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影重重

文 / 段爻

12/20/2019 9:20:03 AM

某日下午,我带两个学生溜达着写生,步入一个狭长的院子。刚进去,就被眼前的颓象撼住了。哇!贫民窟,贫民窟!
一幕幕,徐徐展現。里院的左侧危楼斜矗,两层叠加的厚板纵横杂错,勉强支撑所有的分量。板壁失固,阳台黢黑,门和框都变了形,始终关不拢。门帮把手的外侧有个裂缺的圆口,抻出的铁丝盘了几圈环扣,和框上的那一个碰接才能挂锁。过年时门面上贴了对子,因了剥蚀非常模糊,但还是能认。上联是:歌颂伟大祖国,下联是:珍惜美好生活。对联的底层留有连年的陈迹,看样子从未彻底刮过。新联变旧了,遂同以往,皴裂,卷曲,而后散落,忒似久旱不雨的地表,又似冥蒙中的鬼画符。时忌无常,谶语何以灵验。
几根锈烂的钉子扎在纸壳条里,将一块灰色的布片垂挂在门后,时有替代外门的作用。翻掀帘布的地方久沁肮脏,细皱麻乱。下方的踢脚位置破了边角,沾满泥污。帘面缝缀着七大八小的补丁,其中两块透着原先的花草纹样。瞇眼看去,整块的帘布酷似一幅现代派的油画。
窗户的玻璃破了两块,宽细不等的胶条粘固在那里,有的开脱了,耷拉着,蜷缩着。在吱嘎作响的地板上,斑驳的油漆,鼓翘的竹条,磨蚀的铁皮……,留下了以往修补的迹象。
出门半步就可下楼,梯子没有扶手,层阶的间距用板子分隔。由于常年负重受损,所有的踏板都离开了原先的位置,有俯有仰,有断有裂。历经日晒雨淋,雪侵霜打,饱受了自然蛮力的催折。加之频遭虫蛀,致使孔洞遍穿其身,尤其接近地面的那三磴,凈是朽粉了。
我试着走了一回,着实心惊肉跳,因为每块板子都在动,而且动得厉害。斜度大了你难以持衡,况且半截子那里还缺块板,必得伸开腿跐着脚尖慢慢来,不然就够呛。更怕冒出的钉子划伤脚踝,惶恐之下小心异常,人家是怎么上下的?
正想着,一个人过来搭讪,他歪咧大嘴,浓眉上挑,算是递个浅笑,原来他就是这房子的主人。我打量着他,岁数大概六十出头吧。蓬乱的长发紧贴着瘦削的脸,这脸黝黑,满布的皮皱像刀刻一般错综延展。额头上的横纹,忒似陌野里泥泞的车辙,隆起的颧骨又像是老树的硬疙瘩。一只眼睛干瘪了,但却竭力地睁着,缝隙里,混沌迟滞的目光浮泛着苦涩的幽忧。缺失了两颗门牙,漏着洞,里面含着说话就口吃的笨舌头。鬓毛的白最明显,斜拉着半遮两只耳朵,像是待飞的羽翅。巧了!与那八字胡是一样的向度。我盯着看的时候他有些不自在,可是,仍旧作着笑。我好奇,请他走走楼梯。他边答应边放步腾挪,炫技呵,几秒钟的功夫!
我夸了他两句,便聊起那块布帘子。我说:“那帘子破旧,不能换换吗?”
他道:“换什么,能用就行。”
“有两块带花草纹得倒是漂亮。”
“呃,你说那两块呀。”
他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根,悄声说:“那是我老婆裤头上的,前裆烂了,就把后腚剪下用了,寒碜不?你还觉得好看?”
“是,好看,那你老婆也好看,是吧。”
他没作声。待了片刻,说:“来,看样东西。”
楼下有个煤池子,方形的,一米来高吧。他说,这是过去用德国水泥打造的,至今好好的。我到了跟前,边看边揣摩,还用手在一些地方摸索两下,挺硬挺硬的。“看人家,东西就是好,这水泥是碉堡上用的。”他的口气扬出几分自得。
与这座破楼正对的是两间砖砌的矮屋,顶上的碎瓦被木粉板和油毡纸遮盖着,还用砖块水泥块压着呢。之间用绳子或铁丝牵扯勾连,以防滚动和滑落。沿着墙根,垃圾桶,污水桶还有尿桶一字摆开,那些不忍舍弃的杂物也堆在那儿。煤球炉子冒出的青烟断断续续,像临终的病人吁吁作喘。犄角旮旯里,墙皮松脱,裸露的红砖满是尿垢,霉气和臊味混漫着直刺鼻腔,能不令人作呕?院子上方悬着好多绳子,搭晒了好多衣服。透过衣物的空档,看到后面还是破楼,不过它是横向的,那是院子的最里面。
牵带着凄迷和沉重,我动手作画了。先将浓黑的颜色涂布全纸,待干后递层画去。先行的步骤用了稀薄的画法,后来的用色渐次增厚。薄的画法表现虚和远,厚的画法表现实和近。再现院景的朽象,除了把握色调的闷塞和秽暗,还要把楼梯作为重点刻画的对象。我们作着画,旁观者时有闲语。房东就是不解:“青岛美景那么多,为啥画这破地?”我抬起头想解释。算了,说上一通也白搭,不如不说。于是应付道:“就是画着玩呗。这里拍电影准好,是吧?”吆,倒是引来了话题,他结结巴巴地说,有一部老电影的外景和这儿相似呢。
我们画完了,收拾东西要走。房东缀了一句:“什么时候能住好房子,恐怕盼不来啦。”我说:“会的,总有这一天。”帮我把画板捆到自行车上,这才注意他的腿脚并不利索。我道了谢,便握住他的手,这一握,愣是一激,那双手满是老茧,像铁锉般又糙又硬。右手的大拇指缠了小块的纱布,凝了粘尘的血印。两双紧握的手,一粗一细,一黑一白。再次客套,步出门外话别。别了,穴窟,别了,房东。
在街上,我回了头,他站在路牙上目送我们离去。顿时,我的眼睛湿了。恍惚间,一尊凝冻的塑像立在那儿,木木的,了无生气。蓦地,他回转了身子。
佝偻的背影拖拉着跛腿,捎帶蹭地的轻碍,缓缓地走着,走着。寒怆的影子虚没了,没在迷惘,没在痴幻,没在未卜的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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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良晚年的一张师生合影

文 / 毕拙

12/19/2019 10:49:18 PM

上面这张照片,右为前青岛市长李先良先生(时年八十一岁),左边是他的学生陈仲钦先生。照片由我翻拍自陈先生所著《八十自述:哈德逊河畔随笔(我的旅美生涯)》一书。
陈仲钦先生1935年生于台湾,1955年考入国立政治大学,入政治系学习。1959年毕业。1963年到美国,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都市计划学系学习,1965年毕业,获都市计划学硕士学位。留在美国从事都市与区域计划工作,2003年退休。
陈仲钦1958年读大四时,选修了李先良教授的两门课:市政学、都市计划学。这是李先良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取得硕士学位,返回台湾入政治大学担任教授后,首次开课。自此,昔日从事政工、军事和行政工作的李先良正式转换身份,成为教授市政学与都市计划学并从事相关研究的学者。
据陈先生讲,当时政大学生对市政学与都市计划学认识不深,只有六七人选了李先良教授开设的课程。而陈仲钦先生却喜欢这门课,由此反倒多有机会接触李教授,得到他的指教。李先良教授鼓励陈先生毕业后到美国继续学习与研究,引导他走上了都市计划专业并以此作为终生职业。
陈先生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我在美国从事都市与区域计划的公职一共三十八年,在美国竞争激烈的职场上站得住脚,尚有点成就,除了归功于个人的努力和运气之外,饮水思源,还要感谢恩师李教授当初的启蒙与指导。”
1985年夏天,经李先良教授推荐,陈仲钦先生回台湾参加当年的台湾“国家建设研讨会”。上面的照片应该在此期间他们师生合影作为纪念的吧。当然这是我的推测,陈先生的书上没有说这张照相拍摄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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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樵五言联

文 / 北冥有鱼

2010-10-09 21:25:47

为完成对自己所藏书画进行一些探究的心愿,利用国庆长假翻箱倒柜拍照造册,累得不亦乐乎。可想从几位清代遗老开始入手的计划却一再受阻,因为遍查我所收集的青岛史料,那些曾经一时的达官显贵、文坛翘楚在青岛的事迹大都语焉不详,特别是那些最能说明个人秉性品格的细节更是难得一见。在翻弄那些史料时我悟出一个道理:一个地方的文化高低,不在于组织了多少次读书会、报告会和演出,而在于传承,在于对那些文化元素的真爱和呵护,在于对那些承载文化之个体的欣赏与借鉴。说某个地方是文化沙漠,是因为文化从这里走过,留下的脚印旋即就被时间的风尘抹平,播撒的泉水须臾就被世俗的烈日蒸发。文化的成长要有其适合的土壤,沙漠上是建不起大厦的。
尽管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资料,但事情总要做下去,因为至少那些先人的手泽还在,不管多少,也算是给这块土地增加点养料吧。

先说的这副行草对联,作者署名云樵。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收入藏后,我查遍有关人名大辞典,也没有查明这个书家的来历。一直到在九十年代无意中看到岛上书家刘诗谱在青岛文史资料第七辑上发表的《忆先祖刘廷琛之晚年》一文后,我才尽释前疑。
刘云樵,名矞祺,字云樵,1840年出生,卒年不详。江西德化县人(今九江市),丁卯(1867年)举人,官至两浙盐运使。为清朝学部副大臣刘廷琛之父,岛上著名书家刘诗谱之曾祖父。
辛亥之后,刘廷琛避居青岛,刘云樵亦随之来青,因为他有过多年的官场经历,和那些来青的清朝遗老有着相同的心态及书画诗赋爱好,加上其儿子的地位影响,便很快成为这个遗老圈子当中的一员,1914年3月,由原尚书吕海寰创议,原山东巡抚周馥组织,避居在青的耆老成立了真率会,该会由10人组成,计有周馥、陆润庠、吕海寰、刘云樵、劳乃宣、王石坞、赵尔巽、童次山、李惺园、张人骏、前面九人皆年七十余,只有张人骏为69岁,原想只选择70岁以上的,但又凑不齐10人之数,只得选了一名69岁的,所以又称为十老会。成立大会上,每人都赋诗祝贺,刘云樵的诗为一首七律:

