抱,诚如俄罗斯童话中脉脉含情的美少女。与白桦林比肩相邻的是雪松林。一棵棵雪松英姿昂扬,如帅小伙守护着心爱的白桦少女——这幸福的情人树为喀纳斯更增添了美丽的神话传说。
喀纳斯湖下面雪河如练。我们沿着河边石滩走下去,途经神仙湾、月亮湾,来到了卧龙湾。因此处山石含有大量碳酸钙,所以河水在这里被染成浅绿色,继而汇聚成了一个翠绿色的S形——这就是臥龙湾。湾边有清泉、草坡、帐篷和羊群,还有成群结队的中外游客。
我们来到了冲乎尔小村,有很多维族人在地摊上卖和田玉饰品和药材。有位广西人挺内行,他拿起几块原白色的玉件说:“这哪是和田玉呢?和田玉洁白无瑕,上好的又被称之为羊脂玉。你们弄的这些东西是巴玉,从巴基斯坦山脉过来的,新疆遍地都是,不值钱的。”
在他大刀阔斧的砍价下,我也买了手镯、手珠和挂件,每件饰品数十元不等。又闻见薰衣草异香弥漫,而且价格也便宜,就买了半公斤。这种新疆产的熏衣草晾干之后朵朵含苞,大如珠豆,色泽深翠靛兰,其香典雅馥郁经久不散。导游说清乾隆皇帝有一宠妃来自新疆,因她身有香气故赐名香妃。想必那香妃定然是用此熏衣草,而得皇上宠爱。
上车后,大家相视而笑——女士手腕上玉镯叮当,男士臂腕上手珠缠绕。但都不如广西人买的那串手珠:十二颗沉甸甸如桂圆大的珠子,颗颗底色暗黄,纹理墨黑,转动时,珠子的黄黑两色从不同角度折射光泽,真是天然奇宝!广西人说此珠乃罕见的“戈壁猫眼石”,买时从三百元砍价到八十元成交。大家对他廉价购得猫眼石而羡慕不已。广西人很牛气地说:“这不过是小打小闹,本人下一站要去和田玩‘赌石’,那才够刺激呢。”我们祝他好运。
喀纳斯之行的最后一景点是五彩滩。因靠近额尔齐斯河,石滩上有胡杨林和绿色植被,一蓬蓬刺儿草从卵石缝隙中顽强地冒了上来,匍匐在石滩上盘旋蔓延,形如蛛网,这些细长柔韧的草茎上密密长着爬山虎一样的触角,在卵石缝隙中缠绕扎根。
河滩的沟槽和岸边墩台上,密密拥挤着一些色彩斑斓、形状怪异的巨型石体——在这块铁锈色的山地上,风是天然雕塑师,在雕塑大师鬼斧神工的无形巨掌下,这里的每一颗沙粒、每一座山石都在永无止境的时空中被磨砺,塑成眼前真实的海市蜃楼:有的如格林童话中的赤红城堡,有的如秦陵中的兵马俑方阵,有的如腾空而起的蘑菇云,有的如旋转楼梯,有的如巨大蜂巢,更多的则是些棕黄色的波涛形状——这些艺术造型乃是远古的石山岩体被亿万年风沙侵蚀的大自然奇观,这奇观的名字就被叫做雅丹地貌。
造物主如同一位吝啬的富翁,宁可把财宝死死锁定在保险柜子里,也不主动拿出来济世救人。新疆广袤的雅丹地貌下面、被厚厚石壳埋藏着的,也许是沉睡的油田,也许是原始的煤海,也许是天方夜谭中的神灯宝库——然而被造物主锁定的这大地保险柜,谁又能诠释其密码呢?
芝麻,开门吧!(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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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见闻·换亲的悲剧

文 / 史晨

2/15/2020 9:32:08 AM

“史主任,有个人找你好多次了,让他进来吗?”门诊值班护士问。
“请他进来吧!”专家门诊下午的病号不多,临近下班我正在翻阅刚刚寄来的医学杂志。
一位30多岁的男青年进入诊室。他个头不高,可眼大鼻高,口音不像青岛本地人。
“您是史大夫吗?”
“没错!”
“您在临沂相公公社卫生院工作过吗?”
“对!我大学刚毕业时分配到那里,几十年前的事了。”
还没听完我的回答,这青年人就“扑嗵”跪在我的面前,一边哭, 一边说:“恩人,我可找到您了。”
我赶紧将青年扶起,询问他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从医多年,我救人无数,冷不丁冒出一个报恩之人,我哪能猜出来?青年告诉我,他家住临沂相公镇黑墩村,母亲叫李布衣,我曾经救过他母亲的命。
“李布衣?”我对这个名字已经陌生。医生接触的病号确实太多了,何况已是几十年以前的病号。青年告诉我实情,他娘曾因换亲而自杀,是我把她救活的。我立即唤醒了记忆,打开尘封的历史库房,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贫穷混沌年代。
当年为落实毛泽东的“6·26”指示,我们医学院毕业生几乎全部分配到公社卫生院工作,当年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临沂地区的农民自杀者甚多,尤其是妇女。大到家族中的兄弟分家,小到队长一天所记的工分,动不动就会服毒自尽,真是视生命如草芥。而那时自杀决心最大的妇女就是换亲受害者,现场惨烈,许多痛苦的景象至今还记忆犹新。
在穷乡僻壤的农村,那时许多人娶不起媳妇,主要原因是极端贫困,有人家中穷得仅有一张床和一领席。而另一个因素是成分,“四类分子”的子女没人敢要,哪怕是美若天仙也没人敢沾边,因为出身问题要世代相传。除此而外,还有一部分可怜的残疾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无奈之下“换亲”就在农村应运而生。如甲方家庭有哥哥和妹妹,乙方家庭也有哥哥和妹妹,甲方的哥哥和乙方的妹妹结婚,乙方的哥哥和甲方的妹妹联姻,这就叫“换亲”。 如果两家年轻人年龄相差太大,或长相十分悬殊,甲乙双方都不满意,不要紧!中国人这方面的发明可谓多矣,“转亲”就成。何谓“转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参与的家庭多了,排列组合就能排出多种方案来,使各方相对满意些。然而总有一对或几对不满意的,迫于家庭及社会的压力勉强结婚,可又没有丁点儿感情基础,悲剧还是经常发生。有的女儿逃到娘家被婆家抓回,有的干脆独自流亡东北不归。转亲是个链环,一环出问题影响其他几环,有的娘家怕影响儿子的婚姻,绑着女儿送回婆家,有苦没处诉的女儿就走上不归路——自杀。
李布衣出身地主家庭,她是村里数得着的大美人,十里八乡还是有人慕名来给她这“识字班”提亲。而她的弟弟已二十六七,却因是“黑五类”子女一直说不上媳妇。为了弟弟,她年近三十都没出嫁。为弟弟结婚生子这简单目的,他们加入转亲的行列,转来转去,她的弟弟还算满意,可她却要嫁给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光棍。她哭过闹过,甚至想过自杀,可为了惟一的弟弟,她最后还是屈服了。丈夫个矮秃顶,又脏又笨,两眼一大一小,典型的歪瓜裂枣,除了下地干活,吃饭睡觉,夫妻俩一天说不上一句话。这男人一睁眼就叼上旱烟袋,劣质烟叶不但呛死别人,还让自己生痰,“咳咳咔咔”吐得满地满墙都是,令人讨厌恶心。多年孤独的单身生活,这男人还养成酗酒的坏毛病。母鸡刚下了几个蛋,他马上拿去换酒喝,甚至将生产队分的口粮,也偷偷拿去供销社换成地瓜干酒。结婚前这样也就罢了,可结了婚仍然如此,况且酒后不是打骂老婆出气,就是扒老婆裤子发泄,这让李布衣痛苦不堪,整日以泪洗面,不死不活度日如年。打打闹闹了一年半,本以为儿子降生日子会变好,不料这男人陋习不改,再穷也要天天喝上二两烧酒。人民公社的社员靠工分吃饭,“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一个整劳力一天记十分,一个工分合二分钱。可这个男人经常偷懒不出工,或者出工不出力,一天连十分也挣不着,家境可想而知。结婚后的新家,除三间破旧草屋外一无所有,有时连地瓜干煎饼都吃不上。儿子白天黑夜嗷嗷待哺,可母亲营养不良奶水不足,而丈夫却喝酒骂娘不管不问,这种日子可怎么过啊?有一次丈夫酒后骂她,说黑崽子给他带来倒霉运,她无法忍受自己男人的辱骂和欺凌,夜里悄悄地准备在自家房梁上吊自缢,多亏因为孩子的哭闹惊醒了老男人,才让这个做母亲不久的李布衣及时得救。但她对生活已彻底绝望,不久又在荒郊野外喝下满满一瓶敌敌畏农药。
深刻的印象带给我清晰的回忆。我抢救李布衣时,她已经深度昏迷,口吐白沫,呼吸困难,瞳孔比针眼还小,满身弥漫着浓浓的敌敌畏味道。我立即给她插胃管,用1:5000的高锰酸钾洗胃,灌进去倒出来,整整用去几桶水。在洗胃的同时,我让护士快速静脉注射了解磷定1.5g,并医嘱每半小时一次。清洗和解毒的措施全部实施了,可病人依旧昏迷不醒,她的丈夫蹲在门外“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只有她的母亲不停地哀求我救救女儿,不停地叨念女儿的命“太苦了!太苦了!”当年用阿托品治疗有机磷农药中毒是个新方案,阿托品以往传统用药不超过1mg,而抢救有机磷中毒总量可达60-80mg,为不承担责任,医生一般不这样用。为了挽救这不幸女人的生命,我大胆使用大剂量阿托品治疗,每次5mg静脉注射,5-10分钟一次,推到第5次时,患者的面容开始转红,瞳孔开始变大;当推到第八次时,瞳孔恢复到正常,意识逐渐清醒,我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病人转入病房后,继续输液和吸氧,然而她清醒过来并不安静,哭着喊着要继续去死!父母劝告不听,男人躲到一边不顾,只好由我出面劝解。
“俺不谢你,俺恨你!为啥救俺回来?”她死死瞪着我问。
“生命只有一次,这样轻生你会后悔的。”
“俺绝不后悔!”她的回答无力,语气却斩钉截铁。
“过不下去可以离婚,为什么非要自杀?”
“俺是转亲,一个离了都得离。要想离婚,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俺只有死路一条!”
“你不为你年老的父母想一想?”
“俺正是为爹娘着想。俺一死,转亲的别家不受牵连,谁再去和死人计较?”
“再不为别人,也要为你儿子想想,你忍心抛下这么小的孩子吗?母爱哪去了?你这叫自私!”我不得不加重了语气。
“俺寻思了好久,俺真对不住儿子,可俺……”
痛苦的母亲泣不成声,我这才发现她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虽经大难,依然没有蓬头垢面,刚才的服毒并未遮掩住她原来的美丽,相比蹲在墙角的那个龌龊男人,你难以想像她心中忍受了多少悲苦。
自杀的人往往会一而再,再而三,必须化解她的心结,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对李布衣来说,儿子是她唯一的牵挂,是能让她活下来的唯一希望。我看准了这一点,就拿她的儿子做文章。病情稍稳定后,我让她家人将孩子抱来,赶走她瞅着就恶心的丈夫,让她天天守着孩子打吊瓶,和天真可爱的儿子睡在一张病床上,日日夜夜体验着死的牵挂和生的愉悦。就这样,在病房经过几天治疗和生活,加上我的频频劝导,李布衣终于走出自杀的魔影,心身逐步康复起来。出院时,李布衣苍白的脸颊已转红润,她答应我不再流泪,不再犯傻,从她紧抱儿子的苗条背影里我得出结论,她已经获得重生!
斗转星移,我离开临沂好多年了,虽然也有老病号来青岛看过我,可李布衣的名字已从记忆中消失。今天从她儿子口中得知,获救后的李布衣变得很坚强,她省吃俭用,任劳任怨,一心一意培养这唯一的儿子。她牢牢记下了我的话:让儿子好好读书来改变命运。
时代变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沂河两岸。李布衣的儿子中专毕业后,承包了一个肉类加工厂,顺风顺水越办越红火,成为当地的致富状元。母亲教诲孩子要“知恩图报”,儿子记住了母亲的话,发财后不仅赞助学校建设,还几次专程寻找当年救过他母亲的恩人,于是就出现了内科门诊的跪拜场面。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几十年不知不觉飞速过去了。沂蒙老区的乡亲们终于过上新农村的好日子,有了美好的生活才体会到生命的珍贵,才不会轻易产生轻生的念头。
我衷心地祝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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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捐自己的副市长——张公制

