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点闲话·别以为这就不蠢了

文 / 闲砚

2018-10-18

别以为有那么多人一起干一件蠢事,那件事就不蠢了。
这句话我是从法国电影《王中王》听来的,立刻把它选入迄今我所听到的最不蠢的十句话之一。
任何年代,都会有某种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做蠢事,比如:习惯、政治运动、利益驱使等等,如今有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叫流行或称时尚。
时下被时尚潮流裹挟的人无计其数,幸免脱身的寥寥无几。就学择业、置业装修、购物美容、健身养生、婚礼、跳广场舞、给孩子报特长班、旅游、摄影等等等等,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汇入时尚潮流,而不去想想是否适合自己,几乎不假思索地认为,那么多人都在干的事一定没错。典型的例子:不管腿长啥样都穿紧身裤;不管自己身体状况如何都去暴走;不管有多少钱都大办婚礼,生孩子无论如何都要请个月嫂等等。这种对于时尚的服从与妥协,看起来是种自觉的选择,其实是一种不由自主的从众行为。
事实上,不由自主早就成了很多人的一种生存状态,年复一年,人们在这种状态中麻木了,无法意识到乃至心甘情愿地被它或多或少地绑架了自己的自由和自主,有些人甚至离开了时尚引导就不知道该如何穿衣戴帽。
不由自主,可以让人避免面临选择时的为难,但也容易丧失独立性。有人称流行是软暴力,这种看似没有强制力的力量,让人们根本意识不到成了时尚的奴隶,人云亦云,唯恐落单,唯恐被人笑话,从而加倍地增添了新的烦恼。
据悉,费翔的母亲曾说:很多男性服装设计师是同性恋,他们会故意把女人打扮的很丑。我无从考证这话的真实程度,但有些流行服饰在我看来的确不美却是事实,往往,时尚是主宰,而美缺席。然而这并不妨碍每一季时装发布,都会让追随者趋之若鹜。有人说:时尚本身就是一种美。对此,我只好闭嘴。
我觉得,人应该有些定力,无论做人还是生活,人云亦云安全,少担风险,但也往往被人愚弄,不知所云,无所适从。有些定力,可以帮助自己避开潮流的漩涡,冷静地安静地面对世间喧嚣的蛊惑,想明白哪些东西才是适合自己的。
别以为那么多人一起干一件蠢事,那件事就不蠢了。长此以往,人也会变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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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时期(诗四首)

诗 / 在海一方

2/5/2020 6:53:24 PM

非常时期

人心为一事扰动起来;
地域为一疫封锁起来;
日子为一愿串联起来。

生命统一体分裂,
价值极低处,
爆发极大能量。

蠕动威胁灵动,
生动个体孤立无援,
惰性份额强势同盟。

一个生态比喻:
每个中心都佩戴冠冕——
冠状疫情!

2018民谣

爵士漫步海滩
把孤独走成一道风景
接到出行的命令
他大笑又流泪
眺望远山,并
不知流亡的前景
遵命是命运的暗示
接受是冷峻的古风

寂寞的英雄主义
驱使幻想开路
苦涩的叙事诗里
有自毁也有重生
现实太容易塌陷
一路反讽的笑容
爵士渐渐老着
天色渐渐放明

春天叙事调

早些时候,用爱
铺开了生活
擓上篮子,去
采集美好的世界
捡一些真理
放进篮筐里
亮闪闪的,说
这是现实的标本

泥滑的路面与脚步
进行荒诞的对话
篮子中了魔咒
尖叫声叫人惶惑
除了面面相觑
我们啥都不知

任何归纳世界的壮举
都只是微弱的叹息
所有精致的自我设计
不过是徒劳的游戏
每个人都占据一个世界
每个人都不能占据自己

空气里兑了兴奋剂
大地将要起舞
春之妖又在鼓惑
吹嘘她握有一个唯一
相视而笑,我们
就离开大路,悄悄
去那小山包
还有芳草地

冲突

从哈姆雷特听见了什么?
自私的王子成为了自己
什么是他害怕受伤的名字?
而我们这名字也是悬疑
自我修改无法停止
为此与你分离
看你抱着碎船的木板漂去
烦恼的大海异常暴戾

心灵剧场场火爆
不管你害怕看自导的戏
一出戏一次毁灭
而重生在哪里?
唉!描写永恒时刻
笔锋一转,写云层遮月
雪片纷纷扬扬
风声缕缕如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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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蜂漫忆

文 / 李知生

2019-10-26

【导语】仅以此文,怀念我那远在天国的父母亲!

蜜蜂是美好春天的知音,是花粉的传播者,是地球上大自然的动植物大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昆虫组成群体。蜜蜂有许多美好优良的习性行为,人类可以借鉴学……

一七令·蜜蜂

蜂,采蜜,群生。敬长幼,律严明。蜂王产卵,雄蜂授精。
工蜂最辛劳,一生忙碌中;采粉,酿蜜,哺幼虫。大公无私无争。漫漫寒冬护王母,来年清明群又兴。

在我们家“闯关东”的岁月里,曾经利用长白山区自然花蜜盛多的优势,饲养过蜜蜂,一直养到1977年春天要回关里老家时,才把政策允许保留的两箱卖掉。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但我至今还经常想起这些家族观念极强,勤劳无私的昆虫来…

在长白山林区人工大量饲养的蜜蜂,是早在清朝末年就由欧洲引进的意大利蜂种。这种蜜蜂呈金黄色,个头大小适中,群体性强,家族观念浓厚,繁殖力极强,采集花粉和产蜜量高,对我国大江南北的高寒,高温地区的自然环境都能适应,是华夏各地饲养最大的一个优良蜜蜂群种。
蜜蜂是不能以单体形式存在,而必须过群体生活的,就像人类的原始社会时期一样。一个蜂群通常由一只蜂王(母蜂)和一两万只工蜂组成。一个群体中工蜂最少的也有几千只,多的时候能达到五六万只。在春,夏,秋三季的气候温暖,蜜源充足的蜂群繁殖高峰季节,蜂群中还会孕育出数量从几十只到几百只的雄蜂。
蜂王和工蜂的一生都在工作,是群体中的永久性蜜蜂。雄蜂只有在为蜂群繁殖分群时,与小蜂王交尾授精,别的甚么也不会做。它所吃的食物,也是工蜂采集的蜂蜜,而且肚量特大,一只能吃过二十只工蜂的饭量。交尾季节一过,工蜂就将它们扫地出门撵出巢外,看紧门户不让回巢,最后在飢饿中死去。所以,雄蜂是蜜蜂群体中的临时性蜜蜂。
蜂王是由受精卵发育成的完全雌性蜂,它是每个蜜蜂群体中的老大,工蜂们的主心骨,工蜂们兢兢业业辛勤劳动的一生,就是围绕着她忙活。而蜂王一生的任务,就是产卵,为群体的存在而繁育后代。工蜂也是由受精卵发育成的雌性蜂,它先天在胚胎中就发育不足,丧失了和雄蜂交配的能力,一生中注定只有忙碌工作,蜂群中所有的大到采蜜,小到打扫蜂房的工作,都是由工蜂们来担任。
蜂王是每个蜜蜂群体中的老大,工蜂们的主心骨,工蜂们兢兢业业辛勤劳动的一生,就是围绕着她忙活。
蜂王是一个蜂群中的母亲,全年能产卵十五至二十万粒,每天能产二千多粒。蜂王在繁殖旺季产卵的时候,不需要自己到蜂巢上去吸吃蜂蜜,而是由环伺在她的周围,专门伺候她的数十只工蜂用口器来喂给食物,十数分钟喂一次,一昼夜要喂一,二百次。蜂王将卵产下来以后,便由内勤工蜂们悉心照料,从最初三天喂给蜂王浆到封盖前喂给花粉做的蜂粮,共要哺喂一万余次。幼虫长大以后,要用蜂蜡封上巢盖,这些都由家庭成员工蜂们一丝不苟的吐蜡来完成。