“苍茫世局谁能料,将相联翩到海滨。
自叹邱园归白发,却因风月证前身。
离乱敢向从头说,欢会翻教破涕新,
太息耆英真盛事,几时寰宇靖风尘。”

由于儿子刘廷琛在匡扶清廷的事业中发挥的作用,刘云樵在当时也受到了清朝遗老们的拥戴,1920年10月在江西老家过80岁生日时,逊帝溥仪赠送亲书的福寿条幅,当地名流甚至北洋政府的官员也都亲临跪拜,载沣、铁良、升允、陈宝琛、冯煦等人在九月份就备好礼品亲赴青岛贺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只得把礼物邮寄江西。
刘云樵的书法有深厚的功底,他以孙过庭书谱为宗,曾临写书谱五千遍以上,3500余字的书谱全文可以一气背临,绝无差错,其刚劲迅疾之力较书谱有过之而无不及。著名书家曾熙评其草书曰:“今观云樵先生手写陶诗册子,奋迅而复雍和,简约而能博舒,盖孙氏之功臣,而右军之良嗣也。”有人赞誉刘云樵和刘廷琛的草书为“两代草书”。
此联的写作时间为1918年,落款为七七老人云樵,后钤“矞祺”(白文)“云樵”(朱文)两印,字体纵横恣肆,多处侧锋用笔,体现出书者从心所欲、人书俱老的状态。此时正是刘廷琛联合张勋复辟未果,重回潜楼隐居不再过问政事之时,联文为“于此得真意,终朝无杂言”不知老爷子此时悟到了什么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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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汉

文 / 叶帆

12/19/2019 10:44:39 PM

山里人的日子像苦瓜,咬一口苦涩不堪,可世世代代缺不下识文断字的人,这些人大致分三类,一类学业精美致善,如文曲临凡,用诗书文章博取了功名,被山民用一乘小轿悠着,吹吹打打送出山外,然后平地青云,走上团花簇锦的阳关道。这类绝少,约三五代方能出息一个。二类聪敏伶俐,虽有些锦秀文章在肚里,却无缘蟾宫折桂,连秀才举人也不沾边,郁闷久了,便循入旁门左道,去天黄地玄操持些深奥晦涩的学问,靠一部《奇门遁甲》或《麻衣相法》,神彩奕奕地引导灵魂,安抚众生。这类也不多,几乎两代出一个,被山民唤作神汉,既有些嘲弄,也有许多虔敬。三类天性呆板,遇腐寒酸,只会死死记住苍颉造下的那些字样,再星星点点传给后人,还落许多笑柄在后人手中。
一类人应着天像,山里人不敢高攀,平心静气去崇拜神汉,都说,有了学问做神汉。
神汉是人与神之间的使者,专司灵魂事宜,闲暇时也兼顾山民们婚丧嫁娶,辛勤地在天神和地灵中奔波。平日里,差不多跟山民一样散淡,每日三餐,把五谷杂粮吐纳一番。夜里炕上,也跟自家女人做些高山流水的缱绻。一旦授命做起法事,便神灵附体,目光炯炯,或高声怒喝,或低语悠长,抑扬顿挫吐一串串神秘谶语,博山里人一片敬畏和无限崇仰。
这年,山外又闹仗,鸡飞狗跳,一派喧嚣。山外人把所有神仙鬼怪统统打翻在地,使脚踏来踏去。一些叫红卫兵的人,让天皇地阎哑然失色。
山里泰然自若,几村山民凑起厚礼,去神汉家请大仙登坛祈雨。神汉推诿几回就欣然接受,把礼贡的鸡鸭们斩成枣块,使盐酱沏的流香溢彩,款款消受几日,将身子调养的炉火纯青,然后,执一柄桃木宝剑,飒爽英姿,登坛作法。先禀凌霄殿前两厢文武,又诉四海龙王驾前,再启雷公风婆诸神,怒斥旱魅一干恶鬼。形状神态,酷似戏剧一般,起伏跌宕,引人入胜。
山里人的身心,一次次匍伏在至高无上的神灵脚下。
法事完毕,神汉心力交瘁,被两条壮汉搀回家歇息。余下的山民仍不肯散去,沉浸在无边的欢乐中。这时,人群中有山外口音说话,这是封建迷信,乡亲们不要相信神汉,他刚才胡弄你们,这场雨不用祈祷也会下的,最迟明天晚上。
山民们吓了一跳,谁敢亵渎神汉。寻声找去,是个瘦骨零丁的老头,衣衫褛褴且神情疲惫,肩上一只黄布书包。见这么多山民一齐瞅他,便惶惶有些不安,自家讪讪一笑,使两根指头去扶鼻梁上的眼镜。
你是谁。山民中有人发问,打哪儿来的。
我叫陈昌济,打山外来,想在山里住些日子,请乡亲们收留我,我会帮你们干活,你们管我叫老陈好了。
你可真有胆气。山民说,进山避难还敢冲撞神汉,你凭什么说明天下雨,一定是看见神汉做法,你才顺水推舟,对吧。
乡亲们相信我。老陈争辩说,你们没发现雨云正向这里运动吗,没感觉出空气中湿度越来越大吗,这都是落雨的征兆。
山民们不约而笑,仿佛一群威猛的巨人,撞见一个侏儒挑战,于是戏谑,你这身材还帮我们干活,你会什么,会使火铳打野物吗,会使斧子伐树吗。
我是教书的,你们建座学校,我来教你们孩子学文化。
原来是个先生呵。山民们想,历来只有亡命土匪闯山躲难,如今,山外怎么连教书先生也容不下了,这世道。
长老一直不曾开口,这会儿走出来说,你斯斯文文像个好人,好人落难更该帮忙,我们收留你,只是不准你再诋毁神汉,神汉是个有道的人,你去他家住下,他家二小挺伶俐,好生教他,学堂的事日后再说。
老陈被送进神汉宅院,一如寻常农家。当夜,风把山谷吹胀,一声焦雷,炸的山颤,大雨如注,漫空倾泄。哦,神汉真灵。
雨后,满山草木得了滋润,田坡上庄稼欣欣向荣。神汉却因祈雨劳累,一病不起,恹恹地卧在炕上。
有人来找神汉祈婚,说这门亲事十分完美,亲姨表兄妹,自小青梅竹马非常亲昵。而今亲上做亲成全他们,岂不是鸳鸯归巢并蒂双开的好事么。说着,递上生辰八字。
神汉振奋精神,在病榻上操劳起来。先占天像,再卜地卦,似乎主凶不吉。神汉呷口药汤,抖擞精神细致推敲。半晌,手击炕沿呼道,克凶便是上上婚,男家前院是不有株红枫,砍掉它去,女人的火命去了风势自会火木相安,婚期当在六月初八,是上好的吉日。
来人千恩万谢,丢下若干谢礼,出了院门被老陈劈面拦住,一边去扶眼镜,一边急切问道,婚事定了。
定啦。人家说,六月初八,你也去吃酒。
千万不能结婚。老陈一语惊天,你们这是近亲婚姻,生出孩子会是个怪东西,决不蒙你,我敢发誓,咱山里这么多痴迷呆傻的孩子,都是近亲婚姻造成的。这门亲事万不能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人家就像撞见山鬼一样,盯着老陈说,你才是个怪东西呢,人都说,宁拆三座庙,不拆一门亲。你这老头面上挺善,心却恁黑,不看你是山外远客,准定扇肿你嘴巴,让你不再瞎说。然后,推开老陈,扬长而去。
愚昧,实在是愚昧。老陈捶胸顿足,无比愤慨,有些要骂神汉的意思。想了一会,又十分无奈,寻一柄短锄挖药去了。
吃过六月初八的喜酒,神汉病情越发沉重,婉绝一切法事,精心调治身体,却一天天显露出江河日下的颓势。山民们终日焦心,翘盼神汉康复,继续为他们呼风唤雨,给他们指点迷津,让他们和神灵之间有个可以信赖的使者。倘若神汉归天,驾鹤西去,山民们就失去依傍,就蒙昧如痴,即使白日天光也要秉烛行走。
山神庙前聚满人群,山民们自发来为神汉祈祷,一因心情急切,二因不懂法事程序,山神庙前熙乱纷纷,恰似啸众打劫一般。
老陈从人群后走进来,对叩首膜拜的长老说,起来吧,他死了,神汉刚才咽了气,我见他驾着五色祥云从你们头顶上飞过去了。
长老率先垂范,失声号啕起来,山神庙前,凄风苦雨,哀波叠起。
这当口,老陈纵身跳上供台,跟女身男相的山神并肩平膝,迸力喊道,别哭啦乡亲们,节哀顺变,我有话对你们讲。
长老和山民抬起头,如遭棒喝,立时懵懂,竟辨不清哪是山神,哪是老陈。 人人胆颤,个个心惊。终究长老有些见识,问老陈,你要做什么。
老陈一返往日遇腐,神情矍铄,伶牙俐齿。你们不是缺个神汉吗,我来做你们的神汉,给你们排忧解难,给你们问卜占卦,神汉能做到的,我全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相信我吧,乡亲们,我比神汉有能耐。
神汉是被山里人经年累月信奉出来的,实在没有自报家门哄抢争夺的,何况还是山外人,来躲灾避难,自身尚且有些闪失,如何保得了村村寨寨若干性命,岂不痴人说梦么。
长老威严起来,想做神汉,你凭什么。
我凭科学。老陈也威风凛凛,你们不懂科学,科学就是神奇,就是出神入化,就是造化无穷。科学能让咱山里人不再受穷,能让咱过上富裕日子。
山民们骚动起来,有人喊,红嘴白牙胡说八道,拖下他绑成粽子,叫他滚山。
滚山是祖宗留下的刑罚,铁打的汉子滚下去也要皮开肉绽,何况瘦骨嶙峋的糟老头。这会儿说些好话,贴补几个笑脸,山里人性情绵厚,长老一挥手,这事也就了结。偏偏老陈性情倔犟,听说让他滚山,便火冒三丈,横眉竖眼,像头被激怒的豺狗,将麻杆胳膊凌空一挥,高声断喝,谁敢上前我炸死他。说着,使火镰划出几滴火花,燃着手中一个物件,接着又烁出一串火花,光亮夺目,神奇无比。
山民们呆若木鸡,又听老陈喝一声趴下,便千姿百态纷纷匍伏倒地。耳际掠过雷也似的轰鸣,惊心动魄,洞穿肺腑。一团烟雾云漫开来,气味十分怪异。
烟散尽,山民还沉浸在旷世未有的神奇中。
掌心雷。长老嗫嚅,你会做法。
老陈两根手指一推眼镜,这还是小把戏,等明日去山坳采石,不用一锤一钎的敲打了,我给你们布雷放炮,一轰一大片,山神看的眼发直。
长老面目端庄,重新燃香顶礼,拉开长腔颤颤喊道,山神在上,草民在下,遍告众仙,叩拜神汉。
山民们像风中枯草那样低伏下去,在长老悠长圆润的吟哦声中一再叩首膜拜。
礼毕后,他们心底踏实了,在人与神的驿道上,又有一位神汉驰骋纵横。
在新神汉接受山民膜拜的同时,千里之外的省城却战鼓催天,大街小巷贴满惩办反动学术权威陈昌济的通缉令。上面说,一旦拿到他,打倒在地,油炸清蒸。
新神汉与旧神汉大相径庭,虽然也受命做法,也问卜占卦,却让人感觉新奇,往往在意想不到的事上,撮弄出如花似锦的结果。新神汉斩钉截铁,禁止山民们近亲婚姻,把六月初八成亲的表兄妹生下的怪物当做把柄,敲在谁头上,谁就胆颤心惊。两年里,经他手上摆弄的亲事,没有一例生下痴儿傻女。凭这,也该送口肥猪答谢神汉。
新神汉法力无边,不仅能把巨大的山石像剥葱皮那样抹下来,还会把山涧溪水用竹筒一节一节调上山来,即使天旱,庄稼也照旧茁壮,也省得山民凑礼答谢。
两年间,山里风调雨顺,日子和顺,也让人觉得平庸乏味,想闹回社火,不年不节没个体统。最终还是长老肚里有些沟壑,联结几个村寨,出资派工,筑一永久性法坛,山神生日那天,请神汉登坛演法,答谢天地诸神。
起初,神汉有些推诿,后来就接受了,又十分认真地让前任神汉的遗孀给裁做一套日月大氅,将桃木宝剑使朱砂涂的鲜红如血。
演法那天,天高气爽,晴空如碧。村前阳坡人头攒动,倾村倾寨都来看神汉操练,仿佛还有山外人,山民不太理会。
法坛空空,山民们屏息敛声等的心焦,咕咚一响闷雷,人被吓的腿软,定住神再看,神魂就被勾住。
法坛上,飘飘袅袅腾起红黄黑三色烟雾,相互盘绕,相互撕扯。再细一觑,烟雾中走出神汉,手舞宝剑,英姿勃勃,在法坛上穿梭运行,口中吐出串串讴歌神灵的咏颂。
山民们看的十分明白,神汉从黑烟里出来,带着阴曹地府的森严,让行恶的人洗心革面。神汉从黄烟中走出来,则意味着皇天众仙仁慈无边,叫天下万民永世膜拜。神汉打红烟里走出来,即告谕人间臣民相互和睦,莫欺莫诈,齐奔那红火的日子。
神汉进入走火入魔的境界,出神入化,若仙若人,无数山民也跟着且歌且舞,仿佛追随着一尊至高无上的神灵,在漫游天竺仙境。
演法获得巨大成功,神汉拖着大氅走下法坛,依旧神魂颠倒,口中还吐着谶词咒语,被人劈面拦住才打个激灵。
陈教授,我们接您来了。山外人口音浓重。
神汉仿佛听到遥远天庭的呼唤,使两根手指去扶眼镜,扶好仔细看面前几人。
还认得我们吧,陈教授,我们是您的学生。四人帮垮台了,中科院要召开物理学术大会,我们来接您回省城。
神汉仰头看天,两行肥硕浊泪潸然滚落。
我是神汉还是物理学教授。
一面女人身影,尖哭着扑进神汉怀抱,山民心中豁然畅亮,老陈袭了神汉的职位,莫非也袭了他的女人。这婆娘,温存过两代神汉。
女人抽泣,把一个布包塞给老陈。早知道山里留不住你,去吧,山外才是你的法坛。
老陈拥着女人宽慰,让二小子做神汉,我那些法术全传给他了,他会做法,也会孝敬你,空闲了,到省城去看看。
天空依然高爽,人却失魂落魄,山民们游游荡荡散去,留下一座新筑的法坛。
日光晃了几下,法坛上立起一面背影,披日月大氅,执桃木宝剑,慢慢回过身来,是个年轻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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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故乡的四季

