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转亲的悲剧

文 / 史晨

1/3/2020 7:07:25 PM

六七十年代我工作过的鲁南临沂地区,仍然贫穷得吃不饱穿不暖,加上唯成分论,多少青年男女结不成婚,成不了家。“换亲”和“转亲”虽然让部分大龄青年组成了家庭,可没有爱的婚姻岂能长远?其中又引发了多少催人泪下的人间悲剧。
我所在的公社卫生院是沂河东岸最大的医院,也是病人最多,工作最繁忙的医院。一天午饭时,我接诊了一位喝盐卤的中毒病人,她叫郑小满,是个年轻漂亮的“识字班”。她是由哥哥嫂子背来医院的,因为发现得早,抢救及时,妹妹很快转危为安。这三个男女个个大眼睛,双眼皮,头发乌黑,皮肤白皙,高高的个子不胖不瘦,穿着虽旧却干干净净,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人。我见他们兄妹的感情很深,仔细一了解,自杀的原因又是转亲!
郑旺村的郑家兄妹是因出身富农,万般无奈加入了换亲转亲行列;小毛子村的毛家兄妹,因妹妹黑姑精神有点问题,哥哥毛狗蛋年近30岁了还没娶上老婆,妹妹更是嫁不出去;南旺村王家有六个孩子,家里实在太穷了,不得不拿出姐弟两来参加转亲;第四对是黑墩村的李家,哥哥李宝山小时候因打链霉素造成聋哑,妹妹李宝琴拖到25岁还未出嫁,爹娘的主意是等着为哥哥换门亲。这次转亲的所谓红娘,就是李宝山的舅舅,他沾沾自喜,认为这是一次最成功的配对。他让36岁的哑巴外甥娶了23岁的傻闺女毛黑姑,彼此都不吃亏。哑巴的妹妹李宝琴和邻村的王玉树都是25岁,结成一对也正合适。玉树的姐姐王玉琴人长得标致,个头模样正配上英俊帅气的郑大宝,男28岁、女26岁,再般配不过了。郑家兄妹出身不好,这样郑小满就要吃点亏了,她只能嫁给傻子的哥哥毛狗蛋。虽说21岁的漂亮姑娘跟了29岁的老狗蛋有些屈,可毛家几辈子都是贫农啊,生下孩子肯定是“红五类”。按照转亲的规矩,父母既然决定参入,结果就是板上钉钉,不管孩子答不答应,愿不愿意,四对男女在同一天扯了结婚证,在同一天举办了婚礼。
婚后的生活四家当然四个模样。郑大宝和王玉琴最和谐,可谓先结婚后恋爱,男方不嫌女方家贫,女方不嫌男方出身,不久就怀上孩子,让父母喜出望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哑巴李宝山,虽然听不见说不出,可他脑子并不笨,老婆黑姑虽然傻,可能够办饭,能够生孩子,对他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王玉树和李宝琴这一对,结了婚和没结婚差不多,生活还是一个“穷”字,免不了穷唧唧,少不了常吵吵,家里兄弟姊妹太多,自然矛盾不断,婆媳不和,姑嫂顶牛,吵来闹去,终于分家了事。最不称心的就是毛狗蛋和郑小满这一对,狗蛋虽然不像他妹妹那样傻,可身子五大三粗,脑子却不够用,斗大的字不识一石,每日里除了吃饭干活,就是上床睡觉办事,郑小满说他像头猪一样。小满中学毕业,没想到转亲转到这种家庭来,男人粗俗不堪,让她时时感到恶心和不满,结婚不到三天就跑回娘家去了。大宝父母为了儿子的婚姻,百般劝解女儿认命,一次次亲自送她回婆家。哥哥理解妹妹的不幸处境,然而却无可奈何,因为只要踏上转亲这生死轮盘,你就不属于你自己了。转亲这个连环套,一环套一环,谁想离婚都不成!看着兄嫂那么恩爱,而自己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半年以来,小满逃回娘家被追回婆家,在婆家呆不两天又偷偷溜回娘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最后终于绝望了,她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
从鬼门关回来后的郑小满,在娘家一住就是半年,毛狗蛋多次来接都碰了钉子,公婆来了也是托病不见。自己的爹娘被她自杀吓怕了,不敢再劝,只能听之任之随她去了。苦日子虽度日如年,可春节还是来临了,再不回婆家过年说不过去,怎么办呢?离婚!不是还有部《婚姻法》吗?小满这样想。
可在山高皇帝远的农村,此路根本行不通!毛狗蛋不同意你就离不成。狗蛋妹夫的舅舅发话了:“想离婚也成,四家统统都离婚,嫁出去的女儿都得回娘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小满嫂子已经生了孩子,何况夫妻感情又那么好。哑巴家也有了孩子,虽然和他老婆黑姑一样也是个傻子。
毛家还是真行动起来了,他们让黑姑抛下孩子回到娘家,傻子就是傻子,她并不牵挂那吃奶的孩子。可哑巴家抓了瞎,刚出月子的孩子谁来喂奶?他跑到丈母娘家“呜呜啊啊”说不明白,被膀大腰圆的大舅子推到大街上,气得抽筋发疯,立刻跑到南旺村把妹妹李宝琴拖回家来。王玉树的老婆走了,原以为三两天就会回来,后来才知是转亲出了问题,他马上带领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出发,浩浩荡荡地去郑家兴师问罪,他们都认为郑小满是罪魁祸首,逼着大妹玉琴立即回娘家。
可怜的郑家父母,因为是四类分子,整日逆来顺受,夹着尾巴做人,好容易给儿子娶上媳妇生了孙子,不料好景不长,厄运一个接一个。女儿自杀刚救过命来,儿子的婚姻又要泡汤。大宝兄妹更是心中冤屈不平:爷爷是富农,已经殃及了自己父母的一生,为什么孙子孙女还要跟着遭罪?过去株连九族只是一代人,可现在一辈一辈何时是个头哇?问苍天,问大地,命运为什么是这样的?因为王玉琴死活不离郑家,她哥哥三天两头来闹一场,毛狗蛋更是天天来找老婆,郑家被搞得家里家外提心吊胆。郑小满感到祸由自身起,前途不由己,就又萌生了自杀的念头。看到妹妹宁死也不回毛家,听到妻子决心和自己白头偕老,为了不连累父母,郑大宝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和妻子儿子妹妹一块闯关东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告别了爹娘偷偷离家,哭都不敢哭,泪往肚子里流,惶惶如丧家之犬,步行了50多里路,在沂南县的一个小车站乘上北去的汽车。为了有尊严地活下去,他们离开了从未离开过的故乡,蒙山沂水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听说郑家的男女全跑了,这让换亲的另外三家傻了眼,除了毛狗蛋,其他人倒渐渐平息下来,退亲不成了,只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聋哑人和傻闺女继续生男育女,王玉树和李宝琴照旧吵吵闹闹,唯有毛狗蛋成了光杆司令。他哪肯善罢甘休,经常去丈母娘家发泼耍横,能砸的砸,能摔的摔,还扬言要去扒墙掀屋。有几次更加出格,非要和丈母娘一块上床睡觉办事,要让她替女儿做补偿,对此乱伦之举,围观的社员不但不仗义制止,反而谈笑起哄。看来贫穷和愚昧始终相伴,齐鲁大地孔孟之乡,哪里还谈礼仪?哪里还讲文明?
闹腾了几个月,解铃还须系铃人,哑巴的大舅又出面了,他让郑家赔偿毛狗蛋200元,立字据两年还清,两家婚约从此解除。那是个吃工分的年月,生产队年终开支,每人只能分几块钱而已,吃皇粮的公社书记每月才发三四十元饷银。可即便借贷,郑家也要还账,老两口已被这女婿折腾得离死不远了。五年之后,我工作调动离开了临沂。此时哑巴家已经生了三个儿女,统一的国际标准模样,个个都是“先天愚型”。王玉树也不甘落后,连生三个女儿,反正人民公社吃大锅饭,孩子的口粮和大人一样多,多生绝对不吃亏,省下地瓜干还可以偷着喂口猪呢。毛狗蛋拿钱买回一个贵州媳妇,虽然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可照旧不耽误繁殖毛家的后代。而郑家兄妹的消息,我却一直没有再听到,我希望他们逃出藩篱后,能够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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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们爬了华不注

文 / 吴清波

1/3/2020 6:44:13 PM

在山大上学时,住在10号楼的637,是最高层靠东的位置。每站在窗前,东北望,只要天气晴朗,就会豁然看到那空旷的平原上孤零零突兀着一座山峰,即是华不注,又名华山。毕业前夕,对华不住恋恋不舍,我写了一首诗,题目叫《再见了,华不注》,虽幼稚,却是我真情的流露。

时光流逝得太快了
我们不得不与你别离
曾有四个春秋
我们默默相视……
   
难忘那次攀援
我们登上你的顶巅
脚下
蜿蜒东去的黄河
好像天外飘来的素绢
一碧无涯的稻田
犹如阿拉伯人的飞毯
那荷叶田田的池塘
莫非是齐侯取饮的清泉
   
啊,华不注
你挺拔的身姿
阅尽了人间的沧桑
你坚韧的性格
给人以无限的启示
即使我们走到天涯海角
也会常常把你记忆

诗中说的那次难忘的攀援是在1982年9月26日下午,是个星期日,天气阴转多云。由邻铺王纪宴提议,同去者还有室友赵学勇兄。下面便是爬完华不注后的日记。我保留我19岁时真实的心迹,只对错别字和吃晚饭环节做了删改,其余完全转录如下,敬请朋友们谅解。
   
