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萝卜去了(五章)

文 / 韩嘉川

12/21/2019 10:41:28 PM

立冬那天

立冬那天,夕阳走到教堂彩色玻璃后面,乔扮成一张很有信仰的脸。
荷塘的水已经变青,枯叶卷起整个夏天的蛙鸣,藏进根脉的深层。
下班的中年女人,拎着萝卜白菜的黄昏,走进季节变幻的家门。
西风扬起白围巾的体温,属于亲情的部分,拢着人性的基因。
树叶瑟缩在墙角,收藏着日子的底稿,将于风雪之后发表。

立冬那天的日晷,指向灰色瓦檐儿做承接厘米梅香的准备。
霜翳让往日的窗棂失去光华,阴冷的心事却在暗中发芽。
饺子里的猪肉越来越贵,阿Q的色舞眉飞在重新轮回。
回到熟悉的时段与老地方,晚餐盘盏的碰撞分享饥饿的声响。
河流冻结了过往的账单,柳梢燕尾和鱼游历的蓄积,留待春风清点。

父亲种萝卜去了

群鸟钻进树上的乌云,鸡狗回到院子里,牛羊也已回村;
地平线的表情在变,空气的湿度足够降落一场雨。
男孩儿背着柴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
父亲种萝卜去了。

睡莲收起叶瓣,缸里的水在外溢,青苔掩在阶沿儿。
婴儿的啼哭沿着石头巷传播,奶水断于草芽萌发时节。
破旧的手推车斜倚在泥黄色的墙壁上,集市距离更远了。
渡口的狗吠穿透夜空,破了边缘的斗笠挂在竹林蓬簇的檐下。
父亲种萝卜去了,空气的水分已浸透山林。

村子日益苍老,荒芜起于小学校钟声的斑斑锈迹。
玉米茎杆与棉花秸还站在田野,红高粱风流却已不再。
鸟鸣呼出的霜冻白涂上门楣,苍茫时分的雾霭遮蔽了视界。
荧屏的雪花比冬天来得早,夜深处的火炕温度不动声色地褪去。
比影子更轻的风声潜伏于四野,只等一声春讯的唿哨纠结。
父亲种萝卜去了,河水尽管结冰了,却没有改道。

清扫落叶

起风了,秋天的黄飘落在花园的小径上。
清扫落叶人的工装橘红,也随树叶瑟瑟抖动;
风景迷失了,驻足于黄昏的苍茫,向季节深处了望。
往事呈现不同的深度,以及园林的草香和芦花白在飘扬。
长衫、油纸伞、回曲的小巷;半亩荷塘可与细雨说透世态炎凉。
而义正辞严的风把眷恋枝头的柔情一扫而空,露出指点苍穹的姿容。

橘红人在清扫时光走过的踪迹,让条条曲径都遵守清洁的条律。
柴草灶火映红母亲脸膛的事逝去,夕阳燃烧的灰烬归于黑夜。
失色的山野保留春秋笔法,等待某些浓墨重彩的大词出现。
河流的思路搁浅于红色信号灯的后面,放行的绿色还远。
夜色的黑与冬雪的白都需要清扫,甚至天上的雾霾。
大地伸出的自然之手,打着与上苍交涉的哑语。

豆秸垛的秘密

豆秸垛的秘密,隐藏在豆荚的尖利中。
一场欲望的风暴,在傍晚沿河岸拐弯而去。之后
绵绵阴雨犹如穿心的箭簇,点点滴滴令旷野遍布晚秋的忧郁。
散架的木轮马车湿得犹如一堆乌云,汇聚着种种往日风尘。
大雁南去卷起风潮,弥散着浓郁的泥腥与草木灰的味道。
于是,遗漏的豆粒儿在湿润中,萌发了隐秘的芽孢。

豆荚爆裂的声音,击中缓慢穿过沉闷乡村的人们。
有光抚摸着泥墙上的枯草,倾听马厩里的祷告。
空气的性格变得凛冽,豆秸的骨头却更坚硬。
陷落中的豆子,不期然的生发撬动久远的承诺。
天气坏了,秋雨的针线绵密地缝补着来去的足迹。
季节的委屈,全在遗落的豆子里,芽孢从垛底生起。

长衫先生

长衫,宝蓝色的。民国年间寥落的秋天。
法桐树的那条街道,是一个斜坡,坡顶上是有炮台的山。
山坳深深,网鸟的人提着鸟笼,截在候鸟飞过的通道。
槐树的叶子渐渐落尽了,落在地上被风撵得到处跑。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就开始弱了,弱得犹如一位病痨。
挟着书本的女学生,出了校门匆匆地走,坡道下面是菜市。
大约到了用煤球炉取暖的时候了,车夫拉着一车煤艰难地爬坡。
杨树林里有孩子在捡拾柴草,且不时的掏出弹弓打鸟。

不远就是海沿儿了,看海可以是每天的功课。
渔家的船常常停靠在栈桥那边。买一条黄花鱼去酒馆里烧;
一壶苦露酒可以打发整个夜晚。那时海风撩起长衫一角,
宝蓝色的,那是一个民国的秋天。下课早去海边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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