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仲家洼·时间摆渡

文 / 老陶

2017-03-04

仲家洼,地界没有明显划分,东至镇江路,西至延安三路,南至扬州路,北至延吉路为大致区域,1998年改造完毕,现在大致划分为云溪小区,东仲小区、北仲小区、西仲小区等。
据官方数据,仲家洼起源于明代,由孔子得意门生子路的后裔在此建村,因得名仲家洼。

在南仲自行车零件厂北面的胡同口,靠近铅蛋家附近河里,两个小孩儿赤脚趟在水里垒堰,河沿儿上站着几个小孩儿看光景,临近中午了,阳光铺在地面闪耀白色,河边零散的几棵槐树在不大的风里零碎地摇晃,沿河的水泥电线杆儿扯着四五条黑线懒散地下垂,几只麻雀站在上面,挪动,飞走,落下,地面很安静,远远的看这画面,似乎没有任何声响,岸边唯有的一棵梧桐树招展着阔大的叶子,制造了一大片树荫,半在岸上,半在水里,阴影下那个小孩儿一手掐着一个馒头,一手掐着一块嘎达头,馒头刚出锅,香气四溢,让另外几个小孩时不时转头,看喷香的馒头。
这时,凑过来一个大几岁的孩子,精神,看着小孩啃了几口的馒头,把一只手放到腚后边儿,嘴里假装发出放屁的声音很响,然后将攥着的手抬高,一下子落下来同时张开,狠劲儿把屁撂到馒头上,吃馒头小孩不乐意了,顿将馒头捝地上,掉头回家了,大点的孩子捡起馒头撒腿就跑,把沾土的外皮儿摘巴摘巴趁热吃了。
仲家洼河大部分都用石头找过平,没使整装的石头,碎石拼插,在中心位置留一道沟槽沉下去,约六七十公分宽,任水流动,两边儿是干的。有的地方只砌过两侧的河堤,河底没铺石面,水就少了规则,流的四仰八叉,也有部分河底的石头被大水冲走了,也没再去维修,任由其泥沙蔓延,不过,一年总会有几次来人清理一下河道。
河里沟槽窄,有时会被树枝铁条等杂物阻挡,拦截了破布纸壳泥沙,聚的结实,水就侧爬过去,顺势弯弯绕绕流淌到两边石头面上,没障碍了,再毫无秩序地聚拢到沟槽执着地向北流,那些被大雨冲垮的石头位置,则堆积了成片的泥沙垃圾。
小孩们垒堰就选择了这么个地场,河底没有石头,用铁锨除起泥沙培起来,拦腰横截成一条直线,起高近一米,平日里细小的脏水在十多米的宽堰上缓慢增高,也得一个多钟头,等到水满了,也是孩子们最为等待的时刻,看从哪个薄弱位置决口,口子越冲越大,直至满足流量。
有小孩的爸爸出来喊他回家吃饭,走到河边一看,孩子正矗立在脏水里,顿时火了:小比昂的上来?小孩拖着比他还长的锨爬上河沿儿,就被爹照着后脑勺子猛忽一巴掌:滚回去!
不是雨季,河水成分污浊,沿岸小工厂的废水都排流到河里,居民日常下水,就用桶提着到河沿儿,地上一搁,将提把往前斜拉,一歪倒进河里,离河远的人家,也会有明沟导引至河里,明沟一般2米宽,有路的地方,躺三五块石条横跨着当桥用。有时候小孩比赛跳远儿跨过明沟,起跑,腾跃,一般不失手,这一辈子也只遇到过那么一个,已经跳到对面了,由于没算计好,是个斜坡,又倒退着滑回了沟里,大人孩子整齐地哄堂大笑,失败者,急忙在又脏又滑的沟底爬叉起来,自尊显然受到严重伤害,记得那小子好几年不敢正眼看人,缺。这些四通八达的沟渠,承载着居民的日常,然后汇集到仲家洼河里。
唐山地震那两天,青岛下了一场大雨,河水汹涌,能看到整棵的树和大石头在激流中翻滚,若要失足下去,必死无疑。这类雨,每年夏季,都会有几场,或大或小,好多人愿意跑到河边心有惊悸地观水。
1976年,唐山大地震,官方说死了24万人。
