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祁萌之
4/3/2020 10:12:27 PM
某单位搞了一次国学座谈会。主办人和我是朋友，邀我参加。一开始我不想参加，因为与会者大都是教授专家，且都是体制内人。我既不是教授，也不是专家，乡野学人不便与伍。再说我的看法往往与那些体制内的专家教授不一样，一旦“唇枪舌剑”，搞得座谈会不和谐，大家都很尴尬。
但主办人再三要求我一定参加：“座谈会是我们单位自己搞的活动，说不上体制内外的问题。也不存在与会者必须是专家教授。座谈会不同声音才是正常的。如果只有一种声音就不正常了。让您参加就是为了有不同声音！但是您若不参加，这个座谈会很可能真会没有了不同声音！”
主办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答应了。
开会那天，主持人逐个介绍与会者的单位身份：除去两个社科院的专家外，其余人都是大学里的教授、博导、院长等。毋宁说，个个身份显赫。唯独我，没有单位也没有职称、学位。主持人竟以“我国著名文史学者”搪塞过去。我坐在那里连屁股也没抬，无动于衷。看大家那种惊异的目光，似乎在怀疑：“我国著名文史学者？”
与会者首先就“什么是国学”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名牌大学的两位专家当仁不让地首先发言。一个说国学就是儒释道；一个说国学就是儒家文化。并各自滔滔不绝地讲出一番大道理来。还有位专家说国学是儒道释法四家，并具体讲了儒道释法各家如何影响了中国社会云云；有专家补充说，除了儒道释法四家，还应该包括中医、国画、书法——这都是世界上其他国家没有的中国文化瑰宝；某教授干脆概括道：国学就是在国外没有、唯独中国才有的文化…… 大家众说纷纭，热闹非凡。
因为我以乡野学人身份参加座谈会，多少有点自惭形秽。自知之明让我不能像体制内的那些专家教授一样争先恐后发言。只好静静地听各方神圣发表高见。但是，随着大家的议论纷纷，我开始感到，这些专家越说越离谱、越没有学术意义了。于是在专家们都对“什么是国学”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我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谈了自己对国学的认识：
虽然大家讨论什么是国学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是请问各位老师，你们研究的国学里，在哪本书上有国学这个概念？
据我所知，不仅国学经典里未见国学这个概念，就是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里，也没有过这个概念。国学一词其实是舶来品，是从日本引进来的。最早由清末学者黄遵宪从日文借用在他的文章里。梁启超读后受到触发，开始使用国学这个概念。梁启超是著名的大学问家，由于他使用了国学这个概念，国学一词在中国学界便迅速流行开来。
国人使用国学几年下来，有的学者提出质疑：国学都包括哪些内容？这是一个学界没有形成共识的问题，致使国学流于空泛，似乎中国古代文化就是国学。国学成了一个世俗化的概念。
在学界的议论纷纷中，1938年，现代大儒马一浮总结道：国学就是六艺之学，即后来朱熹刊定的四书五经。这个说法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可。但马一浮再三强调，国学这个概念不适宜使用。马一浮是国学大师，但他从不使用国学这个概念。
实际上，就是在民国年间，很多学者也都认为：国学是个不成立的概念！如果说凡是中国本土的文化就是国学，那么，万有引力定律是英国科学家牛顿发明的，难道万有引力定律叫英国学吗？元素周期表是俄国人门捷列夫发明的，难道元素周期表叫俄国学吗？浮力定律是古希腊人阿基米德发明的，难道浮力定律叫古希腊学吗？经济学是英国人亚当·斯密创立的，难道经济学叫英国学？……类似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人类文化没有国界，都是应该相互交流使用的，国学有着封闭的意味，是闭关锁国思想在文化上的反映。再说，随着人类文化的不断交流，国学这个词怎样翻译成他国语言？外国人也难以理解国学这个概念。标榜国学实质上是一种狭隘的民族意识，是“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的闭塞思想的体现，是历史上华夏中心论的翻版，是一种愚蠢的傲慢。提倡国学很不利于中外文化交流，更不利于中国走向世界。国学只是迎合了民族主义者的无知与愚妄。在走向全球化的时代，仍用国学这个概念，是没有世界视野、没有人类情怀的天朝大国的落后意识。