文 / 史晨

12/19/2019 10:42:40 PM

回故乡

1950年,我7岁时从青岛乘汽车来到掖县,这是我第一次回故乡,是代父母行孝,陪伴早已先回老家的祖父祖母。记得母亲与妹妹坐上长途汽车返回青岛时,我却被爷爷从车上强行扯抱下来,我拼命地挣扎着,嚎叫着,撕扯着……但全然无用。我不记得母亲是如何伤心,妹妹是如何惊骇,爷爷是如何粗暴,只记得自己痛苦地乞求和绝望地呼号,只记得回村时正逢暴风骤雨,一声通天贯地的大霹雳惊心震魄,我那时就认为这是人怨引起了天怒,因为我那时实在太小太小了。我记忆中苦日子从此便开始了,那是我们祖孙相依为命的悲苦凄凉的日子。苦难的童年,永生难忘。
我的老家是掖县城北五里路的西郎子埠史家村。掖县位于胶东半岛西北部,历史悠久,古称莱州,亦称光州,6000多年前即有人类聚居。夏称莱地,商称莱侯国,周属莱子国,汉高祖置掖县,南北朝称光州,隋唐称莱州,明洪武元年升莱州为府,清朝延续称府,民国时期废府留县,现在又改回莱州市了。其实青岛地区在古代就归莱州管辖,有史书可鉴。
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农村生活穷困而无聊,对一个刚从城市来的幼儿来说更难适应。
那时我们家土改定成分为富农,没被分田,也没挨斗,爷爷分家原有的六亩零八厘二毫地仍归自己耕种,那块土地是村西的涝坡地,土质很好,还有一口水井。家中房屋地基一亩零九厘四毫,瓦房11间,还有甜水井一眼,王瑞琪县长签发的土地证上还有我史在新的鼎鼎大名呢。当年的土地证现已随卖房契约转到董维正手中,那是1989年1月10日我代表父亲回乡办理的卖房手续,18300元的房款,父母给我们长子长孙各500元。16000元归母亲所有,80年代的母亲瞬间成了万元户,可是老家房产却从此归零。
当年我和爷爷这一老一小,就待在这所庭院打坷垃种地,推磨压碾,一年365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清苦生活,不亲身经历是绝对无法体会到的。

春耕从正月下旬就开始了,因无牲口和耕地农具,农户大都请人代耕代种,但整地送粪就完全是自己家干。我在车前拉,爷爷在车后推,虽然木头独轮车十分笨重,在我国有九百年历史了,两手推起来还咿咿呀呀作响,枣木车轴还要不断更换上油,但当年的村子里仅有三五辆,大忙季节还是别人家羡慕的对象呢!这要比肩挑背抗效率高很多,比雇驴驮、雇车拉要省钱省人手。后来我家与三奶奶家合养一头小黑牛,随年龄的增长,每天放牛、割草都是我的工作,我那时还没有牛高,根本没有“牧牛图”骑在牛背上的潇洒,顶多踩着田垄趴在牛背上跑跑算是享受。
在地里耕种时,牵牛、上套、卸套天经地义分配给我做。再大一点,家中推磨箩面的活也完全成了我的份内工作,蒙着眼睛的牛拉着石磨走走停停,我在一旁单调地用不同的面箩筛出各种等级的面粉。头拨、大麸、二麸、黑面,磨出四个类别,不同的节日才能吃上不同的面粉,平时能吃到玉米面、高粱面就很不错了。总之,我与那头慢吞吞的黑母牛有了不解之缘,可能我性格的倔犟不屈,做事有板有眼慢条斯理,都与牛的潜移默化有很大关系。然而后来“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将黑牛归公了,我始终惦念的这头牛不知所踪。
端午节前后是麦收季节,虽然不及三秋大忙,可劳动强度也很大,因为农民一年吃的精粮全靠麦收。为了留烧草,不用镰刀割,而是用手拔麦子,你想想有多苦多累?凌晨下地,土地尚湿软,为了颗粒还家,农民的手全是血口子。人背肩扛车运回家后,铡下麦穗打场收麦子,铡下麦秸好掐草辫,留下麦根为了烧火做饭,庄稼人珍惜点点滴滴的劳动果实。
单干的岁月里,我理所当然地参入劳动全过程,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小老巴子。

炎热的夏天是农民最辛苦的季节,每天顶着烈日下地间苗、锄草、打垄、浇地……经常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锄地最起码要锄到田间地头方可休息,现在看来十丈八丈远的田边并不算长,可对年幼的孩子来说就像马拉松一样遥远,那时能在井旁的柳阴下歇歇,能在路边牌坊的基石上坐坐,就感到莫大的欣慰了。地南头的石牌坊从上到下都是汉白玉雕成,听爷爷说是为褒奖祖上的一位寡妇而建的贞节牌坊,后来查家谱得知,她是高曾祖的三弟史仙灵的遗孀。现在牌坊早已被毁坏,而家谱也无人再续写了,史家的这段历史即将灰飞烟灭。
农田里的劳作,我最喜欢浇地看水头了,撑着铁锨可以站半天,看看白色的浮云和绿色的庄稼,出不多少力气,只是铲土改改水道而已。不过万一不留神跑了水那就坏事了,立刻引来爷爷如雷贯耳的训斥,但孩子总归是孩子,免不了找理由申辩一下,可日久天长只能忍受,幸而爷爷也能体谅八九岁的孙子,心情好时一般不发脾气。那时在井上挽水浇地可是个力气活,一水斗能盛两桶水,挽上一斗水,轳轳把柄要转上十几圈,连续挽上几十斗水才可休息,劳动强度可想而知。当然有钱人家能在水井上安装铁皮水车,由牲口转圈拉水,省力多了。十多岁时我可以站对面帮助挽轳轳把子了,有时单独向下放空水斗,可无论如何也不能独立挽一斗水上来。除了爷爷挽水外,大多数要请邻居史品先老二爷帮忙,他当年身强力壮,年龄比我爷爷小,辈份却比爷爷高,铁脚板能将干蒺藜碾得粉碎。他挽水浇地时呼喊的嘹亮号子声,在田野上久久荡漾,至今仿佛仍在我耳边回旋。可晚年的他脊背驼成弓型,腰弯得头快接触到地面了,看来与年轻劳累过度大有关系。我代父回老家卖房子时,送给他100元钱,那是我与这贫协主任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年轻时挖坟盗墓捞外快,却被久病的老婆和患精神病的女儿拖累了一生,乡邻都说这是上天的报应。
夏天的夜晚还是很美好的,当然最头痛最烦人的是那些碰头碰脸的蚊子,每日傍晚在房门口聚集成球,房间里要用艾蒿点烟熏蚊,可往往蚊子赶不跑而我们的眼睛却被熏红了,因为窗户是死的,有时为了通风只得将糊好的窗纸撕掉。劳累了一天的祖孙俩,吃过晚饭后已经是满天星斗,我们一起到村头的土墩上乘凉,和乡邻们天南海北说古论今。或拿芭蕉扇在自家院中谈天说地,爷俩一起依偎在藤躺椅上休息。个人的经历,家族的兴衰,乡间的传说,邻里的趣闻……多少个仲夏之夜,我都是在天方夜谭之中进入梦乡的,而醒来时,朝阳早已照进了灰黑色的蚊帐之中,我是在睡梦中被爷爷抱到土炕席子上的。

