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楼又东风(之二)

文 / 阿杰

14:56 2010-06-09

上次说的是海边别墅,说到从小楼撤离了。原打算写写在第二座小楼的故事,可是开起头来,一些相关的往事就拦也拦不住。在第一座小楼,以及前前后后的事情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到海滨别墅之前,隋洪胜曾委托我做过一件事情。
那时,他在安徽路5号办公,那里曾是青岛最早的邮政设施,德国人开办的胶州邮局的所在地,现在那幢小楼还保留着最初的风格,所有的楼板都是木质,楼梯边上有那种风格古朴的栏杆,这种栏杆在一些反映旧时代达官贵人生活的影视片中,在大人物的别墅中可以看到。走在小楼里,踏上楼梯,手扶栏杆,心里会立时产生一种别样的感觉。作为已有上百年历史的小楼,这里经过多次修缮,已成为重点保护文物。其实,最早认识洪胜也是在这幢小楼,那时,他刚从转运岗位调到团委,团委书记是兰芳。
洪胜把我请到那幢德国风格的小楼他的办公室,然后说了他的设想:成立一个文化企业,他想在文化产业做一些事情。我很快地拿出了策划方案,并到有关部门做了咨询。
在筹备文化公司之前,我曾在民革的中山书画研究会帮忙,有机会接触到一些书画家。民革的雷受旻秘书长有个同学,黄克浩先生,是青岛即墨人,当时在北京一个机关任局级干部,年纪快到点了,基本退二线。黄先生酷爱书法,在京城书画圈子有较好的人缘。雷秘书长想通过黄先生组织部分京城的书画家来青岛组织笔会,正在四处筹措资金。
获悉此消息后,我立即向洪胜做了汇报,很快,洪胜拍板,决定邀请这些画家到青岛来举办一次笔会。他吩咐我可以着手做了,可是却不曾对我起草的相关策划加以确定。而且一提到签合同这事他就笑,那种典型的隋式微笑,叫你摸不透他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直到要正式发邀请函了,他还是不置可否。我呢,也不管了,擅自决定了一把,正式通知民革宣传处的葛陆处长,向京城的书画家发出邀请。
客人终于来了,下榻的地方是邮电宾馆,来了近二十位。其中军队的有好几位,能记得起名字的有: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寒石,工笔画家,以画虎、老子见长。现在到网上搜索,得知他现在是大校军衔了。还有一位军队篆刻家,李羊民,来青期间,给不少人篆刻了手章,答应给我也刻一枚,但终于没成。宋连启,以画驴见长。梦婵,女画家,擅画四联扇面。李山石夫妇,牡丹画家。笔会的成果,于1998年8月在大学路老博物馆举行“98名家书画展”,市委副书记徐世甫、本地书法大家高小岩出席。画展结束后,所有作品被收于海滨小楼。
通过笔会,与这些京城的书画家建立了一段比较持续的联系。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设想中的文化公司虽然没有建成,却也出了一个成果:电视台黄晓晨编导以采访海尔集团的手记为素材撰写了政论文集《我们能站起来吗》,由公司出资,我到北京联系文联出版社联系出版,书的责编是谭湘老师。前后在北京呆了三四十天。住在前门大栅栏一带的一个小胡同里的一间小旅馆里。旅馆的布局类似青岛的里院,我住的房间,是类似现在说的胶囊公寓式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台黑白电视机、一架风扇,进去之后只能呆在床上。
在等出版社审稿的空当里,有机会骑自行车近距离接触了这座古城。曾经从住处,骑车到东南角沙子口一带,宋连启住在那一带的棚户区,那种低矮的平房,每次去都是七拐八拐地钻胡同,每次去,宋老师都很热情地招待我。也到过西南角的李山石老师的住处,山石老师曾在北京当兵多年,转业后回河南工作,退休后又返回北京,住在当年部队的招待所里。记得那天到山石老师那里,路上骑自行车单趟就骑了一个小时。沿长安街向西,到公主坟一直向南,再到一个路口向西。山石老师的酒量堪称海量,招待我是用大白碗喝白酒。另一位老师,是卫生防疫系统的大家,姓名记不清了。住在京城西北角,到他家去,骑自行车,差不多是从东南角骑到西北角,要路过土城,那里好像是古代一段城墙的遗存。路过的小胡同数都数不过来,印象最深的是仅可容得下一人的窄窄的胡同,若是迎面有人来,骑车者就得下来,将车侧放,身子紧贴墙壁,让对方过去。他住的地方在中华民族园北侧。
寒石老师的太太是空军干部,好像在郊区某处有个住处,有一次喝高了,被送到他那个住处。寒石老师住在军艺大院里,到他家去的时候,好几次天很热,只见他只穿一条短裤,光着膀子,在一幅大作品前挥汗创作,原来那些光鲜的大作品都是这样创作出来的啊。
梦婵,原名高素贞,原为北京一建筑公司的工会主席,退休后开始书画创作。高老师一身素洁的旗袍,戴一柄眼镜,瘦瘦的个子,颈项围以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链。颇显风度。她钟情于梅兰竹菊四君子,以四扇面表现。她住在北京体育馆附件,到她家去过好多次。每次去,高老师都热情招待,知道我喜欢喝小米粥,每次去几乎都熬粥给我喝。通过高老师,在青岛结识一位宋姓老将军,住在华山路一带。宋将军资历很老,可能与其从事的工作性质有关,是化名。他单独住在一幢二层小楼里,独门独院。原本院子里只有他一家,文革时又住进来一家,这样一楼就一分为二,不过到宋将军家去过好多次,都没见到那位邻居。宋将军有警卫员、秘书,整个二楼都是他住。记得每次去,将军都热情款待,不是招呼警卫员和我一起到外面的小餐馆吃饭,就是在家里自己做。将军很喜欢读书,我经常带去一些书,他都爱不释手。后来将军病了,搬到另一个干休所里,那里有他的儿女伺候。那里只去过一次,那时将军刚刚中风痊愈,说话还不利索,但依然很热情。后来就没再联系,此后多次在梦中与将军相会,只不过其场景已面目全非。梦婵老师后来在北京前门楼子举办过个人画展。后来据说云南请她去办笔会,因没有合适的车,竟派军用飞机接他们一行去。
书画家们到青岛来举办笔会,是由长城学会下设的书画家协会组织的。长城学会的会长董耀会、学会的领导张骥,以及黄克浩等老先生是组织者。第二年深秋,这些组织者又组织曾来青岛的书画家在北京近郊红螺寺举行笔会,邀请正在北京的我参加。那天是在军艺门口集合的。参加活动的,除了到过青岛的几位,还有齐白石的孙女等京城知名书画家。记得住在山半坡,每次就餐,都是有关方面派车来接,到山下一个什么地方去。活动期间,还组织了一次长城参观。活动适逢国庆小长假,于是邀请妻儿一起去,经黄老先生接洽,一家在北京团聚。在张骥老师的安排下,一起去居庸关长城游览。儿子要赶回来上课,而返程的车票不好买,于是我决定分段乘车回来:第一站到天津,再到济南,从济南坐长途汽车回来,时间多了不少,但费用省了不少。那次笔会带回来两个大花瓶还在家里放着。临走时,黄老、张骥老师还给装了满满两大袋北京土特产——榛子、核桃,回来吃了好长时间。
在北京期间,除了在前门那个小旅馆(主要是想给洪胜省点费用),再就是到团中央招待所去住,那里熟悉,住地下室舒服,又有感情,中国青年杂志的王伟,他妈妈在那里工作,每次去住,阿姨都张罗着忙活。在院子里,也能看到团中央、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杂志社的伙计,见我去了,虽然不在团的岗位干了,他们还能认出我来,距离老远,就跟我打招呼。受洪胜委托,在京城收购一些书画作品,当时住在团中央招待所,那天,记不清是谁了,开着车到住处,打开车后盖,端出几张大作品,还拿出几张小作品,拿到地下室房间里,当场成交了几幅。据说是中央美院在校学生的作品。印象中是那种工笔画,很精美。
在京期间,还参加过一次全国美展,结识了几位新潮画家。一位姓张(张X华?)的年轻画家,在煤炭学院,师从一位什么大师,采用西画颜料,但画的是国画,很有特点。他住在煤炭学院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曾到他那里去过一次。记得那天是雨后,转了好几次公交车,在学院门口见到了他,他领我到一个村子里,他住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平房,有一个小院子,屋里很凌乱,只有一张床,床边上是一个案子,大概是作画的工作台。
住在前门小旅馆时,骑车外出,有时回来晚了,前门锁门,就走后门。后门在一个很窄的小胡同里,小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门,悄悄进去,锁好车子,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
那段在京城的时间是惬意而悠然的。虽然不在小楼,却与小楼有着密切的联系,有时也会给洪胜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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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灯

文 / 叶帆

11/25/2019 12:04:28 PM

天黑成一坨,灯光闪了一下,把夜色撕开一角,他们走过去,黑暗又在身后合拢。
猛子说,别送啦,天凉,起毛子风了。
玉芬说,我要送,你这一去,风里浪里,让人心里悬着。
说着,走上石坝,坝上有堵女墙,墙下是一湾静水,锚着一条快船。
玉芬把灯搁到女墙上,灯前分明是两个人,身后却有一道影子。玉芬在猛子怀里扭来扭去说,我老怕,猛子,怕你有闪失。在我炕上,我觉得有你,下到海里,总怕你不能回来。我已经死过一个男人,不能让你再出事。
猛子把玉芬抱紧说,不会,我出不了事,龙王的闺女都出阁了,不会再招我给他当驸马。这是最后一次,办完事我就回来。我要娶你,玉芬,娶你做我的女人。
玉芬把猛子搂得更紧,猛子又说,我要走了,回来时候,顺道给你逮个夜叉,你说,要公的还是要母的,使绳拴了,给你看门。
玉芬说,什么也不要,我就要你。
猛子上了船,那船有灵性,像马一样躁动起来。篙子一点,蓬帆便扯了起来,碾出几簇银光,星星点点铺在船底,满天夜色,让风帆掠去一半。
船过岬角,猛子又回头望一眼,风灯还在女墙那儿亮着,风灯在,玉芬就在。
猛子心里充满甜蜜,又向岬角那片松林睃去。那儿是片乱葬岗,死去的渔人都埋在那儿,不是尸骨,而是衣冠,每一块石碑都面海而立,似无言的呼唤,假使有那么一天,渔人的魂儿打这片洋面上路过,看到自己还有个土巢,会喜眉笑眼的在这儿盘桓几天。
猛子才要收回目光,似乎觉得松林里有烟火明灭,猛子想,那一定是老宽,是老宽的魂儿坐在那里,倚着自己的石碑咂烟袋。猛子拿不准,老宽是瞅我呢,还是盯着玉芬的风灯。老宽是玉芬的男人,也是个出色的老大,三年前给渔行押货,从南边回来走了两天,几条灰鲨也尾随了两天。老宽毫不介意,他喝一声,灰鲨就把背鳍沉到海里。可是,走到黑水洋那儿,灰鲨们反了性子,一声呼哨,便动手了。先咬碎舵板,又衔了橹去,一条大船像片树叶儿那样,顷刻便颠覆了。老宽和别的渔人一起,被灰鲨们嚼了一顿,残渣落到海底,一船桐油却在海上漂了好些日子。
渔人死了,渔人的女人要么再嫁,要么不嫁。再嫁的,还是渔人,不过换了个名份,以前是张三的女人,现在是李四的女人了。不嫁的,也离不开渔人,也有个名份,不过不是张三的,也不是李四的,是大家的女人。渔人们管这种女人叫“半掩门子”,她们跟谁都可以相好,和谁也能上炕睡觉。
老宽让鲨鱼嚼了以后,猛子不想让玉芬作“半掩门子”,他要娶玉芬做自己的
女人,娶女人要花钱,往海里撒网,捞不上多少银子。猛子脑筋一转,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几个回合,他就有了发迹的端倪。
海西那边是民主政府,每天早上,八路们吹了号就跑操,又唱歌,又学习,还把渔霸的财产分了,剩下些鸦片不能分,堆在屋里,叫人心里添堵。海东那边是国民政府,每天晚上,丘八们喝酒赌钱找女人,闹得荒唐无聊了,就想找口烟抽,没有大烟,白粉也凑合。可就是海东这边太穷,有钱人都在海西,和大烟一比,酒啊钱啊女人啊,什么意思也都没有了,烟那玩艺太妙,让自己觉得自己像神仙。
猛子到海西,和那边的八路说,这些大烟没有用,换成汉阳造好不。八路当然高兴,就把这事托付给猛子。猛子又来到海东,对丘八们说,又不打仗,挂着些破枪做甚,不如换几两烟膏,弟兄们神仙一回。丘八们求之不得,也把事儿委派给猛子。猛子两下里揣掇,两下里落些实惠。
猛子又回头看一眼,玉芬的风灯还亮着,便冲着岬角喊道,早些歇吧,老宽,我和玉芬睡了,她是我的女人了,我去取钱,明天把她接回家。
岬角松林里的烟火熄灭了,可玉芬的风灯还亮着。
猛子到了海西,刚一上岸,就让八路使绳子捆了。八路说他昧下两条快枪,猛子辩解说,没有,我心里只有玉芬,我要枪做甚。八路打了他两个嘴巴,把他关在屋里,说让他反醒。到后半夜,猛子扒开窗棂,狸猫一样钻出去,溜到村后,从老榆树下起出一包银元,掖进怀里,上船逃走。
转过岬角,天色已经放亮,猛子坐在帆蓬下想,接上玉芬,远走高飞,什么枪啊烟土啊,都不是好东西。往后,还要到海里撒网,做个本分渔人。
锚下船,跳上石坝,眼前就是那道女墙。猛子的目光僵住,他看见风灯还放在女墙上,灯火已经熄灭。是玉芬忘了吗,还是这个女人耍了花枪。猛子拿起风灯,还没走到玉芬门前,门就打开了。一个渔人走出来,回头说,等我呵,哪天有空我还来。玉芬倚在门框上,新娘一样娇嗔道,早回呵,别让我揪着心。
猛子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每次我上了船,她把风灯放在女墙上,人却早就回了家里,我一路回头,心里万般感激的时候,她又和别个渔人在炕上滚作一团。喔,女人哟,猛子心里装得下海,怎么装不下一个女人和一盏风灯。
猛子站了一会,在一片殷红的霞光里,把那盏风灯掷出去。风灯碎了,猛子又回到他的船上,他想,自己不再需要女人了,如果可能,他想和老宽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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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无名的村落