文 / 胶澳子

2/15/2020 9:30:28 AM
   
张公制,清光绪二年(1876)出生于山东安丘县城。光绪28年乡试中举人。36岁曾在济南组织共和党并当选部长。民国时期隐居青岛25年。
1950年9月,以74岁高龄出任青岛市副市长分管文教卫生直到1966年文革当年逝世。
他吟诗成癖,清末民初,与县内知名人士共建渠亭吟社,曾汇编石印《渠亭吟社诗草》。自1912年至七七事变共写诗200余首,1945年又将1937年至1945年的诗作汇编为《奇觚集》。1960年代初期,选取旧作及四九年后吟成的若干首汇集成《奇觚诗选》。此外还著有《济南杂诗》《军阀统治山东时期纪事诗》等。
张氏善书法,犹精章草,然其字不易得。岛城黄公渚为其好友。
1966年张公制逝世前,亲自挑选家中所藏文物字画,如蒲松龄《聊斋志异》部分手稿,董其昌、刘墉的大家字画悉数捐给国家。真是一位裸捐自己的好市长。曾在宁波路、丹东路租房居住,一生没在青岛购置房产。张公制去世后其儿子居住在西镇的60平米的房子里。
张公制是青岛历史上唯一的裸捐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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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的“斗私批修”桥

文 / 李知生

2/15/2020 9:26:22 AM

“文化大革命”十年时期的宣传口号现在基本已经绝迹。在隐没于崂山深处一条古道的一座桥头碑上,至今却还完好地保留着当年的政治口号,向人们昭示着那一特定时期的社会政治风向标……
2006年底以前滨海大道还没有开通时,这条陡峭狭窄的山路是上千百年来联系崂山腹部白沙河流域村庄与崂山东北部滨海王哥庄一带的唯一道路。该山谷通道以海拔260米的劈石口为界,南北两面上坡的山路都是8华里。其中在接近劈石口的山峡涧谷部位,公路都修筑在涧谷陡峭处,沿着山势的抬升盘旋而上,人们俗称“十八盘”,最终抵达劈石口山隘处。
这座标志为解家河北1桥的高山峡谷公路桥,1970年由当时的崂山县公路局施工修建,位于东经120.59°,北纬36.27°处,海拔186米,长18米、宽8米,位于解家河葛子涧谷上,东南方向正对着大五岔涧谷顶部的五指峰。这座桥梁高悬于解家河涧谷上部,由桥头向北俯瞰涧谷深处,欣赏青峰翠谷中绿树掩映下的疏落的红瓦白墙农户人家,远处极目大海中星罗岛屿,别有一番风趣。该桥的西南方向背倚高大雄浑的耳朵崮(象形石名,因采石已经消失,方言念耳朵为 le dou)、鳖石峰、鹰扑顶等系列海拔500米以上的高峰,其葛子涧为该山脉的一条主要高山峡谷,每当夏天大暴雨季节,山水就像瓢泼直下山涧,自该桥底汹涌澎湃直泄解家河低川涧谷后,浩浩荡荡一路东北而去在小岛湾注入黄海。

此桥的四个桥头上,分别竖立着四块一米多高的四方体花岗岩桥碑,朝向公路和朝向外侧面上,分别镌刻着至今上了年纪的老人耳熟能详的上世纪的经典口号。其东南桥头正面为“备战备荒为人民”;外侧为“提高警惕”。西南桥头正面为“抓革命促生产”,外侧为“保卫祖国”。东北桥头正面为“要斗私批修”,外侧为“毛主席万岁”。西北桥头正面为“要节约闹革命”,外侧为“共产党万岁”。这些当年曾泛滥华夏、深入一代人心中的政治口号,隐没于大山深处,历经四十多年风雨仍完好如初,向后人昭示着曾经有过的那么一场“前无史列”的造神运动……
该桥所处的劈石口一带峰峦叠嶂,高山峡谷青峰绿树相映连绵,大台崮、文笔峰(锥子崮)、鹰扑顶、三标山、劈石等自然景观连绵迭出。人文景观劈石口石刻、崂东、崂西界碑、南北岭和解家河基督教堂等西洋建筑物,都掩映在青山峡谷树丛之中。这里还有近年来人工开凿的11号地铁、滨海大道隧道北口,人们在黄泥崖村公交站下车后,可以近距离直观看到这一浩大工程。


海拔265米的劈石口段高山峡谷隘口公路,岩石由花岗岩与凝灰岩组成


劈石口处著名的崂山冰川期遗迹花岗岩劈石


坐落于“斗私批修”桥北侧的解家河基督教堂,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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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祭兄弟书

文 / 徐海蛟

2/13/2020 10:05:21 PM


兄弟啊,不要责怪他们转身就忘了你,不要责怪他们转身就沉浸到自己的苟且里,不要责怪他们转身就去训斥另一个说出真相的人。或许附和、鼓掌和赞美,才适合习惯于自我禁锢的灵魂。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人的记忆不过区区七分钟。
兄弟啊,至少还有一两个,三四个,五六个甚至再多几个人,不会得健忘症。我们为你痛哭,实在是为自己痛哭,为那个像你一样的自己。为那个有一丁点未泯灭的勇气、理想、道义的自己哭,为那个有一丁点未泯灭的人性、人味及担当的自己哭。我们为你痛哭,实在是为了强风掐灭良知的火焰哭;我们为你痛哭,实在是为了巨石压倒一棵渴盼自由的小草哭。我们每一个铭记你的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都与你有着息息相关的命运。