秋季虽然是收获季节,但也是农民一年中最紧张最劳累的日夜,我童年就有切身体会。家家户户投入三秋大忙,我自然也要干不能再多的活计:掰玉米棒、割高梁头,皮肤被钢丝锯似的叶子划出条条红斑;拉车、牵牲口,推空车,晚间累得手脚抽筋发麻;打场、晒粮、垒垛……我们的工作从天亮到漆黑,难得休息片刻。一开始对牵牲口打场很感兴趣,以我为圆心,牵着捂眼的牛或驴不停转圈子而已,可转一段时间就单调无聊了,头顶烈日,时不时还得侍候牲口的屙和尿,石碌碡在谷穗或豆秸上飞滚,我却转着转着头昏眼花。
秋收麦收都是这样,因为天气反复无常,太阳越毒越要干活,要想颗粒还仓,必须抢在阴雨天之前。爷爷平时对我很是疼爱,尽量让我干轻活,少受太阳的曝晒,不过天气一变他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焦急吆喝训斥声并不亚于天上的轰轰雷鸣。
秋收的累,远远胜不过秋雨的愁,秋天连绵不断的阴雨,让我们日夜提心吊胆,常常是北墙倒了南墙塌,五间北堂屋也是八处漏雨,夜不敢寐。虽然我们家住的是瓦屋,却和杜甫的草堂没多少区别,所以中学读《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我的体会恐怕是最最深刻的,至今仍能朗朗背诵“雨脚如麻未断绝”。记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绵绵秋雨中,深更半夜经常神经质似地爬起身来躲到南屋,唯恐北屋房倒屋塌死伤其中,待到天亮瞧瞧无恙,又后悔夜间虚惊了一场,再卷起铺盖回到北屋。
大雨过后总要垒墙,爷爷站在凳子上是瓦工,我理所当然是小工,打水和泥,搬石递瓦都是我的活。不过修墙的工作往往是徒劳无功,下一场大雨又会淋塌,因为省钱不买砖和石灰,全用捡来的碎石头和农闲时拖的土坯垒墙,哪里能抵抗风摧雨刷呢。哪如人家贫协主任的墙是用盗墓的坟砖垒成,不怕暴风骤雨。老家败瓦颓墙的雨后场景,至今还偶在梦中出现,可见幼年印象之深之牢。不过这段生活也锻炼了我,大学毕业我和妻子分配在公社医院,我在草屋宿舍旁用碎砖石独立盖过厨房,垒过鸡窝三层楼,房间里还扎过顶棚,修过带烟囱的炉灶。医学院的大学生还能当泥瓦匠?我多面手的表现,令医院同事及贫下中农们刮目相看。
农村要说全无欢乐也不对,中秋节还是满喜乐的,每年八月十五这一天晚上,全村沸腾,尤其是孩子们个个兴高采烈,“圆月啦,圆月啦,一亩麦子打担啦!”“圆糕啦,圆糕啦,一年就这一遭啦!”,此起彼伏噪杂的圆月声,肯定能传至月亮广寒宫中。月糕是庆祝中秋节的面制品,圆形有大有小,我每年也照例举着姥娘或舅姥娘精心蒸做的月糕圆月,不过我不和其他孩子们一块疯狂地呼喊,而是独自对月遐想,什么嫦娥奔月啦、什么玉兔捣药啦、什么吴刚砍树啦……当然每逢佳节自然也会想念远在青岛的母亲,在银白世界里偷偷流泪,深刻体会到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受,我那时毕竟太小太小,身心都十分脆弱,实在缺少母爱的抚慰。

农村的冬天最难熬,寒冷和寂寞像两具刑具牢牢铐在你身上,使你失去了任何生活乐趣。我每年都要冻手、冻脚、冻耳朵,虽然穿着蒲苇编的木底草靴,胶东俗称“嘎哒子”,走起路来“嘎哒嘎哒”响声一片,可两脚照冻不误。有时脚烂得无法走路,于是爷爷就对我精心治疗和护理,拿出几十年前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冻疮膏,认真为我涂抹和包扎,遗憾的是却全无效果。洋法不行用土法,在大雪天扫出一块空地,扣一竹筛支上木棍,筛下撒些米粒,木棍系一细绳躲在门后静候,这样很容易就捉到雪天觅食的麻雀,然后用麻雀脑浆涂在冻伤处。可悲的是土洋两法仍不管用,冻伤继续溃烂,致使左右两脚的趾甲剥脱变形,现在仍给我留下了溃烂的永久性标记。
在三九严冬,房子里到处透风,薄薄的窗纸难阻寒气,纸糊的天棚吱吱作响,小油灯在屋内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这漫漫长夜中,爷爷和我在火盆旁搓苞米棒子,或掐麦秸草辫打发时光,搓累了也没有什么休闲娱乐,那时没有报纸,没有广播,甚至连最简单的收音机都没有,爷爷顶多唱几句“愁愁闷闷唱支歌……”,或讲讲曾经看过的旧电影,次数最多的是《麻风女》,百讲不烦。而我的休憩就是看闲书,祖辈留下的《说岳全传》《彭公案》《七侠五义》等章回小说,繁体竖行,基本都是文言文,看不懂的就连猜带蒙,不过对我却是一种启蒙,这可能是我对文学和历史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吧。冬夜读书是看不多久的,因为耐不了寒冷,受不了昏暗,需要赶快钻进被窝里取暖,然而“布衾多年冷似铁”,只有困极乏极时方能入睡。在风雪交加的寒冷冬季,因为珍惜烧柴,家家土坑难以烧热。因为被褥多年陈旧,我穿的是老爷爷的棉马褂,你想哪能御寒保暖?我们祖孙整日冻得麻木僵冷,生活哪有什么乐趣?那个年月根本谈不上未来,更不用说什么理想了,这真应了一句农村的老话——糊里糊涂混日子而已。
冬季的漫漫长夜中,农闲无事总要干点事,俗话说“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阶级斗争就要占用这段时间,就要对地主富农开会训话,从精神上到肉体上不让你闲着,这种会议一开就是大半夜,地富反坏四类分子个个心惊胆颤,家人自然也都跟着提心吊胆。
每晚爷爷临走前总得把我安顿好,大门、中门、房门上三道门栓,可爷爷不在身边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院子里呼号的朔风夹带着野猫的吼叫;纸糊的天棚上活跃的老鼠来来回回穿梭蹦跳;西套间内患病的奶奶整夜念念叨叨、刀杖乱敲;老式房门被狂风吹得咣咣乱响……孤苦零丁的我,既不敢熄灭摇曳的灯,使自己沉溺于黑暗之中,又牵挂着深夜不归的爷爷,只能躺在冰凉的被窝里,紧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阅读着古代的章回小说,体会着现代的苦难生活。《二十四孝》中有个能温席的香九龄,我有时也跟他学习,躺在爷爷的被窝里为他暖被,可多少次都昏昏睡去。每当爷爷回家见到熟睡的小孙子时,往往不忍叫醒我,而是感动万分,自己悄悄睡到我那冰冷的被子里。
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每当爷爷受到训斥侮辱,自尊心遭到戳伤而碰头顿足、痛不欲生、萌生自杀念头的时候,是我给予他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是赤子火热的爱心,复苏了爷爷那僵冷了的灵魂,是我延续了他的生命,可以说没有我就没有爷爷93岁的长寿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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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面