文 / 周晓方

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无名的村落
人们似乎只有过了若干年才会谈起它
那时人们或许会感到像听天书

那个地方实在不像一个村落
那天我俩无意中走了进去
时光在那里仿佛早已凝固了

正午的太阳 照着那些空空的房舍
我看到其实那里已经没有房舍
残损的门框大衣柜七零八落

我俩踩着满地的废墟残渣
从中午走到黄昏再到日落
我俩掏出一瓶水 默默地对喝

有时候会意地对视一眼
那一天时光好像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夜幕就降落了

黑暗里我俩手拉着手
深一脚浅一脚躲过夜行的猫
远处不知啥地方响起婴儿啼哭

没有月亮也没有路灯
我俩凭着相互的体温做导引
跌跌撞撞走到了大路口

你抖抖擞擞点燃一支烟
火光似乎格外明亮
甚至能看见你脸上的酒窝

留在夜空的那些曾经的炊烟
留在你我心中的那些美梦
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2017.12.14午后,未入九,不出手

原載 青青岛·文学原创,署名胡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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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

文 / 落叶知秋

11/25/2019 11:45:50 AM   

济南文化西路的山东医学院是二十世纪初德国人建筑的。大院内那几栋教学楼基本保留了原有风貌——厚厚的白石青砖外墙,尖尖的阁楼顶,外墙上密布着蛛网似的爬山虎,青藤翠叶包围着那些狭长的玻璃窗,使那些窗户像些排列的小山洞。每栋教学楼前以及四周通道上种植雪松翠柏、银杏梧桐、枫树苦楝。而今这些树木及其后来种植的海棠、桃樱、梅兰竹菊覆盖校园,校园内四季常青花开不断。院内有十数棵苦楝树,分布在大院路边。这些苦楝树都有十米左右,树干挺拔枝叶苍翠,其中合抱粗的一棵树梢已高于四楼。树干上有一标签:“苦楝,落叶乔木。春夏开花,秋果为楝实,有微毒,可入药杀虫”。
苦楝平平庸庸夹杂在枫树银杏之间毫不起眼。只是每到暮春初夏苦楝花开香飘校园,那香气浓郁清馨沁人肺脾。寻香四顾,见一树树苦楝满开绣绒似的粉紫花团,摇弋纠缠。细品它的花一朵朵很小却极繁密的聚拢成一穗穗一团团,雾蒙蒙的如轻云笼罩在绿绿的树冠上,风姿绰约,端庄含敛。
今年五月的一个清晨来到医学院老姐家聚会做礼拜,从苦楝树下走过,突然袭来的花香令我迷惑令我感动!多少年来从苦楝树下一次次走过却从未正视过它,实在抱歉。此时明代哲学家王阳明说过的一句话在花香之中浮现出来:“当你未来看花之时此花与汝同寂,当你来看花之时此花与汝都明白起来……”这话说的何等灵澈,简直就是在暗示着什么!我徘徊树下轻轻念叨着:“苦楝、苦楝,你究竟要让我明白些什么?”
哦,终于想起来了,想起了一位为“苦恋”而生为苦恋而死的诗人剧作家——白桦。白桦半个多世纪以来曾创作深受好评的电影剧本;《山间铃响马帮来》、《曙光》、《今夜星光灿烂》。尤以描写一代爱国知识分子苦难命运的《苦恋》影响极大,成为当时伤痕文学代表之一。但这部被传诵一时的作品竟遭到当权者的点名批判,乱棍棒杀。令人敬佩的是白桦并没有被邪恶势力吓倒,他不屈淫威用春秋史笔为受尽迫害而被判死刑、行刑前还向其母亲索要了五分钱子弹钱的林昭写了悼念长诗!正如他说的:“我守望的只剩下了一条底线,善良的民众不再蒙冤,不再蒙羞,不再蒙骗”。然而在这个习惯了“莫须有”的年代里,靠谎言欺诈的权贵们是不许黔首愚民有思想认知的。诗人如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甘愿忍受着酷刑也要为人世间传播光明,剖析人性,鞭挞丑恶,点燃希望!
“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胜利者,只愿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我不是,也从来不想成为谁的劲敌,因为我不获取什么而只想给予。我竟然成为别人眼中的强者,一个误会,有海峡那么深!我只不过总是和众多沉默者站在一起,身不由己地哼几句歌。有时还会吐出一声长叹。没想到叹息也有暴风雨般的回声!可我按捺不住因痛苦而流泻的的呻吟,因爱和被爱而如同山雀一般地欢唱,痛苦莫过于此了。”
诗人只想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就这人性最基本的善良愿望却遭到居心叵测的诽谤。诗人带着他“哀莫大于心不死”的苦恋走了,留下的是世人和学子们对他深深的苦恋!
仰望清香芬芳的苦楝树,悼念诗人剧作家拷问灵魂的苦恋情怀——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2019-11-10 济南 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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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京二秩荣庆:一起走过