蜂王实际上不是蜂群的领导者,只是一个繁殖群体后代的孕妇,群体中的任何大小举动,都是由遗传意识来先天支配决定的。但在一个蜜蜂群体中,如果蜂王丢失十五分钟,家庭成员就都会知道,这时大家就显得烦躁不安,大多停止了手头的工作,在蜂脾上的蜂巢间爬来爬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感。
蜂王在每一蜜蜂群体中只有一只,如果蜂群有分群的企图,工蜂就会分泌蜂蜡筑造王台,逼迫蜂王向里产卵,到了王台封盖以后,老蜂王就会同一部分工蜂飞走,组成一个新的蜂群,留下小蜂王来继续繁殖这个大家庭。
同一个群体中的蜜蜂,从来不会发生互相打斗凶杀的现象,但在危难时也不会互相援助,只能孤身作战。在群体内断粮缺蜜时,大家会把仅有的一点蜂蜜互相传递,延续群体生命。并且在最后生死时刻,会留下几蜂巢蜂蜜,给蜂王延续到最后所有工蜂都饿死的时候!
工蜂由卵至虫到蛹共需二十一天,小幼蜂咬开蜡盖从巢房爬出来后,先把身上的残留蛹皮刷掉,然后爬到蜂脾上部的蜜房里去吃蜜。一至三天的小幼蜂,因为骨架娇嫩,只能做一些轻微的工作,如磨光巢房,为幼虫保暖,扇风浓缩甜汁等。在这三天中,它还要由大的工蜂来喂给蜂粮—由花粉掺蜜捣实发酵而成的幼蜂食粮。幼蜂从出生到十五天左右,基本在蜂箱内做许多繁杂的家务工作,在养蜂学上称为内勤蜂。
还在幼蜂担任内勤工作,大约出生十天左右时,就飞出蜂箱进行试飞。幼小的蜜蜂在第一次飞出蜂巢时,为了记住自己的“家”,它们会成群结队地低垂着头向着蜂箱方向,一个劲地飞啊,飞啊,然后再拔高飞走。一开始它们只飞出很近的一段路,就飞回来,以后逐步远走高飞。到了十五天左右,就正式到野外采集花粉和蜂蜜,直到垂老死亡或累死。担任外出采集工作的工蜂,称为外勤工,外勤工蜂的寿命是随着工作的强度而变化的,在自然界花木大流蜜的采蜜大忙季节,许多工蜂因为劳累过度,寿命只有一个多月,而秋季最后出生的越冬工蜂,却能活六,七个月,直到来年春天小幼蜂出生接上班后,这些苍老的已经浑身褐黑的老工蜂,才衰竭生命悄然离群而去。
工蜂为了采集一斤含水分的蜂蜜甜汁,要进行一万余次飞行。一只蜜蜂一次采集携带的甜汁为五十毫克左右,即体重的一半,浓缩后可得二十至三十毫克纯蜜。甜汁用口器吻管吸进肚囊里运输。蜜蜂除了采蜜外,还要采集花粉,花粉是幼虫的主要食粮。采集花粉时用前腿上的刚毛收集起来,用后腿刚毛组成的花粉刷和一个构成花粉团的夹钳,结成圆饼式的两个比例,分量相同的小花粉团,盛在大腿内侧的花粉筐里,和肚囊里的甜汁一同飞行带回。回巢后,蜜蜂将甜汁从肚囊里顷出吐进蜜房中,内勤工扇风进行浓缩。后腿花粉筐里的花粉,由中腿上的一个称作“距”的腿部肢节铲落下来,由内勤工蜂叼入蜂房,掺入少量蜂蜜用头顶实发酵。每个蜂房内花粉的储藏量,都不超过蜂房的一半。内勤蜂在卸下外勤蜂的腿上重载以后,马上迅速的将外勤蜂的腿部清理干净,以利于外勤蜂再次外出采蜜。蜜蜂空腹时每小时可飞行六十五公里,负载量最大时,三分钟飞行一公里。
每个蜜蜂群体中,还有一个工种是把门,这是一项警卫工作,责任也很重大,老蜂幼蜂都有。把门工蜂的多少根据季节转换,少则十数只,多则上百只,每一个企图进入蜂门的“外来者”,都要由把门工蜂的触角根据气味,来确定“自家人”无疑后,才会放其进入。如果碰到气味不对的“他家”同类,一般抵制于门外。如果是满载蜜粉的误入者,门卫便会大开绿灯放其入内。要是企图前来盗蜜的盗蜂,抵死拼杀马上就在门前展开,直至战死,蜜蜂们也毫不足惜。

记得刚开始买回来两箱蜜蜂,每群有六框蜂,大约六千只蜂左右,是越冬过来的繁殖群,还要继续让其繁殖成二万只以上的强群,等待采七月初开始的椴树蜜。
椴树开花是东北长白山最主要的蜜源,有大年小年之分,一般双数是大年,单数是小年,大小年的流蜜量差异很大。一个二十框蜂左右的强群,在大年可以收到一百余斤的蜂蜜。
1974年公社时期所在生产队附近的原始森林,大树已经被社员们砍光,有椴树生长的原始森林,离生产队有一段很远的距离。那时的国家体制注重政治运动,强化苏联模式的群体化管理,根本不可能让某个单体的公社社员,耽误大集体的社会主义生产,去放养滋生资本主义金钱的私人蜜蜂。当时父亲根据这种现实状况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自己家用原始方式锯割的红松木板,做了几只蜂箱和蜂脾框,买来一些蜂础,不离家门繁殖蜂群,以卖蜂群来赚取收益。
当时关于养殖技术方面的书籍非常缺少,书店卖的都是伟人和关于阶级斗争一类的书籍。养蜂的人们为了掌握技术,不惜托人情从县级和公社的养蜂场油印,手抄一些资料来参考饲养。到我们家养蜂时,碰巧的是敦化县试验养蜂场技术员李建修(祖籍是六一年以前的即墨县流亭公社人),出版了一本实用养蜂的工具书,解决了技术上的难题。
买回蜂群来不久,就有上门来打听如果分群,希望求购的。父亲夜功读书,将书本上的技术立竿见影实践起来。这时正是长白山的“夏暖花开”,暖意盎然的黄金季节,山野树林和湿地草甸间万紫千红,开满了各色的野花。勤劳的小蜜蜂们在大自然蜜源充足的的刺激下,辛勤忙碌的采集花蜜,哺育后代,为蜂群的强盛而无怨无悔的工作着。蜂王这时也加大了产卵量,一个卵巢大肚子已是身体的三分之二还长,铮明透亮,在蜂脾上拖着硕大的肚子来回检查蜂房的卫生干净程度,然后在合格的蜂房里迅速探进尾去产卵。有许多没产进蜂房底部的卵子,便由环伺周围的内勤工蜂们叼到房底,吐上蜂王浆育养。蜂王在产卵旺季吃的,都是工蜂们吃进蜂蜜后,转化泌出的蜂王浆,营养非常丰富。蜂王在产卵旺季一天一宿所产下的卵,是自己体重的一半,可见其补充身体营养的惊人速度。
父亲做了几只育王框,用蜂蜡做了一些育王蜡碗,并将育王框洒上少许蜜水,做移虫的前期准备。在风和日丽的中午,将每个育王蜡碗中先放进一点蜂王浆,然后将蜂王刚产下不久的卵子,用抠耳勺挪进育王碗里。一次挪的不能时间太长,并且动作要迅速,挪后立即把育王框放到蜂箱内蛹脾中间的位置,让内勤蜂们分泌进蜂王浆来哺育。
蜂王实际和工蜂是同一种卵子,只是在发育时期的条件优越,而成虫后的相貌和命运就有天壤之别了。育王的蜡房特别粗大,是工蜂的三到四倍,它所吃的全是蜂王浆,而且特别多,一只大蜂房里,白花花的蜂王浆占到三分之一。蜂王在三天的卵期过后,卵子蜕变成幼虫,娇小的幼虫躺在一大堆雪白的蜂王浆上猛吃猛喝,很快长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硕大的幼虫娃娃,蜷缩在工蜂们为其加高的蜂房里。五天半以后,工蜂们泌蜡将其封盖,让幼虫在里面羽化成蛹。七天半以后,幼蜂王在蜂房里褪去蛹壳成蜂,自己咬开封盖爬出。蜂王从卵到成蜂一共需要十六天的时间,比工蜂短了五天。
人工在培育蜂王时,特别是蜂房封盖以后,要非常注意蜂王的检查,如果被蜂王发现了,就将蜂房咬开,将幼蜂咬死。所以人工在培育时要掌握好时间,一般在幼虫封盖时便将蜂王框移到一个空蜂箱里,带进几框幼蜂多的蜂脾,来单独饲养等待蜂王的出生。
小蜂王出生后三,四天就出外飞行,七八天开始发情交尾。一旦交尾成功,就再也不外出了,只在家里产卵。小蜂王没产卵前,新分出的蜂群工蜂们比较懒散,显得无所事事,许多在蜂箱外懒散的晒太阳。一旦小蜂王产卵,蜂群马上兴奋起来,都积极的投入到工作当中,许多工蜂带回了花粉,为幼虫准备食粮。这样一窝新的蜂群就繁殖成功了,买家就可以运回去饲养繁殖。

长白山区最好的优质蜂蜜就是椴树蜜。椴树蜜汁纯芳醇厚,呈原白琥珀色,没有一点人工污染。椴树开花期在七月初,结束于七月二十日左右,共二十多天的时间。每到花期,在有椴树的原始森林山岭上,就展现为一朵朵伞形花树的海洋,那纯白色的花朵,随风飘荡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椴树蜜期来临时,养蜂者一般都是把强群集中起来采蜜,弱群专伺培育蜂王和繁殖幼蜂工作。采蜜群这时要加大蜂箱口的踏板,把进出口放宽,供工蜂们进出采蜜。在外界旺盛蜜源的刺激下,蜂群中许多还不到外出工作时期的内勤幼蜂,也纷纷加入到外出采蜜的行列中来。记得椴树流蜜期开始后的早晨八点前后,露水将要消尽时,首先外出的侦察蜂就飞了回来,在踏板上或蜂脾间来回摆动旋转跳舞,许多工蜂围在它的周围,用触角向她接触探询。一旦多只侦察蜂都回来报信后,马上便有大批的工蜂群蜂拥而出,转眼消逝在空中。时间不长,当一批批工蜂采得蜜汁,垂着充盈得鼓圆透亮的大肚囊飞回来时,蜂箱上空犹如盘旋着轰炸机群,踏板上落下密密麻麻的采蜜者,纷纷向蜂箱内爬去。那种自然界生物的本体勤奋功能,丰收季节的情形很是令人振奋不已,不亲自饲养者,是感受不到那种激奋心情的。其中也有许多令人感伤的情景;特别是在大采蜜期收尾的时候,会有许多身体呈深褐色的老蜜蜂,垂着沉重的大蜜囊飞回落到踏板上,要喘息很长时间才能步履蹒跚的向蜂巢里爬去…
蜜蜂的产品除了蜂蜜外,还有蜂王浆和蜂蜡。蜂王浆所含的营养非常丰富,在医药上可以治许多疾病,是贵重的补养品。人工取浆在一个强群中,一年可以取到二斤多蜂王浆,是饲养蜜蜂的主要收入。蜂蜡在蜂群的采蜜期和繁殖期,都有产出。特别在采蜜期,蜜蜂随时分泌出来的蜂蜡除了造蜂房和封蜜房的蜡盖外,有许多还随地分泌粘结在蜂脾的框梁间,割取下来积攒后,都能熬出可观的蜂蜡来。

蜜蜂是美好春天的知音,是花粉的传播者,是地球上大自然的动植物大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昆虫组成群体。蜜蜂有许多美好优良的习性行为,人类可以借鉴学习。我从养蜂的实践中,可以说是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教科书上没有的东西,至今回想起那段养蜂的经历来,还有一种荣耀感;感受到不管是人还是昆虫,只要生在世上,就不要庸庸碌碌一生,而应该对社会对人类有所贡献。蜜蜂群体中蜂王的辛勤产卵,工蜂的忘我勤奋采蜜,就是激励人生奋进向上的学习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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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见闻(二则)