那时还很穷,裤子的波棱盖,几乎都缝两块相对新鲜的大补丁,蓝裤子除了腰和裤裆残留着蓝色遗迹,其它位置没有半点失误的几近潲成白色,后来缝上新鲜的藏蓝色补丁,真好像在证明其维系着的血统关系,裤子自然而然属于补丁的前辈,当然,永远的藏蓝色也印证着那个时代的基因和灵魂,老了而已。
我们这么穷,要是能放进外国人救援唐山多好。
陈大爷坐在马扎子上感慨,仰望身边的槐树像花生一样的叶子,再看看围坐边儿上几个淌鼻清的歪瓜劣枣,看他们的袖口都擦的烘黑,铮明瓦亮。大爷用左手掐掐指头,对他们说,24万是多少?众人摇头,240个人是多少?众人似有参照地没有摇头,240个人,不就五六个班,2400个人,五、六十个班,24000人,五六百个班,24万,五六千个班啊,那得多少学校?操她娘的老鼻子了!然后他又用右手掐掐,不过,咱们中国有10亿人了吧?24万,不算什么卧槽,麻点点儿。
歪瓜劣枣们极个别的点点头,剩余的都瞪着小眼儿,用看热闹的表情,来回应无所谓的懂不懂。
陈大爷的孙子抬脸问道:
爷爷,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
那你增木不回家睡觉?
怕地震。
仲家洼在那一年,人们惧怕在屋里睡觉,那些个日夜,看着大人惶恐,孩子们却生出了好多种兴奋,跑前跑后相互转达着小道消息。
或者是心理驱使,记得在某个晚上,我确实感受到了地动,桌子上的玻璃杯在梦中卡拉卡拉地响过,然后翻到了水泥地上,啪的一声醒过来,在并不深的夜晚,赶忙逃到街上。大街上,市民们非常自治,防震棚耸立在空地上,比比相连,形状各异,但都清楚力学原理,尖尖冲上稳扎在地面,透着饮料厂的灯光形成剪影,如同坟丘,鼾声于其间交错。
南仲家洼小学南面的大场湾,聚集了最大量的防震棚,在孩子们看来,这像是一个盛大节日,没有任何时候人们在午夜如此集中的团聚在一起。避开了房屋,人们仿佛轻松了好多,比夏天下黑风凉的人们更富有了故事情节。
陈大爷善于说书,长的样子你一看就是个油壶,说一段就不说了,从蓑衣上拿起娱乐琴,拨弄一曲“苏武牧羊”,然后改说苏武流放的故事,小孩问陈大爷,刚才那个还没说完?可陈大爷总是这个样子,永远故事只讲一半。
南仲土地庙旁边住着一个很大胆的人,名叫石头,有人叫他石大胆儿,也有人喊他头大胆儿,但是后一句怎么也不通,只能理解为头大点儿。
有一天晚上石头去老远的地方哈酒回来,骑着大国防蹶轧车东倒西歪,路过丝织厂门口,碰见一对夫妻打仗,很野毛,眼瞅着男的掇了女的好几巴掌,石头不服气了,下车来冲过去狠狠排了男的两蹶,两口子彪了能有10秒钟,同时猛地朝石头扑了过去,稀里哗啦把石头乱攒了一顿,石头喝了酒本来就站不稳,一头蛙进了路边的脏水沟里,沟有两米深。
仲家洼的防震棚早已不见了,风声过去了,南仲大场湾,西仲干道口,黑大爷门口广场,北街大茅房旁边儿,东仲小学门前,北仲菜店南批儿,西仲粮店下边儿,丝织厂大院门口,延安路大转盘以及延安三路,开阔没有高大物体的地场布满防震棚,都已经过去了,当年仲家洼的地动,真假也不重要了,留在梦里吧,唯一惦记的,就是石头后来怎么样了?

【本地方言集锦】
嘎达头:芥菜
精神:精,有心眼儿
捝地上:为摔地上
没使:没使用
整装:整齐,完整
除起:铲起
小比昂的:骂人
老鼻子了:数不过来
忽耳光:扇耳光
烘黑:乌黑
麻点点:芝麻大小的点点
增木:怎么
大场湾:大广场
油壶:泛指人的世故、狡猾的样子
娱乐琴:木制有按键极简易的弹拨琴,钢弦
大国防:青岛自行车牌子,后统一为金鹿
野毛:凶猛,不惧怕
掇:同扇耳光
排:踹
蹶:脚
彪了:傻了
乱攒:乱揍
一头蛙进了:一头扎进了

返回 今日目录
返回 老陶更多作品
返回 世说文丛总索引