兄弟。
你到了哪里?一条黄泉路可比人世的路更泥泞?兄弟,第七日,你将返家,饭菜已备下,香烛已点燃。
兄弟,听我为你一哭。
你离开的夜晚死期不详,死的时辰一改再改,有人小声说你死了两回,有人暗暗摇头,说你死了三回。我哭你的不辞而别,我哭这人世的荒诞与决绝。
兄弟,你要原谅人间粗鄙草率。不是父母无情,妻儿无义。他们被隔开在病房门外,他们被隔开在殡葬车五米之外……病毒肆虐啊,兄弟。他们哀恸,他们呜咽,兄弟啊,他们近不了你的身,没有谁最后拥抱你受难的躯体。没有亲人,能最后送你。三十四岁的你,一个人走这条不归路,像你一个人说出一句真话那般怆然无望。
你是医者,惯治眼疾,试图以一个普通人的死医治那么多患眼病的人。这人间,遍地沉疴,遍地病人。罪岂止七宗,有人傲慢而冷漠,有人自大而狂妄,有人无耻而卑鄙,有人嗜血,有人啖肉,有人草菅性命……许多病人,先是瞎了眼,继而瞎了心。兄弟,你一个眼科医生治得了吗?你只是《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小孩,说了一句真话,就疲惫地闭了眼,沉重地吐出一口人世的伤痛。
兄弟啊,并非世人都瞎了眼,并非没有送行。七日晚,八辆平民的车穿过空寂的城,车尾跳动的双闪灯为你引路,你看到了吗?你的路不全是暗的,兄弟啊,你小心走。
兄弟啊,你前脚刚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门。你离去的医院门口,两位兄长吹响了哨子,单调的哨音割开空气,击打着麻木混沌的芦苇,击打着人们最后一点良知。文亮兄弟,不要嫌弃哨音微弱,这是为你壮行的锣鼓。你听到了吗?你热爱的武汉,居民楼上无数手机为你晃动微弱的光,那是茫茫暗夜里困厄的人,自行点亮的星辰。
十万双眼睛落了泪,十万个人哭着在心里默念你名字。兄弟啊,吃了这顿饭,你走吧,一直走,你不要念家,不要贪恋过往,不要回头。
你在那边还没有家,还没有入土为安,你的痛还萦绕在人间。
兄弟啊,不要责怪他们转身就忘了你,不要责怪他们转身就沉浸到自己的苟且里,不要责怪他们转身就去训斥另一个说出真相的人。或许附和、鼓掌和赞美,才适合习惯于自我禁锢的灵魂。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人的记忆不过区区七分钟。
兄弟啊,至少还有一两个,三四个,五六个甚至再多几个人,不会得健忘症,我们还会在人间为你落泪。我们在元宵为你落泪,在清明为你落泪,在端午为你落泪,在冬至为你落泪。我们为你落泪,并非因了你是他们口中的英雄,实在因了你是像我们自己一样的平头百姓。我们为你痛哭,实在是为自己痛哭,为那个像你一样的自己。为那个有一丁点未泯灭的勇气、理想、道义的自己哭,为那个有一丁点未泯灭的人性、人味及担当的自己哭。我们为你痛哭,实在是为了强风掐灭良知的火焰哭;我们为你痛哭,实在是为了巨石压倒一棵渴盼自由的小草哭。我们每一个铭记你的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都与你有着息息相关的命运。
兄弟啊,坎坷的归路,你慢慢走,奈何桥,小心地过,渡过忘川,你将忘却人世之痛,将获重生。
你未遂的心愿,有一天会了。儿子会长大,会替你去看深秋的长城,去户部巷吃一碗街头热干面。武大的樱花会开,会有明亮的春天重临人间。你的母亲平安,父亲还在医院。你的妻子平安,腹中的胎儿会很快降生,有一天,他(她)会去看樱花,会踏上父亲求学的校园,会替你回东北回辽宁回锦州回北镇。
你的人间终将重返热闹。
会有两三个、四五个、七八个,或者更多一些人让自己的眼睛和良心一直亮着。会有两三个、四五个、七八个,或者更多一些人在欢呼和赞美的声浪中保持缄默,并念及你的名字。
兄弟啊,这一次踏出家门,你就放心上路吧。
兄弟啊,千万别回头。
不要念家。
不要贪恋过往。

来自 向字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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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闷坐思斗酒(外一篇)

文 / 杜帝

2/13/2020 9:50:21 AM

先说明,题目的“思”不是怀念,尽管有这种成分;当然也不是追忆,仅仅是反思,随便聊两句。
武汉肺炎把我们憋了半个多月,小区门口贴着:“响应政府号召,自觉隔离交往”,还有“愚昧人不戴口罩,聪明人躲避病毒”等等。
在微信看到一幅雷人标语:“出门打断腿,还嘴打掉牙”,还有什么“酒局都是鸿门宴,过了今夕是头七”……好恐怖呀。
好在咱自觉,不给抗疫添乱,呆在屋里,安分守己。突然对喝酒或酒桌劝酒,有了一点认识。
闷在家里一个人喝,真是随意,想喝什么,喝多少,完全凭自己感觉和状态,舒服就好。这个年代,谁还缺酒啊?
以前为什么就做不到呢?酒桌没办法,那么多人,经常被要求整齐划一,干!谁在养鱼?感情深一口闷!就你爱惜身体?自私鬼!不豪爽不大气!
无论能不能喝,每个人都在接受检查,接受表扬,批评,讽刺,嘲弄,甚至为此还翻脸。
确实有拿嘎的,等着别人劝酒,如果自己主动,容易被别人认为“贪酒”或“酒鬼”,开始装模作样留后手,形象也是自保,后面可以进退自如。
咱们国家或者民族就这么个风俗,不劝不喝,劝是主人热情好客,被劝了再喝是有修养,皆大欢喜。
苦了那些没有酒量的了,劝和不劝都喝不进去,出力和不出力都不讨好。
一直就这么恶性循环。
实在的或脸上挂不住的就豁上了,吐酒,遭罪。许多不胜酒力出洋相,说大话胡话,把整场搅乱。
我参加过多次南方人的酒局,在广东广西和上海,酒桌上各种酒很多,来者随意,你倒饮料也没人管你,你想喝酒或者吃菜,随意,桌上都这样。
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在桌上矜持地坐着,等着别人劝酒,后来看一大桌子的人在热火朝天地吃菜喝酒,你在那里留200斤的后手,人家不给你10斤的称重表现,人家压根就没有斗酒的意思。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南北方差别确实很大,咱们喝酒跟开会似的,谁先说,说什么,主陪敬几杯,副陪敬几杯,白酒红酒啤酒比例,规定很清楚,违规要被罚的。
儒家传统讲繁琐礼仪,当领导大小也是官,到了酒桌主持人好歹拿钱说了算,讲规矩都有历史和来头。
许多南方朋友坐下,很自然地自己端杯喝酒,放下杯子叨菜,习以为常,可是北方人跟看一个犯了错误、不懂规矩的人似的。
一个湖南诗人到青岛,晚上参加接风洗尘宴,他不摸潮水,端起眼前的杯子自己喝,吃菜也当仁不让。一桌的人侧目而视,其间被好多人发难,硬被灌了好几杯,最后被抬上了出租车。
其实吃饭喝酒不是军事训练,不是正步走,为什么非要那么规矩,按部就班整齐划一?喝少了很被动,畏畏缩缩。
其实,每个人承受酒精的能力差别很大,量力而行不行吗?
虚伪的社会造成酒局的虚伪,本来喜欢喝某一种酒的,被逼无奈倒上了另外的酒,本来想调整一下,休息一会再喝,结果都是一仰脖,干了才是义气。
喝不动了还要猜拳行令,剪子包袱锤,敲碗碟数七的倍数,转小勺甩骰子,昏头涨脑摇摇欲坠就这临门一脚,人仰马翻,出洋相一万,喝死的都有,打官司连坐赔偿,青岛就好多起了。
在家里自己随心所欲,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停下,绝对不会喝醉。
这种状态多好啊!
我希望解禁以后,再去参加酒局,能有在家里喝酒的感觉,有点酒意,不遭罪,不出洋相,多好。
适可而止是个可爱的词儿,咱们整天说反对独裁保障人权,为什么酒桌就不行呢?
从细微处做起吧!