文 / 史晨

2/5/2020 6:50:26 PM

敌百虫

那是我刚刚工作的头几个月,发生在公社医院里的事情。
一位老太太被送到门诊,她口吐白沫,面色苍白,全身抽搐,神志恍惚。家属述说病史很清楚,老人口服了“敌百虫”农药。我为她先洗胃,后导泻, 按有机磷农药中毒的治疗原则处理,老太太很快转危为安。
我问她为什么自寻短见,不料老人性格爽朗,笑哈哈地讲起来,原来纯属误会。村里赤脚医生告诉她,她肚子里有蛔虫、蛲虫,很可能还有钩虫,她听了大夫的话,拿了大夫的药,可吃了几次驱虫药都打不下虫子来,老人感到很烦恼。怎么办?她自己琢磨起来,想到家里有农药“敌百虫”,既然能治百虫,吃了效果肯定好!于是自作主张,喝了一大勺农药。幸而老太太喝的农药不多,没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只留下一个笑柄。
这也让我联想到另一位农村妇女,她因患霉菌性阴道炎痒得难受,又羞于看病就诊。她丈夫有打猎自制的土猎枪,当然少不了火药,于是她自作聪明将火药塞于阴道内治疗。火药治不了霉菌,却烧成阴道直肠瘘,每天大便不走肛门,而是从前边阴道排出,痛苦难言。此人通过手术做了阴道成形术,天天由男女大夫更换木头模子,她这时也顾不得害羞了。
呜呼!愚昧比无知更可怕,无知可以教育,愚昧能够杀人。

奇特的X光片

我同学在某医院放射科进修,见到一张奇特的X光片子,一个小孩的颅骨上竟有密密麻麻的针状异物,如同刺猬一样,装片袋内却没有报告。
追问上级大夫,方知是一后母的“杰作”。原来患儿的后母心如蛇蝎,稍不如意就在其头皮内刺一根绣花针,而且警告不准告诉他人,否则不但不给饭吃,还要打断手脚。孩子害怕,见其父对后母比对他好,所以亲爹面前也不敢告诉实情。日久天长,孩子心身受到巨大创伤,可外表只见瘦弱,却不见有挨打的外伤,其父并不怀疑妻子虐待孩子。
一日,孩他爹听说内蒙古有一后母惩治前窝的孩子,为了不让进食,每日竟然用打气筒向肛门内打气,使之腹胀不思饮食,后经X光透视,发现孩子整个肠管都充满气体,这才找到发育不良的原因。父亲想到自己孩子也发育不良,而且天天头痛,于是也找放射科大夫要求透视一下。放射科大夫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没有答应。后因孩子头痛厉害,最怕触及,还有部分头皮溃烂,转到外科、皮肤科、神经科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又回到放射科拍片。结果一瞧, 真相大白,放射科的也傻了眼。
难怪世间骂继母,阴妇确实心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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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乞丐比较

文 / 胶澳子

2/5/2020 6:49:40 PM

流浪者遍布美国。
乞丐在美国星罗棋布。
冬季,美国北方开始下雪,流浪者和乞丐们也开始了他们南移的候鸟生活。冬天的佛罗里达州阳光灿烂,气候如春,男女乞丐们驾驶自己的汽车纷纷沿着95号高速公路开始南漂。伴行者还有蓝天下那一朵朵南漂的云。
流浪和乞丐往往是美国一部分人生活行为方式的一种自由选择。美国乞丐的形成与受教育程度和社会经济地位居下有一定的关系,但他们绝不是因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饥寒交迫而走上流浪和乞讨之路的。
美国的社会福利覆盖了所有的下层平民。政府对所有的无业公民,都按人数发放一定数量的基本生活费和食品券,足以保障其丰衣足食的生活。
美国乞丐以黑人懒汉居多。他们不愿劳动不愿学习,喜欢过享受社会福利的寄生生活。
不过还有不少乞丐因染有酗酒或吸毒等恶习,发到手的生活费几天之内便挥霍一空,就不得不走上流浪和乞讨之路。美国乞丐几乎没有老人和儿童,多为中青年。
以下两个事例足以说明美国的乞丐鲜有自卑:
1.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从餐馆出来。一个白人青年男乞丐迎面上来伸手要钱需要买一瓶啤酒。我的朋友对他谎说,I do not have money (我没有钱)。那个乞丐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递到我朋友面前说 You take to buy beer! (你拿去买啤酒!)我感到那个乞丐真有点天真又可爱,他真像一个行为艺术表演者。
2.一个黑人乞丐把汽车停在了不应该停车的地方。一名白人警察来了让他开走。他说,我的车没油了,要警察给他钱加油。那警察就笑着给了他三美元。我对美国警察的如此执法真感到有点匪夷所思。这也许与美国的小费文化有关。支付消费是一种快乐,这是美国观念。谁也不在乎这点小钱。
中国老一代的乞丐的形象往往是拄着要饭棍,端着讨饭碗,衣衫褴褛,口中不断重复念着让人可怜他(她)的话语。他们被人驱赶,受人呵斥。
中国新生乞丐则出现了丐帮和拐卖儿童、摧残儿童等犯罪行为。大城市也有乞讨男女跪在地上写有求助纸条等,但往往被多数人视为骗子。
据说近年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因乞讨而致富的乞讨专业户和专业村,一家家靠乞讨盖起了一排排新瓦房。
中美乞丐的生态大相径庭,也是一种不同民族文化与文明的差异。
对乞丐来说,无论怎样人类的自尊似乎与它们永远无缘。
20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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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文 / 赵瑜

忘记出处了。看过一个故事片断。大意是说,土匪如果在拦路抢劫了一群人,一般不会马上去找这些人的家里要赎金。需要判断一下,这些人哪个家里有钱。土匪会先将这些被劫来的人关在一个房间里,观察他们的细节。然后,连饿三天,三天以后,给他们大鱼大肉吃一顿。吃完了饭以后,除了留下一个肉票之外,全都放了。
凭什么来判断这个人适合当肉票呢,一般是从他吃饭时的姿势,看看他们是不是十分贪婪地对鱼啊鸡啊动筷子。那些有钱的人家,日常生活中并不缺这些荤腥,所以,不会和其他人一样争着吃,只会慢悠悠地持筷子叨最不受欢迎的菜。
一个细节,差不多便定义了什么是“富裕”,富裕意味着知礼节,懂生活,至少不会在饿三天以后和一些饥民抢饭吃。
细节处的中国当下,最常见的是一些语言的粗鄙。不论是最近病毒下的高音喇叭,街边标语,还是再往前看,假证制作,跟梢暗探的厕所广告,纸媒上大标题的空洞,以及店铺招牌的简陋单调。
什么时候,我们身边的语言缺少了修养了呢?
近日,日本捐往武汉的药品和物品抵达,那些捐物箱上贴着这样的大字——第一批写的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第二批写的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看了以后,直想掉泪。比起其他地方标语和条幅上制作时所写的“挺住,加油”,我们终于感受到了汉语的温暖和熨贴。
从字面便可以理解“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意思。山和川可能不在同一个地方,而风和月亮却是我们共享的。这是中国唐代高僧鉴真法师的原话。用在此时几乎是让人觉得太妥帖了。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是我们《诗经》中的名句,楚国请秦国帮助,秦王写了这首诗,既是诗,又是动员。抛开这共同作战的原意,我们来理解“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的字面意味,差不多是说,只有我们有衣服穿,你就有。这种指向,更让人觉得,汉语经过时间的淘洗,仍然有让人说不出的丰美。
语言的重要性有多大。大家应该知道,不同的人,对一件事情的解释,会有完全相反的效果。人类自从有了文字以后,语言的准确得到了更好的传递。然而,有了文字,语言未必会得到尊重。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准确地使用文字的能力。所以,衡量一个社会平均的文明程度,从来不是比赛谁更能说,而是谁更能使用好文字。
说话这件事情是可以被误解的。我只需要举一个例子,大家便会明白。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河南省东部下了一场大雨。大雨淹掉了我们的村子。大雨将我们的路,院子,甚至房子,全淹了。我记得家里将院子门用泥巴糊住,然后,一盆一盆地向外荷水。将水赶出院子。就这样,家家户户都被洪水堵在了家里。还好是夏天,孩子们睡在架子车上,椅子上,甚至是屋顶上。然而,想与小伙伴们交流就难了。如果我想问赵四儿中午饭吃的是什么?我就要对邻居家的大剑说,大剑再转问他们家的邻居,再传给赵四儿,结果,赵四儿经过几次传递,回过来的话是,他们家的狗生了四只。
这就是话语传递的信息的丢失或增加。
这也是谣言为什么会发生,因为,人对某个词语的理解是不同的,这种理解不同便是信息的丢失或者增加的原因。
所以说,成年以后,我渐渐不信,谁谁谁对我说,别人说了我什么坏话?因为这种转述,充满了信息的不全面。几乎,可能是一种误解。
我要么信任当面说,要么信任文字。
然而,回到主题,文字的粗鄙化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我相信,和统一要求是有关的。
如果不论事件,总有一些统一的要求,那么,语言的丰富性便会丢失。因为统一要求的是,简单,力量,限制,威胁,粗暴。
因为这些要求才能有效果,商议自然是文明的,然而,却显然达不到快速的效果。也许有人认为,快速是好的。比如治疗疾病,难道不是越快越好吗?我想说的是,未必。还是要尊重疾病的规律。如果不尊重自然规律,一个疾病,你这一次吃了十倍的药量,快速好了,那么,可能损伤了自己的肌体,下一次便不会如此快速了。
万物都有底线,所以说,一个文明的社会也好,团体也好,在使用文字的时候,一定不能用极致的赞美,或者反对。也不能用统一的命令,或者禁止。不然,文字的丰富性一定会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那些受众只能接受这些简单粗暴的文字,一旦有丰富的有感情的文字出现,那些人便会觉得不舒服。
和简单比,丰富是好的。和粗鄙比,修养是好的。和快速比,合理是好的。和禁止比,通畅是好的。和规定比,提倡是好的。
文字的丰富是一个社会的细节,差不多比喻了使用文字的人的面孔。如果一个社会里的人,使出的语言和文字都是粗鄙的,那么,这个社会团体的文明程度也是可疑的。
中国是汉语的母语国家,当日本捐赠的物品箱上贴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时,我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虽然这一点并不重要。但是,我还是写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和大家分享我的感受。是这样的——小札:是要对比一下才知,我们语言的匮乏。日本在捐赠给武汉的物品箱上,写了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而中国的捐赠基本是武汉加油。当然,这太不重要了。然而,仿佛,又太重要了。一个影响世界的汉语大国,丢失了基本的语言的色泽,只余下单调而狭窄的民族自豪感。
20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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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棒(之七·周小红之死)

