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当心

文 / 叶帆

12/11/2019 8:49:53 PM

阿D因为诽谤上司而受到严厉惩罚。
星期一早上,他到茶炉间找麻老头报到,从这天起,他要在麻老头领导下,把茶炉的水烧开,把厕所的瓷砖擦得没有一点儿尿垢,剩下的时间还要去照看花圃,让院子里的冬青葱翠欲滴。
麻老头姓麻,与面相无关。他咯咯一笑,嘴里吐出隔夜酒气,问阿D,背后铲人,叫人给罚下来了是吧?麻老头谙熟足球规则,能喊出许多球星的名字。
阿D也是球迷,他说,才不呢,我是让黑哨给吹下来的。
麻老头再一笑,神色有些诡秘了,你怀疑有人告密?给领导打了小报告?
肯定是这样,有人为了讨好领导,把我出卖了。阿D说,我要查出这个人。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拿上墩布擦尿垢去了。
早上八点,是打开水的高峰期,沏茶的、吃药的都到茶炉间去。九点以后,成了上厕所的高峰期,一早喝下去的稀饭、牛奶、豆浆被分解完毕,就要跑来排泄。因为是头一天刷厕所,人们见了阿D都有些新奇,一边排泄一边同他打招呼,说阿D如何如何冤枉,怎么能让一个大本生干这下贱活呢。阿D觉得奇怪,麻老头也在这里干下贱活,怎么就没人和他打招呼呢?这些家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当面笑嘻嘻,背后下绊腿,我的事就坏在他们手里,不,是坏在他们嘴上。
阿D正乱想着,麻老头把胶皮手套摘下说,走呵爷儿们,歇会去。阿D不解,说还没刷马桶呢,干完再歇吧。麻老头的目光很暧昧,又做了个含混不清的手势,阿D就懵懵懂懂跟出来。一出厕所,迎头碰见所长,研究所的所长,也就是阿D的上司。所长手里捏着张手纸,看样要大解,他对阿D笑了笑说,怎么不戴口罩呀?没有劳动保护怎么能行,麻师傅,你们到总务处领几个口罩。往后,每月都领。
麻老头把口罩领回来,扔给阿D说,多好的领导,凭什么对人家说三道四。
阿D说,领导发口罩了,戴到嘴上就不能说了,走吧爷儿们,干活去。
麻老头连说不急不急,又点上支烟道,昨晚看电视了没有?帕尔玛输的多可惜呀,得势不得球,就跟人一样,得理输官司,老天爷也没办法。
阿D咂咂嘴,爷儿们,你这是说球还是在说我?麻老头笑了说,一个理,天下万物都是一个理。譬如你现在,就好比从甲A降级到甲D了,一切要从头开始,打好每一场球,争取再回到甲A。懂吗,要总结经验教训。
足球的话题太长,从意大利甲级联赛到英格兰超级联赛,还有万达要退出中国足坛的事。不断有人从门口走过去,到厕所,茶炉间是必经之路。阿D不愿意搭理他们,他讲的所长那些事,就是他们中的某几个人传给了所长,因此他刷厕所了。
在中国足球为什么那么臭的问题上,爷儿们发生了争执。阿D认为,这是足球体制造成的。麻老头却一口咬定,那帮孩儿们被宠坏了,该砍他们一半工资。说到这儿的时候,阿D看见一个人走过去,是所长。他想,领导真行呵,一泡屎屙了一个多钟头,他不嫌臭吗。这时,麻老头匆匆结束争辩说,走吧爷儿们,该干活了。
阿D望着麻老头的背影,再听着所长远去的脚步,簇起眉头,若有所思。
第二天还刷厕所,阿D的情况近期不会改观,但他把活儿做的很熟练了。还不等麻老头摘下胶皮手套,阿D已经扔下了墩布,并且说,走呵爷儿们,歇会去。
像昨天一样,他们在门口碰见了所长,所长很满意,因为他们都戴了口罩。
也像昨天一样,阿D和麻老头在茶炉间谈论的还是足球,可阿D的眼睛不时地投向门外,去厕所的人络绎不绝。一个多小时,所长的身影才从茶炉间门前闪过,阿D站起来,走呵爷儿们,该干活啦。
麻老头当即笑了,表扬说,爷儿们真有灵性,没白念那么多书。
第三天上,所里的人对阿D刷茅房已经习以为常了,简单打个招呼,提上裤子就走了。和前两天一样,他们在门口碰见所长,回到茶炉间,麻老头刚要说足球,阿D拿出一张足球报说,我拉屎去。麻老头吓了一跳,爷儿们长进大了。
厕所有五个单间,其中一个闩着门,阿D知道所长在里边,他也闩上一间。等把足球报看完,阿D已经听到听到很多消息。二室的老Q说,所长把课题给了某某某,这人是个白痴,搞不清电流和电压。资料室的小B传出一个消息,说谁谁谁到所长家去了一趟,所长就把去美国的名额给了他。机房老G的消息可以发头题,他说检察院的人来了,把财务处的账封了。
阿D坐在马桶上,额前沁出汗来,他想起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小便池前,在漫不经心的泄水声中,对别人讲了所长怎样剽窃别人论文的事,说了所长去九寨沟考查的事,另外,他还散布了听来的消息,说所长在性问题上有无能的倾向。天呐,这不是自己在给自己罗织罪状吗,而且是口头招供,自己把自己出卖了。
一个小时了,那边的门闩终于响了,阿D也走出来,他笑笑说,所长,您的领带真漂亮,皮尔·卡丹牌的吧?所长不置可否,嘱咐阿D,下个月别忘了领口罩。
几天以后,所长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新领导又把阿D调回一室工作。临行,麻老头说,爷儿们,有空来坐坐,咱聊聊足球的事。
以后,每天到了上厕所的高峰期,阿D就坐在马桶上,隔着一道门和麻老头谈论足球,所里的人知道隔墙有耳,谁也不再散布消息,撒完尿就走。一天,麻老头进了厕所就喊,爷儿们看报了没有,足协官员开会了,要惩治黑哨。
没人回声,麻老头拉开门看,五个单间都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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