混沌的时间

没有外出了,全封闭,生活当然有变化。
醒了吃吃了睡。每天都一样,只是吃什么有一点变化。
早晨到晚上都是透明的,一览无余。
如果午觉睡多了,晚上睡的就晚,早上起的晚,下午又困,睡了晚上又不困。 就这么晨昏颠倒,稀里糊涂,不知道是良性循环还是恶性循环,反正作息时间正常了,节约出来时间也没用,没有任何勤奋或发奋的动力。
还是睡了吃吃了睡。
记不住今天是星期几,也忘了几号初几,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宅在家里就是这点好,连电话也不用拿了,随便放哪里,也不担心有什么重要电话,活动都取消了,即便电话有消息通知,你也无法参加,朋友间在微信上能知道一些情况,都一样,被闷在屋里,走的远的地方就是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或卫生间,没有几点,只有一线,稍有弯曲,超不过几米。
有人在微信说,以前真羡慕猪,吃了睡睡了吃,还不担心事,现在才知道,猪也不容易啊!
2020.2.8.写于青岛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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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帖说(附图)

文 ∕ 文健

2/13/2020 9:48:24 AM

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兵戎;“祀”,祭祀。
祭祀必需要有酒,因为酒曾经是我们祖先献给祖先神灵的真诚之心,祖先们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这份诚心,作为后人的我们,就会得到祖先们的福祐。所以酒又有名“福水”的名字。
然而,三千多年以前,周朝代替了商朝,必须代替的根据之一是商纣王“酗酒丧邦”。
显然商纣王把祭祀祖先神灵的酒自己享用过分了,应该亡国。
但是酒名“福水”的认定却是没法撼动的,因为甲骨文“福”字的构成,总缺不了一个象形的酒尊——也就是说,我们过年家家户户贴在门上的“福”帖,就是一个放在供台旁的酒尊。
可是大家想没想过,这个“福”帖的源头在那里?如果我们能找到它的源头,是不是找到了我们有据可查的祖先?如果我们能找到它的源头,是不是找到了我们中国酿酒的源头?我想是的。
“福”帖的源头何在?
——在大汶口文化时代东方沿海之地,具体地说,在大汶口文化发生核心之地的山东莒县。
为什么敢如此大胆地说呢?
莒县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图形文字和酒尊可为证——文献为证。
所谓文献之形式多种多样。酒尊乃人为的物象,它是一种文献,图形更是一种文献,更何况中国文字脱化自图形。

关系本文文字文献如下:
《初学记》二十六引《世本》:“帝女仪狄作酒醪变五味。”
《战国策·燕》二《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文献明确说明,旨酒的发明人为仪狄。仪狄是何时人?是帝女或帝女一族的人——古人凡大事件的领名人皆一族或一集团之长。
如晋灵公被赵盾的族人杀了,史官记载的是“赵盾弑君”;吕不韦门客在其指示下写的书,书名叫《吕氏春秋》等等。所以,战国、秦、汉时代的人把帝女和令仪并称或分称并不奇怪。
帝女属于何族?
帝舜一族。
为什么呢?
一、大禹所处的时代为帝舜时代末期,时间在公元前2071年夏后氏家天下之际。“帝女令仪狄作而美,进之禹”,应当已是大禹政变帝舜氏之后(大禹政变帝舜氏,杀戮的惨状在山西襄汾陶寺遗址考古挖掘下已昭白天下,也已为许多学者论及,恕不赘言)。这个“进”字,道尽了帝女处于夏后氏气焰下屈服的位置,也标明了帝女属帝舜氏族系——在周代以前,一代统治者推翻另一代统治者之后,前代统治者的妻女多被代替者所占有。帝女令仪狄作美酒“进之禹”,也许正是帝舜氏诸妻女作为大禹政变战利品情势下的行为。
二、《孟子·离娄下》:“舜……东夷人也。”学者们早已指出,帝舜氏和大昊氏、帝喾氏、帝俊氏一样,都是伏羲氏在某个历史时段的族号,它们在文献上往往混称不别。所谓帝女,可谓帝舜族号下的诸女,也可以是伏羲、大昊、帝喾、帝俊之族号下的诸女。即然如此,那么帝女当与伏羲同姓——风姓。也就是说风姓本是伏羲氏之姓,伏羲氏是东夷人——至少是所谓“海岱地区”的人。
三、酒的发明一定在大禹时代之前。大禹为“绝旨酒”而“疏仪狄”,是因为仪狄能作“旨酒”,相形之下,当有质量一般的酒早于“旨酒”。果然,莒县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了五千年以前的大口酒尊及其他酒器——大汶口文化地区,就是伏羲氏物质文明的表现区域,山东莒县是这个区域的核心之一。

20世纪60年代以后,作为古东夷之邦的莒县,其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了五千年以前的大口酒尊八件。学者们根据甲骨文酒字、酉字、福字的外观和内涵而断定其为“大口酒尊”。这当然是没有疑问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把注意力的焦点落在了1976年凌阳河遗址出土的这些大口酒尊上,因为,它的上面刻了个图形文字,它近似“◇”形,但“◇”形之顶端留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学者曲广义判断它象形一竹哨、竹制笛类的剖面图(见《莒文化研究文集·山东莒县发现竹制笛类乐器图像与虞幕“听协风”新解》。山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2月),同时肯定了其他学者们的分析,这是“凡”的图形文字。
“凡”即“风”的初文,竹哨、竹制笛类用力一吹,因风而发声,会意风。我们同意诸位学者们的判断。因为:
一、风姓出自少昊古族,少昊的鸟图腾被他们继承,并合并了龙蛇图腾,于是,“凡”中加少昊的鸟图腾为“凤(鳳)”字,“凡”中加以伏羲氏为代表的龙蛇图腾为其“风(風,其中的“虫”字甲骨文象形小龙——蛇)”姓。
二、传说伏羲、女娲生了十个太阳,所以伏羲氏的风姓的写法,还有近乎“凡”中加“日”的异体字(见《说文》)。
三、伏羲氏有竹子图腾崇拜。我认为“凡”即“风”字的初文,象形竹哨、竹制笛类说法可从。关于伏羲氏有竹图腾的文献,《山海经·大荒北经》“帝俊竹林”等记载可以参考。
其实,1976年凌阳河遗址出土大口酒尊上的“凡”字图形文字(图1),就是这种“◇”符号,因为:
我们对照了1983年莒县大汶口文化大朱家遗址出土彩绘盆之盆壁上与“○”形并排的“◇”形图案,可以断定这“◇”形,就是1976年凌阳河遗址出土大口酒尊上的“凡”的图案化(图2,彩绘盆现藏莒县博物馆)!
文献记载殷商民族的祖先为帝喾伏羲氏。我们在商代王族青铜彝器的族徽两头一身龙(过去俗称饕餮纹)、龙的额间,几乎触目皆見这“◇”形(图3),因此我推断:
“◇”形是伏羲、大昊、帝喾、帝俊、帝舜相继到殷商不绝的族系符号,它可以视为伏羲族系之祖先的代表图形。
众所周知我们中国人是龙的传人。即然开启龙图腾的人是大昊伏羲氏(見《左传·昭公十七年》),那么以人首龙躯为图腾图像特征的伏羲,就是我们龙的传人所传承的祖神。一言以蔽之,“◇”形标志是中华民族的祖神之象征。
即然“◇”形标志是中华民族祖神的象征,即然“福”字象形一个放在供台旁的酒尊,如果我们把这个“福”字写在“◇”上面,那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尚书·洪范》对于“福”的五种定义为:
“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命终”,但它的前提一定是祭祀祖先神灵,因为祭祀祖先神灵的条件首先是子孙仍在,而祭祀这祖先的首要条件就是以酒尊盛酒以奉上。
酒尊之尊,也有“尊”的意思,那祭祀的酒,等于我们献给尊敬的祖先神灵的子孙繁衍之报告,也等于我们向祖先祈求所得的满满而完备的福祐。
细细一想,我们的先人称呼酒为“福水”,真是充满了智慧。
这个由伏羲氏图形“凡”发展而成的“◇”,上面写上“福”字,就是我们过年家家户户贴在门上的“福”帖子。

如果我们龙的传人之祖先是人首龙蛇躯为图腾图像特征的伏羲女娲,那么这个“福”帖子的源头显然在大汶口文化发生核心地之一的山东莒县。
如果我们过年家家户户贴在门上的“福”帖,“◇”形之中的“福”字的确象形了酒尊等,那么中国酿酒的源头当在中国的山东莒县——莒县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五千年以前大口酒尊及其他酒器正是它难以忽视的铁证。
说到这里不妨重提一下这些文献: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颛顼出自少昊。就“东海之外大壑”的地理条件来看,少昊之国就在山东半岛一带。
《山海经·大荒北经》:“……颛顼之子。……名曰女娲……”——女娲与伏羲是传说中的兄妹兼夫妻神,女娲是颛顼之后,伏羲亦是。考古学上的颛顼之虚,在今河南濮阳西水坡有其文化遗址。碳14测年其遗址发生在6400年左右,它是距7500-6400北辛文化的继承,同时也和大汶口文化相互影响,而大汶口文化发生在距今6400年左右,它也承袭了大汶口文化的传统。如果说大汶口文化是大昊伏羲氏文化,那么也可以说濮阳西水坡文化是大昊氏物质文明的互动文化。《国语·楚语下》曾记载颛顼氏令重黎氏分管司天理地,或者可以说,重黎氏就是伏羲女娲的别称,他们司天理地,就等于结束少昊氏、颛顼氏的民族领袖位置,从此进入了大汶口文化为代表的帝喾、伏羲氏时代,亦即进入了帝俊时代。
《山海经·大荒东经》:“帝俊生黑齿,姜姓。”炎帝姜姓,系大昊之后。
《诗经·商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注云:帝喾之妃吞食了玄鸟卵生下了殷商民族的祖先……
莒国是周武王灭商之后封给少昊之后的领地,其国都先在今胶州计根一带,自兹丕公时代迁都到莒。这块领地本是少昊氏故土的一部分,更也是继承了少昊氏之大昊氏活动区域的一部分,所以莒地发现“◇”符号为标志的大昊文明,理所当然。
(此文曾以《酒乡山东莒县说》为题,发表于2008年春。作者时任酒文化源头考证学会的秘书长)