王纪宴约我去爬华不注山,我很早就想去爬,可今天阴天,又想在下午写点什么东西,便说:“算了吧,阴天。等到一个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好天我一定陪你去。”他说:“快去吧,你看北边天晴了。”我是一个最不会也不好拒绝人的人,又从窗向北遥看,华山清晰可见,灰白色的云层已不能全把天遮住,好几处地方露出浅蓝色的天空,令人心情舒展,我便答应了。想睡觉睡到两点,然后去爬山。可怎么也睡不着,到一点半也没睡着,算了吧,不睡了。赵学勇也想去,可他正用电热器煮土豆,不短时间才能熟的。王纪宴和我便决定去,可是却犹豫起来,便徘徊再三,直等到学勇煮完土豆,吃完了,才又决定去。这回的意思是就算出去散散步,快点走,如果走不到那儿就再回来。我们便换上鞋出发了。
我们互相谈论着,“攻击”着,争辩着,在路上走着。路过一块菜园,一片白菜茂盛嫩绿。学勇说:“这是什么菜?”王纪宴说:“你真是给劳动人民丢脸。”我也帮上一句:“上了一年大学,就丢掉了我们农民的本色,连白菜不认识了?”赵学勇自然是强烈反击了一会。面对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白菜,我不无感慨,情不自禁地说:“我家的白菜还是我和我母亲种的呢,不知现在长得怎么样了。”
我们经过黄台,路过铁道,慢慢到了农具厂。从前进桥,我们顺着一条小路向东下去了。河水很脏,黑乎乎的,水面上漂着油花,发着怪味。我说:“这里的河这么脏,我村的洪绣河……”还没说完,纪宴说:“当然喽,城里的……”学勇同时说:“这与你的什么洪绣河有什么联系?”我说:“当然有联系,洪绣河畔是我生长的摇篮,我喝着洪绣河的水长大,怎么能不时时想着它呢。”
我们继续走,顺着小路,华山就在北面,我们便从稻田中的一条小水沟边向北走。稻子无边无际,一片金黄。我虽吃过大米,却从没看见过稻子,今天看见了。小沟里长着野苇子和一些大水草,真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纪宴说:“这辈子我们也许只能从这儿走这一次。”我想了想他说得很好,很有道理,如再从这里走趟,除非故意,否则真没大有机会。
望山跑死马,真不假,路过了一片片稻田,又上过了一段柏油路还没到。可看着华山就在眼前,那山上的小屋宇、大石头清晰可见,可要到它山脚真是不容易。我们顺着一条柏油路直往北走,终于到了。山下一片平塘,里面是茂盛的芦苇和繁密的荷叶,弯曲着向两边伸展开去,真是一个美好的所在。这也许就是齐晋鞌之战时齐侯取饮的华泉吧。
我们继续向上走,看到一棵巨大的古白杨,一些大枝断了,露着一个黑洞洞的树洞,这棵树虽古老但有蓬勃的生机。东面一个庙宇,我们便进去看,从碑文中我们知道,这个庙宇是泰山行宫,里面已残破不堪,几间古老的房子都上着锁。我们出来,说笑着。古树下一间小屋,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严厉地问我们:“你们从哪里来?”我们很不解:“我们来爬山。”“你们从哪里上去的?”我们说:“我们还没上呢。”“去那儿没好处,这里是弹药库,不准从拦着铁丝网的地方上。”我们只好向西走,从西面爬。
我们往西走了走,在山的西南面我们站住了。看到几个孩子下来,我们决定从这儿上。山脚一个小场院,几个妇女和姑娘正在泼场,大概在准备收稻子吧。抬头看,华山高耸,一条铁丝网弯弯曲曲一直通到半山腰一个破庙。我们顺着铁丝网西边往上走。山腰野草丛生,一些草针扎到裤子上。低头一看,裤腿像一个刺猬。爬到破庙下。那庙在一块大悬崖上,那断壁大有即刻就要倾下来的阵势,又加上它在铁丝网内,我们便打消了进去看一看的念头。向西转了转,继续向上爬。
这回可是名副其实的爬了。奇形怪状的大石头,犬牙交错,我们爬过了一块大石路到了一个大悬崖下,一块巨大的石头不是笔直的立在那儿,而是向外倾斜着,从这儿爬上去是不可能。我们向东攀援,一回头,那巨石表面有些发黑,大有鬼怪欲扑下来之感,令人肃然。我们互相帮助着攀石头,过险路,来到一个凹处,嗬,酸枣树丛生,红色的,半红半绿的,全绿的小枣布满枝,真可谓果实累累。赵学勇说:“这就是大自然赏赐给我们的礼品!”我们一边摘着一边往嘴里送,嘴没嚼完就往口袋里装。在这儿各人干各人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周围的枣不大多了,我说:“我们继续往上爬吧。”赵学勇说:“算了吧,四点多了。”我说:“既然来了,就要爬到顶。”我看了看上面,没法往上爬,还得向东迂回一段路。下面全是野枣树和别的野草,我选择了一个枣树少,野草多的地方,慢慢从底下过,小棘针不时划在手上、脸上,真痛,不过在那种情景下,就不顾这些了。正钻在一丛野草中间,我说:“哎,快来,我开拓出了一条……哎哟——”“路”还没说出来,脚一下踩擦了,跌了一交。多亏在草丛中,抓住了一把草,否则非滚下去不可。他们跑过来,说:“不要紧吧?”我说没关系。我钻出来,对王纪宴说:“走吧。”赵学勇还在那儿摘枣。我们继续往上攀。到了一个地方,一块大石斜倾在那儿,右边一大石压着倾斜的大石一边,这大石另一边和另一块大石衔接,王纪宴从一块抓着右一边这块大石,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了。我想爬上去,可怎么也爬不上去,右边这块大石头在下面这块石头之间有间隙,我把半个身子塞在这个间隙里往上爬。我一看,这块大石头上头底下压着两块小一点的石头。如果这两块石头滚出来,我一半身子就会压成肉饼,我吓得赶紧出来,从西面一个缝间爬上去。经常是一眼看不出路在哪儿,要仔细寻找会儿。我想,下去的时候可怎么办呢。我们喊了学勇几声,他答应了。我们的呼答声在山间回荡。学勇赶上来,我们气喘了,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市南的那群山低矮,宛若一堆堆土岭,而华山,还没到山顶便大有“一览众山小” 的气势。我仰头一望,这时天清气了,灰白色的云变成了白云,白云上的蓝天是那样可爱。也许是由于白云衬托吧,也许是我们站在陡峭的山崖底下吧,那蓝天到底蓝成什么样子,简直没法形容:湛蓝乎?浅蓝乎?碧蓝乎?深蓝乎?没法说,反正是人舒服极了。白云擦着蓝天,摩着山尖向东流着。然而我们觉得,我们好像坐在一座飘忽的冰山上向西走一样。
我们从悬崖一侧攀上崖顶。这个地方可能人很少来,野枣特别多,我们自然是边摘边吃边往口袋里掖。不过摘枣并不是那么顺利,那小刺很令人犯愁地往手里扎,我的手背上划了好几道血杠杠。在手指头上有好几段小棘针尖。我对他们说:“咱们回去尽管挑刺吧。”学勇是山区人,摘枣有经验,他找到了一棵真枣,可能是野枣转变而来。枣大核小,让我尝了一个,很甜。王纪宴说:“快爬吧,咱们的目的不是吃枣,是爬山。”我说:“走。”学勇又住下了。我们走着走着,前面是一块向外斜倾的巨石,没路了。可我们向左一歪头,啊,一个小峡谷,两块大巨石之间有一个缝隙,仅容一个人过去。我们侧着身子蠕动过去。真有点峰回路转的意思。过了一关又一关,纪宴在前面说:“清波,山洞。”我过去看,见一个扁平的口子,两边是巨石,上面放着一些石头,上面的石头并不是一整块,而是好几块。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往前爬。往前看,有一块天空,往上看,石缝花花搭搭露着天空,宛若头顶上的石顶镶嵌着块块蓝宝玉。洞四周罅穴遍布,给人以恐怖感觉。我们出了洞,一回想,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气。纪宴说:“如果一块石头落地,我们就玩命了。”我说:“如果从罅穴里爬出条蛇来,我们也不会有好结果。”也许是我们胡思乱想吧。我们又爬过几块大石。抬头看,乱石林立,山尖一巨石清晰可见。我们登上一块大石头。顺着一条足迹,几个小学生正从上面下来。我不禁惊叹这些小学生真行,这么险峻的山他们都能上来,还有的看上去才只有十一二岁的呢!
山顶上有一个“飞机志子”(土称)。啊,终于爬上来了。放眼四望,空旷无比,一片片稻田,呈一块块长方形,整齐地排列着,一片金黄。在下面看感觉不明显,站在这儿看,稻田真好看。山脚四周,有一平塘,像好几面明亮的镜子,反照着华山的雄姿。向西望,黄河弯弯曲曲而来,顺河望去,泺口大桥和新风大桥,好像近在眼前。新风公路大桥比较近,是新修建的一种比较先进的大桥,没有桥墩,两头高大的桥头堡矗立在那儿。向东望,黄河变宽,直到看不见处,还是闪着白光。一条小船正在慢慢移动。太阳就在我们眼底,胭脂色的晚霞照射着黄河岸的村庄、庄稼 、树木。向西南远望,济南市主景可见。楼房错落有致,有几个高大的烟囱正冒着烟。领略完全景,我掉转身体,凝望着黄河。我曾不止一次梦想着看一看黄河,今天终于见到了。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几十万年来,我们的祖先就是喝着黄河水同自然搏斗发展,终于发展到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 每当唱“黄河在咆哮……”时,就恨不能飞到黄河,看一看奔腾不息的黄河。我叫吴清波,同学们给我起了个绰号“黄河水”(——无清波),我很高兴接受。我愿做一滴黄河水,因为我是中华的一个子孙。
学勇也上来了,我们玩了一会儿,便开始下山。我们沿着那伙小孩子下去的路往下走。“上山容易下山难。”以前我并不理解,总以为下山是下坡,总比上山强吧,这会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涵义。弯弯曲曲,跳石下崖,往下走。眼前出现了一段险路,只此一路,非走不可。这路是一块大悬崖,上面还是巨石,悬崖和巨石只有半尺宽的一个台阶。台阶下是一个深渊,台阶上是巨石。 这段路长两米多。走没法走,只得屁股坐着台阶,背部用劲挤着巨石,手用劲摁着悬崖顶,一点一点地挪,稍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下到半山腰,遍山小石蛋儿,稍不小心就要滑倒。我一失脚,重重地跌倒了,我的手用力地摁住了地面,才免滚下山去。慢慢起来,手掌去了一块大皮,冒出了血。唉,吃亏不一定什么时候,小心点。往下走的路很难走,我多亏了赵学勇帮助,否则今天是否能下去山还是个问题。下面的路可以想象是多么难走,很难设想前面那伙小家伙是怎么过去的。他们从小生长在山边,真是锻炼出来了。到了山脚,坡缓了,我们终于可以大胆地走路了。
在一个晚霞辉映的时候,在黄河畔的一个小村庄里穿过,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在亭亭玉立着荷花的池塘边,听着儿童们的喧哗,看着正往地里运肥或正往家走的村民们,怎么能不感到生活的美好,怎么能不让人好像是置身于故乡里。
蓦然回首,华不注山“狼牙倒竖,刺破青天”,不觉有点心悸。然而更多的是胜利者的高兴和探险者的乐趣。我记得有人说过,刚攀登过巍峨高山的人会觉得精力旺盛。真对啊,我现在全然不觉得疲劳,甚至于好像忘了自己的足疾而感到“脚步矫健”了。
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原来那些“没精打采像瞌睡人的眼”的路灯现在精神焕发,熠熠耀眼。
我们听到前面有呼喊声,认为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过去,原来一群少年儿童在习武,都迈着弓步,拿着架式。一位老师在中间喊:“不准动。”又指着一个:“你看你动什么?”我们看了一会儿。那老师说:“学习要慢慢学,要有耐力,听到了没有?”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听到了!”那老师又说:“今天星期日,我们早放学,回家吧,路上小心!” “是!”孩子们你一群,我一伙,朝各个不同的方向散去。那响亮的童声,那活泼的身姿,那烂漫的神气,真是令人内心激动,激起了对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
我们顺着一条斜路走,不知是精力太旺盛呢,还是彼此掏着心里话,谈论着人生、社会而忘了看路,反正走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我们追上一个小同学问:“小同学,到农具厂从哪儿走?”他说:“从这个路往东,碰到个十字路口,再往南就到了。”
我们回到学校已晚上八点半了。
我把酸枣掏出来给同学们吃,以此显耀我们的收获。其实,我的收获不只是这几把野枣儿而是一个深刻的道理:学林探路贵涉远,无人迹处有奇观。要想在学业上有所成就,不下苦功,不历艰险是不行的。站在高山之巅领略那山下人所不能领略的旖旎风光不是走坦途所能达到的,非得不畏劳苦在陡峭的山路上攀登不可。再就是生活要充满朝气,不要整天郁郁寡欢,要让乐观主义精神指导生活,让生活充满浪漫色彩,充满意义,充满欢欣,充满思考,充满知识。
   
在《再见了,华不注》那首所谓诗中,对四年时间大叹“时光流逝得太快了”,而今天,从第一眼看到华不注算起,已经三十五年了,真觉得当初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看这篇游记,也真是为赋新诗强说愁,但是,据我所知,我们三人都再也没去过华不注。当初的记录虽稚嫩,却很珍贵,是不可重复的足迹与酸果。留个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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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馇情结