文 / 北冥有鱼

11/22/2019 11:25:19 PM

评价一个城市,不同人有不同的标准。吃货专注美味,拍客看重美景,土豪崇尚购物,情侣喜欢幽静,作为一个书迷,我最关心的是城市的购书环境。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蓄谋已久的藏书计划开始实施。那时,青岛和全国各地一样,一个区县配备一个新华书店,由于肩负着“宣传阵地”的使命,书籍基本是口号式的政治文学类,大一点的胶州路口的市新华书店,同样是印数惊人的大路货,和我的期望有不小差距。相比之下,中山路上的古籍书店虽然店面小些,可脚下斑驳的地板和满壁的点校古籍,加上几位文艺女青年式的店员,营造出一种高雅的氛围,我初期的藏书不少是在那里购入的。但那时的图书更新周期很长,仅仅一个书店难以满足我的购书热情,于是到外地购书成了我人生一大乐事。那个时期我经常出差,每到一个城市,访书是公干之余最重要的事情。我经常去的城市是北京和上海,琉璃厂和福州路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那里鳞次栉比的古旧书店让我流连忘返,误事、误车的事经常发生。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扛着沉重的包裹匆匆赶车、赶船的情景。那时候的物流还不发达,也没有时间去邮局,买的书只能靠自己搬运。我每次买的书少说几十斤、重的时候一百多斤,琉璃厂离北京站近还好说,对我意志的最大考验,是乘坐上海至青岛海上班轮登轮前和到达后两边长长的码头。
几个大包轮换向前移动,到了关键时刻要拼尽全力将所有包裹一起扛起。经常有人以为我是贩卖紧俏物资的“倒爷”,不时有人问,“这次进的什么货?”也有船员善意地告诫,“差不多就行了,别要钱不要命了!”现在想想,倘若当时真的当个倒爷,攒一大笔钱应该没什么问题,物质生活肯定会很优越,但有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情就不好说了。藏书和读书的最大好处,是会让你随时随地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虽说扛大包很辛苦,但辛苦之后的幸福感也会更强一些。当火车或是轮船启动,赶车(船)时的紧张心情顿时放松,一一摩挲着淘来的书册,偶尔打开读上一段,间或抬头看看远处的风景,感觉就像拥有三宫六院的皇上。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从外地大规模买书了,原因不仅因为前期背书落下了腰椎的毛病,更重要的是青岛已有几家值得以身相许的书店了。
最先接触的是安徽路上的大地书屋,这是一间面积不大,专卖文史书籍的个体书店,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成了我工余休闲的最佳去处。当时开架售书还不太普及,在国营书店买书要隔着柜台小心翼翼地恳请售货员将你有意的书从书架上拿过来看一下,如果看多了或是光看不买要遭白眼的。而大地书屋从一开业便清一色地开架售书,所有的图书随便翻阅,买或不买完全是你的自由。店主老张是个对人很热情,对书很热爱的人。我们经常就书的问题展开讨论,小店里气氛融洽、心情放松。我在大地书屋买的书没有进行统计,印象较深的是那套接近收齐的《中国大百科全书》,还有一套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大地书屋前后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搬到了大学路,面积比以前大了,但生意却没有以前火了,先是听说老张病了,后来又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大地书屋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比大地书屋稍晚一些开业的还有位于高密路上的学苑书店,规模和大地书屋差不多,书籍从地面一直摆到屋顶,我第一次到店中,就买到了景仰已久的顾炎武的《日知录》,让我对其大有好感。店主张亚林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小老板。后来,又在东部泉州路开了第二家店,进的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有点情调、有点叛逆的文艺类书籍。店里挂着巨大的切.格瓦拉头像,若隐若现的背景音乐是忧郁且很随意的美国蓝调。张亚林经常借助书店搞一些影展、书评等沙龙活动,吸引了不少文艺青年的关注。新世纪初,他曾邀我到店里作了一次古籍方面的讲座,那时,我刚刚收了一些古籍,看了几本古籍方面的书,现蒸热卖,胡侃了一个晚上,幸好听众中没有真懂的人。
随着书店热在城市当中蔓延。个体书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像齐东路上的惠文和宝业,文化市场里的东兴、宏大和众仁,还有昌乐路上的大唐书社,都很有特色,也都做得不错。新世纪初在泉州路还有一家叫好书艺的图书菜市,各类书籍一律11元一斤,我曾一下子称了好多本《时代的先声》,后来才听说是禁书。有道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大多小书店不正规,来得快,倒闭的也快,有些刚刚听别人说起,再去就找不着了。相比较而言,汉京书店是青岛个体书店中成立较早、比较正规的一家。
汉京书店开业的时间和大地书屋差不多,最初坐落在莘县路南头,和四川路上的幸福楼相去不远,我第一次去就是以幸福楼为坐标找去的。记得书店的大门口挂着一副木刻对联,“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让看惯了政治口号的人们有一些异样的感觉,进得门来,书盈四壁、满目琳琅,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有找到组织的感觉。在后面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汉京书店成了我精神上的寄托,一时不去就会感到难受。
一个书店的层次定位很重要,如果太专业,则会曲高和寡,如果太通俗,则会失去那些真正的爱书人。和学苑书店走休闲小资、大唐书社走纯正学术路线不同,汉京书店的书籍是专业性和可读性兼有,让专业人士感觉不虚此行,让我这类好事者也不会知难而退。汉京的书以鉴赏和历史类居多,品种比较全。他们和文物、中华书局、上海古籍等老牌出版社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那些印数较少、很受欢迎的书这里一般都有,有些国营书店不大敢进的画册、全集在这里也能找到。我就在这里买了不少大家文集,有俞樾的《茶香室丛抄》、何焯的《义门读书记》、王国维的《观堂集林》、还有王恺运的《湘绮楼诗文集》等。当时买书也是抱怨书价贵,但和现在比就很便宜了。汉京书店刚开业的那几年,经常进一些宣纸影印古籍,广东人民八十年代宣纸印刷的44册的《点石斋画报》,500元一套,现在价格已经翻了十倍了,当时以800元购入《中国版刻图录》,随后这个价格就再也买不到了,还有《宋刻方舆胜览》《禹贡论山川地理》等多种,现在都涨得不敢问价了。我在汉京购买的书还有当时不太容易买到的《翁同和日记》《郑孝胥日记》,大量古代笔记小说以及许多收藏类书籍。
一个书店要办得好,靠稀缺的书籍来吸引顾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让顾客有一种放心、舒心的感觉。汉京的主人段琍深谙图书经营之道,除了按照自己的理解组织好货源外,她经常询问读者的意见,进书的针对性很强,她还会利用书店的优势给读者一些出版信息,并提出一些合理化的购买建议。刚开业时,段琍的姐姐姐夫和她一起打理书店,姐夫王清涛是一个很善于沟通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学问高低都能搭上话,并且很快就知道你的所需,下次再来,他就会主动向你介绍感兴趣的书,而且将该书的优劣都告诉你,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意思。王清涛后来出国了,新来的老曾和王清涛的脾气差不多,客人一进店,他就忙不迭地和你打招呼、为你介绍书籍,而且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我几次请他帮忙订购我所需要的书,都是如愿以偿,有时请他帮着凑个缺本什么的,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不厌其烦地联系。由于汉京的良好信誉,使它建立了自己相对固定的读者群,二者相互关照、相得益彰。
汉京书店的读者层次相对较高,这里也成了岛上爱书人聚集交流的场所,我在这里认识了不少饱学之士。进到店里,经常会邂逅多日不见的老友,于是,执书而立,简单交流一下读书的情况,然后再各自搜书。碰不到熟人的时候,老曾也会告诉你,某某刚刚离开,某某在哪天问起过你,某某某又出了新书了,让人感到生活在一个充满温情和动感的圈子里。这里还经常为书友代卖自己创作的书,我在这里收集了不少岛上名家新作。
汉京书店先后搬了四次家,第一次是因为轮渡码头一带的改造,从莘县路搬到堂邑路去了,第二次是因为高铁的建设而从堂邑路搬到中山路北端,后来又在昌乐路开辟了新店,好长时间是中山路和昌乐路两个店同时经营,直到前不久中山路店才停了,今年,因为昌乐路一段改造,又搬到了文化市场大楼内。依然是那样的风格、依然是那样的笑脸。套用一句当年的流行语:“工作地点变了、工作条件变了,可他们为人民服务的红心没有变”。
这些年,与书为伴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寻古访书是每周必备的功课。随着新的交易平台的出现,我的寻访范围也在扩大,从旧书网和昌乐路地摊上淘的书在我的藏书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我们半价书店、良友书坊等书业新生代也在吸引着我的目光,然而,汉京在我心目当中的位置依然没变,每周一次的探访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很少空手而归。
说良心话,青岛的文化氛围比起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来有不小差距,在书店方面也是如此。这些年凭着段琍、张亚林们的努力,这种差距正在缩小,而且在某些方面也很有自己的特色。网上阅读和网络书店的兴起,让实体书店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利益攸关的严峻形势下,好多个体书店选择了退出。现在昌乐路文化市场的书店转行、缩小规模已成为常态。剩下的也是在惨淡经营。去年,我很有好感的东兴书店在一周之内不见了,让我感到一丝淡淡的忧伤,也暗自为汉京们感到担心。
实际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些在书海搏击了多年的冲浪好手,已经对形势有了准确的判断,开始调整自己的方向。学苑书店秉承他们的一贯作风,时尚休闲与书店联姻,新成立的“不是书店”,搞得风生水起。汉京书店在保留传统书店的同时,集多种经营于一身的汉京文化艺术馆也已开门纳客。尽管一些真正的书迷感到有些失落,但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毕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目前正面临着传统书业大洗牌的关口,固守传统需要智慧,涅磐重生需要勇气,相信他们的选择与努力。
前不久,汉京在门口贴了一则启事,希望有过交际的读者写一写自己与汉京的故事,提提对汉京的要求和希望,以此作为建店20周年的纪念。看后我的感触良深,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好多买的书还没来得及读,20年就过去了。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一种沿袭了上千年的文人生活方式正在悄悄改变,让这些休戚相关的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知因为年华易逝还是留恋旧事,我的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当时我就决定要写一篇文字,除了回望一下自己走过的藏书之路,更重要的是向青岛独立书店的先行者和坚守者表示自己的敬意。

当随波逐流成为一种时尚
当生命被作为一场赌博游戏
贫瘠的季风敲打着不安的窗
栀子花也发出一声叹息

是谁点缀了荒野上的梦
是谁给了我小路上行走的勇气
二十年的守护似春雨飘过
小草初露是复苏的土地

晨曦中栀子花呢喃欲语
书架上堆满凝固的记忆
乘着整点的钟声我们再次出发
继续寻找那失去的意义

*我们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
二十年后再写续集 *

落笔草草,辞不尽意,谨以此怀念逝去的美好时光,并祝汉京二秩荣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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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人物:马洪亮与陈文礼

文 / 叶帆

马洪亮

不是样板戏里那个苦大仇深的老码头工人。
这个马洪亮背景挺复杂,解放前当过国军,被抓的壮丁,一直是个喽罗兵,上了岁数以后,他还能记得原来的番号,只是搞不清究竟是王耀武的部队,还是陈长捷的部队,反正济南战役的时候他开了小差,拖着一条美国卡宾投了解放军。马洪亮象他们那个时代的人一样,沿袭了一种历史的称谓,总是管解放军叫八路,他对八路说,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亲需要照顾。八路的官儿很体恤孝子,就给他开了一张路条,让他回家去给娘行孝。
实际上,马洪亮撒了谎,他八岁上娘就死了,用一张苇席卷着,葬在村外乱坟冈上。他惦记得是一个十八岁的女人,在清河县,是杂货店掌柜的女儿,马洪亮在那儿驻军的时候,眉来眼去勾搭上的。别看马洪亮是个兵,可手里有钱,钱是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他用来路不明的钱给杂货店小姐买零嘴,还买过一副手镯,最后一次买的兰士林布,小姐用它做成旗袍,往镜子前一站,幸福的有些晕眩。马洪亮趁着人家晕眩之际便下手了,并且获得了成功。小姐在双重幸福中不能自拔,就和马洪亮私定了终身。
济南战役结束后,解放军又一鼓作气打青岛,而马洪亮则跑到清河县,趁着风高月黑,击掌三声为号,拐着人家小姐私奔了。用马洪亮的说法,他是和八路一块进的青岛,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他是入城干部。
这个时候,马洪亮手里依然有钱,谁也不知道钱从哪儿来的,连跟他私奔的小姐也不知道,他用钱给小姐开了个杂货店,自己却到运输联社拉地盘车去了。因为家传的原因,小姐对杂货店很在行,经营的生气勃勃。马洪亮在一个瑰丽的黄昏,用地盘车拉回来一个铁家伙,街上邻居们懵懂了一会,才想起这玩艺原来是保险柜呀。邻居问马洪亮,买的?马洪亮说,是,是买的。 邻居又问,用它来装钱?马洪亮说,是,是装钱。邻居们的目光立刻意味深长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就有了运动,一搞运动,人们就要查马洪亮的来龙去脉,每到这时,马洪亮就将八路开给他的路条拿出来,群众一看,解放军都恩准了,咱还追究什么。再说了,他拉地盘车,看上去也象个劳动人民,就不再难为他,还到他家杂货店里买东西。到了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时候,革命舞台上出了个马洪亮,人家唱“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而我们小街上的马洪亮却不行了,日渐消瘦了不说,还浑身打颤,尤其那双手,颤得一塌糊涂,有人去买烟,他接不着人家的钱,人家也接不着他的烟。即使这样,革命群众也没放过它,等他拿出八路的路条之后,大家擦亮眼睛一看,那枚章子上竟然刻着这样两个字:税迄。啧啧,这个马洪亮一定有问题。
就在追查马洪亮问题的时候,他却死了,按民间的说法,叫做死无对证。革命群众就查抄了他家的杂货店,当然了,主要目标是那只保险柜。抄家那天,先把马洪亮的尸体运走了,然后才把保险柜搬到马路上。马洪亮的遗孀很坦然,在众目睽睽下把保险柜打开,群众一拥而上,里面果真有许多钱,一沓一沓的,叫人肃然起敬,也叫人倒吸一口凉气。等到拿出来细看时,不禁又犯了嘀咕,这是什么钱啊?怎么一张就十万呀?群众里有智叟,睃过一眼就笑了说,没用了,是国民党钱,叫绵羊票子,跟擦腚纸一样。
于是,群众就哄街大笑,笑声里,绵羊票子就被抛向空中,跟传单似的。
几天以后,我和同学在林大伟家玩,林大伟是中学生,参加过几次抄家活动,很有些见识,他对我同学马玉石说,你要是敢从窗上跳下去,我给你两万块钱。马玉石眼睛一亮,人接着就从窗口上消失了。等到马玉石再次爬上楼来,我们看到他崴了脚脖子,一瘸一瘸的,把手伸向林大伟。林大伟毫不含糊,当即摸出一张票子给他说,拿去吧,不用找了。我们一看,是绵羊票子,面值十万。
于是,我们又想起了马洪亮。