图1·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徽志——“◇”形徽志


图2·1976年凌阳河遗址出土大口酒尊上“凡”字的图案化




图3·商代王族的龙图腾族徽——它们额间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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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世界彻底绝望——

文 / 学周

2019-12-31

当1931年11月的一个早晨醒来,茨威格迎来了自己五十岁生日。“在我五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我的最深心处只有一种邪念:但愿能发生一些再一次把我从安全感的舒适环境中强拉出去的事,但愿出现迫使我不能正常继续生活下去,必须从头开始的事。”难道这是害怕年老、衰退和迟钝的表现吗?或者是一种预感呢?对此,茨威格坦诚:“我无法知道。”茨威格这种莫名的神秘感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的住房对面山上别墅里住的是希特勒。以茨威格这样极其敏感的神经,怎会感受不到风雨欲来的征兆呢?萨尔茨堡离慕尼黑太近了,而慕尼黑恰恰是希特勒的政治大本营,经常穿越边境来往于奥德两国,茨威格越来越为组织严密、训练有素、臂带卍字符号的准军事队伍所震撼,他觉得这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由国防军的军官或退役军官训练而成的,他们还得到了由国家或政党的资金支持。有意思的是,希特勒的开局就像一幕闹剧,那次想征服德国的著名啤酒馆暴动从上午开始,到中午就结束了,希特勒跑了后来又被抓住,这是1923年匆匆发生的一幕序曲,那时候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有点滑稽的小丑,后来成了一条翻江倒海的恶龙。
对现实不满的德意志民族各阶层都迫切要求建立新秩序,秩序从来就比自由和权利更重要,歌德就曾经说过,没有秩序比不公正更令他厌恶。所以,当时谁要许诺建立秩序,就会有民众跟着他走。但是作家们和外国的政治观察家却并未意识到希特勒身上蕴藏的巨大力量,反而从他那本枯燥无味的书中分析其纲领,嘲讽其风格,而且天真地以为,在德国这样一个等级森然的国家里,像希特勒这样一个中学尚未读完还在成年男子收容所待过夜的、常年过着不明不白生活的人居然也会觊觎俾斯麦曾占有过的位置,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很多人眼里,希特勒只不过是一个在啤酒馆里煽风点火的小丑,哪怕他登上高位,也被认为是一首曲子的插曲而已。希特勒欺骗了整个世界,他利用别人对他的利用,让所有人都以为可以利用自己的神秘力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却巧妙借此上位。而一旦到了自己渴望的位置,他的庐山真面目才显露出来。
国会纵火案发生不久,他就对自己的出版商说,自己的书将成为过去,他的出版商大惑不解,觉得这些书没有任何反对德国干预政治的字眼,但很快茨威格的预感得到证实。他清楚地看到“国家社会主义惯用的欺骗伎俩”,茨威格形象地写道:“他们“像用药一样,先用一定的剂量,间歇一会。就是先用一粒药丸,然后停一会儿,看看它的效力是否强,再看看世界的良知是否受得了这个剂量,因为欧洲的良知总是竭力强调’与己无关’一让再让的态度,所以药的剂量越加越大,直到把整个欧洲毒死为止。”茨威格怀着悲愤的心情谴责欧洲的软弱,认为这有损于文明,是文明的耻辱。禁书也以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始,纳粹党先是鼓动大学生表达对一些作家作品的愤怒,“把我们的书从书店里拿走,带着他们的缴获品,举着旗帜,向一处公共广场走去。在那里按着德国古老的习俗,把书定在耻辱柱上示众,这种中世纪兴起的恶习现在又变成了一种时髦。”在德国遭受剥夺文学创作命运的同时代人有托马斯.曼、亨利希.曼、韦尔弗尔、弗洛伊德、爱因斯坦等,“我们共同的厄运,如其感到是一种耻辱,不如说是一种光荣。”
局势急转直下,一九三四年二月底茨威格来到伦敦,他不知道将在伦敦住多久,对他来说只有一点是重要的,那就是又可以从事自己的创作,又可以维护人身自由和内心自由。在那几年里,茨威格只是在英国占着一个空间,整个灵魂并没有在英国。恰恰是对欧洲的忧虑,那种痛苦的、压迫着神经的忧虑,促使他在从希特勒掌权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那几年里经常出去旅行,甚至两次渡过大西洋。“我出去旅行,可能是出于这样一种预感:只要世界还向我开放,只要轮船还能在大海上平安行驶,我就应该为以后更黑暗的时代积累印象和经验,使我下如此大的决心的,也许还有那种渴望:要想知道,当我们自己这个世界被不信任和不和睦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时候,大洋彼岸的世界是怎样进行建设的,甚至还有这样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料:我们的未来,以及我本人的未来,是在远离欧洲的大洋彼岸。”
旅行,不等于摆脱了欧洲、摆脱了对欧洲的担忧。看来,大自然对人的报复几乎都是凶狠的,当人类通过技术把大自然最秘密的威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时,所有的技术成就又会同时搅乱人类的心灵。技术带给人类的最坏的咒语,莫过于它会阻止人们逃避哪怕只是一刹那的现实。过去的祖先们在遭受灾难的时候,便逃遁到孤独和偏僻的地方去,可是现在,“我们在同一个时刻便可知道和感受到我们地球上某个地方发生的坏事。尽管我离欧洲多么远,但我随时可以知道欧洲的命运。”在得克萨斯州,茨威格坐在一辆飞驰的普尔曼式的车厢里,行驶在休斯顿和另一座石油城之间,他突然听到有人发疯似的用德语大喊大叫,原来是不知哪位旅伴把列车里的收音机拨到了德国电台。列车的车轮正在得克萨斯的平原上滚滚向前,茨威格却不得不在车厢里聚精会神地听希特勒发表煽动性的演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总一直怀着痛苦的忧虑思念着欧洲,一直想着在欧洲的奥地利,难以摆脱。
1937年11月底的一天,《旗帜晚报》的一则消息让茨威格大惊失色。那天是哈里法克斯勋爵飞往柏林的日子,在那份报纸第一版右边版面上的文章是黑体字,列举了哈里法克斯想和希特勒达成谅解的几点内容,其中有一条是谈到奥地利的。他知道,只要那条消息有一点真的话,也就意味着完蛋的开始。欧洲大墙上的那块基石就会塌下来,欧洲也随着崩溃。他匆匆返回维也纳,为的是和年迈的母亲诀别,最后看一眼奥地利,茨威格的朋友们对他如此迅速、如此突然回到维也纳很是奇怪。“但是当我说出我的忧虑时,他们是如何嘲笑我的啊;他们讥讽我,说我还是那位老’耶利米’。”茨威格学过的历史和自己写过的历史太多了,他不会不知道大批群众总是突然倒向势力大的一边的。他知道,今天高呼“舒施尼克万岁”的人,明天会用同样的声音高喊“希特勒万岁”。 在维也纳的朋友们那种无忧无虑现在第一次使茨威格感到痛心“我再也理解不了他们,我也无法使他们理解我。”从第二天起,茨威格就再也不警告任何人了,干吗要让那些不想让别人打扰的人惊恐不安呢?“不过,如果我今天说,当我在维也纳的最后几天望着我在那里出生的那座城市的每一条熟悉的路、每一座教堂、每一座花园、每一个古老的角落时,是怀着一种’永不会再有了!’的无声绝望,人们不会把我的话当作是事后添油加醋的说法,而认为完全是真实的。我拥抱我的母亲时,就带着那种隐藏的感情,这是最后一次了”。告别母亲和祖国,列车驶过萨尔茨堡,那里有他在里面工作了二十年的住宅。当列车进了火车站,他却没有下来。“我虽然可以从车厢的窗户看到山丘上我家的房子,回忆那些消逝的岁月,可是我没去看。看了又有什么用呢?—我永远也不会再住进那所房子了。在列车越过边界的时刻,我像圣经中的老祖宗罗得一样,知道我身后的一切都是尘土与灰烬,一切凝结成了像盐一样苦涩的历史。”
很快,奥地利匍匐在了希特勒的铁靴之下,接着传来母亲去世的消息,“今天,我不羞于说,当老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们当时把老母亲留在维也纳——,我并不感到吃惊,我没有悲哀——时代已把我们的心变得如比反常,而是相反,我感到一种宽慰。”对一位犹太老年妇女,当时的情形是死去比活着要好,茨威格的母亲已经八十四岁,腿力不支,她每天都要作一次小小的散步,在费劲地走上五分钟或十分钟之后,总习惯在环城大道旁或者公园的长凳上歇一会儿。希特勒在那座城市还没有当上八天主人,残暴的禁令就已下达;犹太人不准坐在长凳上——这是专为那些恣意折磨人的肉体的残酷目的而想出来的许多禁令中的一条,这在文明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偏偏就是现实。“幸运的是我的母亲不用长期忍受那些野蛮行为和侮辱了,在维也纳被占领几个月后,她去世了。”
奥地利的局势给茨威格个人生活带来变化,“我失去了奥地利的护照,我不得不向英国当局申请一张白卡,即一张无国籍者的身分证。我曾常常在我世界主义的梦幻里为自己偷偷地描绘过这样的情景:没有国家、不用为某个国家承担义务、从而让所有的人没有区别地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美好啊!多么符合我自己的内心感情啊!”可是,茨威格不得不再次认识到:人世间的幻想是多么有限,恰恰是那些最重要的感受,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昨天还是一位外国客人,还是一位有身分的绅士,现在却成了流亡者,一名“避难者”。茨威格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一个流亡的俄国人说的话:“早先,人只有一个躯体和一个灵魂,今天还得外加一个护照,不然,他就不能像人一样被对待。”在茨威格失去护照的那一天,已经五十八岁了,“我发现,一个人随着祖国的灭亡所失去的,要比那一片有限的国土多。但并非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不安全感。动乱不安开始渐渐遍及整个欧洲。”
