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香椿树

文 / 徐维

2016.4.10

1979年,父亲落实政策,分到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三室一厅外加厨房、储藏室和卫生间。可喜的是还附带一个三四十平米的院子。这般配置,在当时堪为“豪宅”了。
次年初春,母亲要来了一棵指头粗细的香椿树苗,让我在小院里帮忙挖了一个深坑,施足了底肥后,又精心地培土浇水,它成活了。
初春,树上发出嫩绿的新芽。母亲不让我们去动它,顽皮的孩子们又进不了院子,所以它成长得很顺畅,向上的势头很迅猛,三、四年间,已是枝繁叶茂、亭亭玉立。
母亲很喜欢这个小院,从早到晚在这里忙碌着。陆陆续续种上了枸杞、葡萄,种上了紫丁香、百合、蔷薇、玫瑰等,香椿树也渐渐有了树荫,母亲劳作之余会坐在树下休憇。
清晨,喜鹊会来树上做客,小麻雀会来啄食母亲留给它们的小米。虽然院里只是上午有直射阳光,但母亲勤于浇水,又很会施肥,使得各种植物都很茂盛:紫丁香馥郁芬芳;枸杞子嫣然彤红;蔷薇花前,嗡嗡蜂鸣;葡萄藤上,结出了果穗……岁月静美,春华秋实。
后来,母亲又在院里养了一群鹌鹑。我很喜欢观察它们作窝孵蛋。只是鹌鹑的叫声太尖利刺耳了,有时在清梦之中会被它们的聒噪吵醒,如果母亲此刻正在施沤豆肥,哦,那种“鸟语花香”的感觉难以忘怀!
回想起这桩桩细节小事,心中全是温暖与甜蜜。多么可爱的家园!多么幸福的氤氲!多么想再回到那承欢双亲的往日时光,哪怕只有一天……
万物通灵,自有定数。香椿树在茁壮成长,我个人的命运也有了很大的改变。1980年,我毕业留校当上了滨州学院物理系的教师。在此前十多年艰难磨砺中,我曾失意消沉过。但是如今,这高校的三尺讲台,让我找回来人生的自信,感到了人格的尊严。清晰记得第一次站上讲台时,那恍如隔世的激动感受。当时放映的一部电影叫《牧马人》,朱时茂扮演一位教师,当他历尽磨难重上讲台时,用颤抖的手去拿粉笔……看到这里,我泪奔如雨,不能自已。1984年,我又如愿调到青岛医学院工作,离家十四年后与父母重新团聚了!那个年代,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初期,人们舒心开朗,生活蒸蒸日上,国家欣欣向荣,也是这个小小的院落最为生机勃勃、温馨可人的年代。
俗话说:“房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很有道理。在郊游时我特意观察了农家的香椿树,它们都经过了矮化修剪,大约只有一人高,从主干上分出了很多细枝桠,每个枝桠上都长出了鲜嫩的香椿芽,的确够作一大盘菜的。可是我们却从未打过这株香椿树的主意,从一开始就把它当成一棵高大的落叶乔木,让它自然生长。来访客人看到它感到惊奇,问道:这真是香椿树吗?是的。它高大挺拔,树皮泛出青白色,树叶大而狭长,树梢昂扬指向蓝天。
1992年,我可以分到自己的房子了。我不想离父母家太远,就选了前排3楼上的一套房子。下班后,我总是会从厨房的窗户去观察父母的房子,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棵近10米高的香椿树。从这个视角看去,它玉树临风,更加健壮与俊俏:树冠很周正,枝桠没有很多的旁逸斜出,像一个均衡的圆锥型,树顶的叶子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娇嫩的绿光。在脑海里,它与父母的家已经浑然一体了。
开始几年,从窗户中常常可以看到母亲在院子里的身影。可是,后来渐渐稀少了。那时我常常出差,工作非常之忙。时至今日,我已想不明白当时究竟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会忙成那样、都有些什么意义。我在痛心不已的追悔中,不断指责自己:我应该抽时间,也能够抽出更多的时间啊!……其实我最应该忙的事,是多到母亲身边去陪伴她,去帮助收拾院子,去让那些凋零的花花草草重新展现生机,让喜鹊、小麻雀再来做客,让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庞展露出更多的笑容……
很多年过去了,慈祥仁爱的父母已先后荣归天国。
2007年,我着手处置他们的房产。这套老旧的带院小房,赋予我无尽的留恋和悠长的回想。而最让我难以割舍的,是院子里的这株香椿树。此时,它已有十五、六米高,树干像小盆口那么粗,我从未见过别的香椿树会如此之高之壮。我抚摸着它,仰望树梢之上的苍穹,默默地为它祈福,心中涌起的离情是难以言状的酸楚。
此后,我还常去看它。从院子外面望去,它依然坚强挺拔。在我的伫立凝望中,树枝在轻轻摇曳,树叶在沙沙絮语,好像在向我招手,好像在向我叮咛……
父母离去了,但他们给予我的关爱,是没有尽头的,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我无以回报!我深深地体味到,那痛彻心扉的凄恻之情,就包含在这句古训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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