文 / 陈瑶本

2/5/2020 6:44:32 PM

周小红杀害自己的丈夫公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吴德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公社的大街小巷。3天后,在公社的东方红广场召开宣判大会。文化大革命中,各种电影、戏曲都戴上“封、资、修”的帽子,销声匿迹了,除了八个革命样板戏,看批斗会、审判会成了老百姓最好的娱乐方式。
宣判大会会场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捆绑在大杨树上的几个高音喇叭播送着毛主席语录歌。主席台正中挂着毛主席像,主席像两边各插着五面红旗,台前的横幅上写着:反革命杀人犯周小红宣判大会。主席台中央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有麦克风、暖瓶、水杯。
公社革委会主任、支左军代表、卫东兵团的头头等在主席台就位后,在“打倒女流氓周小红!”“打倒杀人犯周小红!”的口号声中,周小红被五花大绑押上台来,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杀人犯周小红”六个字。周小红三个字上划了一个血红的斜×,以示强权的威严。
公社革命委员会秦主任(小秦老师的父亲)登台讲话,开场白是:“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让我们共同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台下的群众手里挥动着红色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跟着高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然后,是学习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最后,刘主任宣读周小红的罪状。他说:“案犯周小红,27岁,中农家庭出身。该犯十年前就流氓成性,与人通奸,道德败坏,是名副其实的坏分子,是阶级敌人。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今天又跳出来,破坏文化大革命,抵制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公然杀害革命干部,手段极其残忍,影响非常恶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经公社革命委员会研究决定:判处流氓、杀人犯周小红死刑,验明正身,立即执行!”其实,内容相似的布告早已在大街上张贴出来了。
这时的公检法机关已经被造反派砸烂,各种案件的处理不走法律程序,由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几个头头商议做出决定,由“文攻武卫”棒子队负责执行。
正要押解周小红执行死刑时,在东风兵团几个红卫兵的护持下,两个女人抢上主席台,拦住了去路。一个是周小红的堂嫂张大翠,一个是周小红的婆婆吴老太太。
人因为善良而美丽。张大翠经过觉悟、反省等一系列的思想斗争,去除了私心杂念,变得开朗勇敢,人也平添了几分英武。她落落大方地走上主席台,拾起麦克风,对着会场说:“我是周小红的邻居张大翠。因为爱胡咧咧,大家都叫我大嘴。十年前周小红作风不好的消息就是从我嘴里传出去的。我现在郑重声明:周小红是清白的,结婚时还是处女,这是她丈夫吴德亲口告诉我的。 我当年说的那些话,全是无中生有,是对周小红的污蔑。今天,我要借这个机会,还周小红一个清白。并且,真诚地向周小红赔礼道歉。”会场上一片哗然。
她走到周小红面前,“小红妹妹,当年是我胡说八道,糟蹋了你的名誉。嫂子向你赔礼道歉。对不起!”说着,向周小红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小红抬起头来看着张大翠,眼里溢出了泪水,嘴角挂着微笑,点了点头,原谅她了。会场上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张大翠又转身来到主席台的毛主席像前,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对着话筒说:“我站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像前对天发誓:以上所说,全是事实。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会场上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高声喊:“周小红不是流氓!”“周小红不是坏分子!”“周小红不是阶级敌人!”“吴德才是坏分子!”还有人吹起了尖厉的口哨,有人嗷嗷地大声怪叫,会场上一片混乱。
张大翠说完,颤颤巍巍的吴老太太接过了麦克风。她说:“我是周小红的婆婆,吴德的娘。”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杀吴德的不是周小红,是老婆子我亲手杀了这个害人的畜牲!”八十岁的吴老太太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白发飘飘,大义凛然。
秦主任说:“大娘,你不要胡说。杀人的事,周小红自己都承认了。”
吴老太太说:“吴德这个畜牲坏事做绝,早就该死,杀了他是为民除害。人是我杀的。你们放了周小红!”
见秦主任不肯答应,吴老太太上前几步,一字一顿地问道:“秦主任!你到底放不放人?”
秦主任仍在犹豫。突然,砰的一声,吴老太太撞向台柱,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秦主任被这突发事件弄得不知所措。这时台下响起了“吴德该死!”“快快放人!”的口号声。一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在喊,一石激起千层浪,呐喊的声浪迅速扩大,不久就变成了山呼海啸。人群拥上主席台,红卫兵拦挡不住,不知是谁把暖瓶撞倒,桌子掀翻,砰地一声爆炸,开水洒了一地;主席像边的红旗也倒了,会场一片混乱,局面已经失控。
秦主任见情况危急,气急败坏地大喊:“放人!放人!”
秦主任和军代表等钻进吉普车离开了会场;押解周小红的红卫兵也乘机溜走。陈聪和石柱冲上主席台帮周小红摘下牌子,解开绳子。人群也渐渐散去。 周伟从附近的居民家中借来一扇门板,把吴老太太放在门板上。陈聪、石柱、周伟、大嘴、崔芳和一些热心人帮着周小红把吴老太太抬回了家。
自从由吴德嘴里知道周小红结婚时还是处女以后,大嘴心里就对周小红怀着一份愧疚。判决大会前,大嘴听说周小红杀了吴德,犯了命案,要被执行枪决。她想: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这么年轻,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实在可怜;当中还与自己大有关系: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不负责任地胡咧咧,糟践她的名誉;如果不是自己为贪图小利帮着吴德促成这门亲事,周小红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如果周小红死了,自己也难脱干系。
她终于良心发现,决心出面救人,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就去问丈夫周伟。周伟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上边的关节我们打不通。毛主席搞运动都是发动群众。我们要救周小红也得也发动群众。”
大嘴问:“怎么发动?”
周伟说:“你先去找吴老太太。她恨儿子,疼儿媳,肯定会帮你;再说了,她是吴德的娘,说话有分量。你们两个上主席台去闹,我再叫上东风兵团的一些哥们在台下配合。”
“能成吗?”大嘴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你们在台上,我们在台下,咱们上下呼应。加上东风兵团的支援,事情保准成功。不但可以救下周小红,还可以借此机会杀杀卫东兵团的气焰,长长东风兵团的威风。岂不是一石二鸟!”
大嘴当天下午就去找吴老太太,商量搭救周小红的事情,吴老太太满口答应。只是吴老太太死谏的事,大嘴事先并不知道。周伟去东风兵团总部说明情况。头头一听,这是好事,机会难得,就派了16名红卫兵,听从周伟调遣,配合周伟行动;更多的兵力混入群众当中,布置在主席台周围,头头亲自指挥。这就是两个女人能顺利地登上主席台上大闹会场的原因。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周伟所料,“小诸葛”名副其实。
前几天,陈聪老在琢磨这个社会给自己的称号。起先自己是地主狗崽子,后来是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五类被专政对象的简称)子女,现在又有了新的名堂——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个用发展变化的眼光来命名的新词,就像把贫困落后的国家称作发展中国家一样,很富哲学意蕴。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个带着“好”字有着喜庆色彩的名字,曾使陈聪心里一亮;沉下心来仔细咀嚼,陈聪又疑惑了。新名字起码有两重含义:一、好的反义词是坏。“可以教育好”本身就说明:这些子女原本是坏的。二、既然是“可以教育好”,当然还存在着教育不好和不教育等情形,那么,这些子女就仍然是坏人。我是什么人?已经被教育好了吗?还是坏蛋,阶级敌人?是否已经教育好该由谁来做出评定?……
正当陈聪为自己新的称号反复琢磨胡思乱想时,周小红犯了命案被捕的消息辗转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马上救人。可是怎么救呢?以自己现有的身份去救一个“流氓、杀人犯”,这可能吗?这岂不是以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卵”去击无产阶级专政之“石”!不去救,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有生命危险而不管不问,于心何忍?还是人吗?走上层路线?自己又不认识领导,一点门路都没有。怎么办?思来想去,无计可施。不管怎么样,他决定去宣判大会,审时度势,看看情况再说。
陈聪来到会场,看到了周小红被押上主席台,看到秦主任的宣判,当听到了秦主任“判处流氓、杀人犯周小红死刑,验明正身,立即执行!”时,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迅速挤到主席台前,准备在周小红经过时把她抢过来,一起逃跑,就像古代劫法场一样。他知道:救出周小红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可他还是义无反顾,救不了周小红也要和她死在一起。但是,没等周小红被押下来,守在主席台口的两个女人上台了,他看到了两个女人的抗争。当周伟等一干人在台下与台上配合呼应,喊起口号来的时候,他积极地参与了进去。他大声地喊:“周小红不是流氓!”“周小红不是反革命!”“吴德该死!”“快快放人!”他喊得血脉偾张,喊得声嘶力竭。当吴老太太触柱倒地时,他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深明大义的老人啊!散会后,他亲自抬着门板,送吴老太太回家。
石柱是当天听到的消息,当时正在果园里光着膀子摘苹果,一身结实的疙瘩肉,皮肤晒成了古铜色。他一心要救恩人的命,急得连上衣也没顾上穿,骑上自行车,就匆匆地赶来。来到时正逢会场大乱,他冲上主席台,要救周小红。见秦主任大喊“放人!”,石柱冲上去,和陈聪一起,把周小红脖子上的大牌子摘下来,把捆绑周小红的绳索解开。周小红正要晕倒,他一把抱住周小红:“恩人大姐,你受苦了!兄弟一听到消息就往这里赶,还是差一点来晚了!”
周小红晕了过去,半天才醒了过来。
周大娘那天见女儿周小青从姐姐家哭着回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周小青把姐夫想强奸自己结果被姐姐杀死的事说了出来。周大娘想到女儿为救自己才嫁给吴德,毁了一辈子的幸福。又痛又悔,气病了。周小青在家里照料母亲。怕受不了刺激,她不敢把姐姐要被处死的消息告诉母亲,在家陪着母亲,所以母女二人没有来参加大会。
吴老太太被人抬回家,本来就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再经过这番折腾,第三天就离开了人世。
临死前,她拉着周小红的手说:“孩子,十年来你受尽了这个畜牲的糟践和打骂,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婆婆我看得明明白白,是吴家对不起你……趁你还年轻,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说完,干瘪的眼眶里渗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拉着小红的手也慢慢松开,带着遗恨与世长辞了。
周小红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吴老太太的亲属和街坊邻居一起帮着周小红安葬了婆婆。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全G镇的人都来了。人们敬重这位深明事理的老人,自发地送来香烛纸钱在墓前点燃,一直烧到夜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周伟和大嘴结婚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夫妻二人以为不能生育,已经断了想头。不料周伟42岁上,大嘴却意想不到地怀孕了。
这天晚上,周伟在床上摸着大嘴的肚子说:“媳妇,我给儿子起个名字吧。”
“孩子还没出生,怎么知道是儿子?”大嘴好奇地问。
“以前咱俩见利忘义,作了一些缺德的事,天老爷惩罚我们,叫咱们不能生育,断子绝孙。这次你救下小红妹妹,这是改恶从善。他老人家在天上大睁着眼睛,明察秋毫。你的善行感动了他,天老爷解除了对我们的惩罚,叫咱俩有了后。他老人家又不小气,还能不是个儿子?”
“你可真会编排,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好!你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
“以前咱俩做事不正,咱的孩子可不能这样。单名一个‘正’字,就叫他周正吧!”
“不光儿子要‘正’,今后咱两个也要做好人,办正事;为自己赎罪,也为儿子积德。”
“好!听媳妇的。”
“……”大嘴又要说话,不等媳妇开口,周伟的舌头进入了大嘴的小嘴,一向爱咧咧的大嘴断了下文。