不过,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和一位道德高尚的知识分子谈话,也会给人以无限的安慰和精神的鼓励,茨威格在灾难来临之前的最后几个月有幸和西格豪特·弗洛伊德度过了美好的数小时,使他难以忘怀。茨威格在那些时候常常和弗洛伊德谈论起战争和希特勒世界的恐怖。作为一个有人性的人,他深为震惊。可是,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对那些可怕的野蛮行径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说,有人总是责骂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因为他否认文化能战胜本能:现在人们看到——这自然不会使他感到骄傲——他的见解得到了最惊人的证实,即野蛮残酷、自然的毁灭本能在人的心灵中是铲除不掉的。也许在未来的世纪里,人们会找到一种至少在各族人民的公共生活中压制那些本能的形式;可是在平常的日子里,那些本能作为不可根绝的和也许是必不可少的保持紧张状态的力量而存在于最内在的本性中。在他最后的几天,他还关心犹太人的问题和犹太人面临的悲剧。但是这位科学人物在这方面还没有想出什么方案,他的清楚的头脑还没找到答案。
二十世纪犹太人的悲剧中最最悲惨的是,他们再也无法找到自己遇到的悲剧有什么意义,无法找到自己错在哪里。所有在中世纪被逐出门的人,他们的祖先至少知道,他们为何而受难: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自己的律法。他们把对自己真神始终不渝的信仰看作是灵魂的护身符——今天的犹太人早就把它丢掉了。他们在自豪的幻觉中生活和受难。作为世界和人类的创造者的一个优秀民族,命中注定会有特殊的遭遇和特殊的使命,圣经中预示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诫律和教规。要是有人把他们推进火堆,他们就把那本圣经贴在胸前,他们就会由于那内心燃烧的火而感觉不到残酷火焰的的烫了,要是有人赶他们出境,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个最后的故乡,那就是真神。没有一种世间的权力、没有一个皇帝、没有一个国王、没有一个宗教法庭能把他们从真神那里赶走。在宗教把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时间里,他们仍然是一个集体,因而仍然是一种力量;倘若有人驱逐和赶走他们,那是他们为自己的过错而受罚,因为他们通过自己的宗教信仰、通过自己的风俗习惯,有意识地把自己和世界上其他各民族隔离开来。可是二十世纪的犹太人早已不是一个集体。他们已经没有共同的信仰,与其说他们为自己是犹太人感到自豪,毋宁说感到一种负担。他们不再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他们在生活中把从前自己神圣的书籍中的诫律抛在一边,他们不再说那古老的共同语言,他们已经生活在、融合在自己周围的各民族里;消溶在普遍的生活之中是他们越来越迫切的愿望,为的是面对种种的迫害能得到和平,在永远的逃亡中能得到休息。所以,他们互相之间已不再理解,他们已溶化在其他的民族里,他们已经是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俄国人,而早已不再是犹太人。现在,又把他们赶到一起来了,把他们象街上的垃圾似的扫在一起,他们有的是住在柏林华丽宅邸里的银行经理和正统犹太教堂的执事,有的是巴黎的哲学教授,有的是罗马尼亚的马车夫,有的是出殡时雇来哭灵的妇女,有的是洗尸体的人,有的是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有的是音乐会的女歌唱家,有的是作家,有的是酿酒工人;有的家财万贯,有的一贫如洗,他们中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有虔诚的教徒,也有思想开明的人,有高利贷者,也有哲贤之士,有犹太复国主义者和进化论者,有德意志犹太人和西班牙、葡萄牙犹太人,有正义者和非法者。在这些人后面还有一群以为早已逃脱了咒语的茫然不知所措的人,还有改宗的犹太人和混血的犹太人。现在,几百年来第一次,又把犹太人自己早就觉得不再存在的一种共性重新强加在他们身上,那就是从埃及开始一再出现的共性:驱逐犹太人。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命运会降临到他们身上的呢?而且总是一再单单降临到他们身上?这种毫无道理的迫害原因何在,有何意义?有何目的?把他们赶出所有的国家,却又不给他们一块土地。
人们说:别和我们住在一起!但又不告诉他们:他们应该住在哪里。人们把罪责加在他们身上,可是又不让他们用任何方法来赎罪。所以他们在逃亡的路上总是睁着焦灼的眼睛凝视着——为什么我要逃亡?为什么你要逃亡?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逃亡?我既不认识你,又不懂你的语言,我也不了解你的思想方法,我跟你毫无关系,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逃亡?为什么我们大家一起逃亡?没有人知道答案。“即便是在那些日子里我常常与之交谈的弗洛伊德。——我们那个时代头脑最清楚的天才,也不知道在这种荒谬中有什么目的与意义。但也许这正是犹太教的最终意义:通过犹太教谜一般的长期存在,一再向上帝重复《约伯记》中那个永恒的问题,以便这个问题在世界上不被完全忘记。”
英国一九三九年的八月和奥地利一九一四年美丽的七月完全一样——“我今天仍能记得那七月的情景:迷人的美丽。天空还是那样湛蓝、一望无际,象上帝的和平帐篷,太阳温暖的光辉还是那样照耀着草地和森林,盛开的鲜花还是那样绚丽多彩——世界是一片同样和平的景象,但世界上的人却在准备战争。面对那些茁壮、繁茂、静静的草木,面对弥漫在巴斯的山谷里令人陶醉的安谧气息,不由得使我想起一九一四年巴登景色的娇媚,相比之下,那种疯狂的冒险在当时显得多么不可思议。”茨威格决定留在英国。他要尽可能先安排好自己的日常生活。当时他打算第二次结婚,就在1939年9月日(星期五)上午去巴斯的民政局登记结婚。就在那个时刻——十一点钟左右——里面套间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位年轻的官员急速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穿着大衣。在安静的房间里大声喊道:“德国人已侵入波兰,战争爆发了!”当时,那位已经开始填写结婚证书的官员又若有所思地搁下笔。他考虑了一下说,在交战的情况下敌对的外国人是否允许在这种情况下结婚。他说,他感到很抱歉,他要向伦敦请示——接着是两天的等待。希望、担心,那是心情极紧张的两天。星期天上午收音机里宣布了英国向德国宣战的消息。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上午。“我默默地从收音机旁走开,收音机传来了条将会历经数百年的消息。这条消息肯定会全面改变我们这个世界,改变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在默默倾听这条消息的那些人中间,将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对我们大家来说,那条消息是悲哀和不幸,绝望和危险,也许多少年后,那条消息才会有另外的意思。战争又降临了,一场比以前世界上的任何一次战争更可怕、范围更广的战争。一个时代又结束了,一个新时代又开始了。
茨威格又降了一级:自从战争的消息传来一个小时以后,他在那个国家已不仅是外国人,而且还是一个“敌邦的外国人”,“我将被强行放逐到一个自己搏动着的心不愿呆的地方。因为对一个早被赶出‘德国’的人来说——由于我的种族和反德意志的思想方式的缘故——现在在另一个国家,根据一项官僚主义的法令,硬把我划在一个身为奥地利人从来不属于的集体里,这种处境岂不更荒唐?”茨威格感到整个生命的意义变成了荒谬绝伦。“我还一直用德语写文章、想问题,但我脑子里想的每一个念头、我感觉到的每一个愿望,都是属于为世界自由而战的国家。我的任何其他联系都被扯断了,所有过去的一切,曾经有过的一切,被粉碎了。我知道,在那次战争之后,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因为我内心深处的愿望已成泡影,四十年来我把自己信念的一切力量都献给了这个愿望,实现欧洲的和平统一。我害怕人类互相残杀的战争甚于害怕自己的死亡,现在战争第二次发生了。我整个一生热烈追求人性与精神上的团结一致,我在那个比其他任何时候都需要牢不可破的团结的时刻,由于那受到严重排挤的处境而感到无能为力。我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孤独。”
为了最后看一眼和平的景象,茨威格又一次徒步下山向那座小镇走出。它安详地沐浴在中午的阳光下,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那里的人用自己习惯的步履走着自己习惯的路。看不出他们匆匆忙忙,他们也不聚在一起聊天。他们在星期天的表现是安详、从容不迫。他们毕竟是英国人,他们善于克制自己的感情,他们不需要用大张旗鼓、不需要用喧嚣和音乐来增强自己坚韧、刚毅的决心。这跟奥地利一九一四年七月的那些日子那么不同呀!茨威格经历过战争,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当我看到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商店时,我在一片幻觉中重新看见了一九一八年的景象,那些商店被抢劫得空空荡荡,好象睁着眼睛凝视着我。我在幻觉中看到憔悴的妇女在食品店前排着长龙;哀伤的母亲、伤员、残废者,从前在梦魇中出现的一切又都象幽灵似的回到了那天阳光灿烂的中午。我回忆起我们当年的那些老兵,他们衣衫褴楼、面容疲惫,他们是怎样从战场上走来的呵。我跳动着的心感觉到那次战争的全部过程。但今天开始的战争还掩盖着它的可怕景象。而且我知道:过去的一切又全完了,一切业绩化为乌有——欧洲、我们曾为它而活着的故乡,遭到了彻底破坏,远不止只是我们自己的生活。有点儿不同的是,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但是要达到这个新时代,还要经过多少地狱和炼狱呵。”  
“骄阳普照着大地。正如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注意到我前面自己的影子一样,我也看到了在现在这次战争后面另一次战争的影子。战争的影子将漫延过我们那全部的时代,不会再从我这里消失,战争的影子笼罩着我日日夜夜的每一个念头,它的暗影大概也蒙住了这本书的某些章页。可是不管怎么说,每一个影子毕竟还是光明的产儿,而且只有经历过光明和黑暗、和平和战争、兴盛和衰败的人,他才算真正生活过。”这是茨威格回忆录最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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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煤桶骑士》(随感五则)