陈文礼

很早就认识这个人,他是我同学王志杰的邻居,似乎在一家木器厂当会计,白净的面皮,穿戴也很得体,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人。我到志杰家去的时候,常在楼道里碰见他,见了面也喊一声陈叔,擦肩而过之后也就不再思量。
后来,真正仔细打量陈文礼是因为他怀里抱了一只大公鸡。同学王志杰告诉我说,现在流行打公鸡血,能治病,陈叔家里养了两只,轮流抽血,往他的血管里注射。听了以后,我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那时候,我家里也养着鸡,一只公鸡和一群母鸡,那公鸡浑身雪白,骁勇善战,在小街上没有对手,我管它叫“秃鹰”,有时也叫它“哥萨克白匪。”对于公鸡,我那时的认识只有两点,一个是可以斗鸡玩,另一个是公鸡爱耍流氓,动不动就对母鸡摆出一副流氓架势。可没听说过公鸡血能治病。于是,就认真的打量起陈文礼来。首先看他有没有好斗的迹象,譬如见了别的男人,是不是也象公鸡那样,弓起身子,摆出决斗的姿态。可是没有,陈叔一直文质彬彬的。于是再观察,看他见了女人是一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象公鸡那样无耻。也没有,陈叔始终都很有教养的。
说实话,这事挺让我失望的,一个人身体里有鸡的血脉,却没有鸡的行为,真是不可思议啊。于是决定,把这件事忘掉,回头问我的同学王志杰,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志杰说,没睡好,天不亮就被陈叔吵醒了。我又问,陈叔他怎么啦?志杰一脸不悦地说,他早上起来打鸣。
天哪,他终于有了一点公鸡的特征。
后来,打鸡血的事过时了,又兴起喝醋疗法,并在醋里养上某一种生物,我从陈叔家的门缝里看到过,玻璃瓶中的米醋泡着象水母一样的东西,立刻让我想起医学院的标本室。我跟志杰说,千万别兴炼丹,那样,陈叔还要在家里支起八卦炉,多麻烦啊。
过了一阵子,喝醋又不行了,时兴甩手疗法。早上上学的时候,我和志杰看到陈叔在海边,和一大帮人一起甩手,他脸上的神情很肃穆,象朝圣似的。等到甩手疗法又过时了,陈叔也退休了,这让他如虎添翼,有充分的时间去追逐各种时兴的疗法。后来,我们都参加了工作,很长时间才能和志杰见上一面。好些年后,在街上碰到志杰,他告诉我,陈叔死了,死于帕金森症,而他生前,海边公园流行的功法,他全部操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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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夫

文 / 阿杰

11/22/2019 11:16:08 PM

过了五一,夏天就近了。
老凌不喜欢过夏天。因为他后背长了一个凸起物。
这尤物在肩胛骨那儿,一开始不当回事,以为是个粉刺。他记得是儿子上大学那年冒出来的,儿子给他捶背时看到了,临走叮嘱他赶紧去看大夫。他答应了,但没当回事。
过了很多年,那尤物还在,天冷倒不觉得什么。天一热就奇痒。不小心碰一下还会疼。
那天,儿子又给捶背,发现那尤物还在,不悦。限他赶紧去看。
到哪个医院好呢?
下意识地选了那家有名的医院。
一老专家接诊,他示意老凌撩起T恤,他就瞄了一眼,也不多说,示意身边的助手。助手心领神会,招呼老凌跟他走。
你穿上衣服吧,别感冒了。那医生姓刘,刚才老凌听他打电话时说的。
老凌跟着刘大夫走出门诊,穿过一条长长的玻璃甬道,甬道是架空的,是二层,两侧下面都是花园,花园边上是高大的建筑。老凌记得过去这里是迷宫一样的长廊,日占时期这里是军医院。日式建筑保存了近百年,前几年才被拆掉翻盖了气派的大厦。
你这个啊,不能报销。刘大夫边走边对老凌说。
多少钱啊?
六七百吧!
啊呀,不少呢,我没带那么多钱。
你要是放心,咱就不走流程,给我三百就行。
三百也不少啊。
呀,敷料什么的,怎么也得一两百吧。
太多了。
那就算了。刘大夫扭头招呼老凌身后的另一个人,来,你快点跟上来。他不再理会老凌。
那就麻烦你了。老凌讪讪地独自离开。找个公厕穿上衣衫。
可是,不能不看啊,儿子盯着呢。
老凌又去挂中医,他以为用个拔毒膏什么的就能搞掂。
再挂号,漫长的等候,临近午间饭点,终于排上号。
接诊的是一位女中医,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网上介绍说,她是正高级主任医师。
正高女中医满脸疲惫。
你这个啊,要切除!女中医不容置疑。
老凌默然,退出。他不想花那么多钱。囊中羞涩。
突然想到一个熟人,试探着发了一个信息。
好啊,下周你来吧。
到了约定的时间又到这家医院,熟人是权威,很忙。正在做手术,要他在门口一等。
等待的空档,老凌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刘大夫。
刘大夫看他一眼,没吱声。老凌也没吱声。
啊,你来了?熟人跟老凌打招呼。来,你给我消毒,打麻药,一毫升。熟人吩咐助手刘大夫。
老凌趴着,看不到刘大夫的表情。
熟人娴熟地操作,简单问询情况,不一会,说声,你别动啊,就离开了。
少顷,老凌感觉到有人在刀口位置包扎,贴胶布。动作麻利。
好了,起来吧!老凌听出这不是熟人的声音。
老凌起身,从手术床下来的时候,贴胶布的人只有一个背影。
那是刘大夫。

2019.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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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老人海外旅居养老方兴未艾

文 / 石老人

11/22/2019 11:12:46 PM

中国老人旅居养老的肇始已有近二十年了。
先是城里老人选择下乡养老,为的是找一个空气好的清净地方以度余生。可是好景不长,因为有些农村的工业污染已甚于城市,只能逼老人远走他乡。 数以十万计的东北退休老人为躲避寒冬结伴飞到海南三亚去买房租房的现实故事可以说是开创了现代中国老人旅居养老的先河。
近七八年来又有数十万来自中国各个城市的老人跨洋过海来到美国、加拿大、新西兰、澳洲等国开始自己独立过的候鸟生活。这个出国旅居老人的群体由于带有浓郁的受教育和文化背景,他们受到了所在国家住民的欢迎和礼遇。旅居者同时自己在健康、灵修、社交、老有所为发挥特长方面也获得了得其所哉的满足。
中国老人的海外旅居是依据人类适者生存的候鸟法则应运而生的智慧选择。
《诗经》中“逝将去汝,适彼乐土”的诗句说明早在春秋时代的华夏儿女就一直为寻找自己的桃园生活而“或命巾车,或棹孤舟”以奔波迁徙。
我认为出国旅居的好处至少有以下五点:
一、呼吸洁净新鲜的空气。能使许多慢性病在氧吧中日趋自愈。
二、享受安全的食品和饮水实现饮食无忧。不再为三聚氰胺和地沟油担心。
三、拥有自己的恒产。可以购买房屋和土地重新过上有尊严的地主生活。如美国中小城市的房价仅为北京的五分之一。150万元买套独立别墅产权是永久的可以代代相传,也可升值变现。你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永远不用担心暴力拆迁。你可以过上天天采菊东篱下,日日戴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
四、你只要会微信,就不会过傻子生活。你的生活会充满诗意。棋友群、书画群、钓鱼群、园艺群、歌舞群、旅游群、文友群、健身群……让你应接不暇。如果你想从事某一项研究和著述,你可专心致志不受打扰,还会有事半功倍的成效和收获。良好的心态使你的每一天都与快乐的远方相伴而不知老之将至。
五、生活成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高。你每月的养老性收入只要固定达到1000美元的水平就可考虑出国旅居养老让自己在国外生活衣食无忧。
如果有机会你还可能部分或全部享受所在国家的福利和待遇。对你的生活那将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如果你患有严重的疾病,可能自理都有困难,我建议你就取消出国旅居养老的计划,还是改为国内异地旅居养老为好。
如果是因年龄衰老引起的慢性病我建议你还是选择出国旅居养老。
人挪活,树挪死,这是千年的经验之谈。生命在变中会有新生,人体的自愈能力是强大的也是神奇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收益者。
以上全是我本人——一个旅居养老已达七年的77岁老者的经验之谈,姑妄听之,仅供老年兄弟姊妹们参考。

2019年11月22日 于美国佛州旅居养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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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小楼又东风(之一)