公社里的派别斗争此起彼伏,时常发生武斗。原来掌权的卫东兵团,因为干将吴德的死,少了一个虽无多少谋却有很多勇的闯将,力量受到削弱。东风兵团乘机以卫东兵团放走杀人犯为由,把卫东兵团赶下了台,东风兵团掌了权。
一连下了几天秋雨,冷风一吹,大街上的梧桐叶子纷纷飘落。夕阳透过暮霭,光焰不再白炽,却红得像一团血。周小红傍晚去挑水,在井台上遭到东风兵团逮捕。因为惧于群众舆论的压力外加周伟从中斡旋,没判周小红死刑,以故意杀人罪判了个无期徒刑,把她关进了监狱。周小红的两个孩子翠翠和壮壮由姥姥周大娘抚养。
此时的周小红,婆婆死了,公检法机关已被造反派砸烂;没有法官审理,没有律师辩护,没有无罪推定,没有不服上诉;苦命的周小红进了大牢,在高墙内铁窗下度日如年。她想念母亲和妹妹小青,她想念孩子翠翠和壮壮,她更想念陈聪。心爱的人儿,你在哪里?陈聪几次伴着周大娘、周小青、翠翠、壮壮等一起去监狱探望周小红,给她送来食物、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周伟夫妇也来看望周小红,送来了点心和张大翠给亲自为周小红编制的毛衣,说一些宽慰和道歉的话。
崔芳给周小红送来一些糖果和书报杂志。叮嘱周小红放宽心,翠翠在学校里上学的事,一切由她照料。
石柱给周小红送来苹果等各种时鲜水果。
牢房里铁窗高悬,基本见不到阳光;窗子打不开,难以通风换气。室内阴暗潮湿,空气龌龊。春节过后,周小红生病了。起初是咳嗽、发烧,以为是感冒,没有重视。监狱的卫生所条件差,缺医少药,也拿病人不当回事。三个多月过去了,周小红的病总不见好,高烧不退,胸闷咳嗽,呼吸困难,身软乏力,病情一天天沉重起来。在周大娘和陈聪的多次要求下,狱方送周小红去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患的是肺炎,已是到了晚期,还合并了肺水肿,生命垂危了。
看来周小红活不了几天了,怕她死在牢里晦气,监狱管理人员通知家属,让她保外就医。
出狱那天,陈聪亲自来接周小红。周小红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从前100多斤的体重,现在已经不足80斤。周小红无力走路,陈聪搀着她走出监狱的大门。周大娘、周小青和吴翠翠、吴壮壮跟在后头。虽然已是暮春天气,周小红还觉得浑身发冷,紧紧地偎依在陈聪的怀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强烈阳光的照射,刺得周小红不敢睁眼;陈聪用一方丝帕蒙上她的脸。周小红不停地憋气、咳嗽,吐出带血的痰,嘴也染红了;陈聪不时地停下来,给她擦去嘴上的血迹。
那时候,农民有了病只能看赤脚医生,城市的医院不接收农村的病人。陈聪有个高中同学在县医院当大夫,他拿了礼品托这个同学走后门,把周小红送进了县医院。
这时候,学校已经“复课闹革命”,翠翠去上学,壮壮还小,两个孩子需要外婆周大娘在家照料。周小青已经高中毕业,通过培训,当了赤脚医生,也有工作脱不开身。陈聪因为地主家庭出身、有海外关系和写“变天账”(日记),驻校工作队接受了吴德的提议,认为他的政治面貌和社会关系不宜再做教师,胜任不了培养革命后代的工作,叫他自己写了申请书,年前已经按自动退休处理,把他辞退了。为周小红陪床是陈聪自己争取到的。陈聪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周小红的愧疚和同情,总怕情债难偿,能有这个机会,正怕求之不得。
在医院里,他给周小红喂饭,他给周小红服药,他给周小红梳头,他给周小红洗脚……尽心尽力,周到体贴。周小红在医护人员精心治疗和陈聪的细心护理下,病情有了缓和。
这天是端午节,家家都把屋内、屋外、院子、大街打扫得干干净净,门窗上方插上了艾蒿,满大街弥漫着艾香。
清晨,陈聪为周小红手腕脚踝等处佩戴上五索线,祝福她无灾无难,平平安安。中午,陈聪买来豆沙粽子和大枣糯米粽子,亲自剥开和周小红一起吃。午后,下起了小雨。傍晚,雨过天晴,二人一起来到病房外的人工湖畔。湖岸边是一排垂柳,湖对面是亭亭白杨,铁栏墙外是一片麦田。二人坐在柳荫下的长椅上看风景。
“聪哥,你还记得上小学时,端午节日出之前,我们一起去拉露水的事吗?”周小红问。
“当然记得。拉露水时你遇到一只小刺猬,吓得歌声也停了,用来拉露水的手帕也掉了,又不敢去拾。有这回事吧?”
“怎么能忘记。当时我都吓得哭了,是你提着一串蚂蚱从后边赶过来,折了一根绵槐枝轻轻地敲了小刺猬两下,小刺猬乖乖地缩成一个球,一动不动。你拾起手帕还给了我。”
“是啊!已经是17年前的事了,当年的情景如在昨日。时间过得太快了!”
“端午节那天你写的两首诗,我都记住了,现在还可以背诵给你听。聪哥想听吗?”
“想听。”

“《端午节怀念屈原》

屈原辅佐楚怀王,
失意自沉汨罗江。
高风亮节人钦敬,
年年五月粽叶香。

屈原投江一命休,
两岸百姓泪花流。
千船竞发齐打捞,
至今端午赛龙舟。
我背的对不对?”

“写得直白,没有诗味。见笑了!这么多年过去,我自己都忘了,你这么好记性,背的一字不差,真是难得。不过,拉露水时你婉转甜润的歌声至今还不时地在我的耳畔回响呢!”
“你的记性也不差啊!”周小红拉了一把陈聪,指着水里说:“聪哥,你看。水里的小鱼好像游在树叶间。”
“好!有诗意。”陈聪看着柳树在水里的倒影,小鱼在树影中游来游去,即兴吟道:“湖畔柳依依,倒影入水碧。青枝绿叶间,小鱼做游戏。小红,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聪哥真有才!什么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好听了。”周小红深情地望着陈聪。
“小红你看,雨过天晴、落日红霞、蛙鸣池塘、百鸟归林、麦浪连天,祖国的大地多美啊!我再诌一首《雨后》你听。”陈聪指着墙外的景色,诗兴大发。他略一沉吟,随即吟道:

“润物廉纤雨,晚来忽放晴。清风杨叶翠,落日晚霞红。
池畔群蛙唱,林间百鸟鸣。麦浪接天碧,油然丰收情。”