文 / 在海一方

2/13/2020 9:44:39 AM

读《煤桶骑士》

卡夫卡这篇小说写一种彻骨的寒冷,一种形而上的冷。仔细品味,你能感受到那冷凝的寒气里,已融进了历史、文化、宗教、道德的极大温差。然而,它又非常幽默,甚至滑稽,它把沉重写成随意和荒诞,并给人带来了一种新的审美愉悦。这就是“现代性”的风度,是传统写实手法难以表达的东西,即现代意识和时代情绪。
当然,首先要能够达到这样的意识并产生这样的情绪。把一种传统写实风格当成唯一的标准,就束缚了自己。光是自我感觉良好不能带来真正的自信,因为真“自信”要有“他信”的支持,应相信经典和艺术大师们。
20世纪70年代,利奥塔提出反对“宏大叙事”(元叙事),提倡“细小叙事”的口号,标志着后现代主义时代的开始。我本人则对两种叙事都赞同,并冒味把家常拉呱也看成一种亲切的小叙事,文学重要,但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东西。

读《轻蔑的一瞥》

在人们的经验里,大都知道“一瞥”的心理能量是巨大的,某种“眼神”所传达的微妙信息是难以言说的。两千多年前,《诗经》已试图表现这样一种敏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盼”有斜视的意思,美人的“顾盼”勾魂摄魄,难以抵挡。如果这里说的是正能量,那么德国作家库森别格尔的小说《轻蔑的一瞥》说的则是负能量。它十分夸张和搞笑,那一瞥竟导致了警长虚弱不堪,并立刻就医,进而是全城大搜捕。
强大的国家机器竟被一瞥所扰动?而警局对58个蓄红胡子的嫌疑犯实施的酷刑竟也是心理刺激,如风钻的嘠嘠声、刺目的强光、北欧民歌等。警局执法的随意和专制,其表现已十分荒诞,这就暗示了个人意志的随意和专断,而任何一种巨大的心理能量无不出自个人意志,因此就有“意志力”这个词。

读《坐》

美国作家弗朗西斯的小说《坐》写了一种绝顶的“坐功”,或说是一种神秘的“定力”。这个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的,但这个不可能却足以引发许多可能。汉语里“坐”字的能指辐射面很大,如坐以待毙、坐井观天、坐壁上观、坐大、稳坐钓鱼台等等,一个“坐”字给出了各不相同的状态和事态。
《坐》是一篇仅600多字的微小说。这幅怪诞的画面上,一对陌生的男女坐在人家的台阶上,风雨寒暑纹丝不动,警察驱赶了,旋即又回来,最终把那家房主“坐”死了,继承了他人的房产。小说结尾的画面十分可怖:
翌日早晨,全市每一家的门前台阶上,都坐了一对陌生的男女。
这对男女在小说中形成了一个凝滞不动的核心,而房主、警察,以及其他社会工作人员都得围绕他俩而动。力量对比十分悬殊,我们平时叫做韧性、耐力、坚毅、我自岿然不动、意志力之类的事物,都接近而又都不能完全指称这个“坐”的状态。文本让读者联想到某种存在状态的优势,它刺激感觉,但并不确定主题。如果充分关注了,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会被某一现象所刺激,甚至感到十分惊讶,但我们同样不能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更不能给它一个明确的主题。小说从读者的“惊讶”开始,又不在读者的“回味”中结束。 那么,小说《坐》能不能让我们学到点什么呢?请“坐”下来想想,也许能。

恋爱

1990年代读《现代试验派诗选》,其中有诗句说:

在烛光的影子里
国王在恋爱

而且是复沓句,如同咒语的风在历史的长廊里吹拂和回旋。
上个世纪60年代“五月风暴”时期,革命青年在巴黎的墙壁上书写:

我越革命就越恋爱
越恋爱就越革命

后来读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他把斯大林主义与浪漫主义相提并论。革命冲动与性冲动似乎相去不远,文化侵蚀后的性,升华为爱情。司汤达已经发现:

虚荣是激情之爱的中心。或者说,如果你在恋爱,那么你的处境中所有不是病理学的东西都是虚荣。

司汤达说得太尖锐了,但很有启发。这种理智由于深邃而达到了宽容与和解,就如我们在理解了恶的地方,才成全了善。于此,不必完全否定这种虚荣,那不过是华美的人性盛装上的一枚饰品。
性嫉妒是人性的深邃根源,人们的心魂从这个深渊里窜出来,成就而又毁灭。它也成就了许多伟大的作品,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仅属一例。
这又想到了现代诗歌,它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形式或方法问题,而且是时代情绪的表现,是现代意识的现实表达,属自然的话语形式。如说到80年代的朦胧诗,认为“朦胧”是读者的感觉,因为作者特殊体验的每一面不是都能被人所感受到的。所谓相互理解,尤其是文学话语的相互沟通,毕竟是理想主义的,而不是现实主义的。其实,善和恶这条人生的路是最难走的,而深和浅的差异则寄予努力的效果。

你,荷尔蒙
真的成全了世界
无始无终的
文化疯狂
即便有了
太史公的手术
《史记》依然辉煌

宿命的砧板上,心
承受利刃之吻
一片片碎块
出来伟大的角色
有的名叫撒旦
有的名叫圣者

开一罐青啤
或一杯崂绿
最好在山溪边上
来回味剧情

让爱介入

读经是为了寻找一种打破自我的力量,读好书也是。理性信仰者相信独立于自身之外的存在力量,而内在与外在力量的相遇,才是真正的自我运动。破碎自我并非要消灭自我,消灭了自我,信仰也就失去了支点。碎片化的自我是灵魂的民主状态,为此它有了更好的感受力,更强的渗透力,更多的可能性。能够打破凝固自我的力量就是爱,如赞美诗里说的“全胜的爱”。
有本书叫《艺术的去人性化》,是西班牙人加塞特写的。看到这个书名,我在乘车路上思索这事,想成“艺术是反人性的”,就写了以下的感想:

艺术是反人性的?它的意思是不是说艺术批判人性?古今伟大的艺术作品确实都是揭示人性、反讽人性的力作。反人性,同时可以是尊重人性,假若“反”不是糊涂的话,它应尊重它的对手。那么,爱之于艺术,爱之于信仰又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我们把爱视为一种独立的力量,那么就尊重它,不强使它成为艺术或信仰的附庸。就在艺术观照人性,信仰劝服人性的同时,爱就在那里微笑。爱并非艺术和信仰本身,但它介入艺术和信仰。爱不是人性、情感、艺术、信仰本身或全部,它只是与它们结合,作为一种独立的成分而介入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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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昏黄是一种希望(诗六首)