文 / 阿杰

11/22/2019 11:07:58 PM

后半夜,下夜班回家睡下不久,被窗外一阵轻轻的拍打窗户的声音惊醒。侧耳倾听,一阵紧似一阵的春雨悄然落下。
忽的,想起来曾经呆过的两幢小楼,分别是位于第三海水浴场边的光缆站和地处鱼山路小鱼山公园边的电信小楼。
有机会在两幢小楼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缘起于跟隋洪胜的一段友谊。
洪胜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市委党校第24期团训班的班长,市邮电局团委负责人,那时,我担任他们的语文老师,也是第25期团训班的班主任。相仿的年龄、共同的职业、惺惺相惜的秉性,有缘使我俩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
在一个不算太炎热的初夏,接到洪胜的电话,要我到他办公的地方去坐坐。
约见我的地方,他大致说了一下。虽然对青岛海滨是熟得不能再熟,可是对八大关一带的个别旮旯还是有些陌生。那里具有异国特色塞满了各种传闻典故的历史老建筑,每年暑期在那一带避暑度假的大人物,以及因此动辄戒严的路段,使那一带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洪胜说的那个地方,不注意的话,毫不起眼,就在紧邻海边的一条街道的南边。街道窄窄的,大概不过五六米。 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方,远远的,就见一个魁梧的山东大汉站在那里,见我走近了,他向我招手,正是洪胜。
洪胜引领我走近紧邻海边的一幢二层的别墅,别墅四周是葳蕤的草丛,草丛中间或还有三两丛说不上艳丽,却也夺目的花。海浪在不远处哗哗地拍打着砾石遍布的海滩,说不上名字的海鸟在低空盘旋,腥腥的海风直直地钻入鼻孔。虽然阳光很亮,却不灼人。
走近小楼,立时感到了清爽。进入楼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约有四五十平米,厅堂四周有三四个小门,好像是办公室。厅内对面,是一个硕大的地球仪,那种古铜色的,很精致。厅堂左手,是一架楼梯,我跟洪深迈上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就小多了,楼上有三个小门,斜对着楼梯,走进左边一个门,对面是一个长沙发,沙发右手,是阳台,推门出去,大海近在咫尺,白花花的浪花似乎垂手可掬。
落座,看茶。洪胜微微地笑着,看着我,说出他的打算。
他离开团委岗位后,在局宣传部门工作一段时间,后来做过局办负责人,后来我在八大关荣成路一间雅致的西餐厅,经常可见他在那里招待客户,忙得不可开交。此时他的职务好几个,这个小楼是邮电局一个对外贸易的企业驻地,他是负责人。这个企业正在筹办一个内部小报,于是找到了我。小报的内容是,从网上选取有关邮电、电信改革(当时电信局刚成立不久,移动、寻呼刚从母体剥离独立)的一些动态,编辑加工后送交局属各部门负责人供参考。
可是,我对网络在此之前是一窍不通,虽然在此之前,已经能熟练地操作电脑,并能盲打。洪胜的意思是确定的,我只好赶鸭子上架,现学现用。
从此,在这个小楼一楼的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开始了我跟网络的近距离接触。从完全不懂,到试探着解析源代码。接着,就开始在网上冲浪了。筹备的小报名字叫作网上参考,最初是不定期出刊,后来是月刊、半月刊,最后是周刊。每星期的前两天半在网上搜索,将有关IT行业最新的动态,业内专家对一些改革措施的解读,以及各地电信及通讯行业改革的成功作法,还有一些技术性很强的科技新成果、国外最新IT成果等等,下载了,存到文件夹里,再用一天半加工整理编辑,接着是排版,要正好适合于骑马订,16开本,不多不少,控制在正好24个页码。当天下午送到位于北京路-河南路口的程大姐办的小印刷作坊去印,第七天上就能印装完成,总共印100份,坐公交车去取回来,拿到小楼里,写信封,装好,封口,有顺路的,就麻烦他们捎着送,或者在接下来的三两天里我直接去送。发送的范围,除了电信局的局级领导、各处室负责人,还有市委、市政府办公厅,还有刚刚分立出去的移动、联通的领导。现在,有时收拾旧书,会翻出几本保存的小报,那清新雅致的封面会不时泛起对往事的回忆。
再后来,试探着办网站,注册了一个,中文名称叫作科易,算是电信公司的一个综合性网站。
由于濒临第三海水浴场,就有机会直接赤裸裸地下海。不过,这里说的赤裸裸,并不是一丝不挂,而是像当年在团市委工作期间那样,在办公室换好泳裤,直接到第六海水浴场入浴。当年在第六浴场,经常可见洪胜领着邮电局的青年干部身着泳裤直接去游泳。邮电局距离海水浴场足有一里多路,而这里距第三浴场,仅有百余米,可谓近在咫尺。其便捷、闲适、惬意无以言表。
有时跟冯师傅一起值夜班,没有风的日子,跟这位长我四五岁的兄长一起,闲适地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或在沙滩上漫步,听海浪起伏,看一轮明月在深蓝的衬着点点繁星的夜空上高挂,风儿微微地吹拂着脸,卷起衣衫。海面上,远远的,有懵懵懂懂的等待进港的巨轮,偶尔也有摇着单橹在星夜下缓行的孤舟。不远处的第三浴场,偶尔可闻哗哗的水声,那是悠闲的夜泳者。
小楼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一直讳莫如深。直到有一天,一群据说是局有关部门来的人,领来了几位韩国人,并让我暂时离开小屋,折腾一番之后,才知道,原来,就在我放置电脑的桌子下面,有一个井盖,井盖下面的一个什么设施,竟然是中韩海底光缆的起点!这个地点的连线,在外面海滩上隐约可见,一直深入黄海,与对岸的另一个国家连结。原来这里正式的用途,也就是说,建这幢小楼是为中韩海底光缆配套的,确切说,这里正式的名称应为光缆站。
神秘面纱虽然揭去,可后来发生的事却依然神秘。
有一个夏季,两位不速之客突然闯了进来,煞有介事地要检查,他们逐间办公室看,到我小屋后,仔细检查了百叶窗帘,又看看我,像不像可疑之徒,末了,叮嘱我:明天X点X分,千万不要拉开窗帘,也不可掀动窗帘,否则,后果自负!
乖乖!这么可怕!
第二天,在事先说好不得乱动的时刻,远远地,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警笛,接着是一连串威严的吆喝声,少顷,是轿车刷刷的行驶声。虽然有事先的警告,还是捺不住好奇,从百叶窗帘的缝隙里向外偷窥,轿车倒是看到了,但里面究竟是何方神圣,哪位大人物,却根本看不到,一是车速很快,二是车上也拉着帘子。
后来知道,原来是已经下野的江大人……
一切又归于平静。度过了天天裸泳的好光景,很快迎来秋高气爽的深秋,八大关斑斓的色彩,海格外蓝,天格外澄澈,夜里值班,偌大的一幢楼,只有我一个人,是世外桃源,还是极乐世界,恐怕都无法形容。
楼里的伙计们,有老家青岛,远赴山西工作,在当地娶妻生子,后来不习惯青岛的生活,又返回太原的冯家明师傅,有总是笑眯眯的退休老会计刘师傅,还有脑袋稍微有点缺弦的出纳小刘姑娘、快言快语的会计李世红,还有司机张文斌,他是洪胜的同学,有大个子司机张建国,哦,还有一口崂山乡音的金师傅,洪胜忙不过来的时候,委托金师傅负责。
小楼的生活是单调的,个人忙个人的,只有彼此需要搭把手的时候,才会接触。一次,洪胜委托我调研投资项目,令张文斌开车,拉着我满岛城转,对这个青岛小哥有了近距离的了解。后来,我受托做网站,免不了跟钱打交道,于是跟李世红交往很多,李世红戴一柄眼镜,老是笑眯眯的,口头禅是“笑死了”。大个子张建国后来做地产开发,据说做得风生水起,颇有建树。大个子很爱干净,公司有个淋浴间,总是见他头发湿淋淋地从里面出来。
刮大风的时候,寒风刺骨的时候,骄阳似火的时候,躲进小楼,立刻就能与外面的一切隔绝,好像那翻卷的海,黑洞洞的夜,刀子般的风,怒吼的天籁,还有种种的恐惧、不安,统统都会消失。夜里值班的时候,睡在二楼柔暖的双人床上,或是睡在老冯宽大的沙发上,听窗外的海涛,间或也能听到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户上的潇潇雨丝。
也有不平静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到办公室的时候,一辆警车停在门口。原来是财务小屋昨夜被蟊贼破窗而入,窗户手指粗的铁棍被锯开,碎玻璃洒了一地。好在公司没有损失,只是李世红个人的抽屉被撬开。
暑期,这里成为了招待站。民革市委的葛陆,是这里的常客,这位饕餮之徒,经常带他天南海北的客人到这里,我只好尽地主之谊,面对大海,啖海鲜呷青啤沐浴海风,好不快活。
没有不散的筵席。由于光缆站一直持续地坚持要回归,告别的时候终于到了。洪胜神情黯然,召集大家,依依不舍地向小楼道别。
冯师傅回太原之后,有时春节还给我打来电话,将小楼的旧友们逐个问个遍。
此后,偶尔在海滨健行,路过小楼,近距离地端详小楼,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在拜访一位久违的老朋友。
时隔多年,那海边的小楼影影绰绰的倩影,老冯,洪胜,小李,小刘,大张,小张,还总能聚集到我的梦里,与我分享那段难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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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考故事

文 / 苏永生

11/22/2019 10:58:36 PM

(一)

“文革”结束后的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那个时候,我是故城县青罕供销社的一名售货员。本来想不到去考大学,毕竟我只上了一年初中,赶上“文化大革命”,后面两年基本没上课。到了1968年夏秋之际,还没“毕业”,因为家庭的关系,作为一名后来被称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随同我母亲,被强制注销了城市户口,送到原籍河北故城当了农民。直到1975年才落实政策,我的身份改成“知识青年”,当年底安排工作进了供销社,成了吃商品粮的正式职工。
1977年恢复高考,我心里是半信半疑的:不太相信会实行真正的考试,择优录取。当然,已经捧上了“铁饭碗”也有一定的关系。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大事改变了我的看法。那就是出了故城县委书记指使人为自己的女儿高考作弊,后来被举报被处理的事。这事就不细说了,年龄大的朋友,尤其是我们衡水地区的人都知道这事。
1977年12月进行“文革”后首次高考。时间不长中央来人调查处理作弊事件。不久处理干部,第二年即1978年1月故城县考生重新考试。当时全国报纸广播都报道。我们供销社对面的公社中学就是考点之一。
这些事情给了我很大的振动,上大学的愿望复活了,所以当1978年高考招生开始后,我就下决心要报名了。
报上名后,有一天我们供销社的一把手韩主任在院里叫住我问:“你报名考大学?”
“嗯,”我小声回答,毕竟自己也有些不大自信。
“你不是初中毕业吗?”
我知道韩主任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只好说:“我试试吧。”
韩主任没再说话,回他办公室了。
我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想想自己的决定,也确实有点不自量力和冒险。那凭什么敢有这个想法呢?还有点自信的地方是,在农村劳动七年半,供销社工作二年多,业余时间我没有别的爱好,千方百计找书看。虽然中学中上了一年,但初高中涉及到文科方面的知识,通过阅读学到不少。考大学文科,只涉及到一门数学是知识的缺项。其他政治语文历史地理估计还行。
最后归结到一点:试试吧。
供销社的韩主任是位非常不错的领导干部。他作风正派,不抽烟不喝酒,鼓励年轻人上进。我进供销社时间不长,他发现我干活比较本份,学东西也比较快,就提拔我兼做门市部的会计,还评我为先进工作者,出席过全县供销社系统“学毛选积极分子大会”。我到冀县师范学校工作以后,有一年为了涨工资,落实我的工龄,冀师派人到青罕供销社了解调查。回来的同志对我讲,供销社领导对你评价很高。
供销社经销烟酒,年轻人往往沾染上抽烟喝酒的习惯。作为领导,韩主任对此管得非常严。几乎每次开会,他都要讲抽烟尤其是喝酒的坏处。他常说的话是:“喝了酒,口出狂言,说自己处处‘英雄’;等到酒醒了,又变成‘狗熊’了!”
话落,引起一片笑声。爱喝酒的几个人,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经常对爱喝酒的人旁敲侧击,使供销社的职工不敢明目张胆地喝酒。
说我报名吧。到了报名时间,我向部门负责人老张请了假去县城。故城县城在郑家口,简称郑口。离我们供销社驻地青罕约15华里。骑自行车往返。
话说我找到高考报名的地方——县直单位党支部(或党委?)报名。一位男子约有40多岁,听完我的意图后,态度很生硬地说:“你超过25周岁了,不能报!”
我吃了一惊。想起招生简章上是说某年某月以前出生的可以报名。那是指25周岁以下的。但后面还有一句,“25周岁以上的优秀青年也可报名”。
我把以上意思给他说了(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有这规定)。
这位男子(后来我知道他是这里的书记)还是态度很不好,说:“那就叫你们供销社开证明。没有证明不能报!”
我就只好回来再想办法了。
现在用点笔墨说一下我们部门负责人老张。他是位旧社会过来的买卖人,当时大概快退休了吧。他继承了旧时商家和气生财的古训,与人为善,但与人不深入交往。
我们在一个部门工作,晚上一起睡在门市部后面的宿舍兼办公室里(共3人,还有一位王子明兄,下面会写到)。时间长了,谈话内容和范围逐渐扩大,高兴时,老张偶尔与我们这些年轻人谈起他在旧社会,经商贩卖布匹往来北京与故城的往事。讲起那时他们常常骑自行车驭着货物从德州回郑口,途经某地是强盗常出没之地。生意人凑成十多二十几人,一起走。经过危险地带时,要一面快行一面大家互相大声呼喊招呼,呼啸而过。这样做的目的,等于与强盗沟通,说明人多势众,也说明都是小本生意人,没有很多钱财。而盗亦有道,他们往往对大财主动手,所谓杀富济贫是也,一般不为难小生意人。
到北京办完事后,这些生意人往往到“窑子铺”里寻欢。老张绘声绘色地讲起 “入门级”课程“打茶围”:进门落座,“窑姐”上茶,客人们一边喝茶一边与“窑姐”说笑,或者说是调情吧。到时走人等。
“打茶围”后面进阶的课程,老张就不讲了。我们也不便多问。略过这一段,老张又讲起旧社会,很多生意人,挣了钱就花在这上面,到头来存不下一点钱。
那时我们供销社允许各部门自己订报纸杂志,费用可以从门市收入中直接抵销。但要由部门负责人决定。我提议订了好多,老张都同意。报纸有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参考消息,杂志我订了《历史研究》。阅读这些报刊,等于补上中学没学的文科方面的课。后来能考上大学,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报名高考,看成绩,打听情况,办理有关手续等。往县城和衡水跑了总计有10多次,每次请假,老张都同意。须知我请假,留下的活,其他人要担起来。在我报名参加高考这事上,老张帮了不少忙。
我离开供销社上大学以后的第二年,有一次经过青罕公社,就到供销社看看,到副食门市部,老张正忙着卖货,还不忘招呼我留下吃饭。不过我那天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多待,也没时间和老张多说一会话。
大约七八年前,也就是我离开供销社30多年后,我经过故城县,特意绕道到青罕(现在叫青罕镇)看一下。
到了那一带,竟然连到青罕的路也找不到了!我原来是那么自信:从青罕东到德州,西到郑口,这路走了多少遍?摸着黑走也找得到。
不过我忘了我的印象是30年前的场景!如今路改了,公路上房子连成一片,早不是我记忆中的青罕公社了。
靠着GPS导航,我才找到供销社旧址。不用说,早已是物是人非。这叫多情误我。
扯得太远。再回来说。我第一次的报名碰了钉子。回到供销社以后,我找到保管公章也负责行政事务的李总会计。他是一个非常和善的小老头(那时似乎把50多岁的人就看作老人了),与人说话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他听完我的要求后,也是一样笑着说:“你自己写好,拿来我给你盖章。”
当天晚上我在宿舍里起草了证明信。大意是说“我单位职工某某同志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工作积极,团结同志”等。记得特别清楚地针对招生要求,写上这样一句:“综上,此同志堪称优秀青年,请给予报名是荷!”
第二天,拿上证明信,我又请假骑车到报名处。这次那位书记看了证明后没说什么,就让旁边的女工作人员给办相关手续了。
过了十来天吧,准考证发下来了。考试时间是7月20-22日,考三天。这张准考证我保存至今。发出来大家欣赏一下。这是准考证的正面,反面印着几项注意事项。