文 / 落叶知秋

1/3/2020 6:39:30 PM

我们潍坊老家把窝头叫做“粑谷”,把水饺叫做“谷馇”(渣)。乡亲们有句俗话“好吃不过谷馇,舒服不过歇着。”还说皇上娘娘最会享福哩,天天歇着,渴了就一碗碗哈香油,饿了就一锅锅吃谷馇。这个老奶奶们重复的故事使孩子们羡慕得直叭唧嘴。那年月日子穷农活累,一年忙到头,家家半年糠菜半年粮。只有过年时,才能美美地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白面肉谷馇。正象俗语所说“小子过年,爆仗钻天。闺女过年,花插两边。老婆子过年,肉谷馇蘸辣蒜。老头子过年,炕头上胡找算。”这段话把乡下过年的众生百态形象地描绘出来。
进城上学后才知道,城里人把谷馇叫做饺子。之所以有此称谓,乃是每年除夕家家户户要在“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子时用这种美食祭祖,吃年夜饭,所以就把这种面食称之为“交子”,后来又正名为“水饺”。
虽然进城后能经常吃到肉馅水饺,但我总缅怀小时候在乡下母亲做的野菜谷馇——那是青黄不接的春天,从立春后的雨水一直持续到清明谷雨,母亲带我去地里剜菜:把一棵棵带泥土的苦菜、荠菜、老鸹嘴、婆婆丁、面条菜、萋萋菜装进柳条篮子里,还有柳树上的柳榛子、杨树上的穗穗、榆树上的一串串榆钱,都是能填饱肚子的菜。用这些菜包成的黑面谷馇象一个个的菜团子,只能放在笼上蒸。蒸熟的黑面谷馇拿不起来,只好盛在碗里吃。父母亲总是微笑地看着孩子们吃,自己用锅铲把粘连在笼布上的碎菜渣一点点地铲下来吃掉……
夏天,正是秋庄稼灌浆秀穗的季节。新麦收下来舍不得蒸饽饽吃,母亲率领着儿女们依然到处寻觅野菜。有一种长在河滩地头的野生“人青菜”最茂盛。特别是雨后能长到一米高,而且越採越分杈,分杈后一夜之间又生嫩叶。这种肉质丰富且满地疯长的人青菜几乎供我们吃一夏天:烙菜饼,包菜团子似的大谷馇,用芝麻蒜泥凉拌一一它真是大地母亲在秋粮未下来之时给予的救命菜。后来查阅中草药书,方知这种野菜乃是“苋菜”,又名“育骨菜”,最能补铁养血。我想在我青年时代受过那么多饥寒劳累至今身体尚好,也许得益于幼年时吃过大量的野生苋菜吧。
最盼望的是秋天,秋天收获的粮米蔬菜就是农家赖以养命的天然银行啊!
俗话说“霜降拔萝卜”“立冬白菜葱”。立冬后,丰收的白菜萝卜大葱堆满了集市,它们用饱满鲜美的天然维生素滋养北方子民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尤其大白菜更是雪白碧绿,可亲可爱。在吃大白菜之时,总是满怀珍惜之心将白菜转圈剥下外层的老叶,加豆渣做成的小豆腐,成为一道别有风味的家常美食。白菜老叶子剁馅,掺进粉条、猪油渣,包成黑面大包子,好吃又养人。白菜根也舍不得丢掉,去皮剁碎,拌上辣椒腌咸菜。脆嫩的白菜心,用以炒菜、醋溜凉拌、包饺子、炝锅下面条,样样好吃。真是“百菜唯有白菜美,诸肉还数猪肉香”。当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飘摇,屋内一家人却有滋有味地蘸着腊八醋,品尝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白菜猪肉,或羊肉萝卜的水饺——那是民族饮食文化的首选美味。一顿饺子囊括了粮食菜肉,为平民家庭尽享。立春过后,那些白菜萝卜大葱不再汁水丰盈,它们内存的母性感应到了春天,开始为繁衍后代而开花结子,真是物随天时,固守本性。
很多人进城后已淡化了季节概念。在忙碌而单调的生活中,季节变幻只不过是衣着的增减。更何况当今科学养殖,四季瓜果菜蔬可以同时买到,饮食和节气已没有了必然联系。然而,经历过春荒吃野菜谷馇、过年吃大白菜肉谷馇的我,虽然户口上早已注明“非农业人口”,但我生命底色依然是乡村黄土地,我爱吃的也依然是农民口味,冬天依然以大白菜为主菜。每逢春夏节气,我总是遵循着世代传承的生活习惯,去釆集野菜,包谷馇给孩子们吃。 那一棵棵扎根泥土自生自长的野菜,正如母亲所说,“都是大地母亲一年一季的赐予”。大地儿女们对大地母亲的这种慷慨赐予应深深感恩。
我的谷馇情结,植根于对大地母亲的叩拜感恩,它伴随我从乡村到城市从童年到白发。
2010年春节,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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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说读书

文 / 段爻

1/4/2020 12:04:43 PM

我读的书多凭自己所买,因而积攒了很多。为了藏护,就从家具厂买回十一个大橱。
将家室腾出三间作了分类摆放,从此再无翻找的尴尬。橱子具有防尘,防潮,防虫的作用,也就具备了善待图书的条件。
我买书有几个想法,凡是工具书必选大部头,从不依赖小册子。必读之书必备之,它不是一时之需。好书到手不论价,有用便是好。淘书不易,却常有期待的收获。留心版本差别,如若挑剔,可在印刷、装帧、纸型方面有所关注。兼顾质和量,没有质就不能提升规格,没有量就难以关联体系。
作为自学训练,在横贯文史哲的同时我偏向文学,涉猎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为阅读和写作提供基础能力。我曾催迫夜读完成自定的计划,看着接连买进的新书和原有的陈书,毕竟心中犯急。
其实,书是看不完的,家藏的也无需全部细览。因了主次和轻重之别,有的要细看反复看,甚至用到破烂的程度。有的则粗看略看或许翻翻而已。更有一直睡大觉的,等你特别需要时,它就出来帮帮忙。有的书不大用,为什么要买?因为书籍的品种和数量关乎知识结构是否趋于完善,就像人的肌体,不能光有骨头和肌肉,还有皮肤和头发,还有……当然,没有尽善可言,只是痴想痴为罢了。
我统看字典时,将未识之字录下,写在卡片的两面,利用开会,乘车,或者空闲时看上两眼。字形和词义取自古典汉语词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草字取自草书大字典。
曾将古典汉语词典看了三遍,第一遍慢慢细看,辨识词语,记认生字,顺便挑剔瑕疵。第二遍是略看,作为回顾,感受其中重要的和特需的部分。第三遍再次细看,争取记忆更多的内容,特别是那些常用的词句用法。一九九八年第一版的古典汉语词典,十五个页码上存有二十三个问题,我打印出来寄往商务印书馆,数月后收到了答复。
看杂书能够获取丰盈的知识内涵和精神熏陶,如绘画、书法、诗词、雕刻、建筑、工艺、收藏、民俗、考古等。凡是哲学的历史的美学的都有,甚至非正规的出版物和一些禁书等等。作为官修的正史往往为尊者讳,而野史则据实以陈,给世人明晰的真相。所以,看野史更能使人清醒,换个角度审视即成的定论,此中当有怀疑和批判的精神。学习国外的文史哲也很必要,是丰富学养的必持课目,除了哲学和美学的阅读,我偏重小说和诗歌。
我的自学是循序渐进的,调理浅读和深读,掌握精读和泛读,不去一味用力。按照短期和长期的计划进行,持之以恒。攻难关,啃骨头,迎刃而上,绝不放弃。还作学习笔记,赖以复习或变通使用。尽量多些字词用法,行文可见灵动与丰富。文章千遍改,数遍修改直至自己改不动,再经人指摘加以完善,切不可轻易出手。
为了减少磨损,那些案头书或是经常翻阅的就包上皮,常用的词典往往更换多次。有的书用起来很是仔细,如大画册,大部头工具书,某些文集和套书等。有的就很随意,可以标注,题记,粘贴,如习字的碑帖和文本等。常年买的书法杂志,我仅留里面的几页,其余的充废品卖掉。这,便是另一种待书的态度和做法。
在学习经典的前提下,我将精力用在诗词和散文方面。古文和旧体诗词虽然不是普及性的样式,其文学特性和艺术价值只有深入其中的人方可通悟。这几年,写诗七百首,填词一千二百首,另有二十篇文言文和若干联语。已将绝大部分裒辑成册,名曰《玍斋余稿》。余,即多余而无用的功苦。稿,即漫写而存留的草稿,可谓敝帚自珍。
写作文言,应理清上古中古和近古断代的文化形态,以及某些朝代的行文现象,不加区分地掺和乱用就不成体统了。秦汉以前的行文语句简括,现代人读古书会有语焉不详的感觉,加之没有标点符号,仅靠句读辨识,也常常见误。康熙就不允许书中加添标点,认为这是读书人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我读这样的影印书籍就觉得意味两样,所谓断句完全依照文意来定夺。唐代韩愈和柳宗元的复古情结,就想回归秦汉,其实是不可能的。唐宋时期就有白话现象,再往后也就更明显,所以,读后来的半文言不会太难。全唐文,全宋词,全元曲,全清词,明清小说,清人笔记,各类游记等都在穿插阅读的时候作相互的比较,从中找出不同的写作特点,无形中也会流淌到自己的笔下。
我喜欢格律诗是基于对写作的规范要求,以旧瓶装新酒,在硬性规定的格式内充实可靠的语句,从而达到抒情状物的目的,在破难而进的追求中凝成诗心诗性。喜填词,因其兼有诗和曲的声律要素。不喜格式太齐,多为七字句就像诗了,也不喜字数太多,将繁冗之句作些填充,恐有赘疣之嫌。因之,选用词牌多在三十至七十字之间。写词追求婉约意蕴,有感而发,藉以凝成词心词性。填词時靠诗近了就齐谨,靠曲近了就松谐,二者兼顾且恰到好处,实为要的。联语具有自身的特点,有了写诗的能力掌控起来也就不觉难了。
白话诗歌兴起的时间不长,这是格式不拘表达自由的一种取向。从本质上讲,没有完整的体系支撑,也没有理论的依存保证,更不讲究用韵的法则,因为没有法则。各行其是,淆乱在所难免。老一辈的作家还能关照韵脚和结构的布排,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至于白话散文,我不喜太散的像素材堆砌的文章。其实散文不散,要在形散而神聚,在短小的文篇里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和修饰功能。我注重结构关系,叙述铺展的顺畅以及描写景物的内蕴和刻画人物的致密。尤其将个人的思想和情感融汇其中,起到点明题意的作用。
应借鉴他人的思维方式和写作技巧,更该具有独到见解,亦必关顾社会和人生,不然,枉为一介书生。语及图书,总会望洋兴叹,思及余生,仍有骋怀之想。
拙诗拙词,仅为上文之延续。自知羞赧,吐语聊作末结而已。

潜读

吾庐庋万卷,自谑小斋宽。
践步寻文薮,穷思透奥玄。
骚风挟泪雨,浊酒佐诗言。
世隔苍幽路,心从遁意偏。

抱胆

图书聚舍蕴精魂,
日有薰风沐老身。
命血文章碑影照,
何谁断语可忘秦?