文 / 陈力

12/19/2019 10:40:54 PM

几十年时光转瞬而过,记忆遗漏了许多东西,可是小时候家里爸爸做的凉面,我始终未能忘却。炎热的夏天,清爽可口的凉面,我和姐姐为凉面去压面条,我奋力摇着沉重的大铁轮,记忆犹新。
青岛最热的时候是立秋后,清凉了一个夏天的大海开始释放储存的热量。记得小时侯家里穷,没有降温的电扇,更不知道世间还有空调,“秋老虎”吼叫发威,气势汹汹扑来的时候,你无处躲,无处藏。那时,我和姐姐最大的期盼,就是吃一碗凉面。
夏天里做凉面是爸爸的专利。爸爸一生对吃的要求不高,可在吃凉面的问题上却一直坚持有点“奢侈”和严格的原则,做凉面的面条一定得用机器压的那一种,软硬适中,面条宽窄合适。爸爸说自家手擀的面条汤不清爽,那面吃起来也没筋道。
在离家不太远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压面店,虽然连个招牌也没有,可里面收拾得清清爽爽,来压面的也多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
这里到了夏天生意特别好,平日里节俭的百姓人家,难得懒散奢侈一回,天热的那几天里,大人也不愿在家烟熏火燎地蒸干粮了,于是就打发孩子们去压几斤面条。
压面店的掌柜是一个穿着老式蓝士林布褂子的瘦女人,她的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儿子,一声不响站在旁边给她帮忙。
现在想想,那个压面条的店铺十分狭窄简陋,因为地势低潮湿的缘故,屋子里铺着红砖,进门后总是感到潮潮的、凉凉的。屋子中心的位置摆着一台笨重的手动铸铁压面机,最突出的部分是两个硕大的黑铁轮子。
我对于一年难得走进几次的压面条店,总是怀着浓浓的兴趣,掌柜的瘦女人负责过秤发牌和最后“收获”面条摆放。那男孩的活却有点技术含量,他把每一份称好的面放到一个大大的黑色陶盆里加水调和,那面里的水不能加多亦不能加少,当面调到干湿恰好的时候,他就踩着凳子倒进机器的面槽里,剩下的事情就全靠来压面的人自己操作了。
摇动那个大铁轮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是我盼望已久的一件事情,姐姐说她自己摇,可压一次面条要反反复复三遍,姐姐坚持一会儿就没劲了,于是就轮到我了。我兴冲冲地站在压面机的一侧,憋足了劲使劲地摇,老机器“吱吱嘎嘎”地的叫着,一圈,又一圈,槽口里半干半湿的面饼,越来越薄,最后一遍是快速度的切面条。眼看着由于自己不停顿的转动轮子,面团慢慢成了形,变成了面饼,变薄的面饼又被压成了整齐的丝丝缕缕,店掌柜大婶在流淌的细面条瀑布前,有规律地撕断收割,一束束散发着麦香的细面条,被码进了原先盛面粉的盆里,我和姐姐兴冲冲地把面条端回了家。压面条,使我体验到了劳动和创造的成就感。
家里,爸爸把吃凉面的配料早就准备好了,待我和姐姐一进门,爸爸接着就忙活开了。配料中最贵重的是一小碗炒好的瘦肉丝,或者是一小碟切得细细的鸡蛋皮,其余的是一些平常的菜蔬,有香菜段、生黄瓜丝、芝麻酱、蒜泥,还有切成碎末的香椿芽咸菜。现在想来,凉面的味道,全靠调配的卤子,所谓复杂的工序,是看浇汁的花样。
出锅的面条用凉开水过一遍,加上配料,哈,色香味俱全的凉面,大功告成!
近些年,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百姓人家对夏日凉面也有了创新和更高的要求,报刊曾经介绍过岛城凉面的配方,我看到里面的配料越来越高级和复杂,有的还加了好几种海鲜,我曾经仿效着做了一次,可是没有童年那股鲜美浓郁的味道。
是的,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面不同,最主要的,是时间的力量,我们已经没有了当年容易满足的心境。
立秋后的一天,妻子和女儿在家商量,晚饭是否吃凉面,询问我凉面的具体做法,我就将程序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去压面条,配肉丝和蔬菜,女儿闻后大惊:“吃碗凉面还这么复杂啊,买份凉皮算了,那多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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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青岛啤酒扼腕

文 / 胶澳子

12/20/2019 9:18:21 AM
  
我喜欢啤酒,尤其喜欢家乡青岛的啤酒。
1948年我家从昌乐路搬到了登州路口成了青岛啤酒厂的邻居。那年我才五岁。我一直认为青岛啤酒是中国最好的啤酒,也许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啤酒。 每次参加啤酒节我总是开怀豪饮并骄傲归来。
旅居美国七年了。
在美国,我经常品饮全世界的啤酒名品,我惊奇地发现青岛啤酒的世界排行并非第一,而是排列在第20名到30名之间。美国人几乎人人喝啤酒,美国人最喜欢喝的还是世界十大名牌啤酒:美国的百威和美乐、丹麦的嘉士伯、德国的贝克、荷兰的喜力、墨西哥的科罗娜、南非啤酒及日本的麒麟和朝日啤酒。
在美国大小超市里很难见到青岛啤酒的影子。能够经常见到青岛啤酒的地方基本是亚裔超市和华人餐馆。我经常和美国朋友到酒吧来一瓶青啤以解我的思乡之情。
今年2月28日,我在洛杉矶读到美国的华文报纸《星岛日报》的报道:美国的非营利组织公共利益研究集团(US.PIRG)检验了20款啤酒和餐酒中含有致癌的农药成分草甘膦(glyphosatc),其中,中国青岛啤酒的草甘膦含量排名第二。
几个在美国的青岛同乡坐在一起分析:这一定是国内制造啤酒的麦芽或者啤酒花出了问题。
中国人谁不清楚:多年以来,乱施农药和化肥已成了中国农业的致命灾害。 土质的污染又是哪一个部门和个人所能控制得了的。农药之灾、土质之害完全乃人为所致。受害的是十四亿国民,也有青岛啤酒。
国企青岛啤酒厂原料之关连年失守也的确令人堪忧。内销啤酒大米用量逐年增高,啤麦用量逐年下降亦颇受诟病。自称用的是优质啤酒花只能是自夸罢了。
问题是,百年前德国建厂时曾在李村辟有32亩土地,作为自己的啤酒花园,所产啤酒花全为自己特供。中国啤酒厂自己种植啤酒花独此一家后无来者。到李村看啤酒花也曾是当年青岛人的郊游一景。
在城市开发浪潮中青岛啤酒厂把属于自己的32亩啤酒花园的土地拱手出让给了房地产开发商,盖起了一片高楼。从此青岛啤酒失去了自己的啤酒花原料来源。那位国企厂长拍拍屁股走了谁也不会问责。
青岛人有为自己护短的陋习,谁说青岛啤酒半个不字必争个面红耳赤。
我是老青岛。我爱青岛,也爱青岛啤酒。
回到青岛我坐在家里天天喝青岛啤酒。
今日端起酒杯,我为青岛啤酒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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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约旦游记:橄榄树下的守望(之一)

文 / 落叶知秋

12/19/2019 10:37:41 PM

《圣经》创世纪记载:远古洪水滔滔淹没了世界。人类祖先挪亚率家人和许多动物登上了挪亚方舟,在洪水中漂泊之时,有鸽子衔来橄榄叶为其传递了登陆信息——自此橄榄树被誉为和平绿色信使。
传递着上帝福音的橄榄树蕴涵着以色列人的生命密码——它在这个被世界列强挤兑到亚非交界,国土面积只有2.5万平方公里,65%是沙漠的弹丸国土上顽强地生存覆盖,环绕着耶路撒冷的丘陵高地,郁郁葱葱联袂成林,形成一座绿色围墙的橄榄山。这座半弧形的橄榄山环抱着美丽庄严的耶路撒冷圣城——这座圣城是两千多年前耶稣诞生、受难、复活的地方,是汇集了世界“九分美丽,九分哀愁”的上帝应许之地。因而这里的橄榄树是有灵性的——为了能在这干旱的沙漠地带生存,它们的根扎得极深。为了保留水分,它们在阳光炙热的中午绿叶会翻转过来,呈现背面的一片银白色抵御暴晒。这骄傲的令人肃然起敬的生命在用浴过战火泪血,聆听过无数冤魂哭泣的一枝一叶在向世界、向历史、向人类默默守望着一种使命、一种控诉、一种意志、一种信念、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橄榄山、橄榄树、耶稣背负着十字架走过的苦路、大屠杀纪念馆、哭墙、六角大卫星,以及而今国富民强的精神风貌汇成了今天的以色列。
读懂了以色列就读懂了世界一战、二战的阴谋和暴力,读懂了一个曾经失去祖国,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民族不甘灭亡,从被希特勒虐杀的六百万亲人的尸骨上站立起来,沿着耶稣走过的苦路重建家园,继而成为世界列强之一的神话。更读懂了什么是一个优秀民族所应有的品质和信仰,以及对世界文明进程的深远影响和越来越强大的格局。
正如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2018年5月11日袭击叙利亚之后的演说:“七十年前,犹太人羔羊一样被带到屠宰场……我们没有国家没有军队,就在它创立几个小时后,七个阿拉伯国家向我们这个犹太小国宣战!我们只有65万犹太人,没有国防军,没有强大的空军,只有勇敢的人民……今天我们拥有一个国家、一支陆军、一支强大的空军和出口数百万美元的最先进的经济!我们让沙漠鲜花绽放,我们的橙子、花卉和蔬菜出口到全世界;我们将自己的卫星送入太空,一次同时发射三颗卫星……我们现在是美、俄、中、印、法、英拥核大家庭之中的一员!回顾历史,我们犹太人的境遇从未如此好过!以色列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

(一)

神在《圣经》中(以西结书37:21)预言:“我要将以色列人从他们所到的各国收取,又从四周聚集他们,引导他们归回本地。我要使他们在那地,在以色列山上成为一国,有一王作他们众民的王。”
二十世纪以色列的复国是令世界震惊的奇迹——这奇迹是冥冥之中神的应许,是人算不如天算的必然。
2019年2月27日晨,春寒料峭,细雨蒙蒙。我随旅游团队从青岛来到以色列特拉维夫市的本·古里安机场。机场候机大厅内镶嵌着本·古里安这位“以色列国父”的浮雕——1948年5月,他遵照神的旨意凝聚世界各地流浪的犹太人来到耶路撒冷,在这块被巴勒斯坦占领下的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以色列国家。建国以来,其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军事发展之神速令世界瞩目。机场内,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团队比肩接踵,一辆辆旅游大巴排着长队等候。
团队旅友在本·古里安塑像面前致礼之后,登上旅游大巴,向第一个景点“上帝之山”卡梅尔山的巴哈圣教殿驶去。车上女导游小裴向大家问好,介绍了大胡子的以色列司机,大家报以掌声欢迎。
在高速公路上,隔着水淋淋的车窗向外观赏。公路两边是高耸的椰子树、棕榈树,树下灌木整齐,野花点点,远处绿茵茵的一片弥漫在雨雾中。裴导说真是恭喜大家,赶上了以色列难得的雨天。以色列地处干旱的沙漠热带,一年之中分为雨季和旱季。雨季一般能降雨50毫米。现在旱季下雨真是喜事。 有人问:如果旱季雨季都不下雨怎么办?裴导说:聪慧的以色列人一开始入住沙漠就研发了低成本高科技的海水淡化工程,对树木及其农作物普及了滴水浇灌和无土栽培。滴水浇灌是在树木农作物的根部安置布满小孔的塑胶管,利用那些小孔向外滴水排放,保持植物根部土壤湿润。无土栽培是大棚室内养殖蔬菜,蔬菜的根茎、叶、果在科学养殖下自然健康地成熟,而且营养丰富,味道很好。这项具有普世价值的无土栽培技术造就了被誉为“欧洲厨房”的以色列,现已推广应用于全世界,包括中国。裴导关于滴水浇灌无土栽培之说令人赞叹——犹太人是个流浪了两千多年不事农耕的民族。但他们一入住沙漠就创建了高科技农耕文化,这个了不起的创建不仅把自己的沙漠变成了绿洲,也使全世界农业收益。
雨停了,灰蓝的天空堆积着浓厚的云朵,凉爽的风迎面吹来。我们沿着卡梅尔山旁的石阶斜路上向上爬行,绕到了坐落在半山腰的巴哈圣教殿花园之顶层。顶层平台四周白石栏杆护绕,一排排棕榈椰子树依次比肩,巨石依山砌成的高墙上盘垂下密密藤萝。山下绵延千米的十九级巨大的平台式阶梯如梯田排序,一层层奇花异草簇拥着中间白色石墙金色穹顶的圣教殿——这是世界上第一个与近代宗教有关的建筑群。不仅具有宗教普世价值,而且在建筑风格上也具备独特文化艺术价值,于2008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夕阳照射着“空中花园”刚沐浴了春雨的树木花草。地中海的风夹杂着水珠送来了阵阵花香,犹如春之爱神在向我们喷洒香水。巴哈圣教神殿的白色石墙金色穹顶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璀璨明亮——它是以色列国土上最美的圣地,是综合了宗教、美学、科学人性化建筑之“凝固的音乐”。