(二)

这时已是1978年的四五月份,离考试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再简单说一下我的备考过程吧。
哈哈。那时的人《毛选》学得好,《语录》背得熟。有两句语录人人会背:“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我也是这样。
不怕人笑话,不怕打败,即“战略上藐视敌人”也;而“战术上重视敌人”,俺也是动了一点脑筋。
1.考文科。5门中,4个强项,1个弱项(数学)。4强1弱,有取胜可能。
2.集中力量,主攻4个强项,争取多拿分。1个弱项,能拿多少是多少。
3.除了自己努力,千方百计争取外援。这一点需要说明一下。知识是在自己脑子里,外援怎么帮?主要有两点,一是立即要能找到全部初高中相关课程的教材,用来复习。二是不懂的地方要有人请教辅导。
4.这二三个月,破釜沉舟,拼命学。
西方有句名言:万事互相效力。
我喜欢读书学习,平日里对知识人,如对面中学的老师等,都愿意与他们交往。他们也愿意与我交朋友。
那时物资短缺,我们副食部卖的有些东西属于紧俏品,如好烟好酒,红糖碱面,甚至咸鱼水果点心。有些进货不多的紧俏商品,惯例是放在我们的仓库里,熟人要才卖。一般人问就说没有。
所以有人说,那个时代不兴搞关系。也不完全对。
因为我常与老师们交流知识,他们要买紧俏品就找我,我则尽量给方便。到了我复习考试的时候,这些老师和其他朋友都很帮忙,很快就找齐了课本及一些参考资料。
还有一事。当时买粮食要粮票。而到外地去,必需全国通用粮票才行。中学有一位蒋老师,男的,30岁左右。上海人,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家庭成分不好。分来公社中学任教。他爱人是上海郊区人。每年来此探亲或蒋老师回上海探亲,都要全国粮票。我每次都帮他兑换。我在学习复习功课准备高考时,他几次提出帮我辅导数学,因我把数学放在最后,而到了最后,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也就失掉了跟蒋老师学习的机会。
哎,如果我能有时间,跟蒋老师学一段时间数学,高考多得10分20分,又会是一条不同的人生之路吧。
说到数学,尽管我只考了5分,可就是这5分,决定了能上大学。下面再说。
供销社工作繁重,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早晨起来就开门,天黑关门。晚饭后,要“包包”,就是把第二天要卖的点心、茶叶、花椒等称重用纸包成包,方便出售。干完这些活,就九或十点了。这才是我学习的时间。那时我也想不到,即使想到也不会允许,请假复习功课。所以,除了到县城办理有关考试的手续,必需请假。我就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天,第二天离开供销社到学校报到。
忙完工作,别人睡觉了。我就到门市部柜台上开始学习。几乎天天学到下半夜二三点,睡几个小时就要起床了。那时年轻,对上大学又有强烈的愿望,所以这样连续拼命学习,也并不觉得苦。
课本大概反复看了有十遍吧。我的办法是第一遍通读,第二遍划重点,第三遍缩小重点,第四遍就有些重点展开联想补充内容。再回来开始另一轮复习。
白天无法复习功课,我在柜台上卖货,人少时就抽空看报纸,关注时事政治。光明日报的理论版,挑一些重要的文章反复读几遍。
这样越学越觉得相关知识能自己理出头绪,有点融会贯通的意思了。
到离考试只有二三天时,我才开始数学课的学习。虽说我上过一年初中课,但那些知识,尤其数学知识,随着十多年时间过去,几乎忘光了。现在复习,等于从头学。看了开头几页,考试时间就到了。
无可奈何。只得仓促上阵了。
再说考试地点。我被安排在我县的建国公社考点,离我工作的青罕公社约70华里。为什么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负责安排的单位或个人没有考虑到考生会十分不方便吗?又,我自己事先也想不到、后来也不曾想到提出个人的困难,要求换一下到近的考点?
这些都没有在考虑之列。当时,只要能让参加考试就满足了。
但问题是要考三天,来去这么远。最主要的是要有地方住和吃才行啊。
距离远,自己就克服了,可以骑自行车往返。住和吃呢?那时公社一级好像也没有旅馆。即使有,我也住不起。我到供销社工作,第一年工资是每月20元,第二年24.5元,第三年也就是我离开那一年才涨到28元。
我们供销社的邴经理知道了,主动提出介绍我到建国供销社,找一位姓王的副主任,是他的朋友,请他帮助我安排吃住。
这位邴经理是我们供销社的业务负责人。也是近50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但非常精明强干,业务精通,为人也好。他不但帮我联系考试时的住宿,高考后,还给我介绍对象。不过没有缘分,我和那位姑娘只见过一面,没有处下去。
高考前一天,吃过午饭以后我骑着自行车,带着考试用具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先沿公路骑行到县城,上运河河堤,沿着河堤一直骑到建国公社驻地。那时公路不好,全是土路,走河堤路顺一些但弯弯曲曲,要远不少。那时年轻,骑行百十里路不当回事。
七月下旬,正是河北最热的季节,骑在车上,灸热的阳光下,挥汗如雨。傍晚时分到了建国公社,找到供销社,见到了王副主任,王副主任领我到供销社院内的一处平房,是一间西房,供销社的李炊事员住在这个屋子里,室内正有一张空床,就安排我住在这里,吃饭就到食堂买饭票与职工一起吃饭。
我在这里住了3个晚上,第三天考试下午是外语,不计分,再说即使考,我也考不了几分。就没有参加,又骑行70里路回到供销社,第二天照常上班了。
那几天的考试可以说是在煎熬中度过的。考试本身没有什么,比我预想的简单,个人自觉比预想的考得还要好。但就是住的地方不好,一是太热。这是一间西屋,不透风;二是我没带蚊帐,睡觉时就一边喂蚊子。因此晚上睡一会就被热醒或咬醒。估计一晚上也就睡二三个小时的觉。
但那也是很愉快的一次经历,特别是每天我考试回来,晚饭后,王副主任和供销社的职工都在院子里乘凉。王副主任也喜欢文史,他会问我:“今天考的哪一科啊?”
我就回答他。然后他还会问一些相关的内容,问我是怎么作答的。他也说说他的意见。
那年的历史课考题中,有一道是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方面的,王副主任对此特别有兴趣,我们一起回顾复习那些相关的事件,及对此看法。当时,他坐在一棵大树下,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摇着大蒲扇的场景,多少年了还历历在目。
回到供销社以后,工作照旧。早起开门卖货,拉着车子去进货,搬运货物。因为我是部门会计,还要每天下班前汇总货款,送到对面的信用社。到了月底,晚上我们加班盘点:清理货物,算出盈亏。
但毕竟是不同以往了。心中盼望着考试成绩出来的日子,急切地想知道考试的结果。
印象里应该是8月底,考试成绩、当年河北最低录取线公布了:我的分数是304.5分。最低录取线300分。
历史考得最好,80几分,语文和地理都是70多分,政治大概是60多分。数学成绩最可怜,只有5分。但前面说过了,总分是304.5。如果没有数学的5分,就够不上最低录取线。
对这个成绩,我个人既满意,又遗憾。特别是开始录取后,我熟悉的一位老师,写信到省里他的熟人,打听到河北本科的录取线是315分。我知道上不了本科,有些遗憾。但总体上感到欣慰,有上大学的希望。
接下来,还有不少考验呢。

(三)