探春令·荒游

读书常伴月升沉,恁寒窗明烛。暗魂撩拨处,喟然作语,亦是痴儿女。文章事业无轻负,笔如心光炬。不由浮梦去,苍荒境地,正墨花狂舞。

应天长·颓风

书田耕读由来久,做一处尤怜石友。行文落得情撩逗,真个素门贤契厚。
沿着颓岸走,云暗林稀山瘦。知会风梢打袖,溪色战然皱。

寻芳草·苦绪

每日点灯盏,万千卷、累叠孤馆。意深沉、却与憔悴伴,到头来、作何叹。
不要这多心,古今事、义情相绾。怎堪知、冷僻防肠断,珠泪滴、难穿线。

眼儿媚·痴怀

孤心向远坐斋头,将些墨翰留。青灯一盏,古书四壁,浊酒三瓯。
年光催老须眉白,素手拨闲愁。顽痴锁户,残薰沾梦,寒意达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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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豪”与公安局长(上)

文 / 杜帝

1/2/2020 11:44:19 PM

时过境迁,有些事可以说了。这是我多年前写的,原创首发。文章较长,分上中下三期刊出。

青岛大富豪夜总会的倒闭,缘于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关于青岛警方泄密的专题报道,中央领导看到播出的节目后非常重视,给公安部批示要立即追查给娱乐场所通风报信的警方“内鬼”。于是,大富豪夜总会所在地的四方区公安分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刘伟,先是被“双轨”,后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清理出公安队伍;山东省公安厅副厅长兼青岛市公安局局长万国忠,先是引咎辞职,后被“双轨”审查,接着又畏罪自杀;青岛大富豪夜总会董事长赵敏逃往海外。
那真是个雷鸣电闪风云激荡的夏天啊,整个事件在青岛引起轩然大波,官方、民间议论纷纷,几年后仍是市民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巧的是,我工作分工跑公检法司口,和万国忠、刘伟、赵敏都打过交道,与刘伟还特别熟。因此,对这场发生在2000年夏天的风暴,有着直观和比较详尽的了解。
被“双轨”审查的四方公安分局副局长刘伟出来那天,他晚上约了一些朋友在酒店吃饭,我和晚报的高瘦人记者也接到了刘伟的电话,估计刘伟是想通过饭局告诉周围的人们:我刘伟没事了,即便有点事也过去了。
周围的人知道了,社会上也就知道了,口口相传威力巨大,“小道消息”比官方舆论传播迅速。刘伟被“双轨”以后,青岛沸沸扬扬传言颇多。我就听到了好几个版本:有的说刘伟在里面很义气,曾当过刑警大队长的他很有反侦查经验,面对刑讯逼供威武不屈,既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别人;有的说刘伟全招了,谁也架不住几天几夜连续被强光灯照着“熬鹰”的车轮战,何况主审官是国家公安部和省厅来的高手,已经查出青岛一大批党政军领导被牵涉其中,青岛政界下一步马上就要地震了;还有的说刘伟在里边斗智斗勇,在审讯最残酷的关头,他像他以前抓获审讯的许多刑事犯一样,毅然自残。
关于自残也有不同说法,有说他剁掉了一根手指头,有说他将暖瓶里滚开的热水浇到身上,还有的说他把剃须刀吞到了胃里,反正是自残收到了效果,说刘伟提前结束关押,目前在医院里疗伤。
接到刘伟邀请吃饭的电话,我一时有些吃惊:“怎么?没……事了?什么时候……出来的?”语气竟然绊绊磕磕。
刘伟说:“嗨,本来就没什么事儿,上边派人来了解情况,我只是配合调查。大哥放心,老党员了,咱还能有什么事儿!”
我知道他是故意轻描淡写。当过兵的人,和形形色色罪犯打交道的人,在“政治”和与恶人的斗争里,早磨炼出来了。
酒店在延安三路上,是刘伟一个朋友开的。我和高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坐了十几个人,这是一个大单间,摆着两个大小差不多的桌子。刘伟站起来,与我和高瘦人紧紧握手,拉我们到他坐的主桌上,另一桌的熟人也过来打招呼。一会儿热菜端上来,红酒、啤酒都倒满了,丁零当啷,碰杯声响成一片。
房间带着卡拉OK音响设备,不唱歌的时候,电视机可以播放电视台的节目,当时电视里播的什么,我已经忘了,记得房间里嘈杂的说话声,淹没了电视里的声音。
刘伟又一次站起来敬酒,说感谢大伙儿对他的关心,危难之际见真心,他这次深深感受到了亲朋好友的情谊。
在喝酒间隙,我问刘伟在“里边”的事儿,吞吞吐吐说了社会上关于他自残的传言,刘伟仰头哈哈大笑,说:“大哥,我要自残了,还能坐这儿?”说着,他站了起来,伸伸双臂,特别是把一双大手伸到我眼前:“诺,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还把手翻了过来,表示经得起检查,没说假话。
刘伟上身穿一件深色短袖T恤,下着公安黄绿长裤,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胳膊、手,确实没有伤痕。后来在其他场合有人言之凿凿说起刘伟自残的事儿,我举亲眼目睹事实反驳,对方说:“嗨,你们叫刘伟骗了,他用开水浇的后背,烫的不轻,他怎么不敢脱下T恤给你们看看?”
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不得而知。从这点可以看出,社会上不正当的好奇心,是多么强烈。
那天我们一帮人和刘伟喝酒,说“洗尘”也好,“压惊”也罢,总之开场气氛还不错,结果晚上七点的时候,我们房间的电视机转播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里面的播音员正襟危坐,口播了一条消息,说青岛市公安局四方分局副局长刘伟,在公安部统一清查黄赌毒行动中,为青岛大富豪夜总会通风报信,导致清查行动受挫。上级部门决定,对刘伟作出开除党籍,撤销职务,清除出公安队伍的处理。
当电视里刚传出“青岛市……刘伟……”的声音,房间里立刻鸦雀无声,我们都有些吃惊,眼睛齐刷刷向电视屏幕看去,这可是中央电视台啊。等播音员把这条消息播完,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这是刘伟解除“双轨”刚出来的第一天啊,最要命的,是当事人刘伟就坐在我们身边!
对这么重大的事关一个人一辈子命运的处理决定,竟然是在《新闻联播》里知道的,今晚从坐下,刘伟一直说“我还是过去的刘伟”,我们都以为事情过去了,风平浪静了,谁知最大的惊涛骇浪从天而降!
确实是从天而降,电视机搁在房间天花板悬下来的架子里,中央台播音员好像俯视着正在吃饭喝酒的我们,我们仰着头,目瞪口呆,我估计刘伟能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祸从天降”。我悄悄观察刘伟,见他脸色紧绷着,神色冷峻,原本就黑红的脸上,看不出颜色变化。
“他妈的!上诉!为什么这样?”酒店老板、刘伟的好朋友愤愤地说。
桌上的人们如梦方醒,纷纷议论,有人高声说:“冤假错案!典型的冤假错案!那些大官为什么没事?”
高瘦人小声问刘伟:“你不知道这个决定?他们没通知你?”
刘伟长长地嘘了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
桌上有人出主意,马上写材料,给市局、省厅,甚至中央,咱不能蒙不白之冤,给别人当替罪羊。
议论了几句,人们好像突然没话说了,支支吾吾,桌上的气氛变了,有些沉闷,压抑。罪魁祸首就是《新闻联播》,关于青岛刘伟的这一条消息,像一枚投进深水里的炸弹,把在座的一堆鱼轰得遍体鳞伤,晕头转向。
刘伟也篶了,无精打采。
还不到八点,桌上一位企业总经理站起来,说对不起,今晚还有事,先走一步,匆匆与刘伟握了握手走了。
这一走引起了连锁反应,接着有几个人也陆续告辞。
酒店老板恨恨地说:“势利眼,他妈的!刘局不出事,他们谁敢走?”
房间里气氛挺尴尬,本来我还有事也想提前走,叫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走了,好像一走就是“势利眼”。
刘伟把两手平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说:“该走就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有点累了,以后再说。”
我注意到,在桌上议论“上诉”“伸冤”的时候,刘伟并没有积极响应,也许他知道上诉不是个简单的事儿,任重道远,前景未卜;也许他知道上诉也没用,对前因后果心知肚明。这样看,刘伟对刚刚公布的“双开”,还是有思想准备的。
我脑海里跳出前不久,6月29号那天晚上的情景。也是和刘伟在一起吃饭,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刘伟中途走了,说是市局开紧急会议,可能要布置什么突查任务。在公安干长了,什么时间开什么会,什么时候可能会搞突查,他们大体都有个数。刘伟接到“立即和分局治安科长到市局集合”的电话通知,接着给治安科长打了电话,让他到酒店来接他。刘伟随身带着两个手机,其中一个黑色的,很小,像一个电脑鼠标,握在刘伟打过篮球的大手里,手机几乎看不到。
一会儿刘科长来了,我们让他坐一会,刘科长说看刘局的意思,来得及就稍坐会儿。刘伟说:“算了吧,听市局通知的口气,好像很急,咱找时间再喝。”说着,他端起眼前的大玻璃杯,将满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两个手机分别装进两个衣袋,和刘科长急匆匆走了。
据事后了解,刘伟和治安科长赶到市局后,与前来集结的各路警员一起,迅速被集中到大会议室里,由专人过来收缴会场所有人的手机、传呼机,以防泄露消息。可是收缴手机、传呼的人没有想到,刘伟身上带着两部手机,他正是用藏起来的一部,在解手的厕所里,悄悄给大富豪夜总会老板打了通风报信的电话。
由于工作关系,我和市公安局的一些部门很熟,据市局一位正处哥们说,中央领导关于严查的批示下来,由山东省公安厅带头,对青岛市那次突查行动失败的原因,从头细查,对那天晚上所有有关的通讯记录,都调了出来,通过丝丝缕缕蛛丝马迹,找到了好几个给大富豪报信的电话,其中竟然还有来自北京的,当然,调查组也查到了刘伟与大富豪通话的时间记录。(未完待续)

原載 杜帝语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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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的一首诗

诗 / 陈力

1/2/2020 11:42:07 PM

其实,不需要你说
我已经感到了
这个冬天彻骨的寒

披着厚厚的羽绒服
坐在阳台上
透过窗上的冰凌

我看到
楼下小院里
几乎所有的花花草草
都衰败了
一片凋零……

还没进腊月呢
天,还要继续冷下去
不管你喜欢
还是不喜欢

耐下心来
默默的数算着日子
耐心等待吧
这是一个令人懊恼

无法摆脱的
过程

无聊又无望的我
默默的蜷在椅子上
枕着夕阳
默默的打盹
……

朦胧中
我惊喜地看到
路边 坡崖上
困了一冬的迎春
悄无声息的
都吐新芽了
一点一点的
嫩黄
不言语
只是
在风里
轻轻轻轻的
摇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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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绣章访谈录

文 / 孙基亮

1/2/2020 11:38:33 PM


陈绣章 作者摄于2013年5月1日

陈绣章是谁?
她与我家是三代世交,老邻居,陈簠斋五世孙女,今年101岁。陈簠斋,名介祺(1813-1884),山东潍县人,1813年生,父陈官俊是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进士,历任工部、礼部、吏部尚书和协办大学士等要职。陈簠斋青年时期随父生活在北京,十九岁即以“诗文名都下”。道光十五年(1835)考中举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又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等,居官近十年。咸丰四年(1854)母亲在潍县病故,借母丧归里,决心不再复出,并作诗抒情:“热闹场中良友少,巧机关内祸根蟠”。收藏青铜器、印玺、陶器、造像等古文物,所藏毛公鼎最为有名。著有《十钟山房印举》《吉金文释》等。善拓墨,著有《传古别录》。