(二)

食品和教育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健康成长的决定因素。
以色列是一个生活富裕、崇尚信仰爱读书的民族。他们一代代人在高质量食品和教育的濡养下,孩子们聪明漂亮健康成长。他们从五岁就开始读讲圣经故事,在讨论启发中受到最好的教育,感恩报效之心浑然天成。以色列只有占世界人口0.3%的八百万人口。然而这八百万人口人均每年阅读量六十多本书,平均每五百人就有一座图书馆。至今全世界拿诺奖的800人之中就有以色列的207人!这惊人的数字是以色列民族对人类文明进步的杰出贡献。
特拉维夫是以色列的第二大城市。这里建有世界一流规模庞大的硅谷研发中心,他们创建的谷歌技术涵盖了世界各个领域。谷歌技术不仅为以色列带来了世界科技领域之桂冠,也为他们带来了滚滚财源,使以色列弹指之间誉满天下富甲天下。
特拉维夫的街区全是生机盎然的绿色。街道两旁棕榈树椰子树掩映着白色楼房。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着阅读的人群,草坪花木之中有鸽子和戴胜鸟在草从中觅食。戴胜鸟是以色列的国鸟,它长得很漂亮:头戴皇冠似的彩色花翎,一身黑白棕红羽毛,长喙尖利如啄米鸟,善食草木间害虫。雄鸟春天发情时会张开羽翼花翎如团扇,在草丛中拖着“咕咕”长腔鸣叫觅偶,雌雄繁衍生息后会忠贞相守被誉为恩爱美好之象征。因戴胜鸟的粪便很臭,在中国民间有“胡哱哱、臭咕咕、花蒲扇、鸡冠鸟”的俗名。唐朝白居易《春村》诗曰:“二月林园暖,桑间戴胜飞。”;宋朝陆游《种桑》诗曰:“戴胜枝上鸣,仓庚叶间飞。飞鸣各自得,人生胡不归”。惜乎此鸟在中国故土上常被视为野味猎杀,在以色列却以其生命品质被奉为“国鸟”。不同之命运,水土乎?爱心也!
又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老人青年一个个穿戴整洁得体,说话轻声细气。当我们站在街上准备过马路时,过往的车辆会停下,司机微笑着挥手示意让我们先走。
以色列酒店的餐厅宽敞明亮洁净。各种色香味美、原生新鲜、营养丰富的食品如大自然博览会展示在食客面前:味道纯正的牛奶、咖啡、果汁、红茶;刚出炉的面包、糕饼、吐司、散发着“奶与蜜”之甜香;花椰菜、西芹、西红柿、圆葱、紫甘蓝拌着沙拉生吃;烤牛肉、生鱼片蘸着青芥酱吃味道极美…… 此时,面对盘中美食我心中默默流泪感恩祈祷——忆昔青春和中年时代历经的纺织厂三班岁月,吃饭不准停下机器。我等女工们只能轮流吃饭,手捧窝头咸菜快速啃嚼吞咽而无怨无悔,当时被教导因为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在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压迫下连窝头咸菜都吃不上,等待我们去解放。现今我那些“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很多老姐妹贫病交加步履艰难,而我能在垂暮之年来到这朝圣之路接受主恩赐予的“饼与鱼”何其幸福感伤!
我与团队里的美女帅哥们相互礼让入座,手执刀叉品尝来自“沙漠中的欧洲厨房”之美食,享受生活质量生命尊严。没有人喧哗,更没有人剩下饭菜,然后向来收拾餐具的服务生微笑致谢离开餐厅。
吃罢午餐,在雨中去了加利利湖。
加利利湖坐落在加利利山和戈兰高地之间,是以色列人赖以饮用水的生命源泉。它总面积166平方千米,最深度48米,低于海平面213米,是地球上海拔最低的一个淡水湖。令人惊喜的是,当我们来到加利利之时,雨停了。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绚丽彩虹,如一架七彩长桥弯在波光浩渺的湖上,令人感悟其仙缘祥瑞。
湖水碧清,长空如洗。游艇劈波分浪向湖心驶去。游艇上的以色列船夫听说我们是中国人异常高兴,在船头上同时升起了以色列蓝色六角大卫星国旗和中国五星红旗,奏起中国国歌。两面旗帜迎风飘扬,大家热烈鼓掌,争相在旗帜下照相留念。一群群灰头湖鸥“啾啾啁啁”鸣叫,拍打着翅膀飞来。我们把饼干面包撕碎向空中扔去。霎时间,湖鸥们上下翻飞,一口口迅疾准确地叼住食物,连散落在水面上的也没漏下。
裴导说,今年雨水多,加利利湖水特别丰盈。加利利湖是这片国土上最宝贵的资源。因为湖水通过约旦河与死海相连接,若是水位下降到最低度,湖底的“泉眼”就会翻上死海盐水使湖水遭到污染。所以以色列人对加利利湖视为滋养生命之美地极其爱护——《圣经》预言:神领你进入美地。那地有河有泉有源,从山谷流出水来。那地有小麦大麦,葡萄树无花果树石榴树橄榄树和蜜。你在那地不缺食物,一无所缺……(申命记:将得美地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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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还有个记者节(诗)

诗 / 杜帝

2019.11.9

昨天晚上
李森安排
请了我们几个老记者
说是给我们过节
118嘛,好记
后面是消防、报警
还有光棍
也是非常火的购物节

我同事说
谢谢宴请
过节,单位只给我们发了一套材料
当好喉咙和工具
您这多实惠啊
一大桌子饭菜
我们需要摄入美味
职业性呕吐
使我们营养不良

李森的几个朋友作陪
他们不知道记者节
有人说
不好意思
母亲节、父亲节知道
还有教师节
什么时候出来个记者节?

他们纷纷摇头
有一个说
开始我还纳闷
怎么?连鸡也有节了
下一步鸭子兔子怎么办?
他们哈哈大笑

有人说
我更糊涂
听成了妓女节
心思咱国家文明了?
啊,玩笑玩笑
失敬失敬

我同事有些尴尬
新闻老编辑
冷着脸
说记者节都20年了
你们也太不当回事了
另一个同事说
无所谓
吃饭而已

李森端杯
莫谈国事
感情第一

喝酒喝酒
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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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的穷游之旧金山印象

文 / 学周

12/18/2019 11:06:51 PM

旧金山的另一个中文名字叫做“三藩市”,这是早年粤语音译的圣弗郎西斯科(San Francisco)。在我们确定了去旧金山的旅行计划后,一位青岛大姐的洋丈夫告诉我,你真该去看看,旧金山是和青岛最像的一座美国城市。这让我对旧金山充满着期待。
和洛杉矶一样,旧金山也是中国人最熟悉的美国城市,她是中国人最早移民美国的桥头堡,写中国移民史,无论如何越不过旧金山。对于当年越洋来此的广东人、福建人来说,这座金山带给他们的除了发财梦就是心酸往事。
无论是对于游客还是美国人自己,旧金山都是一个传奇,她的历史是传奇,她的现实是传奇,她正在创造的未来更是充满梦幻的传奇。这座多元文化充斥的城市,有我们中国人熟悉的元素,哪怕你是第一次来到旧金山,你也会找到熟悉的影子——因为在电影里、画报上、音乐中我们似乎与这座城市相识已久。但是,真的踏上旧金山的街道,又会产生不一样的感觉,原来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旧金山很大,而我在此逗留的时间太短,我只能把自己有限的观感写出来,把我对这座闻名已久的陌生的“老朋友”似曾相识又全然陌生的感觉写出一点。


入住:

我们是深夜进入酒店的,感觉像是进入贫民窟,街头垃圾遍地,墙角躺着流浪者,乞丐们仍在游荡,就连街灯摇曳着炫目的灯光也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因为是穷游,旅途中尽量避免在大城市住宿,住过那么几次也都是简陋得很,勉强可以睡一觉而已,在旧金山这样一个消费水平很高的城市,为了省钱,入住的地方可想而知。匆匆办好酒店入住手续后,年轻的游友就急匆匆去领略旧金山这座西部名城的夜生活,我只想洗洗睡,毕竟在车上待了一天了,再就是毕竟教过他们一学期的中国文化课,不管他们是不是认我为师,但我心里觉得和他们差了一辈,很多地方不合适一起体验的。


大海鸥:

在旧金山但海边,我见到一只平生所见最大的海鸥,站在木桩上,神态悠闲,顾盼自如, 一点没有怕人的意思,就像一位职业模特,任游客拍照。不怕人的鸟是可爱的,后来,我们又在渔人码头的人群里见识了悠然漫步的鸟。我想,当人在别的生物面前不再显得可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致也不会差到哪里。


广场歌手:

在旧金山的海滨,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独腿广场歌手弹着吉他纵情歌唱,声音浑厚,穿透力强,身边摆着一个纸盒,放着自己的唱片,每张要15美金,当时囊中羞涩没舍得掏出够吃一顿大餐的钱来买唱片。离开后就后悔了,假如再一次到旧金山有缘遇到这位歌手,我会毫不犹豫买一张他的唱片,为了他的歌喉和不知什么原因失去的腿。