首先,也是非常重要的是“政审”,那时这可是个大问题。“政审”就是“政治审查”,除了本人的政治表现,还要审查父母的政治身份,政治表现等。
其次是填报志愿是否得当,能否被有关学校录取。
先说说第二项,当时也没有人指导如何填报,我在县教育局里有一位同村的老乡,他在教研室工作。我就此请教过他。他只关照我,最后一项是否服从分配,要填上服从分配,这样即使你填报的学校不录取你,没填报的学校有可能录取你。
当时也不知道有哪些学校,就填了我知道几个,如河北师范大学、河北师范学院等。这二所学校都是本科院校。我的成绩不达标。但我后来接到的录取通知书上又确实盖着河北师范大学的公章,事实是我们被录取到:河北师范大学衡水地区师资班。这是专科班。
再来说说政审。这对我又是一个严峻的关口。
从实招来吧。我的父母解放前在旧政权里混点事做。虽然只是低级的职务。但文化大革命中,尤其是我母亲,挨过斗,被遣送回农村劳动改造。按那时说法,是有历史问题的人。
在填写家庭情况等表格的时候,是否如实写,怎么写,当时我也是犹豫考虑再三。如实说,怕政审通不过,失去上大学的机会;隐瞒不说吧,怕查出来,罪加一等,至少会取消录取资格。
经过一番内心的考虑和挣扎,我想还是要说实话,便如实地把情况写上了。
下面对我进行政审的过程,按说我是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了,事情是这样:
对我父母和家庭情况的政审,由我们供销社的上级—-县供销社有关部门负责,县供销社派了一名干部,要求我们供销社也派一名干部,必须是中共党员,二人一起到山东青岛市我母亲的工作单位进行调查。我们供销社派的是一位姓刁的职工,他比我大五六岁吧,我们曾在一个部门工作过,关系很好。读至此,大家也知道了,是他告诉我,他们将去青岛。
他们从青岛回来后,刁给我看了他们在青岛海滨拍的照片。他有原则,并不告诉我调查的经过和结果。
当然,后来我被录取。
再说录取我的学校。我想那是经过10年动乱,高校没有招生,造成教师队伍短缺,恢复高考,为了让更多的人进入大学学习,同时尽快培养补充教师队伍,才发明了这么一个名称,由河北师范大学出名义,在本校以外,有条件的地市设立大专的师资班。
衡水地区的师资班就设在衡水师范学校。1977级文科2个班,1978级也是2个班。在这个师资班的基础上,1979年国家批准成立了衡水师范专科学校。所以我们1980年毕业时,毕业证书上就盖衡水师范专科学校的印章。现在衡水师专也成为历史了。
录取通知书不像现在制作的那么精美,就是一张白纸,上面印着几行字,大意是:经河北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河北师范大学衡水地区师资班学习,学制二年。入学时间另行通知。
凭着这份入学通知书,我办理了档案转移、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等。这份文件到学校报到的时候,交到学校了,自己并不能保留。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间应该是9月中旬左右。这之后,等了约一个月,仍然没有收到开学报到的通知,我有些着急了。
对面中学里有一位代课教数学的袁老师,他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也是被衡水地区师资班录取的。我们见面时,就商量到学校去问一下。
我就又一次请了假,到县城坐长途客车到衡水,找到师范学校。袁老师认识的一位故城的老乡,是1977级文科班的,正在衡水上学,姓李。袁老师让我去找他。见到这位学兄以后,知道他是这个班的班长,比我年长几岁,与学校各部门熟悉。他就带我到教务处,查了录取名单,上面有我和袁老师的名字。我问:“什么时间开学?”“还没准备好,”那位老师说:“你回去等通知吧”。
那是我第一次到衡水,但心里不踏实,工作也不能耽误,除了到学校办事,在衡水哪里也没去,当天就匆匆又坐车回来了。
这位姓李的师兄,为人非常好,人很成熟。我到学校上学以后,我们常见面交流,他那时受学校委托,管理学校的期刊阅览室。后来他介绍我做这件事。
那时学校条件并不很好,期刊阅览室不过半间教室那么大。但订阅的期刊杂志至少有几十种。由于来阅览的人多,来不及排到架子上,屋子中间几个桌子合在一起拼成一个大台子,期刊杂志就堆在桌子上,厚厚的几层,学生们就坐在四周阅读。
文革刚结束。学生中很多都是饱尝失学之苦的人,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文革中根本看不到的图书杂志,让这些渴望知识的学生,那个激动啊。所以阅览室下午课后开门,学生蜂拥而至,座无虚席。晚上九点关门,很多人不愿离开。其他人走后,我们负责管理的几个学生,就整理一下大家阅读翻乱的书籍杂志,打扫一下卫生,然后关灯锁门。
回到宿舍就很晚了。但那是非常愉快的事。首先是自己有书读,还享受着被信任的愉悦。尽管那都是无偿的服务。
第二年,李兄毕业了,他回到我们县里工作。临走时他跟我告别,互道珍重。
再回来说。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一天收不到入学通知,我就一如既往地在供销社上班。这其间,我还代表我们供销社参加了全县供销社系统职工岗位比武大会。这个活动在县城的商业局礼堂举行。我参加的是副食部的业务之一,捆酒瓶比赛。
观众坐满礼堂,参赛人在舞台上,每组3个人,一声令下,一齐动手,谁先用麻绳捆好10个酒瓶,就获胜。我的成绩并不好,第一轮就淘汰了。但是,比赛结束后,县供销社的一位领导在总结时提到我。大意是,今天来参加比赛的有一位青罕供销社的职工,他参加了今年的高考,已被录取了,还来参加比赛,应该表扬云云。
前面说过,除了必要时请假,即使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也没离开工作岗位。其实也不是我觉悟高,那个时代都是这样,没有想到要休息一段或怎样。何况当时我一个人在那里工作,如果不上班了,也没地方可去。
终于收到入学报到的通知了,我记得是当年的11月某日到衡水师范学校报到入学。
我在青罕供销社工作差一个月就到3年。我记得是1975年12月20几号上班的。转眼之间,3年过去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如果在农村劳动不算正式工作的话。
办理户口、粮食关系都在周边,我抽空办好了。临走的前二三天吧,单位通知我晚上要为我饯行。
晚上,在供销社经营的那个小饭店里,由我们供销社的范副主任主持,各部门负责人参加,算是作陪。那时不兴大吃大喝,不过是吃了个简单的饭,也稍微喝了点酒。领导和同事们祝我今后学习进步,一切顺利,我也举杯感谢几年来领导和同志们的培养帮助。席间,领导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想到有行李,去衡水约150华里,坐长途客运汽车不方便,就提出能不能派供销社的小拖拉机送我一下。范副主任当即答应了,第二天就通知了司机师傅,安排到时送我。
我们供销社有两台小拖拉机,可能是8马力动力的那种,拖着一个小车斗。这也是半年前才买的,参与到供销社的运输中。在这之前,我们只有两辆骡马大车,为供销社运输货物。今天想想真是可怜,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供销社的主要运输工具还是骡马车!
对于我将离开供销社,放弃这个工作,放弃工资去读大学,也有个别同事和朋友不理解。因为大家知道,读师范毕业后就是当老师。那个时候,教师被看作臭老九,文革中很多老师都被整得灰头土脸。教师的工资也不高。当时还是计划经济,物资短缺,我们供销社从事物资配售,有这方面的权力和便利,是很多人羡慕的职业。
当年的规定是,工作5年以上可以带工资上学。不够5年,就不能带工资上学。所以我上学二年,必然少拿两年的工资。
这些同事和朋友的好心我是理解的。未来怎样,其实我也看不透。实话说,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也许是我当时没结婚没对象,一个人还没有感觉到生活压力。只是单纯的愿意多读书。对于因文革而失去读书机会,不能接受更多的教育,耿耿于怀。这次得以遂愿,属于求之不得,也就义无反顾了。
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朋友们都有些不舍。曾在同一个部门,我们一起共事二年多的王子明兄长,他由于不是正式职工,当时已回到他家那个村,做村里的代销员离开供销社了。他年长我10岁左右,已结婚,男孩也七八岁了吧。他的父亲和哥哥在北京工作,他自己幼时也在北京随父亲生活。也许因这层关系,他对我这个在城市里生活读书,长大后回到农村又从农村出来工作的人,与他的经历有些相同,所以他与我谈得来,他是我工作上的前辈,也是我处事为人方面的榜样和老师,在很多方面对我帮助很大。临走前,我特意到他村里到他家,向他辞行。后来我在学校读书时,我们还通过几次信,他在信里说,你现在身份变了,不过你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时间长了,我与王兄的联系也断了。我至今记得他对我的帮助。
报到那天,同事们帮我把行李装上拖拉机车厢里,另有一位我们供销社的女同事,她的丈夫在衡水某厂工作,她也跟车到衡水探亲。在冬日的寒风中,我们就出发了。司机师傅在前面开车,我和女同事坐在车厢里的行李上,车行到野外,随着车速提高,风越来越大,我们就转过身来背着风,司机是没有办法,他顶着风驾驶,可想是多么不容易。好在我们三人,说着话也就忘记了寒冷。这位女同事的丈夫是工厂医务室的医生,后来我生病,还找他看病和开药。
估计行驶了四个小时左右。到了学校,司机帮我卸下行李,就匆匆返回了。那时大多数来报到的学生都是背着行李或由家人骑自行车送来。我享受了车(尽管是拖拉机)送来的待遇,心里沾沾自喜。

以上就是我的高考故事。报名考试,放在现在,平平常常的一件事情。但在那个时代却要费这么多周折。在这个过程中,有几次我觉得没有希望了。可后来又柳暗花明,出现转折。结果可以说是有一点戏剧性。
大概是人老了话多,我这篇回忆文章写得太长了,请大家原谅。

2018年9月17日写完于青岛

苏永生,男,1952年生。河北故城人。小学中学在青岛读书。“文革”中回农村劳动。1978年考入大学学习,毕业后做教师。1985年回到青岛工作,先后从事教育,报纸采编,科学普及,心理咨询等工作。2012年退休。2017、2018年两次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UCSD)心理系作访问学者,从事交流与研究。现居青岛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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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沙丁鱼

文 / 叶帆

11/21/2019 10:31:20 PM

前进机械厂的钳工马丁伙同另一个钳工哈瑞一起吃午饭,马丁要了一份馄饨和油酥火烧,而哈瑞则吃了一碗牛肉拉面。饭后,他们打着饱嗝咬着牙签走到街上,仿佛刚从大宴席上撤下来似的。走着走着,马丁想起什么,对哈瑞说,走,我带你去看一处房子,我想租下来干买卖。
哈瑞笑了,牙逢里还夹着一丝牛肉,他说,目前只有两样买卖好做,一个是卖白粉,犯了事就杀头。另一个是开窑子,犯了事就蹲班房。
马丁吐掉牙签点上一支烟说,打我戴上红领巾那天,咱就不屈不挠地做一个好人,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一肚子正气,两肋叉清风,哪能和政府唱反调。
哈瑞说,那就很难挣到钱。据我所知,钱是个惰性很强的玩艺,不冒风险它不会跑进你的腰包。
马丁站下,用手一指说,就这儿。
哈瑞的眼睛睁的滚圆,这儿?
门脸儿不大,走进去是个两进的院落,里里外外七八间房,前前后后不见阳光,本来是一处民宅,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人在院里上吊,院里的人就有些疑神疑鬼。后来,房管所的人来修房子,又从地理挖出几块白骨,这儿就成了鬼气森森的凶宅,居民们陆陆续续搬走了。
于是,这个院落和房子便闲置了好些年头,直到改革开放,人们醍醐灌顶样醒悟过来,喔,可以下海捞钱了。这些房子经过不同的装修,然后以不同的身份,走进不同的经济流派。
街道办事处租下这房子的时候,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写着万年青服装厂,生产一些中老年服装,苦苦地撑了不到两年,转手租给了一个从事餐饮的个体厨师,门口换上了庄户院饭店的招牌。厨师老板雄心勃勃,把两个院落都弄成了庄户人家的样式,屋里盘了土炕,院子里砌了一台碾盘,屋檐下还挂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辣椒,服务员也都是一身农家妮子的打扮。红火了不到一年,便露出虚脱相来,被工商税务乘胜一追,又露出一些马脚,于是熄火打烊。
不久,一个精于生意的温州人租下了院子,还是开饭店,这回叫梦露餐厅,装修成一派欧洲情调,用宝丽板摆弄出希腊式的门廊,还有石膏做成的罗马柱,墙上挂了些袒胸露背的外国女人,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西洋名字。冷不丁走进去,还以为到了某一个地中海国家,等到酒菜一上,破绽就显露出来了。就这样惨淡经营了一年多,温州人夹着皮包溜走了。
再后来,走马灯似的换了几茬买卖,时而旅馆,时而仓库,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开过幼儿园,最终都以惨败结束。
这院子走不进经济领域,因为它是凶宅。
哈瑞一脸惊愕,你要租这房子?你有病!这房子闹鬼,谁粘上谁就要倒霉。
马丁说,这才对头,我就是让心里有鬼的人来闹鬼。见哈瑞不解,马丁又问他,你这一辈子恨过谁恼过谁?哈瑞说,要看哪个时期了,上学的时候恨我们班长,扎了两根大辫子,老打我的小报告。上班以后最恨的是车间主任,就是那个胡恩,其实你也恨他,这月又要扣咱奖金啦。还有分房的那个谢廖沙,因为我没送礼,没赶上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害的我住丈母娘家,整天看小舅子的脸色。
马丁笑笑说,你受了这些委屈找谁发泄过吗?
哈瑞说,我敢吗?胡恩每次扣我奖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见了他还得笑脸相迎,一口一个主任,跟三孙子似的。还有谢廖沙,他从我手里掠夺了十万块钱,我能不恨他吗?可又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在心里咒他们,管个屁用。
马丁的笑容璀璨起来,往后好了,受了委屈,吃了憋气,来这里找我,保管你愁眉苦脸的进来,笑逐颜开的离去,让你的心灵不再有阴暗的影子,让你的头颅像帝王一样高高的昂起,一句话,这里将成为你心灵的天堂。
哈瑞想了一会儿,心里豁然开朗,我知道了,你想开一家发泄吧,对不?这买卖国外早就有了,国内听说也有,可咱这儿没有,你想吃螃蟹?
马丁说,现在的生意人目光短浅,只管自己挣钱,不管顾客的心理状态,我有责任进行人道主义的救助,想想看,这样的生意多有意义啊,它能平息人们心中的愤怒,它能满足各界人士的心理需求,它能使侏儒变得像巨人一样高大,它能把无望变得像日月星辰一样真实,能促进家庭和睦,能维护社会稳定,这是多大的善行啊。当然了,收入也会很可观的。
哈瑞说,那你就干吧,开张那天让我来第一个动手,小学的班长就饶了她,先揍胡恩,再打谢廖沙,打他个皮开肉绽灵魂出壳。
三天以后,马丁租下了这片凶宅。一个月后,马丁办理了停薪留职,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里,他往院子门口挂了一块招牌,写着:梦想成真发泄吧。
晚上,哈瑞下班来到发泄吧里,马丁迎上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现在客人满了,请阁下到休息室等一会儿好吗。
哈瑞说,别这样马丁,你的嘴脸跟胡恩似的。先给我开个房间,摆上两个冤家,咱出手不凡,先来个一打二,然后单独清算。
马丁说,真的客满,哈瑞,有三个房间被好莱坞公司包了,三帮员工在审判总经理、董事长和总会计师。里面那两个房间,一个是打官司输了,正在清算他的律师,一个是到医院被大夫拔错了牙,正撮着腮帮踹人呐。另外两间,一个失恋的姑娘在惩罚负心郎,另一个最有趣,他说他代表萨达姆,要把布什父子判处绞刑。还有两间我不告诉你,如果碰上你就知道是谁啦。你先登个记,哈瑞,你要男偶还是女偶?几个?
哈瑞不解,什么偶?马丁解释说,就是你说的冤家,是男是女,有几个,另外,偶的形态也不一样,有跪姿的,有站姿的,需要什么样的。还有器械,有橡塑棍棒,有尼龙鞭子,喜欢哪种服务生好为你准备。
哈瑞明白了,说,两个,都是男的,一个胡恩,一个谢廖沙,统统给我跪着,器械嘛,你给我找把刀子,马丁,我要捅他们几刀。
马丁一脸严肃说,这个做不到,哈瑞,我们开的是发泄吧,不是屠宰场,我们不主张杀人,不主张动刀,这是我们职业道德的底线,明白吗。你可以对偶像拳打脚踢,可以谩骂侮辱,但是不能杀人,我们拒绝一切形式的杀戮。
哈瑞笑了说,我操,这么多规矩。不过你还是破了纪录,在这片房子的历史上,你的生意干的最成功,想不到有这么多顾客。
马丁说,顾客多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让人愤懑的事情多,这周围,除了咱机械厂,还有针织厂、木器厂和服装厂,只要到了发奖金的日子,我就顾客盈门。明年,我还要再租几处房子,我想开连锁店,形成规模产业。
话没说完,从里面院里走出一个人来,哈瑞一看,是车间主任胡恩,立刻惊愕的闭不上嘴了,斜起眼睛看着胡恩意气风发的走了。刚要问马丁,里面院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是房管科的谢廖沙,同样意气风发的离去。
他们?哈瑞说,他们也有冤家?
马丁说,厂长他们都来过,谁的肚子里面没有几滴苦水。
哈瑞摇摇头说,我操,真让我开眼了,马丁,你这个发泄吧像个什么?
马丁说,像一只罐头盒,顾客是里面的沙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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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沽路轶事(之四)