陈簠斋收藏的毛公鼎,目前陈列在台北故宫博物院。

这是六年前的一次采访……
以下,以她谈话为线索,参考文献编辑,关于她高祖陈介祺的短文。

1.陈簠斋的儿子不懂金石

陈簠斋1833年20岁,与刑部主事、诸城李璋煜之女成婚,得长子陈厚钟,身体羸弱,常年有病,38岁病逝。1854年,陈簠斋42岁,从北京辞官回潍,长子20岁,可病怏怏的身体,没能参与继承其父的金石研究。陈簠斋的二儿子,从小游手好闲,不受父亲喜爱,不屑见他,见了就骂,因此,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打听陈簠斋的研究事业,也不了解什么金石。
陈簠斋从1854年归乡到1884年归天,在潍县长达三十年的金石研究过程中,没能指望自己的两个儿子在金石研究方面有所继承,甚至连家业的管理也不放心交给他们。陈簠斋正房李氏夫人的两个儿子,即长支陈厚钟、二支陈厚滋,都在陈府内不得重用。
在学术研究方面,倒是对他的女婿吴式芬之子吴重熹寄予厚望,这是题外话。

2.陈簠斋的孙子比儿子大30岁

1872年,陈簠斋59岁,妻子李夫人和长子厚钟(其时38岁)相继病逝,长孙陈祜曾18岁。直到1881年陈簠斋68岁又娶了两位姨太太,实际上是伺候陈簠斋的丫鬟,亦即高老姨太太和宗老姨太太。高老姨太太生一女孩,宗老姨太太生的两个儿子,就是潍县有名的阔少十三爷陈厚宗和十五爷陈厚达。陈簠斋三年后即1884年在姨太太伺候之下,以71岁去世。那时,陈簠斋孙子陈祜曾比陈簠斋的儿子十三爷陈厚宗大30岁。
陈绣章的祖父陈祜曾要叫比他小将近20岁的十三爷陈厚宗为叔叔,简直无法想象。陈簠斋的儿子要叫他的孙子为侄子,也就是说年龄大的要叫年龄小的为叔叔。而且陈绣章1926年7岁离开潍县前的时候,还见过宗老姨太太,那时离高祖陈簠斋去世已经40多年,宗老姨太太可是高祖陈簠斋的夫人,这种现象只有在那种大家庭里才会出现。

3.长孙陈祜曾执掌陈府大权

陈簠斋对两个儿子不待见,却对长孙陈祜曾(即陈绣章的祖父)情有独钟,下大力气着意培养成人。他让陈祜曾一直陪侍在身旁,无论赋诗答词、礼仪学问、历史金石、做人道德都悉心教导。
1884年陈簠斋去世,终年71岁。其时,他的长孙陈祜曾已30岁,儿子陈厚宗却只有3岁。
陈祜曾不辜负爷爷的厚望,承担起执掌陈家这座大府邸运转的重任,他在陈家的权威和权力极大,他的话没有敢不听从的,也没有敢和他悖逆的,大事小事都要听他的,成为陳府的掌权者和顶梁柱。同时,不仅在陳府府邸内部,陈祜曾在县城也是威望极高的社会贤达,潍县绅士开会也由陈祜曾掌控。
陈祜曾要上对祖母辈的二位老姨太太,还要面对婶子们,更要面对比他年龄小的叔叔辈的娇惯孩子十三爷,执掌这么大的家业绝非轻而易举。

4.陈簠斋巨藏

陈簠斋父亲陈官俊官至清朝的吏部尚书,家中生活富有优裕,所以1854年42岁能敢于倾千两黄金购买西周青铜器“毛公鼎”。之后辞官返乡潍县,直到1884年71岁整整三十年间,陈簠斋潜心于收藏古物,收藏了大量秦汉古印,多达9000多方,故称其斋为“万印楼”,所藏古印多有绝世珍品。另外,还收藏了珍贵的青铜器、印玺、封泥、陶文、铜镜、碑碣、古砖、瓦当、造像、书画等,不啻是规模宏大的私人博物馆。“陈大花翎”的名声响彻潍县,威震大江南北。

5.分家就是分财产

数量这么浩瀚的藏品也就是巨大的财富,有些还是无价之宝。面对这么巨大的家产家业,要想公平分家,那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分家势在必行,这在陈家是划时代的大事,陈绣章的祖父陈祜曾担任起这个重担,可能“陈大花翎”此前有遗嘱,×年(这个年份很重要,起码是1884年之后)决定要分家。陈祜曾主持分家,平均分三份,长支一份,二支一份,三支一份。分家结果,长支陈厚钟,就是陈绣章的老爷爷分得“万印”,老爷爷已去世,由爷爷陈祜曾所得。二支就是陈绣章二老爷爷,有三个儿子,家产由他的三个儿子所得,二老爷爷的三个儿子分别是二爷爷陈郂,号陈笑笙,分得“毛公鼎”,成为最显赫的国宝“毛公鼎”的所有者;三爷爷陈阳,分得“曾柏利簠”(取其音);四爷爷陈裪分得“四耳对”。三支就是陈十三爷、十五爷弟兄俩照着一支分的,分得“十钟”,就是十个青铜器编钟,古代青铜乐器。十三爷是陈绣章的四代叔祖,陈绣章说起这位叔祖,一脸遗憾,他于民国十八年(1928年)去世。
陈祜曾于52岁去世后,他的五个儿子又再一次分家产。陈文会、陈文徵、陈文郁(陈育丞)、陈文×、陈文×(陈秉忱),将万印楼的藏品一分五份。

6.毛公鼎的下落

那么,分家之后“毛公鼎”归了陈郂,陈郂为什么要出卖?究竟为什么要卖出去呢?哪年卖的?卖给谁了?具体卖给新主,有什么细节?在陳府会有什么反应呢?几十年的老宝贝就要离家出走,陳府的人不会议论吗?陈祜曾对此没意见吗?为什么会从潍县陈家流落到外,辗转回归国家博物馆,最后保存在台北博物院呢?这一系列问题,引起我浓厚的兴趣,只得再去请教陈绣章了。

陈绣章这样解释:自从她二爷爷分得“毛公鼎”之后,引起各方关注,各方面几乎要包围了陈家。潍县银元局也积极斡旋,参与毛公鼎的争夺。银元局可能是设计,以封官许愿引诱陈郂,许愿如果卖出毛公鼎,将会委以重任,可以当银元局局长,好诱惑人的借口。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郂做出了卖的决定。

按照陈绣章的说法,在议论纷纷传言四起的气氛中,毛公鼎要出售的风声很快传出去。最后毛公鼎卖给了北京的什么人,卖了4万两银子。据说陈裪的“四耳对”卖了1万2千元。三爷爷分的曾柏利簠(音)一直珍藏,即便有人催要,谎称说结婚的时候就不知道这个东西,始终没有出卖。而四九年后却被让捐献,自己保存的宝物就这样没了踪影。“毛公鼎”要从潍县启运到北京,也是件煞费苦心的事,光是这个运输就让人担心。要走十几天的路程,那时到北京只有乘坐牲口拉的“轿车”,路上有些驿站或小旅馆,有保镖、押车的、搬运的,路途遥远不说,路上时常会遇劫匪,为了掩人耳目便伪装起来,特意用黄泥涂抹毛公鼎,等于包裹在黄泥中,装在一个大麻袋里,由一个壮汉背在身后,悄悄溜进北京城里,送到东交民巷,保存在银行里。当时日本方面也想购买毛公鼎,但最终没有落到日本人手里。
毛公鼎从1854年由山西出土归入陈簠斋之手,在陳府府邸保存30多年后,踏上流浪之途,多次转手。最后由上海巨商陈某购得,捐赠给北平故宫博物院,1949年由国民政府运到台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这段历史大家就比较清楚了。
2013.5.1,于二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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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崂山·探寻北大顶

文 / 北郭居士

1/2/2020 11:36:50 PM

2012年6月17日,是个星期天,我们即墨的6人相约青岛的蓝色混沌、亮泉、联合舰队等3位资深驴友,联合攀登崂山东南部明霞洞以西的北大顶,去看崂山第四纪冰川期遗留冰臼。
北大顶是昆仑峰的别称,位于明霞洞西部约一公里处,海拔高程近800米。它和天茶顶、宝珠山、土峰顶一列山脉,共同构成了崂山东南部主体山脉的脊梁。这里峭峰幽谷错落有致,乔灌树木与翠竹藤萝满山遮掩,道观庙宇隐伏于青峰翠谷之间,共同构成了崂山最富山海诗情画意的一方蒲松龄笔下的仙狐秘境……
早晨6点30分,即墨的老酒馆杂谭、北郭居士、东崖1976等网友6人在博物馆聚齐后,开始向崂山进发。一路经过倒车3次后,于8点多钟到达青山水库下方。接着由青山村抵上清宫的历代山路开始上攀,到了上清宫时,已经9点多。恰遇高温天气大热,从我们爬山开始就达到近30摄氏度。10点一过,青岛的三位驴友也由鸡食口翻过大流顶,和我们会合。
我们一行9人冒着炎热酷暑,大汗淋漓地走在从上清宫到明霞洞的石阶路上,在明霞洞门口稍一休息后,继续朝着北大顶的方向上行,这时的道路可就没有石阶路可走了,转入岩丛野径中。
由明霞洞上行不多远,首先来到草木掩映的人文景观玄真洞,也称三丰洞,为明代遗留下来的崂山人文遗迹。这是几个由人工开凿的大小不一的山洞,位于一处陡崖削壁上,其中最大的一个是三丰洞,据说是当年明代著名道士张三丰修炼处。在三丰洞北侧的一个小洞口侧面,有明代驻防即墨营武进士周鲁的一首七言绝句石刻,如今由于岁月沧桑的洗练,字迹已经模糊难辨。诗刻为:

白云留住须忘归,
名利萦人两俱非。
莫笑山僧茅屋小,
万山环翠雾中围。

由此诗意,对照当下诸多碌碌钻营者,还不如古代一个鲁莽武官看得开滴!


笔者与青岛亮泉驴友在三丰洞留影

在这里吃过午饭后已12点多,大家不敢耽搁,马上向着目的地北大顶进发。一路经过万年船、元宝石后,来到了北大顶西南侧的山脚下,放下背包开始攀岩。这时,东崖老弟等3人因出汗过多体力透支,已经无力继续上行,无奈留在了元宝石处等候我们6人下来。


登顶时要经过这么一处匍匐爬行的险径,下面就是幽深的涧谷

我们来到那处洗衣盆似的椭圆形冰臼处再上行,通过一处狭窄的绝路处匍匐爬行方能通过,便来到了峰崮西南侧的峭壁陡立处,这里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八水河峡谷,上是陡立的岩石,人若登顶,就要从这光滑岩石间的一条狭窄缝隙间攀爬上行。望着深谷间黢黑的树木稍顶,再看头顶上的峰峦岩壁,一阵山风吹来,汗水淋漓的我紧贴在岩壁上不敢动弹,一阵眩晕伴着手脚发颤,胆战心惊,只得放弃最后的登顶,留在这条悬崖峭壁缝隙的出发点上,给登顶者助威拍照了。


登顶要从这悬崖陡峭岩壁间一步失落就会粉身碎骨的“鬼门关”经过,我就是在这里被“淘汰”出局的。诸多纸上谈兵、豪气冲天的网友看看,你敢走吗?呵呵!

北大顶其顶峰不如日起石那样孤峰突起、耸拔昂立,但也削壁峭立,徒手难以攀登,只有西南部一道仅容一脚挪移的石隙可以攀援上行,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深涧幽谷,登顶者就是凭着胆量,一手扶着岩壁,眼看着脚下的树丛飞鸟,心惊胆战地从这道石隙上一步步挪过深渊绝壁处,然后几级跳跃翻过岩石裂隙,最后攀援登顶的!