Haight-ashbury嬉皮街:

到旧金山不到嬉皮街不能算是真正到过旧金山。慕名来到那里,看到的店铺陈设另类,街上偶尔走过身披标语的游行者,做着很个性的动作,嘴里嘟囔着对社会和国家的不满,旁若无人。街上蔓延一种奇怪的味道,游伴告诉我是大麻的味道。就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方兴未艾的1967年,旧金山方圆仅数公里的海特区一下涌进了十万名身无分文的年轻人,被称为嬉皮士,他们表现着在思想和生活上的叛逆,有意识地疏远主流、反对战争,信仰自由与爱。聚集在此的唯一原因是海特街和阿什布里街交汇的区域即将上演名为“爱之夏”的流行音乐节。披头士在这里第一次演唱了《你所需要的就是爱》,斯科特·麦肯齐因一曲《旧金山》一唱成名,一句“如果你要去旧金山,记得头上戴着鲜花”,击中了无数嬉皮士的心。自从垮掉一代的思想家把自己的理念带到了这片阳光明媚的湾区,那些离经叛道、似乎只能被小部分人接受的词句立刻在年轻人中生根发芽,在流行文化的裹挟下,凯鲁亚克、金斯堡这些哥伦比亚大学高材生在象牙塔里研究的玩意得以被大多数人接受,从而形成了嬉皮文化。看着很另类的嬉皮文化其实就是在一个特殊年代诞生的青年叛逆文化,嬉皮终究没有成为主流文化,似乎也不太可能成为主流,作为一种文化存在和标本,嬉皮文化值得关注,它形成了也延续着却并没成为洪水猛兽,就像在一个大花园里的一角开放着的罂粟花,可远观不必近亵之。


你偷了我的灵魂:

中国人出门旅游,拍照的时间绝对超过观景的时间,不知为什么,总想用镜头记录自己的见闻,我也一样,走在路上,总有拍照的冲动,就像刘姥姥进到大观园,看到什么都新鲜。在嬉皮街上,当我举起相机准备摁下快门时,听到一声音冲我嚷道:“You stole my soul, man.”我赶紧收起相机,一脸茫然,问身边的马克:“她说什么?“马克为我翻译道:“你偷了我的灵魂,伙计。”我愕然,冲那女孩做了一个道歉的表情,其实,我的焦点并不是她,但被警告后我还是还羞愧,作为游客原本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影响别人的。


金门公园

金门公园很大,我们走进去的时间已是接近黄昏时刻,高大绿树之下是绿草地,草地上慵懒地躺着三三五五的人群,还有野餐的,喝酒的,再有就像我们这样偶尔走进来漫步的游客。我们走到一棵大树边下,突然树后钻出一位面庞红红嘴里喷着酒气的女孩,冲着我们直嚷嚷,然后急匆匆冲向远处另一颗大树后,说的马克和彭立高面面相觑,说的什么我是一句也听不懂,我好奇的问道:她说的啥?马可给我翻译后我才知道,原来姑娘酒后内急,原本想在树后解决,就问一下可不可以,后来想到怕被看到屁股就跑到另一棵树后。
金门公园建于1871年,在这之前,它被唤做“野地”,名副其实是一片荒野。而今,百万棵绿树力敌贫瘠的沙地和强风浓雾的侵袭,成功的将荒野蜕变成旧金山引以为傲的绿色之肺,与纽约的中央公园并立为美国东西岸最具代表性的两大绿地。但是,中央公园显示的是规矩的浪漫,而这里则处处让人感到是冲动的无厘头。冲到树后撒尿的姑娘这段有趣的花絮,给我留下鲜活的记忆。


游戏博物馆:

美国是一个历史短却很重视历史的国家,其主要标志就是各门各类大小不一的博物馆无处不在,单是旧金山就有各类博物馆二十多家,在渔人码头就有一个专门展示各种游戏器具的博物馆,我们是无意中走进了这家博物馆,一进去便被各个历史时期不同的游戏器具吸引了,马克和彭立高童心萌发,玩起了桌上拳击,直到分出输赢,玩了个不亦可乎。
看着琳琅满目的游戏器具,我在好奇之余心里生出许多感慨,我的童年是单调和平面的,没有玩具,没有游戏,没有启蒙,就像野地里随便生长着的草木。其实很多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大致都是这样的,童年的记忆力没有童话。感谢这座充满着童心的博物馆,让我知道了我童年时代美国儿童在玩什么玩具。


中国城、日本城:

旧金山有一处中国城还有一处日本城,我们都去过,在两处各吃了一顿饭。中国城充满中国味道的市井气,粗放,乱腾,对同胞不是很友好,饭菜油水大,价钱也不便宜。日本城里面雅致安静,商家对游客彬彬有礼,饭菜干净,价钱并不贵。从这两个地方走出来,我对游伴说道,我们以后不要去美国城市里的中国城了,要看中国还的去中国看吧,从此,我们就没进过中国城。


九曲花街:

花街是旧金山人的骄傲。如果发现有人竟然对花街一无所知,会被提醒:“花街到了,还不下去看看?”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花街,会被笑话:“你竟不知道花街?这是世界上最弯曲的街道,也是我们圣弗朗西斯科最漂亮的街。你看看,那些排队的车都等着到上面开一段呢!”青岛老市区也是丘陵起伏,即便是大连路、驼峰路也都没有如此坡度,更没有如此艳丽的花来装扮它们。
九曲花街是伦巴第街的别称,是伦巴底街位于俄罗斯山上、横贯Hyde和Leavenworth之间的一段﹐这起因于它是全美国最弯曲的一条街道﹐短短一段路上一共有八个急弯﹐因为有40度的斜坡,且弯曲像“Z”字形,所以车子只能往下单行。街道上遍植花木:春天的绣球、夏天的玫瑰和秋天的菊花,得到精心修养,高低疏密,色彩搭配,四季轮替,保证日日有景、步步有别,弯曲的道路花团锦簇,倒像一个街心花园。
在花街高处还可远眺海湾大桥和科伊特塔,如不开车,可顺着花街两旁的人行道,欣赏美丽景色。据说这段坡度非常陡的街道原本是直线通行的,但考虑到行车安全,1923年才将这路段改成目前所见的弯曲迂回,增加了长度,减缓沿线的坡度,用砖块铺成路面以增加摩擦力,从而加大安全系数。和很多游客一样,我们对这条近乎垂直的街道充满好奇,开车走了一遍,体验了九曲十八弯的惊奇。 相较于观光客时而露出的惊喜,路旁的居民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似乎故意板着脸以示一种无声的骄傲!从九曲花街看对面建筑,红瓦绿树,高低起伏,还真有一点青岛的影子。


金门大桥:

这是旧金山的标志性建筑,被誉为20世纪桥梁工程的一项奇迹,也成为旧金山的象征。就像看到悉尼歌剧院会想到悉尼,看到埃菲尔铁塔会想到巴黎,看到大本钟会想到伦敦一样,人们往往看到金门大桥就会想到旧金山。金门大桥的设计者是桥梁工程师约瑟夫·施特劳斯 (Joseph Struss),人们把他的铜像安放在桥畔,用以纪念他对美国作出的贡献。
如今,世界上很多大桥从规模或者跨度上远远超过金门大桥,但金门大桥的知名度和可辨识度却远远在所有的大桥之上。 金门大桥雄峙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宽1900多米的金门海峡之上。金门海峡为旧金山海湾入口处,两岸陡峻,航道水深,为1579年英国探险家弗朗西斯·德雷克发现,并由他命名。 金门大桥的北端连接北加利福尼亚,南端连接旧金山半岛。当船只驶进旧金山,从甲板上举目远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桥的巨形钢塔。钢塔耸立在大桥南北两侧,高342米,其中高出水面部分为227米,相当于一座70层高的建筑物。塔的顶端用两根直径各为92.7厘米、重2.45万吨的钢缆相连,钢缆中点下垂,几乎接近桥身,钢缆和桥身之间用一根根细钢绳连接起来。钢缆两端伸延到岸上锚定于岩石中。大桥桥体凭借桥两侧两根钢缆所产生的巨大拉力高悬在半空之中。钢塔之间的大桥跨度达1280米,为世界所建大桥中罕见的单孔长跨距大吊桥之一。从海面到桥中心部的高度约60米,又宽又高,所以即使涨潮时,大型船只也能畅通无阻。我们去到的那天视线特别好,拍到了全景,从不同角度欣赏了现代工业文明的壮举。

恶魔岛监狱:

在旧金山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著名的恶魔岛监狱,如今它是旧金山一处知名景点,距离旧金山渔人码头不到2英里。英文名Alcatraz Island,意思是鹈鹕岛,因岛上栖息着众多的鹈鹕而得名。这是一块方圆二十二英亩的巨大礁石,当地俗称The Rock。
“恶魔岛”这个名字来自曾被囚禁于此的一名囚犯。菲利普·格罗瑟(Philip Grosser)因为在一战中拒绝服兵役而被判有罪。他把自己的铁窗经历整理出书,取名《山姆大叔的恶魔岛》(Uncle Sam’s Devil’s Island),向公众揭露了当时监狱的恐怖与黑暗,让这座鹈鹕之岛获得“恶魔岛”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恶魔岛多次成为影视界的 电影主题。1962年这里发生的逃狱案件在当时造成了很大轰动,恶魔岛也得到了影视界的青睐。当年上映的影片有《阿尔卡特兹的养鸟人》(Birdman of Alcatraz),描述终身监禁囚徒如何改过自新成为国际知名的鸟类研究学家。1979年,硬汉代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主演的《逃出恶魔岛/逃出亚卡拉》(Escape from Alcatraz)完美地复刻了1962年三位天才的越狱过程,也成为了越狱题材影视作品的先驱。《肖申克的救赎》,以及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的“魔法监狱阿兹卡班(Azkaban)”,都多少借鉴了此片的故事。1996年迈克尔·贝Michael Bay执导、尼古拉斯·凯奇Nicolas Cage、肖恩·康纳利Sean Connery、艾德·哈里斯Ed Harris等众多巨星主演的的《勇闯夺命岛》,主要拍摄地点就在旧金山的恶魔岛。该片被世界公认为20世纪90年代巅峰动作片之一,恶魔岛的全球知名度因此得到了大大的提升。影片英文名正是此岛的英语俗称“The Rock”。我们没有上岛游览,只是在不同角度远眺了这座曾经的监狱。