文 / 阿杰

在大沽路,主要业务是图书发行,最早是通过济南总部申办了图书批发。不过,名义上是在大沽路做事,但实际上主要活动却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一间简易的办公室,因为冬天很冷,几乎坐不住,就很少过来。
限于资金,图书批发这项业务一直没开展起来。只做零售,在位于吴淞路和上海路路口办了一家名叫礼贤书店的小书店。
礼贤一词来源于青岛九中的前身,德国传教士卫礼贤创办于一个多世纪以前的礼贤书院,后改名为礼贤中学,建国后改为青岛第九中学。所以,很多从书店路过的人,都以为是九中学校所办,当然不是,不过严格意义上也算,因为本人就是九中的毕业生(1972-1977),也算沾了一点母校的光吧。
书店经营一直不景气。从沂蒙山外祖母老家找来一个表侄女帮我看店。她在老家沂水城幼儿师范毕业后,想到青岛找一份幼儿园的工作。我介绍她到在石老人村办的一所幼儿园区面试。但她的普通话实在糟糕。几个回合下来,就彻底丧失了继续做幼儿教师的信心。此后,先介绍她到小韦在劈柴院办的一家饭店当服务员,但她生来高傲的性情和钟情于艺术的追求,使自己无法在那样一个环境里与大家打成一片。只好出来,到我办的小店看门。后来她看小店没啥前途,便从老家凑了一笔款,与相距不远的一家鞋店的老板合伙做起了鞋生意,后来鞋老板越做越大,她自己在老板在李村鞋城的摊子里工作,自己也在夜市摆摊,收益还算不错,现已在青岛安家,租住在哈尔滨路一带,嫁为人妇,并于去年生了一个男孩,步其姨奶奶(我的母亲)之后尘成为青岛新一代移民。
小店惨淡经营着。便跟原西装厂的团委书记常先勤一起做别的事情。所做的事情杂七杂八,不少是属于对缝性质,用现在的话说,是中介。当时有个别称“戳狗牙”——狗牙不好戳,有风险。成功率甚低。也吃过不少苦头。
常先勤在海泊路跟别人合伙办了一家小服装店。小店面积不大,大约只有30平米。房子属于老青岛那种有木地板的里院式老建筑,二层,上面是居民住户,下面是临街的商铺。小店里面是一个小单间,用作吃饭、休息、待客,还有木梯通往低矮的二楼——实际仅仅算是真正二楼与一楼之间的夹层罢了,上去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供店主睡觉。
小店所经营的服装、领带都是代销的。
提供产品的是原先在青岛当兵的一位宁波籍老板。忘记了他的姓名,只是记得他说过,在青岛当兵呆了将近20年,对这个城市有了感情,回原籍后办了服装厂但很不适应当地的生活,于是把生产的领带和服装发到青岛来找人代销,自己也来青岛坐镇。还有一位广东的老板,经销青岛外贸的货物,但一直拖欠货款,最后实在无奈,将一批皮货发来顶账。有一个镶嵌着金牙,腿略瘸的伙计具体做这事,还有一位姓孙的小伙,他是二轻局团委负责人耿涛的表弟,耿涛后来做了一个疗养院的饭店经理,有一次她曾约我去品尝,但终于没去。孙姓小伙一表人才,说普通话,但据说为人不佳,后来听说被害。
这期间,也是通过这些服装代理商,认识一位广东汕头来的黄姓老板,但他做的不是服装,是保健品,主要产品是两种——冰糖燕窝和雪莲花旗参茶。最初气势不小,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帮他做策划,在本地媒体上发布轰炸式广告,奢望短时期内打开销路。我看了他的样品,虽然不太明白这个行当和行情,但我对他的思路还是表示了质疑。常先勤也怀疑。因此对那个姓黄的老板的要求给予回绝。黄老板的设想是,连打三个月广告后,要这边一次性买断他的产品。这是办不到的事情。磨合了大约一周左右,黄老板最终败下阵来,答应了这边的条件:代销。
但是我做图书的营业执照中没有保健品的经营项目,只好找到大沽路35号挂靠那个公司的领导于总。于总原先是一个机关干部,脾气极好,从未见过他发脾气。当然对一些不了解的新鲜东西也很谨慎,对我这边提出的要求代销的要求搪塞推诿了好长时间,最终答应可以试试。
于是,以常先勤为首,展开了一场目标是本地所有商超、星级酒店的营销活动。参与其中的,还有一个叫做田军的复员军人。常先勤和田军都是我参与筹备第八届全国发明展览时车务组的工作人员。基本形式就是将货物送到各大商超、星级酒店,央人家代销,过一段时间去结账。初期效果还不错,但时间久了,双方都有些疲沓。代销方的疲沓是不断有新产品出现,还有经手人变动,经营场所内部管理等问题,有一笔委托山东路原劳动培训就业中心青岛大酒店代销的货物拖了大半年才结账,当然,也不断有商家对货物的质量表示怀疑,特别是央视焦点访谈曝光了燕窝产品的质量问题之后,不断有代理商要求退货。
常先勤看上去是那种木讷语拙、为人厚道的人,不太了解的话,绝对想不到他与一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能有什么瓜葛。他曾是本地一家服装厂的团委书记。企业的团干部,如果上不去,成为不了官员的话,其出路不外两条,一条是在企业其他科室继续做管理干部,充其量能做到工会主席或厂级领导,再一条就是辞职下海做生意。常先勤属于最后一种。最早认识他,大约是组织一些基层的团干部的文娱活动,对其中一些活跃分子,经常邀请他们到我住的机关来做客。当时机关干部很多人没有宿舍,领导就允许没结婚的年轻干部住在办公室里。就是位于太平路37号的白色大楼。他最初去机关的时候,多是晚上下班以后,每次他都会在楼下传达室给我打电话,要我到楼下去趟,我让他上五楼,他却不肯,执意要我下去,开始不明所以,就下去,见他面,他却没啥要紧事,边跟我说着什么,边一起上楼。如此几次,他最终吐露实情,他是害怕,害怕那幢大楼楼梯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可怕吗?我倒没觉得,或许在里面工作,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再说其他人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啊。真是奇怪。后来他告诉我,在他住的地方,每天晚上如果回家很晚,往往会从一楼一口气跑到家所在的7楼。因为他害怕。
但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的所作所为让人看不出他是那种胆小的人。用本地话说,叫做“老实人作大业”。例如,他本是有妇之夫,却与一年轻的未婚女子有染,其妻知道后,发誓不跟他离婚,使他很无奈。在海泊路小店,他妻把那女孩堵在屋里,十分高调地叫骂、撕扯,那女孩只有自吞苦水的份儿。还有,他帮一友办理营业执照,借机偷偷复印了对方的身份证,办理了信用卡,大量透支,人间蒸发,幸好那朋友有他的家庭地址,才不致被银行罚款。还有一次,他跟朋友合资到河南批发衬布,回来后,不是做衬布生意的朋友,放心地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给常,把俩人的衬布放在一起。过了很久,那朋友到常的小店去,发现他经销的衬布总是不断货,忽然意识到,自己办公室里的衬布是不是少了,结果一看,大吃一惊,自己的货物不翼而飞。回来诘问常,常却嬉皮笑脸,说什么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咱俩谁跟谁之类的混话。搞得朋友哭笑不得,由此认识了所谓老实人的真面目。
于总看了央视的报道后,坚决让我把那批所谓的保健品退货。其间联系了一集装箱司机。可能是大沽路35号那房子太过陈旧,陡峭的石头楼梯,黑乎乎的库房,以及我非官非文非商的扮相,都令那司机倍感神秘,那表情分明是把这批货物理解为走私货,因为据说他们经常来往于广东和这边,很多车所运载的就是走私品。我告诉他不是,但他不信。见到货物后,他掂量着箱子,看看我,不置可否,跟我讨价还价,最后成交。那个货柜车出奇地长,但那批货装在车上还有很大的空余。货物最终顺利运回黄老板的厂子,回来后,那司机跟我抱怨,说哪里是什么私货,所谓的冰糖燕窝,哪有什么燕窝,破败的厂房里,只有十来口大缸,缸里是满满的糖水,里面有很少的絮状物,一个工人用一根大棒不停滴在里面搅拌,说不出那是什么,即便是燕窝,大概也是很低劣的品级。而另一种所谓的雪莲花旗参茶,更是离谱,完全是一堆黑乎乎的颗粒,说不出是什么成分,车间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我一再申明,那不是什么私货,那司机终于认可了我的说法,懊恼不已。
常先勤最终不知所终。后来据于总说,在大沽路35号的五楼上——那个五楼我根本就没有印象,因为我从未上去过——那里有一个广告公司,常在那里呆了很短时间,有一次我在大沽路小学门口遇见过他,但他不理我,形同路人。
大沽路35号的这帮人,最终离开此地。
以后的事情。李书记调到位于辽宁路的技术交易所做了总经理,兼专家公寓主任。而我们这些人说不出来为什么又被拆散重新组合,被科委下属的另外一些公司接收。我被分到公司本部位于珠海路专家公寓的进出口公司,实际工作地点却在曹县路。那里,原先是自行车厂的一部分,因该厂拖欠科委的款项,被科委起诉,厂里资不抵债,该处厂区于是被划归科委,那一大片厂区,还有一个自芬兰引进不久很先进的胶合板生产线,就归科委所有。厂区周边的临街房,被出租给若干个单位和企业,我跟飞行员出身的老刘,还有原公司的许青工程师,以及另一个公司的会计小唐,还有患有甲亢病的小管,被归于新头领王旭麾下。我和老刘的任务就是收取物业费用,每月都要按时到院子里的租户那里收取电费和水费。后来,据说自芬兰引进的生产线要重新开工,张贴出了招聘启事,想要求原来生产线的工人复工。某日,一辆小轿车停在大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看上去熟悉的人,他看我一眼,没认出我,但我一下子就认出他了,他是多年前市委党校25期团训班的学员,曾经四方区医院的团支部书记郭盛刚,我走过去跟他搭讪,他才认出我,介绍说,这条生产线是他当时负责的,听说要开工,过来看看,云云。后来,再次见到他的名字,是今年上半年,在老年生活报上,一版显著位置介绍了一个模范养老院的情况,其中醒目地刊登着一张大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给老人洗脚的阳刚汉子,那不是郭盛刚嘛!呵呵,原来我这位学生又去开养老院了,还干得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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