“太好了!太好了!聪哥真棒!”小红热烈地鼓起掌来。
“过奖了!我其实不会作诗;就像刚才这两首,从形式上看像是近体诗中的五言绝句和五言律诗,但我可不是按照近体诗的规范写的。例如第一首中的“碧”和“戏”都是第四声,是仄声。绝句是不能押仄声韵的。不讲平仄声韵,自然写不出合辙押韵读起来抑扬顿挫琅琅上口的效果来。我热爱唐诗宋词,我崇拜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等大诗人,他们真的是太伟大了!但是格律诗的平仄、对仗、声韵,还有对、粘、拗、救什么的,那些规矩太严;如果按照格律诗的规范去写,实在太难了,无异于戴着铐镣跳舞。为人要有自知之明。就我自己来说,没有那个能力,何必削足适履?内容决定形式,形式服从内容,以辞害意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只是把真实的感情尽量用优美的语言表达出来,力争读起来顺口听起来悦耳而已。没有多少规矩,只是自由随性。”
“聪哥,你真谦虚。”
“不是谦虚,是实话。”
周小红一时高兴,为陈聪唱了一曲《九九艳阳天》,唱得声情并茂。
陈聪说:“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啊!想不到,你的歌喉还是这么优美甜润,唱出来的歌还是这么婉转动听。”
“谢谢聪哥夸奖!”周小红娇羞地依偎到陈聪的胸前。
怕周小红累着,陈聪只让她唱完了前两段。坐了一会,陈聪就搀扶着她回到病房。
晚上,在为周小红更衣时,周小红问:“我送给你的荷包还在吗?”
陈聪拿出周小红送给他的鸳鸯戏水荷包,问道:“这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是什么意思?是你刺绣时刺中手指,滴上的血迹吧?”
“嗯。”周小红点头答应。
“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陈聪关切地问。
“都怪你,绣荷包时老分人家的心!”周小红用怪罪的眼神看着陈聪,佯装生气地回答。她眸子里迷蒙着水雾,心儿一下子飞回到了当年绣荷包的时光。
“聪哥,当年绣荷包时,我随口唱起了田汉作词的《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这歌虽然好听,但是后两句很不吉利,你说这是不是‘一语成谶’?难道不能在一起是我们的宿命?可是这‘无情棒’指的又是什么?”
“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宿命?别胡思乱想了,费心劳神的,对身体不利。你现在静下心来好好养病才是正经。”话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周小红;这‘无情棒’的提出,却在陈聪的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成双?
周小红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端午节后的第三天,她双颊潮红,呼吸困难,不断咳嗽,时常昏迷;一旦醒来,就拉住陈聪的手,不肯放下;有时偎依在陈聪的怀里,沉沉睡去。见陈聪对自己掏心掏肺地体贴,细致入微地温存,虽然是在病中,周小红却觉得:这些天和自己心爱的人儿在一起朝夕相处,是她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陈聪握住周小红的手,问道:“小红,你还恨我吗?”
周小红想起了十年前农家小院的夜晚,恍如隔世。“那是我的气话,怎么能算数!聪哥,你对我这么好,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她把陈聪抱得更紧了。
周小红想了想,又说:“聪哥,你也快30岁了。赶紧找个心上人结婚吧!安个家,生个孩子。”
陈聪说:“你就是我的心上人,我还找谁去?我已经有了家,你的两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周小红感激地握住陈聪的手。她说:“如其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里痛苦一生,死倒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以前想死,有母亲、孩子牵挂,不敢死。现在他们有你照料,我可以放心地走了!我走以后,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成个家。聪哥,谢谢你!”这些天,周小红见陈聪和翠翠、壮壮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
周小红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这天,医生查房后,把周大娘叫到门外,低声说:“准备后事吧。”一直照顾周小红的护士高香远是个年轻活泼的姑娘,听了这话,呜呜地哭了起来。周小红觉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把一家人叫到身边,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妹妹。说:
“娘,女儿不孝,不能孝敬母亲了,对不起!请娘多多保重!”周大娘泪如雨下。
她又转过脸来对周小青说:“妹妹,姐姐走了,你要好好照顾母亲。姐姐就拜托你了!”周小青含泪点头。
周小红又把翠翠壮壮叫到跟前,说:“你们两个要听姥姥和小姨的话。陈叔叔也会照料你们,也要听陈叔叔的话。”
“是!”姐弟俩点头答应。
尽管陈聪为周小红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物,终因病情沉重治疗过晚,入院后的第12天,周小红与世长辞了。
“聪哥,再抱抱我!”知道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周小红恋恋不舍。
陈聪把周小红紧紧地抱在怀里,俯首吻上了周小红的嘴唇。
周小红脸上漾起了红润。临死时,才迎来和心上人的初吻,她又是激动又是甜蜜;但是为了陈聪的健康,周小红挣扎了出来,有气无力地说:“聪哥,我怕给你传染……,不要你吻……”
“能和你一起去到另一个世界,那是我的心愿。还怕传染吗?”陈聪又热烈地吻了上去。
周小红已经无力挣扎,就在陈聪的拥吻中合上了她美丽的大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眼角上擎着两颗幸福的泪花,走完了她28年苦难的人生之路。这天是1978年是6月15日。
陈聪帮助吴翠翠和吴壮壮把周小红安葬在吴老太太的墓旁。站在周小红的墓前,陈聪哽咽道:“小红,是我的怯懦毁了你的一生,我辜负了你纯真的爱,对不起你!今生无法报答了,如果能有来生,我一定娶你,和你做夫妻。一定!小红,安息吧!”说完,放声大哭,声震山野。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群山依然巍峨苍翠,大地依然生机勃勃。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却溘然长逝了!一个淳朴善良的灵魂永远地陨灭了!难道这仅仅是因为我的怯懦吗?为什么我们的社会要上演一幕幕“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你看”的悲剧?打散鸳鸯的“无情棒”到底在哪里?——回家的路上,陈聪深深地思索。
安葬了周小红,陈聪把周大娘和翠翠、壮壮接到自己家里,组成了新的家庭。陈聪出去打零工挣钱养家。周大娘在家照料翠翠和壮壮打理家务。周小青是赤脚医生,在卫生所上班,怕晚上有人找,夜里就住在卫生所,得空时就来看望母亲。
翠翠和壮壮见陈聪仪表俊朗,待人亲切,对已故的母亲感情深厚,对姥姥和小姐弟二人关怀备至,早出晚归,为了一家4口辛劳奔波;不像生父吴德:形象丑陋,性情粗暴,酗酒发疯,动辄打骂。所以姐弟二人对陈聪倒比对生父吴德还亲。小姐弟俩听姥姥的话:不叫陈聪叔叔,改叫他陈爸爸。
半年后,周大娘不堪旧病新恨的折磨,追随着她心爱的女儿去了天国。
1972年,政策有变。陈聪又被召回学校,重新当了教师。虽然心爱的人儿已经逝去,陈聪依然为周小红保持着忠贞,抵御着各类女人的诱惑,谢绝了多少“红娘”的热情,用对周小红的爱滋养着自己的肉体和心灵。
周芝见周小红已死,情敌消失了,陈聪也恢复了公职;托嫂子张大翠前来提亲。陈聪说:“我家是地主,你家是贫农。不敢高攀。”婉言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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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瓶葡萄酒,差点去远航

文 / 阿杰

2/5/2020 6:43:46 PM

我与青岛葡萄酒的缘分,始于五十年前。
那时,“文革”兴起,学校停课,家和学校都位于老市区商河路,从家到学校不到百米,有时出门晚点了,怕迟到,跑进隔壁港务局一个单位的大门,翻过墙去就是学校。
商河路邻近大港码头,也邻近父母工作的单位——当时叫港务局船舶修理厂(今北船重工)。没课上、没学上的日子,当时还不懂事,感受不到郁闷和苦恼,正是十岁出头,对什么都充满好奇,频繁的游行,揪斗走资派游街,造反派发传单,冲击天主教堂,总是屁颠屁颠跟着大孩子和大人看热闹。
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家门口就是胶济铁路,火车从家门口驶过,每天耳朵里听到的都是火车的轰鸣和汽笛的鸣叫,还有不远处大港码头里轮船的汽笛声,刚开始还不习惯,久而久之就适应了。距离家门口不到百米处有一座铁桥,我和小伙伴经常爬上桥墩,躲在火车驶过的地方下面捉迷藏,红卫兵从车窗向外撒传单,我俩就跟着车追啊撵的,去捡传单,一点不知道害怕,现在有时路过那里,想想幼时的行为,看看那厚墩墩的桥墩,以及铁道边狭窄的通道,还真有些后怕。
那时的生活混乱,没有秩序,正是该接受系统教育的我们,大人们上班,顾不上孩子,我们正好可以疯玩。有时也会闯祸。
记得那是个秋天,天气还不算太冷。那天下午,我独自沿着与商河路平行的新疆路溜达,不知怎么就躲过了门卫,溜进了船厂的大门。厂里几乎不怎么工作,高大的门吊孤独地兀立着,车间里也鲜有机器的轰鸣声。
我溜达到海边,那里停放着很多准备进坞修理的船。或许是在港湾内,海面风平浪静,船头几乎不动,我从这条船跳到那条船,乐此不疲。俗话说,乐极生悲,就在我玩得高兴,满头大汗的时候,忽然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整个人掉进了海里。虽然天气不算冷,但海水还是很凉的,加上我一身汗,更感觉到水很冰凉。当时还不会游泳,立即手脚并用,在水里扑腾着挣扎,高喊,喊没喊救命忘记了。其实,那时,环顾港湾,几乎见不到人影,又谁能听到一个十岁小男孩的呼叫呢?
天助我也,邻近一条船上的船员听到了呼叫声,我记不得他是怎么把我救上来的,朦胧中记得他抱着我进了船舱,给我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盖上被子,又喂我喝了一杯说不清是什么的液体,只感到那液体很好喝,不由自主地咕嘟咕嘟喝了好多口,然后就是昏睡。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五天的中午,我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父亲正慈爱地看着我,身为外科医生的他胸前还挂着听诊器。
事后,听我父亲说,那位好心的船员把我救上来之后,我浑身发抖,他就取出船舱里的一瓶青岛产的葡萄酒,打开给我尝了一口,谁知我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加上劳累,竟在船上昏睡了一天一夜。那条船是出坞的,已经修好,准备离厂出海,好像要去南方某个港口。船员很着急,就赶紧联系船厂,说有一个小男孩落水后在船上昏睡了一天。他找到了船厂的保健站。恰好那天是我父亲值班,见到我的样子很着急,立即给我注射药物抢救,然后就抱我回到了家。我一睡就是三四天。
父亲嗔怪地对我说,你这孩子真能疯,不要命了?要不是船员救你,你小命就没了。再说,人家要出海,去远航,找不到家人,你不就跟着走了?
这段糗事,虽然过去了五十年,可那天的情景还时常在脑海里回放:那静谧的港湾,那平静的海面,那冰冷的海水,那不知姓名的好心船员,还有慈爱的父亲,更有那神秘的液体——青岛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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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点闲话·三言五语说电影(二章)
散点读书·记忆如诗
散点摄影·有一种奇观叫海浩
散点摄影·布鲁日秋景
散点摄影·原来他是岩熔黑
散点摄影·火车铁轨:典型的旅行符号
散点闲话·毁了她的不止查尔斯一个男人(图文)
怀才不遇是一种在劫难逃
异端的命运
留白(散点闲话二则)
青岛遗韵·海大老校园
散点闲话·写作是一种奢侈
青岛遗韵·青岛市美术馆
中国绿茶新贵——日照绿茶茶园掠影
散点闲话·那些读书的日子
散点闲话·你无聊吗?
散点闲话·我看国画意境三题之三·孤
散点闲话·国画意境三题之二·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散点闲话二则)
散点闲话·国画意境三题之一·净
独一无二的青岛红礁石(散点闲话二则)
散点闲话·写信的日子(外一篇)
散点闲话·善恶与声名——《长河流月》阅读拾零
散点闲话·唯美的人生态度
举头三尺有神明(散点闲话二则)
散点闲话·本分人未见得是好人
散点闲话·不争,是一种诗意的生存
散点闲话·患者的权利
散点闲话·最有情趣的祝福
散点闲话·餐桌上的风景
散点闲话·朋友,我的人间四月天
散点闲话·听说《红楼梦》
散点闲话·别以为这就不蠢了
一个人的天堂(散点闲话二则)
被理解与被看透(散点闲话二则)
大师背后的女人
为什么爱情总在婚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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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鞭(诗五首)