无畏的攀登者

当老酒馆杂谭5人攀顶成功后,传来了阵阵欢呼,我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些属于勇敢者的时刻。
崂山第四纪以来的古冰川遗迹,在低海拔山脚周围由于人类活动的加剧,特别是近四十年来的大规模山海开发种养殖和房地产开发,自然地形地貌发生巨变,其冰川期地貌被破坏的面目全非,许多遗迹几乎荡然无存。在高山部分人类无力到达的部位,那些遗迹还基本保存完好。崂山超过700米以上的30多座孤拔突起高峰,多数陡崖峭壁之间有缝隙,经常被一些登山爱好者或当地村民采药者攀顶,其原始自然地貌也已经被人们破坏,失去了原始地貌的本来面目。比如海拔800多米的日起石突兀耸拔顶峰部位,由于四壁突起无缝隙可寻攀登,以前没有人类登顶的记载,鲜有游客记载其顶峰观感,迄今为止,官、私方所修七八部《崂山志》中,没一部描述顶峰如何的章节。2009年秋青岛一位网名为崂山虫子的登山独行侠,一人在磊砢漂砾巨石幽洞中探索,最终找到一条狭窄幽长的岩石断裂缝隙,由孤峰的西部穿越到东南部,沿着峭壁一道狭窄陡峭坎岩盘旋攀援而上到达顶部。自此顶部那个仰面朝天心形的巨大冰臼,始被人类发现,被登山者约定成俗地称为“天心池”。冰臼是第四纪冰川后期,冰川融水携带冰碎屑、岩屑物质,沿冰川裂隙自上向下以滴水穿石的方式,对下面基岩进行强烈冲击和研磨形成的,它酷似古代用于舂米的石臼,故称之为“冰臼”。它是古冰川遗迹之一。有着成群分布的特点。


坐落于海拔800余米日起石峰顶的大美天心池

日起石的人类登顶,改变了它在崂山地方志书中的古老名称,今天的人们都以天心池相称。2010年至2015年之间随着日起石绝美风光在驴友间的扩散,许多青岛、山东乃至外省大型登山组织也将团体登山队拉来这里一睹芳容,结果不过数年间,其峰巅的原始地貌便遭到极大破坏,令人痛惜不已!
北大顶上的漂砾不多,基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冰臼。由于没有像天心池那样引人入胜的巨型冰臼,由此登顶的登山者和游客寥寥无几,这就躲过了像天心池那样被人们糟蹋惨不忍睹的命运,原始地貌基本完好无损地保留着。据驴友们拍照回来的照片看,北大顶上最难得的是几块当年被冰水推动旋转着,积年累月形成冰臼的刻划石块,与基岩颜色明显不同,还完好地躺卧在冰臼里,为崂山沧海桑田的造山运动并经历过冰川期提供了确凿证据!


北大顶上密密麻麻的冰臼群


这块深褐色的“老坐地户”片麻岩石块,自崂山花岗岩从地下深处耸立成山后,它还赖在峰峦顶部没有翻滚到峡谷幽涧里,在这里最终将花岗岩基岩“研磨”成一个冰臼。
2019年夏天,我独自一人前去试探寻找一条不太凶险的登顶路,由去天泉的山路来到距离北大顶的最近处,开始围着峰峦的北、东、南三面(西为悬崖峭壁)寻找,结果都没发现有可攀登之路,还将胳膊、腿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只得铩羽而归。心中一直策划有机会邀集数位驴友一起,带上绳索走那道悬崖峭壁险关,让驴友们前扯后拉带我登顶,除了一睹北大顶的芳容外,亲自目睹遗留在冰臼里的刻划石是我梦寐以求的目标!

初稿于2012年7月
再稿于2015年秋
三稿于2019年夏
于即墨古城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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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记画家王立志

文 / 落叶知秋

1/2/2020 11:08:32 PM

(一)

王立志的画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洋画,无论是人物画还是山水画,都是用浓笔重彩表现出来的理想主义艺术造型。
他画的牛是冲锋陷阵的牛。
他画的鱼是兴风作浪的鱼。
他的钟馗白眼傲天、义愤填膺。
他画的济公醉态朦胧、步履蹒跚。
他画的仁女洗尽铅华,于天然体态中“清水出芙蓉”。
尤其他的水墨国画《牛》最能表现王立志特色:既不温驯老实,也不任劳任怨。一条条体态彪悍,眼中欲喷火,四蹄如生烟,头上犄角呈直角形刀锋——这是春秋战国时,齐国大将田单麾下的火牛,这是古罗马竞技场上被火红颜色激怒的斗牛。
这种艺术夸张的牛在王立志笔下已繁衍变化到第六代。

王立志的鱼也是独家品种。他画鱼,师承著名画家张鹤云先生,在继承师风的基础上又自成风格:一条条大鲤鱼逐浪兴波,它们飘拂着肥壮的鳍,似乎正憋足了劲,准备一跃而跳过龙门。
他画的钟馗,头戴判官帽,身穿大红袍,面色如靛,虬髯如剌,或而大雪纷飞中腾云驾雾;或而在爆竹声中正准备捉鬼降妖。画面上各种神态的钟馗,令人感受到作者对人物的深刻理解。他艺术的根,来自哺育他的大海……
1941年,王立志出生在山东烟台一个贫寒的家庭。
母亲给王立志影响最为深刻。幼年的王立志除了帮助母亲干家务活,就是在海边望着远处的白云、渔帆、沙鸥出神。蔚蓝色的大海翻着雪白的浪花,荡漾着金色的沙滩,一次次冲击着王立志童年的梦,七八岁的王立志在沙滩上画着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海浪、渔船、虾蟹……
1957年,初中毕业的王立志报考了当时在烟台设考场招生的山师艺术系专修科。烟台考场报名的有三百多人。复试剩下四十多人,最后录取了四名,其中包括王立志。
童年的梦实现了。当年那个海滨孩子踏上艺术殿堂。他的班主任杜牧野、张鹤云老师,还有教授专业课的宗惟成、吕品老师,对学生们谆谆善诱、因材施教——使来自各地的学生眼界大开、技艺大进。王立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仅画技日臻成熟,而且从老师那一颗颗燃烧的红烛之心中悟到了学艺先学德,做学问先做人的宝贵品质。特别使王立志感动的是当宗惟成、吕品老师在50年代末被莫须有罪名划为右派后,置个人荣辱于不顾,仍一如既往地对学生们严肃认真的传授学业。还有其他受到不公正待遇的老师,也同样不计个人得失,抱着“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拳拳之心,教书育人做学问。这一切使年轻的王立志耳濡目染、潜移默化。
1962年,王立志毕业后被分配到新泰县文化馆工作。翌年,他的同学赵光楣在山师艺术专修班毕业后被分到新泰师范任美术教师。王立志与赵光楣在学校读书时就相识并有好感。而今老同学异地相逢有说不完的话题——绘画、人生、过去、现在,未来。两年后,二人由同窗挚龙结为伉俪,开始在风雨人生中相依相伴。
1979年,王立志被调入我省刚成立的艺术学院任教,从此他开始培育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走上美术课讲台。

(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首意境极美的诗曾被誉为“诗经之冠”。古往今来,其诗不知被多少画家表现过。然而,王立志所创作的这幅画却独具慧心:画面上烟波碧水,一位刚刚出浴的裸体少女正背对着观众,静静坐在晨雾朦朦的山涧流水边。她一头青丝缠绕颈间,她曲线柔美的身子掩映在飘雪一样的蒹葭中,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少女身旁有一件彩陶背壶,这件新石器时期的彩陶有其独特之处——为了背在身后方便,它的两耳是不对称的。

这幅以西洋画技法表现中国古代诗经的画超凡脱俗。它比传统的仕女画有一种立体感、雕塑美。还有一幅被选入《中国当代油画人体艺术》的油画,以中国民间传统的蜡染图案布做底衬,以宋朝官窑烧制的胆瓶相辅,从侧面表现了一个逼真而健美的女人体。该画已成熟地呈现“王立志派”。
王立志在他的人物画中常借用不同朝代的瓷器来表现某种特定的艺术氛围。他认为黄河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发源地。在黄河流域氏族社会中,水象征着生命,象征着希望,象征着恋情。而“在水一方”是江河源头,是水边绿洲,是古人创建家园繁衍生息的地方,是中华民族社会发展变迁的广阔舞台。在这历史大舞台上,曾有过多少风云人物折戟沉沙,扮演了一幕幕悲壮缠绵的故事,留下了可歌可泣的史诗,无穷无尽的这神话,千姿百态的图画。
还有很多幅人物画都离不开瓶。因为王立志认为“瓶”这种原始的物体,当初仅作为容器而存在。从它有了形状就被看作生命的载体与母性共存。随着社会的文化进程,瓶这种容器已成为一种独立的工艺美术,它从某种意义上表现了现代文化。所以王立志的人物画喜欢用不同朝代的瓶来相衬托。
在这一类的画中,王立志很欣赏自己即兴创作的一幅《无题》画:一件青花瓷盘内盛着一条弯月形大鱼。大鱼的头和尾均横在盘外,大鱼的身子却没有肉,只有坚利整齐的鱼骨。这幅鱼象征着什么?王立志自己也难以说清。画面选材奇特,它以墨青色、乳白色明暗相衬,令人似乎感到鱼头死不瞑目,鱼尾蠢蠢欲动。这幅画使人想到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力作《老人与海》,想到那条十八英尺长的大鱼被老人捕获后拖在小船后面,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大鱼被尾随在船后的鲨鱼吃掉了。老人与一条条鲨鱼历经殊死搏斗,最后拖着一条只有鱼骨的大鱼筋疲力尽地上了岸。
海明威用象征手法表现了现实世界中,人类为生存而进行的残酷搏斗。王立志这幅《无题》画也同样用象征手法表现了一种冷峻的美。翻开中国绘画历史,历代文人绘画力求表现高雅温馨的美。但很少有如法国人敢于表现自己国家惨败耻辱的《普法战争》之力作。在真实地再现自己国土遭践踏、自己同胞遭杀戮、尸横遍野的大型油画面前,不仅作画的人,就连每一个鉴赏的人都需要极大勇气,才能在淋漓的鲜血面前直视人生,才能在耻辱面前反思历史。
王立志近年来的巨幅油画《中日甲午海战》《冲击日野舰》就是以近代国耻为反思,从而表现震撼国人心灵的残酷美。该画以雄浑惨烈基调,表现了1894年甲午海战,中国的北洋舰队与日舰队的黄海大东沟海面上展开的殊死大战。整个画面以沉沉的云低海暗造成一种压抑感:冲天的海浪,血红的火光,被鱼雷击中的战舰正开足马力冲向敌舰——这一切表现出北洋水师爱国将士们以死殉国的决心。
这幅画如同一首无言的史诗,既强烈谴责了腐败的政府当局,又激发着震聋发馈的爱国主义教育。该国已被收藏于威海刘公岛北洋水师提督署陈列馆。

(三)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当初王立志为了他的画,曾到五岳之尊的泰山写生,也曾到南海之滨潮汕平原观摩中国瓶内画的发展演变,还有西安大雁塔、敦煌莫高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然而他感受最深的地主却是黄河入海处——这里是自然界中最壮观、最辉煌的“在水一方”。
他凝望着浊浪滚滚的黄河万马奔腾似地冲进大海,融进蔚蓝色,消失在云海间……这是历史的画廊,这是一个人民画家用生命所孜孜追求的画卷。
中国画,就像这条东方之河,历尽千回百转,终将冲进波澜壮阔的大海,冲进群星璀璨的世界艺术殿堂。
王立志想到自己这个来自大海的孩子,为了痴迷的艺术,在人生道路上执着地追寻。而今,在这黄河入海的地方寻觅着一个画家的创作灵感和时代使命。在黄河与大海撞击汇聚的一刹那,他得到启迪——他为亲眼目睹黄河入海这幅巨画而感到作为炎黄子孙的骄傲,他要用一腔烟袋情把眼前这幅雄浑苍凉的巨画构思描绘。哦,在水一方既是黄河在大海的归宿,又是龙的文化艺术源头。
王立志是黄河与大海哺育的一代画家。他要用崭新的意识表现那古老的年代,人类与生俱来的创造本能。他要以“在水一方”的美好生命而作为自己创作的永恒主题。
1992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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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家