结束了旧金山之旅,我们启程去往优山美地,一路充满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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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账册·手箱子

文 / 吴清波

12/18/2019 11:06:05 PM

祖上非书香门第,亦非仕宦之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传世,但是也有几样物件,在我们兄弟姊妹眼里弥足珍贵。那就是砚台、账册、手箱子。
有一方砚台,是父亲上私塾时使用过的。不知什么质地,根据我爷爷的家境估计不会是什么名贵的砚台,但做工很精致,不规则的簸箕形状,雕刻着简洁的花纹。记得小时候我用它练过字,上大学时也曾经用过,只是自己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终究也没练成字,以至自己觉得没有书法天赋。
知道父亲写字好是我们盖后来的七间房子的时候,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吧。姐夫正与姐姐谈恋爱,字写得不错。房子上梁时要写个吉语贴上。姐夫想露一手,父亲不知什么考虑,坚持自己执笔。用红纸写了几幅“上梁大吉”“吉星高照”,非常中规中矩,端正好看。邻居称赏,吾辈羡慕,字写得不错的姐夫亦佩服。
还知道父亲写字好则是通过那账册。从记事起不知这是账册,只知道是母亲针线笸箩里的工具之一,用来夹鞋样子、针头线脑的。我上初中时有一年放暑假,下雨,不用干活,小伙伴也没叫着去打扑克。农村的下雨天可是让人怀恋啊。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母亲在做针线。听着母亲讲那过去的事情,我第一次留意这个账册,第一次知道是个账册。像一本古书,蓝布封面,是类似今天轻型纸的那种纸,又不是宣纸,每面都有红线格子。估计原来不是做账本用的,倒像古代的信笺纸。父亲在供销社工作,是当地供销社第一批员工,看来是他刚参加工作时拿来做账本了。上面记着某年某月某日进布多少匹,酒多少斤,酱油多少桶,多少钱,等等。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多少元的“元”还写作“圆”。小行楷写得极为娟秀,从头至尾一个样。向母亲确认是父亲写的之后,真是令人惊异,父亲只上了两年私塾,记这些账时才20岁左右啊!后来我枕着这本账册睡着了。醒来时母亲做饭去了,我身上多了床被。
想说一下手箱子则是因为那是母亲的嫁妆,也是我做作业的“桌子”。手箱子也许城里人不知何物,其实就是大约长60×40×40厘米的小木箱。每个出嫁的闺女会有一对。姥爷家虽然也是农民,但比我家殷实些,木箱居然是楸木的。我小时候在窗台上写过作业,但大部分是在其中一个手箱子上写的。在母亲的手箱子上,度过了多少清苦而又充实的日子啊!
我们姊妹六个,秉承父亲写字好的天赋的也许只有小弟清洲了,我、二弟和那三姐妹字都写得一般,但清洲也只是硬笔写得不错,并未练毛笔,跟父亲的字比较,差距不小啊。
如今砚台和账册在大姐家保存,手箱子则好久不见了,也许在老家某个角落吧,一定抽时间找一找。
我们兄妹六个小时候的棉鞋都是母亲做,棉裤棉袄都是母亲缝。
三件物品,有父亲的手泽和精神,有母亲的辛苦和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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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撷趣(二题)

文 / 叶帆

12/18/2019 11:04:47 PM

鳖门楼

五龙河向南折去,河道旁甩下一汪水潭,人们管它叫湾头。水潭旁有个村落,住着十几户人家,因为姓氏杂乱,不能张庄李庄的叫它,便也称它湾头。倘若邻村有人提着鱼篓回来夸耀说,在湾头逮的,这鲢子起码有四斤——这里的湾头指的是水潭;再倘若有人赶集回来骂道,湾头的王八蛋心忒黑,一坨豆腐要五个铜子——那么这里的湾头就是指那个小村子了。
这个小村穷得没有名字,因为没有名字,五龙河一涨水就把它淹了。
这年光景挺好,再有十天半月就能收苞谷了,没想到夜里泼了场雨,五龙河稍微一涨,湾头就成了一片汪洋,把连富家的门楼泡坍了。在五龙河流域的村庄,不拘什么房子,青砖瓦舍也好,泥土草寮也好,只要有人住,院门上就要有门楼。门楼是一家人的脸面,坍了门楼,差不多也就是坍了脸面,所以连富十分恼火。想起庄稼,连富又把心火捺住,往腰上别一把镰刀,踩着一片水花到地里去了。
来到地里,连富惊得目瞪口呆,一群鳖在那儿戏水。鳖们大的像锅盖,小的像蒲扇,欢天喜地打着旋儿,把连富的苞谷地弄成了混水塘。鳖儿们打着旋的当口,连富的庄稼一片片倒伏,气得连富高声叫骂。但鳖儿依仗鳖多势众,不把连富搁到眼里,依旧嬉戏打闹,把连富家的粮食糟蹋得不成样子。
像书里说的那样,连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拔出腰间的镰刀,挥舞着向鳖儿们扑去,一刀一个,接二连三把鳖儿们砍翻。王八们遭了重创,呼天抢地四处逃遁,连富却不依不饶,追着砍杀。鳖儿们也该杀,它们春天在河滩上晒盖,夏天在柳荫里打盹,而连富却一把力、一把汗地侍候庄稼。
正当连富杀得性起,听到身后有响亮的水声,铺天盖地向他扑来。连富回头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老鳖向他冲来。那老鳖怒目圆睁,张开大嘴一路咬来,倘若拿住连富,会将他嚼成一堆骨渣。吓得连富喊一声娘,一步蹿出老远,提着镰刀夺路而逃。等跑回家时,连富已魂不附体,小脸儿干黄,偎在炕上只会说一个字,鳖,鳖。
连富的兄弟觉得奇怪,看见镰刀上有血迹,心里有三分明了,出门往地里去寻找。走出村头不远,连富兄弟看见老鳖倒毙在塘堰上,硕大的脑袋差点被割下。连富的兄弟明白了七分,一定是老鳖抻着头去咬连富,被连富的镰刀无意中挥到了鳖胫上,呲啦一刀,使老鳖再也不能寿比南山了。
老鳖大得出奇,是个鳖爷爷,鳖祖宗,让一村人叹为观止。几条壮汉把老鳖抬回村里,用刀斧凿开,挖肝剖心,全村人吃了一顿鳖肉,剩下一只鳖壳,足有一张桌子大小。连富兄弟想了想,对村里人说,大伙帮衬一下,把鳖壳盖到门楼上吧。
水退了,连富家的门楼也修复了,上面是一只巨大的鳖壳,端详来端详去,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但是,从那以后,五龙河的水再也不淹那个小村子了。
从那以后,这个小村子有名字了,它叫鳖门楼。

红枪会

起子在大集上看花了眼,红枪会在这儿开坛招徒,坛主和舵爷在台子上说得天花乱坠。要是入了红枪会,只受玉皇大帝调遣,人人都是刀枪不入的金钢身,不受七情折磨,不受六欲支配,和罗汉等身,同菩萨平膝,而且有如花似锦的好日子。
但是,要入红枪会,必须把家产同时入会。坛主说了,这叫破釜沉舟。
起子听得将信将疑,待看了红枪会徒儿们操练以后,他确信无疑了。只要把符喝下去,再嘀嘀咕咕念几声咒,铮亮的扎枪竟攮不进凡胎肉身。而且,恁重的石锁在他们手里像锄头一样当耍子。真神了,不学这个学什么,卖了家产都值得。
起子恍恍惚惚回到家,云山雾罩说了红枪会的事,末了,撺掇爹说,把家卖了吧,咱全家都去侍奉玉皇,人人落个金钢身,多好。爹拿眼乜斜着起子,问他,你铁了心是吧?起子说,恁好的事,怎么不铁心。爹沉吟道,明日再说吧。
早上,起子被磨刀声吵醒,隔窗一看,爹在磨铡刀。起子穿好衣裳走出去,问爹,红枪会的事想好了么?爹的笑容在刀刃上化作寒光,说出话来冷嗖嗖的,我想过了,红枪会的事不错,刀枪不入,天下无敌,别说卖了家产,搭几条命也值得。可我得验证,行了,咱全家都去;不行,你就把命搭上,来吧,把头搁进去,我一刀铡不下来,咱立马卖房子卖地,当罗汉,当金钢,侍奉玉皇老儿去。
起子的头皮一炸,眼睛僵直了,老汉一声断喝,兄弟们蹿上来把起子摁住,娘见事不好,跳起来跑去找族长。族长进门时,起子已经被塞到铡里了,族长说,铡吧,铡不死我也去红枪会。只这一声,起子就把屎尿屙到裤裆里去了,一声长嚎之后,他开始求饶,虽然语无伦次,可谁也能听明白,起子他不想入红枪会了,因为他在铡刀下明白了,世上没有刀枪不入的金钢身。起子保证,再也不敢啦。
族长对爹说,饶过他这一回吧。爹又对兄弟们说,饶过他这一回吧。起子从铡刀下爬出来,混身抖作一团,像被一百个小鬼踢过屁股。
族长把铡刀拉几下,寒光像鞭子样抽在起子身上。族长笑了对起子说,这铡真是好东西,当年闹捻子,你爷爷入了魔,最后在这铡下明白了事理。后来,又闹起长毛,你爹又迷了心窍,还是在这铡下才懂了道理。今天是你,明白了就好,往后的儿孙们,但凡有鬼迷心窍的时候,拉到铡下来走一遍,一辈子忘不了。
起子再也不想红枪会的事,老老实实做庄稼活。几年以后,他又在大集上看见红枪会的人了,被官府的兵绑着,一声号令,闪过一团寒光,红枪会的人头便滚落到地上。起子吓得闭上眼睛,他觉得,那些人头里有一颗是自己的。

后记:这是从父辈那儿听来的故事。所谓故乡,对我来说仅仅是个概念,去过几回,见到几处残壁断垣,叫过几位叔叔大爷,不像书里说的那样,乡情浓于血。
城市流行新潮玩艺,有时候也需要老谱新翻,像大席上的野菜和玉米饼子。乡村故事就属这类货色,说它新潮也行,用它怀旧也行,说到底,不过是故事而已。
于是,就记了下来。有时候,听来的故事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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