诗 / 王音

2/13/2020 9:43:11 AM

黎明前,昏黄是一种希望

是亮,换了后
确实亮
但亮的
太白
白的像医院病床上的
床单,白的更像一首冷爵士

不要这么
白,这么亮
即便我的眼些许昏花
即便那个灯泡上有点灰尘有点油烟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苍蝇屎或蚊子血
我依旧还要换回
那个灯泡
不为别的
只为在黑夜中的那片温暖
的光亮
2012.03.28

樱花

看了半辈子的
樱花
至今我仍不知
这樱花到底有几个花瓣
每年,我似乎只留意满地
的落英
一片一片的
2012.03.26

三段体之一

那个九和弦
一出
就刺痛了B
同时也揭开了A的
伤疤
A和B
几乎同时感叹
年少时竟不知
它叫



2012.04.19

王音的墓志铭

在葬礼上
一个女孩伏我肩上哭的好投入
她父亲昨天死了
昨天为了她
我去看过她父亲
她父亲咽气前
拉着她的手
说:“时间将治愈一切创伤,甚至包括那些不协和和弦留下的伤口”
【好像始终没有她母亲的影子】
梦醒了
我记住了这句话
同时我也记起了这句话
这句话
最早是出自那个老顽固
勋伯格
的口中
2012.04.28

3B不是三个逼的意思

我再重复一遍
3B不是三个逼
的意思
3B
只是特指德国的那三个大师
巴赫【Bach】
贝多芬【Beethoven】
和布拉姆斯【Brahms】
2012.07.07

等待

你忽然来短信
问我喜欢什么
颜色
的毛衣
我没有说
灰色的,因为那都是我的过去了
我回短信说
喜欢你

逼色
2013.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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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花下的梦

文 / 落叶知秋

2/13/2020 9:38:27 AM

童年在乡下常见山坡上有一种野生花木,粉紫桃红的繁花开在夏天,一穗穗挂满了绿枝非常好看。老人说这种花叫“百日红”。我留心过它的花期,是从六月底开到九月初,算起来并不到百天。夏天的花儿较少,且花期短。百日红能在烈日酷暑下骄傲地开两个多月,很让人赞赏。
后来跟随当教师的父母进了济南城,在大明湖畔的曲水亭街租赁了一处小房子住下。陋室里冬天潮冷,夏天闷热。近处图书馆是假期中最好的去处。
从小学三年级的暑假起,我常去大明湖图书馆读书。图书馆的环境非常幽雅,古色古香的白石楼房坐落在湖畔的绿杨深处,楼房前河水潺潺,清泉喷涌,老态龙钟的垂柳覆盖着水面,垂柳之中盛开着一树树百日红。这时我知道了它在古诗词中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紫薇。
阅览室里窗明几净,书架子上有中国少年报、新少年报、少年文艺、中学生;还有很多的连环画报、电影画报、小人书……我们这些小读者只要穿戴整齐干净,胸前佩戴着校徽,遵守“肃静”之纪律就可以进阅览室读书。书桌上最吸引人的是那些中外名著改编的小人书和连环画:三国演义、红楼梦、聊斋、水浒、俄罗斯童话;还有莫里哀、莎士比亚、曹禺、老舍的戏剧故事。书中的人物都画得极其精致,语言也很精练。但书里有许多字不认得,需记下来回去问爸妈。我每逢看书累了,就趴在窗台上向外看——蓝天白云下的大明湖碧波荡漾,荷叶丛中点点荷花盛开,湖畔河边的老柳树如烟云绕堤,粉紫桃红的紫薇花开得像云霞,飘来淡淡的甜香——此时,我为喜爱的紫薇起了一个新名字:“童年的书香花”。
1957年夏,正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那是我在阅览室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有一天,阅览室里新进了一批电影版的小人书:苏联的牛虻、萨特阔、乡村女教师、奥赛罗;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江春水向东流、日出、骆驼祥子等。我把这些非常经典的小人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对《乡村女教师》爱不释手——那个美丽坚强的少女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多么了不起啊!她为了当一名乡村女教师独自去了遥远的地方,在冰雪覆盖的白桦林里搭起教室,为那些贫穷的孩子们坚持上课。一年又一年,春天紫罗兰开了,秋天白桦林落叶缤纷,青春少女的女教师已是白发苍苍。她的一代代学生们有的成为工程师、医生、科学家,有的女学生像她一样成为乡村女教师……这个故事使我泪流满面,我怕弄脏了书,抽泣着跑出了阅览室,来到小河边洗干净脸,坐在河边发呆;我想起了爸妈在乡下教书时的情景——他们每人教好几个班,学生们有的六七岁,有的十五六岁,上课时还有抱着孩子来听课的小媳妇。吃饭时最热闹,学生们劈柴、烧鏊子,母亲熟练地烙饼炒菜、熬小米粥煎小鱼。吃饭时师生们像一家人那样亲热……那时我从未想过将来像母亲那样当一名乡村女教师,因为在我心目中母亲和普通的农家妇女没什么两样。可今天看了这本小人书就像被施了魔法,我渴望长大后像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和母亲那样,当一名伟大而平凡的乡村女教师。小河水静静流淌,知了在唱歌,老柳树频频点头。水波里映照着紫薇花和一个眼含泪水的小女孩。朦胧中我看到了瓦尔瓦拉浮动在紫薇花中的笑脸,她说亲爱的中国小朋友,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我的这个梦想并不宏伟,只要够了年龄和学龄就应该能实现。然而,1957年那场政治运动,使我当教师的父母莫名其妙地沦为“右族”,为了吃饭问题我不得不当了童工。1966年的“史无前例”彻底粉碎了我们家两代人的所有梦想,活命成为唯一的念想。
好容易盼来了改革开放,人到中年的我终于摆脱了“可教子女”之身份,成为实至名归的工人阶级一分子。然而欢喜了没几天又成为新时代的下岗工人,于苦闷中又被母亲介绍到民办中学当上了语文老师。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兴奋地为这份梦寐以求的工作做了充分的备课。当我气度从容地走上讲台之时,孩子们那一双双天真好奇的眼睛盯着我窃窃私语,我却感到久违了的熟悉和亲切。我随意拿着课本,滔滔不绝地开讲,一时恨不得把憋闷在心里多年的梦想倾诉出来……教室里鸦雀无声,坐在后排来听课的校长和教务主任也面露微笑,下课后连连夸奖我讲课好,有教学经验。我汗颜之中庆幸自己当初为取得省里第一批汉语言专业自学考试文凭而付出的艰辛。那时几乎把书本上的问答题全都抄写背诵,现在终于派上用场。连着好多天下课后,孩子们尊敬地围着我问老师从哪里来,我说一个乡下女教师从很远的地方来。孩子们不满意这个说法而老是追问“后来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后来”真的令人失望——正当我得到师生们的好评,收入也不菲,准备呕心沥血当一名白头到老的“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之时,突然被校长很客气地辞退了,理由是民办中学的教师岗位开始被师范院校的应届毕业生争相求职。但是有老师告诉我,有一次教导主任去市里开会,正巧看到我和一些下岗女工坐在市信访办门口。两方面的原因使我从教师岗位上被淘汰下来。梦想破灭了,可我仍不识时务地继续寻梦……
夏天到了,紫薇花开满了枝头。夏天本来就是个多梦季节,莎士比亚有《仲夏夜之梦》。盛开在夏天的紫薇花定然会飘落进很多人的仲夏夜之梦境中——也使鬓发斑白的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一个爱读书的小女孩,她在大明湖图书馆读书时曾为窗外盛开的紫薇起过一个美丽如梦幻的名字:童年的书香花。
1998年夏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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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饥救命的啤酒糟

文 / 胶澳子

2/13/2020 9:37:47 AM
   
大饥荒年代的青岛人由于营养不良,很多人得了浮肿病。医生在你腿上用手指一压,就会出现一个坑凹的窝,迟迟不能恢复,就会告诉你得了浮肿病。记忆中的浮肿发病率超过了三分之一。
灰褐色的啤酒糟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糟,而是制造啤酒的麦芽经过糖化后所产的滤渣。主要由麦芽皮壳、半纤维素等组成。今天主要用做牲畜饲料。可是在1960年中国大饥荒年代,啤酒糟却成了当时青岛市民的充饥救命食品。
我家住在登州路青岛啤酒厂附近,经常看到人们在宁海路啤酒厂的后门发放啤酒糟的场面。
那时青岛啤酒厂把啤酒糟当福利免费发给在啤酒厂上班的工人。对外则一律收费销售。
住在我们大院的邻居在啤酒厂上班,他经常把发到的啤酒糟分给邻居,所以我家也能吃上这特殊的食物——啤酒糟。
那年代在青岛搞到啤酒糟也很不容易,也得利用熟人和关系。
啤酒糟是很粗糙难以下咽的。第一次吃的时候还能咽下去,再以后口感一次不如一次越来越差。
除了啤酒糟,还有酱油糟在那个年代也是人们用来充饥救命的食品。
今天看来,啤酒糟还是有功的,它和蛤蜊和茅草根一样帮助青岛市民度过了那个饥馑的苦难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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