文 / 史晨

1/2/2020 11:06:57 PM

我们第一个家是个最简单,最清贫,最遥远,最原始的家,建在临沂县相公公社医院里。
大学毕业分配到公社医院,分給我们的宿舍是一间草房,约有十多平方米,屋顶上面搭了厚厚发黑的稻草,两扇脏兮兮的木板门,门上还有两个生了锈的大铁环。门轴发涩不转,我捡来两只破碗底垫上,才开闭自如。这就是我们夫妻参加工作后第一个自己的家。草屋宿舍后来又调成里外两间,外间前门后窗,屋内门旁有一砖垒的炉灶,临沂烧无烟煤,屋内既没有烟筒也没有烟道,烟熏火燎黑咕隆咚的,与普通社员家没什么两样。里屋南面有一个大窗户,纸窗棱中嵌着玻璃,可以看见院内来往打水的职工。北面有个小窗子,窗外就是一片庄稼地,社员们天天在这里劳动,随时可以听到他们粗野的聊天笑骂声。屋子里空荡荡没有桌椅板凳,木制的双人旧床是唯一家具,幸好我们有从济南带来的草垫子,铺上被褥就可以睡觉了。
有了自己的家,我们马上开始装修打扫,其实那时还称不上装修,自己动手自力更生是我的终生信条。我把后面两个小窗户全部垒死,用石灰水粉刷了墙壁。这个家实在简陋,一个纸药箱子竖放砖头上,这就是第一个饭橱,中间钉一隔板,外有两扇纸门,里面存放了我们刚去供销社买的碗碟刀筷。大纸箱扣在地面上就是饭桌,院外窑厂砖头不缺,一摞就是坐凳,就地取材因陋就简,是我们这代人必备的看家本事。里屋床头放上我俩的樟木箱和皮箱,书籍笔记一摆就是写字台,我们第一个家就这样简简单单组建起来了。
来到医院后才知道根本没电,卫生局的李会计欺骗了我们!对一个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人来说,没有电不知道怎样生活,到了晚上我们就像盲人一样。我用一个治疗疟疾的空药瓶装入煤油,在铁盖上钻一个小孔,搓一条棉绳做灯芯,自制的最最简陋的煤油灯做成了。夜晚,我们夫妻将灯放在床头的箱子上,在微弱抖动的灯光下,争分夺秒地复习急诊知识,翻阅内外妇儿各科书籍,因为公社医院的大夫是难以分科的,这里需要全科医生,我们都是“万金油”。工作渐渐适应以后,业余时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我们孜孜不倦地学习医学专业知识,还在油灯下一起阅读了《红楼梦》《战争与和平》《简爱》《珍妮姑娘》等中外名著,农村的新生活让我们感到新鲜满足。回忆那如豆的煤油灯光,依然跳跃在乡村医院那漆黑的夜晚,昏暗单调却不失温暖,初入社会的大学生要求不高,简单平淡就是福,两人一起就是乐,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温馨的家啊。
春节到了,妻子刚请过产假只好在农村过年,这是我们在新家过的第一个春节。妻子在家都是她母亲做饭,我教她包水饺,做饭菜,她做饭有时咸有时淡,甚至错把白糖当成盐,类似的生活趣事还有很多。我小时候在农村住过,有独立的生活经验和能力,所以什么事情也难不倒我。我每天穿着爸爸的旧棉衣,肩膀上还补着一个大补丁,脚上穿着一双大草窝子,彻底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记得丈母娘给做了第一件棉袄,我高兴得心花怒放。妻子随后也学着给我做了件棉袄罩衣,虽然针脚很大长短不齐,这可是她一针一线用心去缝制的,这是爱的成果,遗憾没有保存下来做个纪念。春节期间家家轮流喝酒,我就是在农村学会喝地瓜干烧酒的,直到现在仍和农村同事保持良好关系,与吴淑俊和朱步胜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住家过日子最可恨的是老鼠,大白天在屋里乱窜,它会到处打洞,用什么办法也消灭不净,因为宿舍外面就是庄稼地。我养了一只猫来对付它们,这只懒猫平时不愿意捉老鼠,却会偷吃医院食堂里的鸡蛋,结果被炊事员小马的小口径步枪打死了。猫不在了,老鼠更加横行霸道,夏天我打开柳条箱子拿蚊帐,眼前一幕令人厌恶,一堆粉红色的刚刚出生的小老鼠,把叠好的蚊帐咬成一层层窟窿。难怪社员家家都备有老鼠药,喝老鼠药轻生的大有人在。
我们珍惜这第一个家,夫妻相亲相爱,互相体贴。我带来爷爷的俄罗斯理发推子,买来新式削发器,妻子给我剃头,我为她削发,虽然都没受过专业训练,可我们彼此用心,发型理得像模像样。我爱我家,爱家里的每一个人,为他们营造最好的生活条件,尽所有的力量来建设我们这第一个家。下班时间我去捡旧砖瓦木料,日积月累,积少成多,独自一人在门旁盖了一间小厨房,把那种没有烟筒的煤炉挪出来,以免引起煤气中毒。厨房墙外又垒了鸡窝三层楼,最上层让母鸡下蛋,中间一层是母鸡休息的地方,最下层可清理漏下的鸡屎。土草房经常掉灰土,我又找来高粱秸和旧报纸,让妻子帮忙紮顶棚,三天就紮完糊好。我家不知不觉就成了医院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经常有人参观学习,看一看大学生盖的厨房什么样,垒的鸡窝又是什么样。
医院后来通电了,草屋宿舍也翻盖成瓦屋,玻璃门窗,统一规模的厨房。我利用休息时间学做家具,先是用四根木棍做成脸盆架,后来又做了小饭桌、小椅子、小板凳,最大件是个小饭橱。当年既少工具又没材料,自己却是无师自通,作品虽然简陋粗糙也不平整光滑,可却是个人的劳动成果,解决了我们生活的基本需求。岳父从青岛捎来一个小饭橱,我们把它当成衣柜使用,我从家里拉来一张残破的旧圆桌,去县城木器厂重新修理一新。农村生活特别需要水桶和大盆,而那时还没有塑料制品,于是托亲戚到县工业局开批文买了两大张白铁,在铁业社打了3个铁桶、两个铁盆,我在集上卖了一对铁桶就把铁皮钱挣回来了。白赚了一个铁桶和两个大盆,当年这大概也算做投机倒把。妻子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买伞,储蓄罐的钱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这是我们家庭购置的第一把雨伞。医院露天公厕在院子的最西头,风雨天最愁上厕所,那时的伞面既不是塑料也不是尼龙绸,这把纸伞最后还是在风雨中摔碎,寿终正寝。
国家有五年计划,当时我们的小家庭也制定了自己的五年计划。第一个五年是生育计划:“一对夫妻一对孩,两个间隔四五年”,我们规划了人员编制,只要一女一子。第二个五年计划是调回青岛,为了孩子,也为了我们自己。第三个五年计划是培养子女,完善家庭建设。工作第一年,妻子每月寄一半工资给她父母,改善他们的生活。我知道母亲喜欢缝纫机,可一辈子也没买上,于是要购物票借钱买了台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每月还账整整扣了一年多。第二年我们用98元人民币买了红灯牌收音机,这是当时我国最好的电子管产品。收音机放在窗台旁,下夜班时我们就坐在窗外的院子里听歌,当时只能听一些革命歌曲和几个样板戏,有李谷一的《绒花》,李双江的《闪闪的红星》《小小竹排》等,美妙的歌曲直到现在仍在记忆中徘徊,每当听到这些熟悉歌曲时,公社医院的一幕一幕就在眼前浮现:门口花香鸟语,笼中养着虎皮鹦哥,地上栽着鸡冠花,母鸡跳上鸡窝三层楼,妻子坐在窗外纳鞋垫,手压水井旁的人来回忙碌,孩子们嬉笑打闹追逐跑跳。
要说精神领域,农村当时什么也没有,没有电视,没有电影,没有图书杂志,更没有其他的文化生活。为看电影《山本五十六》,我们请过一天假,骑自行车到县城来回跑六七十里路,院长还旁敲侧击说我们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我们青岛老家的周围有多少电影院啊,中山路向南依次有红星、金城、金星、中苏友好电影院,相隔几十米、几百米。向北的中国电影院近在咫尺,我们更是这里的常客。再向北是青岛电影院、友协电影院,现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临沂这穷乡僻壤,生活中要自己去寻找快乐。记得五月份的麦黄季节,晚间我们去麦地散步,头顶上是清澈的大月亮,银辉洒遍世界,周边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世界只是我们两个人似的。天上有一轮皎洁的玉盘,地上一对相爱的男女,手拉手走在田间小路上,这是多么美丽动人的诗情画意。而社员为了省灯油,晚上都早早睡去,都说农村人生孩子多,就是闲着没事干,只惦记着造人那点事。从社员角度看来,我们真是吃饱了撑的,月亮有什么可看的?千百年都一样!可我们喜欢如水的月光,面对金轮玉蟾能吟诗答对,月光可以使我们浮想联翩,对未来产生憧憬。简单纯朴的生活实在让人留恋,有梦想的人才会有未来。
我酷爱这第一个家,总想要走在别人前面。县城里的人都烧蜂窝煤,于是我自己设计,找铁业社工人给做了一个蜂窝煤模子,自己在家做型煤。先按照比例用水调好煤面和黄土,然后用模子一个个压好后再垒起晾干,与卖的那种蜂窝煤一模一样。当时临沂城乡全用无烟煤的大炉台,公社医院没有烧型煤的,所以煤气中毒的大有人在。我们还在铁业社做了一个烙火烧的生铁模子,把发好的面放在模子里,放在蜂窝煤炉子上反正烘烤,一会儿功夫火烧就出炉。回青岛时我们烤了很多种,有甜的有咸的,比现在的火烧还要好吃得多,因为这都是自己动手的成果。农村鸡鸭鱼肉蛋不缺,于是自己学做临沂风味小吃“糝”,就是用鸡汤肉汤熬的大米稀饭,妙不可言。多年后我们重回临沂时,喝糝吃烤排的饭店找了好久,现在吃起来却不是当年的味道,真是饱了吃蜜蜜不甜啊。我时时处处自力更生,让妻子佩服得不行,发了霉的馒头酿面酱,吃不了的鸭蛋做松花,照本制作都很成功。每到端午节,我们到附近的池塘去采芦苇叶回家包粽子,包出四个角的粽子需要技巧,不会也要学着干,每个人都不是“生而知之”嘛。
贫困岁月都会节省。说到省钱,最想省的是回家的车费,那时月工资42.5元,回家路费来回就是15元,没有探亲假,一分也不报销。我们时时刻刻想念孩子,但是不能经常回家,因为回不起啊。那时岳父出事,所以每个月一开工资先要寄钱,自己还要还债,每月工资算计着花,月底有时甚至8分邮票钱都拿不出来。邮局老胡的亲戚是外贸食品加工厂的大货司机,他给联系好在哪里等车回青岛,哪一天再回来。大冷天站在车顶长途跋涉10多个小时,现在回想起来不寒而栗,何必寒冬腊月往老家跑呢?妻子流产也不顾身体了吗?但家里有我们的父母,有牵挂的孩子,有兄弟姐妹,能不往回跑吗?我多么留恋那种家庭温暖啊。那时的父母兄弟姐妹同甘共苦,哪像现在个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房产财富是罪恶之源,这是社会的悲哀,更是人类的悲哀,看看当年老少四辈的全家福照片,想想目前的怨恨冷漠,真是令人痛心。
1974年儿子在青岛出生,全国到处都闹地震,临沂恰恰处在地震断裂带上,人们统统住到地震棚里。妻子休完产假要回临沂,我坚决不同意!可是她却表示死也要死在一起,一人带着不满两个月的孩子踏上旅途。清晨上车,下午5点多才到相公庄。地震前人们都往外地跑,寒冬腊月她却往回赶,我心里特别受感动。感动马上变成行动,我从星海大哥的蔬菜公司借来了一块大棚布,把地震棚建成医院第一流的,电线接进去灯亮了,收音机响了,里面还有蜂窝煤炉子取暖,三九天一点都不感到冷,半地下的窝棚也是我们温馨的家,别人家根本无法比拟。妻子到处夸我是个顾家有责任心的好男人。
我们医院有三个家庭被人津津乐道,有人形容这三个家庭是“家春秋”。“家”是指我们两口子;“春”是指王竹春,她当年是单身姑娘;“秋”是王吉秋,他是62级校友。其实唯有我们两口子在一起才称得上家,公社粮管所所长外号“刘修”,他戏称我们是:提着明珠,实在是新。我们是公认的模范夫妻,标准的五好家庭。因为我们是“家春秋”中的第一,地震过后我就请来临沂县的木工做了医院第一个大衣橱。当时大衣橱都是一个样子,左边是一扇大门镶着穿衣镜,右上是一半橱,下面是三个抽屉,放在家里真是气派。我们还做了引以为豪的书架,是我自己设计图案,左边五格放书,右边是一扇花玻璃门,下面有两个小抽屉放读书卡片,作为知识分子就喜欢书架和写字台,一辈子和书打交道。芝麻开花节节高,后来我们又去公社要来购物券,买了最适合农村的大金鹿自行车,全家出动满载四个人,一点不亚于现在的小轿车。我家的“三转一响”,第一个五年计划内都实现了。
平静的生活也起波澜,同学同事调动的调动,随军的随军,这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触动,为了我们孩子的未来,让他们的户口能脱离这穷乡僻壤,我们也要调回青岛去。恰逢昌潍地区工委要在黄岛建立油港码头,只要离家近就行,父亲托人联系单位接收,我去县委坚忍不拔地硬催软磨要求调动,有时一天要骑车跑一百多里找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夫妻俩最终被调到黄岛油区保健站,虽然当时大人孩子都是昌潍地区的户口。1975年底,我们终于离开了临沂县相公庄,圆满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五年计划,还提前完成了第二个五年计划,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蒙山沂水,离开了第一个饱尝酸甜苦辣的工作单位,离开了我们精心营造的第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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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谈话能治“心病”?