诗 / 在海一边

2/3/2020 4:53:40 PM

上帝之鞭

上帝之鞭抽痛罗马,
用阿提拉和鼠疫;
用维苏威的烈火,
摧毁奢靡的庞贝。

神农架黑翼漫天,
蝙蝠从口福起飞。
吞噬2020冬春,
饕餮生命的浩宴。

怕官不畏神,
与死亡挽手以待:
请示,层层审批,
病毒,飞速蔓延。

历史抽搐,

每颗心惊怖的体验。

疫情深处,

寄生文化的埃博拉。

寄三月八日

嗅你的心,总是
新鲜的味道,你
用什么办法
把日子卷进美味饼
让每个早晨都是原创
让每个夜晚都是遐想

生命设定为受苦
这注定了永恒的反叛
高手所为,把爱
注入人生的饮杯
为此,所有的
爱都带有苦味

风吹你性情的旗帜
招摇我空寂的心魂
去生活,最真实
是那样的情景
复合的扫码,许
我们飞到奇幻之域

魔性派布鲁姆

——布鲁姆的《如何读,为什么读》谈阅读之道,描述心灵的日子。

故意把最后那笔交账忘了
而在意岌岌可危的脚步
“不想读坏东西
如同不想过坏日子”
神奇的际遇
布鲁姆叫它“阅读”

救济的窗户大开
领取者承认贫困
读者的崇高,是
唯一的世俗超越
阅读的天恩
和充满险情的恋爱

反讽的唯美主义
调停理念的冲突
捋平感情的幅度
有时细波微澜

勿信空洞的生产力
勿依自我的期许
心灵田园的耕作
要凭这把犁具

现在

——蒂利希所说的“现在”,是一条不断移动的分界线,不是一个可以持守得住的地方。那么,这条移动的分界线就把过去越抻越长;把未来越追越短。

三种向度拧成龙卷
让魂魄晕眩

失控状态
烈马在奔突

跌落时空之外
在红十字的帐篷里

反运动的宁静
是绿茵草坪

并不持守,抬步
做迷路的游荡

仁川之别

愿做一片空地
任随一切过往

任夜航中触手的星月
溶解于点燃的晨曦
任黄海域蓝色的巨圆
碰碎在参差的陆岸
任你匆匆穿越
成为永久的挥别

仁川桥头
再见!爸爸……
置换所有的冷漠
令我感受这人寰

你教的韩语问候
单单没有这句
再见。只是
邮轮正渐渐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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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熟悉而又陌生的思想

文 / 犁耕

2/3/2020 2:50:54 PM

撒切尔夫人生前即将退休时,有人批评她执政十一年虽然有成就,但贫富差距拉大了!撒切尔夫人对于这个批评的回答获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这个掌声说明为人类文明做出过伟大贡献的英国人永远是理性的、有头脑的、又是实事求是的。
撒切尔夫人说:消灭了贫富差距的社会,必定消灭了社会财富增长的同时,也消灭了国民收入的增加!这样的社会一定步入大家都贫困的深渊。
撒切尔夫人的说法是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我们经历过消灭了贫富差距、也消灭了财富增加的同时,陷于了长期的贫困中。而且贫困得几乎连饭都吃不上了!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消灭了贫富差距必然地消灭了社会财富的增加、必然地陷入贫困中呢?
撒切尔夫人不愧是当代世界杰出的政治家。她显然懂得这个“为什么”。所以她执政期间英国从经济低谷走了出来,实现了财富高增长,公民收入高增加。所以她骄傲地干了十一年半的英国首相。
撒切尔夫人离任前的这个著名的答话很是发人深省,更值得中国人进一步思考。下面让我们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任何一个国家领导人,只要不是庸才,不是野心家,必定都会首先关心社会财富的增加。这是撒切尔夫人在十一年半首相任上未改变的执政出发点。
在如何增加社会财富这个问题上,撒切尔夫人的头脑是清醒的:
政府不可能创造财富。财富都是社会上包括富人与穷人都在内的公民创造的。公民创造财富的动机与动力都是为了个人致富。致富是人的天性,不用政治家号召,人人都会致富。而致富的唯一途径就是市场经济,别无他途。让市场经济自由地发展是增加社会财富的不二法门。这一点撒切尔夫人看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在撒切尔夫人看来,政府应该远离市场经济,政府唯一应该做的就是维护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扫除阻挠市场经济发展的所有障碍。
而撒切尔夫人的过人之处是,她没有被如日中天的凯恩斯主义迷惑头脑。当二十世纪中期各国的政治家都热衷于推行凯恩斯主义——国家干预市场,国家参与发展经济,国家搞投资,国家调整商品价格,国家拉动经济……全世界的政治家都发展经济时,撒切尔夫人没有为时风所裹挟,没有被凯恩斯主义所迷惑,她洞若观火地看到了只有自由市场经济——即只有政府不干预市场、不发展经济,社会才能增加财富、公民才能增加收入。国家万万不可以对市场进行干预!这样的思想在凯恩斯主义盛行的时期不啻为反潮流精神!撒切尔夫人的“反潮流”精神不仅使英国重回自由市场经济,摆脱了经济困境,也为世界走出凯恩斯主义的泥淖,复苏自由市场经济做出了巨大贡献。
撒切尔夫人以大无畏的勇气抵御凯恩斯主义的时风,毅然地支持自由市场经济,体现了一个政治家卓越的思想识见与超群的政治智慧。
撒切尔夫人是一位在真理面前表现谦卑的人,她心诚悦服地尊奉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学家哈耶克为精神导师。当然,这位奥地利人也幸运地在其晚年因为撒切尔夫人的尊重与看重,有了一个完美的归宿。
撒切尔夫人执政思想的亮点是,她首先考虑的不是社会的贫富差距问题。她认为政治家与国民把消灭贫富差距作为奋斗目标是愚蠢的想法。追求没有贫富差距的社会,就是追求共同贫穷的社会。因为消灭贫富差距,必定消灭了社会增加财富的动机与动力;消灭了市场的生机与活力;消灭了社会增加财富的可能;消灭了富人与穷人都增加财富的可能。
撒切尔夫人的这个思想不太容易为中国人所接受。中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中国人骨子里不怕穷,就怕不均。大家都受穷,都吃不饱饭,反倒没有事,大家都富了,若有人富得悬殊,自己远不如人家富得流油,即便自己的生活较之以前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心理不平衡。这种不平衡是病态的。例如这两年很多人在大街上打出旗号,愿意回到计划经济时代,谁都知道,计划经济就是共同贫穷的社会,是连饭吃不饱的社会。
改革开放四十年成就是巨大的。从吃不饱饭到今日能吃饱了,还吃得很好。这个变化难道不大吗?但四十年改革开放很多方面仍然没有完全摆脱乌托邦思想。例如提出“共同富裕”这个口号是自欺欺人。富裕不是也不可能在“共同富裕”这样的崇高目的中实现。不仅个人的富裕都是在个体人的致富欲望中成为现实;就是全社会的财富,也是无数个体人的致富形成了全社会的财富。致富永远是种个体人的自私行为!说得直白一点:社会增加财富都是人人为了致富这种自私行为的必然结果。而不是什么“共同富裕”这种高尚目的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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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心变出新