1949年后，随着传统文化的式微，国学这个概念也被尘封历史深处不再使用。但是近年来，随着民族主义的兴风作浪，国学又重回江湖。各地一夜间冒出许多国学专家。实际上这些专家都不是科班出身，就是清华大学国学院院长陈来教授——虽然是目前大陆国学热的中流砥柱，其实他也不是科班出身，他也不可能在学校里学过国学，他的国学造诣不过是八十年代读研究生以后才起步。这样说绝无贬低陈来教授及其他国学专家的意思。而是希望鼓噪国学的人，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在国学的时风中忘乎所以，误以为自己真是国学大师了！因为目前的国学专家在中小学、甚至大学里都没有学习过国学，大部分人在上学阶段，在不久前，读文言文还有阅读障碍呢！怎么这两年摇身一变就成了国学专家了？
要想成为称职的国学专家，起码四书五经要读通，先秦诸子百家的书基本上也要读过。目前的国学专家，先不要说什么深入国学理论研究，哪个专家把四书五经及其他先秦诸子百家的书都看明白了？——连这种必需的基本功夫都没下过，怎么会是国学专家了？实际上大部分国学专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有我说的这个必备的基础。不少专家不过是拿着前人的国学“今注”登上讲台忽悠人而已。
我在有关文章中谈过：梁漱溟、熊十力、牟宗三、钱穆等那代人过世后，国学大师及国学专家绝迹了！因为国学专家必需的国学阅读量都是从少儿开始，苦读寒窗十年才可能略知国学一二。而想成为专家，那都是皓首穷经大半辈子的事。如今一夜之间冒出来那么多的国学专家，如同工厂的速成产品。搞学术研究怎么可以这样急功近利呢？
刚才有的老师竟然不加考虑地说：凡是外国没有的中国文化都是国学。请问：太监外国没有，是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两千多年的文化现象。女人缠足外国没有，唯独中国存在了上千年的文化现象。难道太监与女人缠足也是国学？
时下里一些学者受民族主义的蛊惑，鼓噪国学已经到了失去理性的地步。所以我请问各位老师：为什么要搞一窝蜂地鼓噪国学？你可能说，为了弘扬传统文化。为什么要弘扬传统文化？你可能说，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你们是否想过：复兴什么？问到这里——可能回答不上来了！
难道复兴国学吗？为什么要复兴国学？国学能解决吃饭问题吗？国学能发展市场经济吗？国学能发展科学技术吗？国学能发展生产力吗？国学能提高最广大人民的生活水平吗？国学能提高综合国力吗？国学能帮助中国实现现代化吗？——其实这些问题，国学一点也解决不了。所以我很奇怪，你们一天到晚鼓噪国学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这些体制内的老师，都是纳税人养活的知识分子，所以你们不会考虑“吃饭问题”。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纳税人，我是自己养活自己。所以我关心“吃饭问题”。我是过来人，经历过挨饿，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所以我把“吃饭问题”看作是中国所有问题中的问题、所有学问中的学问！
不是我给各位老师泼冷水。你们可能都没有注意到：国学不解决吃饭问题！不解决经济发展问题！所以目前的中国，国学院、国学讲座遍地开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表现。难道大家都喝西北风去鼓噪国学？
国学不管怎样伟大，只要不涉及“吃饭问题”，不研究“吃饭问题”，不解决“吃饭问题”，不发展经济，不发展生产力，不发展科学技术。它就是渺小的！研究国学难道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吗？
研究国学，离不开中国历史。你们是否看到：以国学为灵魂的传统文化主宰的中国，自秦汉以降两千多年里，一直在农业文明社会里长期停滞不前？而且史书里记载，中国人在农业文明社会里始终没有解决吃饭问题，始终处于贫困中，并且历代都有“人相食”的悲惨景象。弘扬这样的文化、弘扬这样的国学，是想把中国拉回贫困、落后的农业文明时代吗？
你们这些老师手里用的手机，用的电脑，家里的电视、空调、冰箱、洗衣机，出门坐的汽车、飞机、火车轮船，甚至你家里的上下水等——这些你们每时每刻都在使用的生活条件，都不是国学创造的！你就是弘扬一百年、一千年国学，也生产不出这些你已经离不开的生活用品。因为国学里没有科学、没有市场经济，国学不提供人类现代文明社会的任何思想元素！
各位老师，听我一句劝告：把从未推动中国进步与发展的国学留给历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