文 / 苏永生

2008.1.31

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工作者主要采取谈话的方式对求助者进行心理治疗、心理咨询,对于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与心理咨询的人来说,这种方式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谈话也能治病吗?
当然,谈话也仅适应于某些心理-精神方面的问题和疾病,如因重大生活事件引起的情绪波动、焦虑、恐惧、忧伤等。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通过与求助者的交谈,让求助者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回忆引发情绪变化的事件,重新分析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因果关系,启发求助者从多个角度看待事件,并从诸多可选择的行动中,确定一个最有利最少弊端的去付诸实施。再根据实施后的反应,调整看法和行动,使自己的想法、行动更加与现实的情况契合。在这个过程中,求助者的心理承受能力、认识水平、处理问题的技能、意志和毅力都得到提高,对自己的评价也更趋向于正面。
作为一种心理治疗、心理咨询技术的现代谈话疗法,它的发明人是奥地利的精神科医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于1856年生于现属捷克的摩拉维亚的弗赖堡,1873年入维也纳大学学医,1881年获医学博士学位。从医之后,弗洛伊德致力于神经与精神医学,起初,他与精神病学家J.布洛伊尔合作,用催眠术医治并研究癔病,后来发现催眠疗法的局限性,1895年后改用自己独创的精神分析或自由联想法,以挖掘患者遗忘了的特别是童年的观念和欲望。他认为,压抑在病人潜意识中的这些观念和欲望,无法从正常的渠道表达,就借助于癔症的症状表现,而治疗过程,就是将压抑的心理内容引入意识。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于没有接触过的人来说,有些晦涩和枯燥,但他应用的谈话疗法却开启了现代心理治疗与心理咨询的大门。
弗洛伊德创立并应用的自由联想法,有其独特的设置。他在自己的诊室里放一张躺椅,这张躺椅类似于一张床,让病人躺在躺椅上,弗洛伊德不是像今天的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那样坐在病人的面前,相对交谈,他坐在病人的头后面,这样他能够看到病人的表情,病人却看不到医生。弗洛伊德这样安排的意图是缓解病人的紧张,好敞开心扉,无顾忌的说出头脑中出现的任何想法。
100多前的弗洛伊德时代,像今天一样,许多人怀疑谈话可以治疗。针对人们的疑虑,弗洛伊德向人们这样解释:“我们用话语可使人快乐,也可使人失望。教员用话语向学生传授知识,演说者用话语感动听众左右他们的判断。话语可以引起情绪,我们常用以为互相感应的工具。所以我们不要看轻心理治疗的谈话。”(《精神分析引论》)
上面说过,今天的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绝大多数放弃了弗洛伊德诊室的设置,不再放一张躺椅给病人。但还是在弗洛伊德创立的谈话疗法的原则指导下工作,甚至也沿袭着弗洛伊德谈话疗法中的一些技术。
一般人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容易把谈话疗法中的谈话想像成朋友、亲人之间的随便交谈,因而对谈话也可以治疗表示不理解或怀疑。其实,谈话疗法的谈话包含一些特殊的原则和技术。
举例来说吧,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在与求助者谈话时,要持一种“不批评”的态度,理解求助者的内心体验。
我国知名的心理治疗专家许又新在他的《心理治疗基础》一书中,说明这个问题。病人抱怨说:“我的母亲不理解我,也不关心我。”常人听到这话往往顿时火冒三丈:你妈把你拉扯这么大,一把屎一把尿,容易吗?你已经是快20岁的人了,你理解关心你的母亲吗?你替你母亲做过些什么?你母亲为你操碎了心,你想过没有?一开口就是抱怨,怪母亲不理解你,你良心何在?
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训练,使他们知道批评和教训只会引起病人的反感,甚至敌意,至少也使病人感到委屈。抱怨母亲,表明病人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困难,病人因此而苦恼。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的不批评式的谈话,应是这样:你的苦恼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我和你一样,也需要母亲的理解和关心。这样就把病人的“抱怨”变成了一种“需要”,促使病人去思考:我的需要为什么没有得到满足?怎样才能使我的需要得到满足呢?
由此可见,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与求助者的谈话,是在理解病人心理体验的基础上,再启发病人思考,从而跳出原先思维的狭隘圈子,采取一种与原先不同的与人交往的方式,在改善与他人关系的过程中,求得自己内心的安宁。
今天的心理治疗、心理咨询虽然不全是运用谈话来进行,但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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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恩师爱新觉罗·季庸先生

文 / 胶澳子

1/2/2020 11:04:37 PM

爱新觉罗·季庸先生又名罗桂钧,满族,1902年前后生,籍贯北京昌平。他是出身满清皇族世家的旗人,但他属正黄旗,还是正红旗,已无从可考。先生早年毕业于北京朝阳大学法律系,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在北平市法院担任法官。因学生时代参加五四运动而钟情青岛,五十年代举家来青岛定居。在青岛四方区夜大执教中文。1962年退休后出任青岛市北区政协委员。
1963年,20岁的我因家贫辍学无业在家。听说有一位老学者在家开办私塾式学堂教授古典文学,我便心向往之。1963年4月22日晚,经同学介绍,我来到青岛市北区周村路31号二楼爱新觉罗老师的家。这是一座日式建筑的楼房,环境非常雅静。罗老师高高的个子,方正的脸,穿一身黑色布衣布鞋,留光头,讲话京腔十足,声音洪亮,一副老学者的派头。
他开设这个私人学塾并非为了收取学费,他完全是为了打发自己的退休时光,用他的话讲,为能教学相长,温故知新。每周二、四、六晚七点到九点是授课时间,对每个学生每月收取学费二元五角。共有六名学生,年龄在20岁到25岁之间,数我年龄小。其余五人都是在职的工人或小学教师,只有我一个是待业青年。
学塾共开有《中国文学史》、唐诗、古代散文三门课程。即使只有六个学生,罗老师还是坚持他站着讲课的教学习惯,我记得第一节课讲的是殷墟和甲骨卜辞,用的是刘大杰编撰的《中国文学史》。第一节唐诗讲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我们人手一本《唐诗三百首》,罗老师不拿书本背诵如流,逐句解析给我们听。第一节古代散文讲的是唐朝韩愈的《师说》,我们人手一本《古文观止》,罗老师又是不拿讲义,一边背诵,一边讲解。老师的才学真让我们几个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学塾每个月进行一次月考。六名学生中连续考第一名的一直是我。也许是因为罗老师对考试成绩不好的同学进行了严厉批评的原因,有的学生以上班加班为由经常缺课,半年之后学生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学生。考虑到我还没有就业,罗老师就免了我的学费并把上课时间改为每天下午二点到四点,一对一地对我授课,一讲就是两年。
两年里,罗老师对我讲解了近百篇唐宋八大家的古文,100多首唐诗,以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还选讲了《左传》《战国策》《史记》等古典名著,为我的古汉语水平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对当年学习的东西仍然能够背诵如流,这完全是受恩师治学精神的影响,传承了恩师善于背书的好习惯。
1964年,我21岁参加了工作。我在就业履历表中对1962—1963年期间的单位归属就填为“跟随政协委员罗桂钧老师学习文史”。在后来的入团提干时这段文字曾引起一些人的冷笑。
1966年,文革开始后老师的高血压病越来越重,我的学习被迫中断了。
1968年1月6日,罗老师病逝。
老师的书房里有一个书柜,里面装满了文史方面的书籍。其中有一些是铜版和木版的线装书。透过这个书柜,我记住了华岗、范文澜、艾思奇、余冠英、游国恩、陆侃如等中国当代著名学者的名字。老师病重时曾留遗嘱:“把我的藏书都赠送给丁存义。”
文革当中,我曾遭遇抄家之灾。抄家的目的就是奔着我的藏书而来。后来我庆幸,幸亏老师的藏书没能转赠给我,否则也将在劫难逃。
半个世纪过去了,往事并不如烟。每当想起先生对我的教诲之恩,心中总是充满无限的遗憾和内疚,有如鲠在喉之感。
如果没有当年爱新觉罗·季庸老师对我的爱心和无私的传道、授业、解惑,我不可能具备今天的文化素养!老师对我的恩情堪比父爱。可我这个受恩之人对恩师的回报却是滴水没有。
想起来真后悔。我没有留下恩师的一张照片,更没有和恩师的合影。在恩师病重的时候,我没有拿出一天时间来为他陪床。在那个风风火火的文革年代,师道不传也久矣。我怎么竟是那样的无知和麻木!回顾当年的自己,真感悟到了当年的我就是一个令人可恨的不懂人情的书呆子!
我想起恩师为我背诵《长恨歌》时的最后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心存遗憾,欲哭无泪,我写道:恩师父爱未能报,此憾绵绵无绝期。
2011年4月13日凌晨4点半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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