文 / 文健

2/3/2020 2:49:02 PM
  
传闻某画家尚未出息时,曾求教画家张仃:人家都说我的画老是一个模样,怎样才会让我能有起色?张仃不假思索,答道:不画画,先读书。这话不假,因为决定画家成功的关键不在技术,而在修养。这不是说技术无用。假设有人立志把画画的像“八大”,那他技术越高,越丧失了可贵的自我;如果有人立志作伪,让奸商向自己高价订购某些时髦画家的假画,那他技术越高,越丧失了可贵的人格。可见技术缺少超脱的美学观点超度,意义不大。可以这样说,要想让艺术更上层楼,必先否定旧我,而验方则是读书与修养。能否定旧我,必先心变。
请读读《聊斋志异》的《恒娘》篇。篇中主人公的丈夫买了个小妾。主人公的姿容不胜小妾吗?结发后不尽力与丈夫亲密吗?可是丈夫却偏偏专宠小妾,看她一眼都觉厌烦。这时,一个名叫恒娘的狐狸精授她锦囊妙计,她挽颓居胜。她姿色依旧,贤惠未更,只在对待丈夫的心术有变,竟又重邀恩爱。小妾反遭冷落。此例是否可为“心变出新”的注脚呢?
“双燕戏云崖,羽翰始差池。出入南闺里,经过北堂陲。意欲巢君幕,层盈不可窥。沉吟芳岁晚,徘徊韶影移。悲歌辞旧爱,衔泥觅新知。”这是刘宋时鲍照的《咏双燕》。鲍照处的时代崇行门阀制度,尽管他才华难匹,但却先天失调,“身地孤贱”,如不在氏族豪强的专权之下屈身依附,就会在困顿忧患当中窒息。你看他手下的双燕竟是这般的圆滑谨慎,小心可怜!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常相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又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这是唐朝诗人李白的《双燕离》。公元757年,李白冤冤屈屈地陷入觊觎帝位的永王李璘案件,青云仕途化为烟雾。大概悔恨与失望交加于这首诗中,你看他手下的双燕竟是历尽辛酸,憔悴不堪!
“我观紫燕泥巢垒,便下卵、朝朝抱子。雏儿喂大辞窠起,背父母、分飞去离。为人养小还如尔,明知得、攀缘越炽。争如修取长生理,乐清闲、好游云水。”这是金代王重阳的词《惜芳时·咏紫燕》。王重阳是道教“全真派”的创始人,悟破“天机”后弃妻抛儿,入山修道。你看这老道手下的双燕,竟成了非人非禽、亦禽亦人的东西!这首词虽然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可言,但如果把它同李白、鲍照的咏燕诗权当一个人只是前后心境或观点不同时产生的作品,恐怕“心变出新”一说应该明白七八分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1)。人到中年遭遇坎坷,遍尝忧愁,虽知愁苦之词易工,但写诗作文却与少年时代相反,躲避说愁。心变,对待忧愁的态度亦变。“少小喜风花,老大却厌之”(2)。年纪转大,写诗作文就会厌烦少年时分往往着眼的风花雪月。心变,津津乐道的儿女情长变为畴昔。比利时推理小说家乔治·西默农说,某些问题的题材他“已经采用了不下五次”,然而大家似乎没觉察它们之间的相同,原因是他常常改换“另一种观点来处理同样的问题”(3)。心变,自然观点改变,所以同样问题的题材另呈容颜。美国电影理论家欧文·藩诺夫发现,“如果有另外一位导演,另外一组演员,用别人已经制作过的同一脚本再拍一部电影,结果就会出现完全不同的另一出‘戏剧’”(4)。因为,虽然同一脚本或同一角色,但两个导演或两个演员用的却是另外两种心思来领会,故而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国外有的电影理论家认为“影片就是导演,导演也就是影片”(5)也是这个道理的另种说法。足见心变出新。
请允许我把狮子由神兽到貌同哈巴狗的造型历程为例,喻心变出新。中国素不出产狮子。南北朝前,譬如汉代,狮子一旦由西域输入中国,也是圈栏禁苑当中,外人所闻,无非三人成虎的传言,加上包括皇帝在内的世人都对道徒方士捏造吹嘘的仙境世界之痴迷,于是将它与图腾崇拜时代的各种神兽合为一流,生出多种功用的翅、角、鳞。洛阳出土的那只威气凌人、能腾霄汉的石雕辟邪走像,堪为它们全族风貌此时的代表。因为它们是神仙的一部分,至少也该如当时的羽衣仙客那样,对包括天子在内的至高权威示“不臣也”(6),所以毫无顾忌,随时欲跳欲跃,状态极为自在。隋朝以前,譬如南北朝,狮子开始具体承担佛教护法的职责——举行法会,抬像出行,佛像前面则有大约人扮的“辟邪狮子”开路(7),云岗、龙门、麦积山等石窟大批北朝佛菩萨趺坐或交脚坐像左右,每是驯顺地各蹲一狮。那时佛法无际。似乎不惧天崩地裂的猛禽巨兽,在佛手里也得俯首帖耳,因而艺术家处理佛像佛座前的狮子比例悬殊,狮子极小;只要归佛所有,哪怕一只小虫,也有抵住海啸山塌的凭持,因而狮子一旦离佛脚下,独行职能,便又自负位重,昂首挺胸地站了起来,凶威森人。粱朝南康简王墓前的狮子,就体现着这种精神:它的使命只在守卫,为尘世帝王亦即“当今如来”(8)守卫,所以粗壮的四肢屹立不动,伸着多少似狗的舌头。这时狮子的本相尚未暴露(9)。隋唐时代,狮子越过“顿辔莫升,摧轮不进”的千重绝岭阻崖,随仰慕文明的驯兽“老胡”进入中华(10)。 噫!这个传说能“拉虎吞貔,裂犀分象”,“呼啸则江河震荡”的神物,竟然能听身分低下、姓氏卑贱的胡人指挥(11),弄足摇首,进退中节。从此狮子走向下坡路!在艺术家手中,它不仅失去头角背翼、体飾花纹的显赫,恢复了本相,而在更多的情况下沦为坐骑,甚至被踩在脚下——西安大雁塔石门框上线刻护法天王踏的狮子,甘肃敦煌莫高窟及安西榆林窟壁画里文殊乘坐的由黑奴牵着的立狮,都是它们种族此时命运的婉言。这些狮子固然大多不失胸高头昂的架势,但圆瞪得双眼已无傲然的神采,凭凌一切的目光开始转作无可奈何的愤怒。若再问它何故如此,但只一见山西太原西郊唐墓出土的一件青釉圆口扁壶,就会大彻大悟:那上边塑着三位胡人,一位在两只巨型狮子中间,左手持驯兽的曲柄铁挝,右手抚摸身边狮子的头,另两位在狮子的身后,各舞着一只小球。他们从容不迫的神色里显现出对狮子难抑的轻蔑。骄傲的驯兽人让狮子在骄傲的中国人面前丧尽尊严。几个世纪前连帝王也敬重的神物,竟成为任下等人呵斥来玩弄小球的畜牲!狮子地位一落千丈。到宋代以后,由于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入主江北,狮子家族出现了分化:北方皇宫、官府门前的狮子,几乎得到有司命令般的蹲坐起来,虽然蹲坐的样式有些像忠诚无二的家犬,虽然圆瞪的怒眼透着豢养之下的无奈,但仍然厚重雄浑,略带豪气;可是越近南海之地,狮子就变得越像哈巴狗,摇头摆尾,憨态可掬,可爱之甚。原因呢,自然北狮随北意,南狮合南心。如果把狮子造型的演变压缩并假设为一个艺术家一生作品的陈列,我们就会深知心的改变,是推陈出新极为重要的一个关键。
好比依照独心设计的楼堂图纸施工,即使杂取各家砖瓦木石,工成,一般人们也会惊叹新颖。相反,沿用已经落成的庭阁图纸,尽管为求区别而采用种种建筑新材料,也绝难出新。例如,中唐诗人玉川子卢仝写过一篇锋芒犀利的讥讽“元和逆党”的诗,他的好友韩愈就其原文删改了一些字句,只因二人的感情不同,此诗倒成为法度森严的韩诗——《效玉川子〈月蚀诗〉》。“为贞女,虽偶然谈笑而不失庄重之容;为淫女,虽故作矜持,时而露冶荡之态”。这是句大家很熟悉的话,它似乎在说心不变,想改变外观是陡然的,一切努力都可能是对重蹈旧辙的掩饰。
伟大的文学家沈从文对我说过,他在“文革”前曾向张仃建议:一个美术大学生,毕业时没有摹出千张以上的形象资料,该算不合格(12),须知这些资料一方面可以促成心变,另方面可以成为自己表达心变的工具,而绝对无伤于表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是诗圣杜甫的经验,与此道理相同。可以说,艺术家的心变只需多读书,多阅世,多开眼界,以求尽力对已经形成的各类程式不停地否定。这种否定就是进步,就是心变。
大学者王国维于1927年自沉昆明湖,据说是世界观难转的必然。艺术家心变若是这般困难,很难出息。
(此文是40年前的旧文,因《世说文丛》文思宽松而保留旧貌发之)

註:
(1)《稼轩词编年笺注》卷二《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2)参见《历代诗话》卷四十一“录品”转引范元实语。
(3)中国社会科学院社1980年版《诺言》中《乔治·西默农访问记》。
(4)见《电影艺术》1981年2期《电影风格与表现手法》。
(5)桑迪·丘奇《〈现代启示录〉创作实况》。载《世界之窗》1982年4期。
(6)见《汉武故事》。《史记·孝武本纪》第十二:“于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受印以示弗臣也。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
(7)《洛阳伽蓝记》卷一“长秋寺”。
(8)见《魏书·释老志》。
(9)《洛阳伽蓝记》卷五“城北”载宋方等人见跋提国真狮子而叹:“中国所画,莫参其仪”。足见真狮子极少被我国那时人看见。
(10)参见薛道衡《和许给事善心戏场转韵》、虞世南《狮子赋》、白居易《西凉伎》。
(11)在唐代,胡人的姓氏极为低贱。他们入华后多做不为汉族士人挂齿的营生,或者行商,或者充当隶役马夫,或者投身行伍,出生入死(即使这样得到了战功,也不为正统舆论认可。可以说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就是融入民族要求和汉族人在精神上享受平等待遇的反映)。我们只要看出土的唐三彩马夫,竟然很少不是胡人的,那他们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12)这是沈从文先生经常提起的事。实际上张仃先生采用了这个建议,因此许多画家誉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是中国绘画民族化、现代化的实验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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